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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一些经历 -- 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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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我的一些经历

看了张宇的帖:'商榷马来西亚’及部分跟贴后,我决定把我之前写的一些回忆记,发出来让大家分享,目的让你们,尤其中国大陆的河友们对马来西亚华人有一些了解。当然我不能代表所有马来西亚华人,但那是我个人的体会和感受,是我在我们那个时代的亲身经历,或多或少,能让你们看到我的祖先一代又一代地如何走过来,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

我会把九十年代投给星洲日报的‘大马风情话’系列文章转投来西西河。文章并不出色,只是多少反映了当时一些大马华人的失落心情,因此被星洲日报采用刊登。随后,我的童年回忆,记录我们那一代的生活,比较一下跟中国大陆的差别。

然后是我祖辈们的那代人的生活,根据我母亲的讲述,我自己部分的回忆,整理成章。

希望通过这样的交流,能让你们了解一部分马来西亚华人的心结。

有时生活化的故事比理论更能打动人心。

仅此,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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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巨赞狂顶,宝推等贴
家园 期待啊,一直关注马来西亚华人的事情。
家园 期待,对马来西亚华人的情况了解很少
家园 【原创】大门风情话一。

大马风情话(系列)

大马风情话是我于90年代投稿在星洲日报的一些文章。希望通过这些文章,能让大家对90年代的大马,尤其乡村小镇有点认识。

90年代,是个迅速变化的年代,许多传统道德价值在解体,公信正义荡然无存;投机倒把成为善于钻营者的金科玉律,人与人之间的诚信被功利取代;刻苦耐劳,坚韧奋斗的价值观念慢慢瓦解,忠厚老实,脚踏实地成为落后愚蠢。面对这样转变的时代,许多人开始迷失,对过去所追求的信仰开始动摇。尤其1989年的64事件,在华人社会的左派阵营内,造成很大的撕裂。有赞成的,有反对的;而更多的草根保持沉默,左派阵营就因此分化了。(当初对理想执著追求的,开始动摇,怀疑自己的追求是否空洞乌有的?因此转向经济效益的追求,活跃在商场上,大放异彩,成了大富翁,走进了上流社会。陈凯希,当年左派的领军人物就是当中的佼佼者)

这段期间,写了这些文章,真是自己心中迷茫的写照。过后,保持沉默了,不再发牢骚,把迷茫的心情沉淀下来,从内心思考省思,多少年过去了,我并不后悔当年的执著和追求。只是在有生之年,是否能看到理想中的社会实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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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一:

我热爱的金山

又是学校假期了。每次学校假期这儿特别热闹。许多学生从西面八方赶来这里露营。除了附近地区的学校外,远自吉隆坡或新加坡的学生都会来一亲芳泽。金山瀑布已经远近驰名了。

金山(又名Gunung Ledang)坐落在柔佛和马六甲州的交界处。柔佛山麓的瀑布区,名为Air Panas ; 望名生义,很误导人。实际上,A.P.的水是冷冽刺骨的。A.P.瀑布区曾是砂益新村人民的唯一消遣去处。

二十几年前,这里还是野草丛生的荒蛮地带。要到A.P瀑布区,必须穿过一座胶园的羊肠小道。胶园的尽头便是原始热带森林。从这儿顺着斜坡,穿过灌木丛林,就能听到山泉冲击石头传来的轰隆声。不过,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待攀上另一高坡时,眼前豁然一亮,只见激流奔腾而下,碰击石头,激起银白水珠,四处飞溅;阵阵寒意,迎面扑来,令人不禁打个寒噤。激流下形成一潭池水,清澈见底。村民称之为‘独立湖’。这里才是瀑布区的起点。要上到瀑布顶,还必须走一段很长的路。走这条路,必须手攀树根野藤,脚踩野蔓灌木往上爬。沿路上,一边是激流的雷鸣水声,一边是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高大的树木遮住阳光,使人感到阴森幽暗。林中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猿啸;鸟啼虫鸣,交杂成一首热带森林交响曲。上山的路越来越陡峻,瀑布声就越来越响亮。此时人已累得气喘如牛,再向前跨一步,跨过一块大岩石;眼前顿时一片明亮。只见一股飞泉从山的缺口倾泻而下,磅礴气势,顺着山崖断壁,直冲而下,水花四溅,在阳光下闪烁飞舞,煞是妖冶撩人,慑人心魄。水流落到崖底下,轰隆一声又一声的巨响,如雷贯耳,如山崩地裂,如万马奔腾。初会金山瀑布,就被他宏伟的气魄深深吸引,永不能忘怀。虽然它不是名川大水,但是它带着大自然的狂野,怡然自得的神态,却使人留恋。

此后,不间断地,每逢周末假期,都会约了一群知交好友,联袂往金山去矣。少年的时光,欢乐的青春,就消磨在A.P的山水之间。泡在A.P冷冽的水中,躺在A.P的岩石上,舒服地晒着太阳,耳听着水声风声,夹着鸟鸣猿啼,一切烦忧,一切考试压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青春的笑声,在A.P的山谷间回旋荡漾。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如A.P的水,一去不返。二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喜欢去A.P。现在是带着孩子一起去。

二十年来,A.P点点滴滴的变化着,首先,砂益村民再也不是A.P唯一的宠儿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名扬全马的瀑布区。每逢公共假日,学校假期,来自狮城,来自首都,甚至来自北马的旅客,一批接一批赶到这里来露营。为此一条端正平坦的柏油路由大路口直达山脚下建了起来。山脚也建立两排小贩摊位,一座‘迷你’警察亭也直立在山泉边。沿着以前村民走过的山野小径上,铺设了一级又一级的石阶。石阶旁栽植了一些花草,点缀着A.P的山泉。A.P被加工了。如今,从山脚走到瀑布顶,再也不必攀山越岭,只需随着石阶拾级而上,实是方便多了,但也失去许多有惊无险的乐趣。

沿着山泉水边,开辟了许多空地,供人们露营,人来人往,营地上的青草被踏平了,裸露出光秃秃的泥地。露营者的营火木柴是取自这里的矮木灌丛。由于随心所欲乱砍,这片矮木灌丛逐渐消失。看到营地附近可以砍断的小树,几乎被砍光了。少了这些小树将来怎样成林?难怪瀑布区的森林逐渐减少,难怪猿声消失了,金山的泉水奔流起来也失去了野性。旅客们随手乱丢的纸张瓶罐,使这清幽的原始森林也遭受污染。人类无知的活动,改变了金山的面貌。爱好大自然的人们,为什么不能爱护金山的一草一木,保持它原来的神采?

金山怎不叫人向往?

除了瀑布区外,金山顶峰,也是露营爱好者的去处。每当假日,爱好爬山者,络绎不绝,翻山越岭只为了能在顶峰上露营。

白天,如果天气晴朗,站在顶峰上瞭望,长空万里,一片澄蓝,青山碧绿,连绵不绝,逶迤蜿蜒,渐渐远去。尤其令人惊喜,能远眺躺在马六甲海峡的孕妇岛。夜晚,黝黑深邃的穹天,星星在神秘的眨眼。山脚下,疏疏的村落,闪着点点火光,深幽而亲切。远处,东甲金华戏院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竟能清楚的辨认出来。再往远看,麻河桥上的路灯排成一列,笔直整齐,桥上流动的汽车,犹如流星闪过。此情此景,只有缘者才能目睹。

如果,碰到阴天,山峰上云雾飘漫,风声呼啸而过,掀起阵阵松涛。松林披着云雾,迷迷朦朦,远近起伏的山峦,若隐若现。云雾飘忽而过,仿如身处仙境。此时,太阳失去往日的威猛,只能躲在云雾间窥视露营的人。

金山如此妩媚多娇,如此变化多端,怎不叫人向往呢?

金山,令我梦魂萦绕的金山,是我故乡的堡垒。这里有美丽的传说。马来民族相信金山顶上住着一位美丽绝代的公主。马六甲国王因慕名而向她求婚。据说汉都亚奉国王之命,批荊斩棘,攀向山顶,寻找公主,转达国王的意愿。公主开出了条件:要国王从皇宫搭一座金银桥直达山顶,要七盘蚊子的心,一杯国王及王子的血。国王不能实现公主的条件要求,婚约不成。几年后,汉都亚重上山去寻找公主,从此没有回来。马来民族相信汉都亚没有死。他们相信汉都亚成了公主的侍卫,替公主守护金山的财富。人们还传说公主身边有两只白老虎,是镇守这座山的神。因此谁有幸碰到这两只白老虎,谁就会飞黄腾达。

人们还传说金山顶上有一座白花园,是公主的消闲御园。但更多人相信,那座白花园是躲在山里的抗日英雄用血汗开辟出来的。花园在那里?没人见过。当年,我们年少无知,上山露营时,曾傻吁吁的到处寻觅,想要找到那片白花园。花园没找到,却找到一片盛开白花的水松林。我们因此阿Q的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花园。

山顶上还留有一道铁梯。这座铁梯从顶峰顺峭壁而下,到达崖下的一块平地----这是理想的露营地。铁梯是英军留下来的。当年他们在这里驻扎,跟马共争夺这块战略地。

关于金山还有一侧凄艳的爱情故事。一对来自东甲的情侣,为争取爱情自由,跑到金山山洞自杀殉情演出一幕‘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现代悲剧,更增添了金山迷人的色彩,使人们更向往一睹其风采。一对来自新加坡的旅客,坦白地告诉我们:他们是看到这一则爱情悲剧的新闻后,远道而来,想领略一下金山的魅力。

也曾有过一些修士教徒,选择在金山隐居修行。有一次,我们露营归来,误踏歧途,越走越深入森林,后来迷路了。当我们正彷惶无助时,突然看到远处树顶上绑着黄布巾,我们兴奋地向黄布巾跑去,竟来到一个山洞前。此时,洞里钻出一名身着黑袍的异族修士。他张手阻拦我们,并把我们带回正路去。他说:不要再来干扰我的清静。至道如今,我仍然在想着那位隐居者下落如何?

70年代末期,一名异教徒,占据了金山南麓,把它辟为‘圣地’,一时风靡了许多青年男女,纷纷去寻找这块‘圣地’。不过,只知它在山南边,不知其正确位置,因此失望而归的人不计其数。一传十,十传百,异教徒辟‘圣地’的事因而轰动起来,惊动了保安当局和回教长老。最后,动员了大批军警人员,上山搜查围捕把那异教徒逮捕归案。这件事使我联想到那位隐士,他们可是同一人乎?

70年代,风卷云涌,多少风流人物出现又陨落,多少英雄豪杰,为理想奋斗献身。在那年代里,局势动荡不安,反越南战争,反帝国主义,反侵占土地运动,反饥饿游行-------------,这一切的一切,牵动了稚子的心。70年代是狂热的年代,多少血气方刚的青年,热血澎湃,带着满腔的理想,都喜欢到金山顶来集会。夜晚,熊熊的营火在顶峰上燃烧跳跃,激动的心,唱出满怀的壮志。是的,金山,曾是这群热情的人喜爱的地方。

曾几何时,一切云烟眼过,烟消云散,赤子的心,不再热诚;生活的磨练,顿挫了年青的锐气。只有金山依然故我,巍峨的屹立着;看着这一切又一切的变化。传说归传说,只有金山了解被烟没了的历史。只有金山,陪着默默苦干的村民,年复一年,胼手抵足,开拓了一片又一片的田园,建立了一座又一座的村庄。金山,我热爱的金山,它是属于劳动人民的。

(仅以此文,献给跟我一样热爱金山的朋友们。)

于21-11-1990刊登于星洲日报,星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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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大马风情话二

大马风情话(系列二)

缘结万里茂

蔴坡,因为雍容的蔴河,而众人皆知;马六甲,因为古老的历史遗迹,而闻名遐迩。我却不知道这两城之间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直到好友L.E.搬来这里后,才知道这个小镇叫万里茂。(Merlimau).

L.E一家从砂益搬到万里茂园丘后,一直拳拳相邀,盛情难却,我因此第一次踏入万里茂。可是没有看清楚它的面貌,第二天就匆匆告别了。印象中,觉得万里茂跟砂益似乎没有两样,都是围绕着葱翠的胶园。此后,因为L.E的关系,偶尔会想起它,但再也没有踏足此地。以为就此缘尽,谁知却是缘的开始呢!

中学毕业那年,在金山顶峰露营而认识他---------------一位来自万里茂的小伙子。从金山顶瞭望远处的马六甲海峡,可以看到孕妇岛。他的家乡就在海峡边依伴着孕妇岛。

金山顶的相遇,种下了情苗,两颗心红线紧相连,从金山顶牵到海边,从此结下我跟万里茂的不解之缘。

再踏进万里茂是他用电单车载我去的。第一次会见他的家人。他的家不在万里茂市区,而是离市区3公里处的一个马来甘榜里。屋子建立在马来保留地上。从他的父亲开始直到他的侄儿们,他们一家在这块土地上已经住了三代。像许多早期从中国南来的移民,他的父亲赤手空拳,向生活拼搏挣扎,总算在这土地上挣到一个可以依凭的立足点。用勤劳的双手,他的父亲刻苦耐劳的耕耘,使这荒芜的土地变成果实累累的椰林;`果园。椰林,果园是他父亲的心血结晶,灌溉着他老人家一生的血汗,哺育着他们一家大小。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就在这片椰林果园里消磨掉。采椰,拾椰,剥椰,挖椰肉,晾椰干,是他童年的活动。果子成熟的季节,顾榴莲,赶松鼠,捉果子狸,扎红毛丹,采鲁古,是代替采椰的新鲜活动。劳动一天的刺激是跑到海边去泡海浪。椰林的尽头是泥海滩。海滩的交界处就是马六甲海峡。每当海水退潮,他就和甘榜里的小伙伴,成群结队,往这海滩来摸蚬捉蚌。

他陪我在泥滩上漫步,向我谈起他的童年。我只能在脑海里编织着他童年活动的情景。他伤感地说:父亲临去世时,嘱咐我们一定要守住这片园地。但这是马来保留地啊!守得住吗?

几年后,我们共结连理。虽然当时我们一无所有,但他的忠厚勤恳,却令我感到充实安全。在外过了两年不安定的生活后,他决定回来万里茂展开他的事业。我们没有回甘榜去,而是奔向万里茂工业区,希望在这里从头来过。

在万里茂落地生根后,才让我仔细看清楚它的面貌。因而发现万里茂跟砂益不一样。砂益是个华人新村,而万里茂是华巫印三大民族杂处的小商业市镇。它不像砂益围绕着青翠的树胶园,而是疏疏落落的马来甘榜,穿插着许多荒芜的土地(后来才知道,这些荒芜的土地曾是稻米飘香的田地。)。

镇中心有一个交通圈。交通圈分叉成四条主道:分别通向马六甲,蔴坡,野新及另一个小镇---象石村。(Batu Gajah)。这四条主道就是它的心脏命脉。一切的日常交易买卖,都在这四条主道上进行。银行,警察局,邮政局,政府医疗所,巴杀,车站,消防局,农业局及各种类的商店,就分布在这四条主道上。

以这四条主道为中心而伸延出去的区域,则代表着不同的职业和人口分布。沿海的马来渔村,虽以马来人为多,但是捕鱼业却以少数的华人占领导地位。通往蔴坡和马六甲的大道两旁,马来人拥有大部分的土地,但是操纵椰业和果园活动的,却是胼手胝足,节俭的华人。年青一代的马来人都涌向市区,或向政府部门发展。因此本地区年青一代的马来人有80%是公务员。这也是造成稻田荒芜的因素。由于土地的缺乏,华人子弟也都向外发展谋生,而最大的选择是南部的狮岛。

走向野新的道路,沿途都是三大经济作物:可可,油棕,橡胶树。由于大园丘都集中在这一条路上,因此这里的华族和印族人口比较密集。野新路也集中了万里茂的两间高等学府-------耶谷中学及当安侬中学。,都建立在山坡上,风景非常优美。尤其当安侬中学校门前的那一排凤凰木,每当花朵盛开时,远远望去火红一片,映着蓝天,衬着绿叶,非常鲜艳夺目。

这两间中学之前,有一条道路通向万里茂花园。万里茂花园是70年代中期新开辟的工业区。当年,我和他搬回来万里茂,决定选择在工业区落足时,工业区还非常荒凉清冷;只有两三家工厂在进行生产。许多地段还空芜着。但是工业区的设备已齐全;尤其是道路宽阔平坦,可以通往各已分划的地段。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商家来投资。

没有建立工厂的空地成为儿童耍乐的天地。傍晚时分,常见儿童成群结队在空地上比赛骑脚车,畅行无阻,真是乐开怀!另一地段,有一群年青人在踢足球,而平坦的马路,成为跑步者的天堂。每天的傍晚,洋溢着平和安详,宁静中浸透着活力和欢笑。

进入80年代,国家经济复苏。带动了工业区。工地上开始大兴土木,挖泥机,凿地机,打桩机在地上活动,轰隆的响声,开始在工业区的上空回响。一间一间的工厂,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外流的人口,有一部分回流了,而工厂的成立,也带来外地的移民。沉寂的工业区显得有生机了,万里茂市场也蓬勃起来。但是儿童失去了耍乐的天地,踢足球的人儿也不见踪影。不错,工业区为附近的居民提供了就业机会,但随之而来的是空气污染,和环境的破坏。

如今,随他在万里茂生活了8个年头,他终于为自己的事业打下了基础。虽然在法令下,他将失去它父亲所挣来的土地,但是他的生命是在这里开始的,也将通过他的下一代,在这里延续下去。生于斯,长于斯,也将死于斯!我们将相随相伴共度一生。啊!缘结万里茂!

写于婚后十周年的纪念日。(于1-1-1991刊登于星洲日报星云版)

(补记:沧海桑田,经过20年的变化,万里茂比当年更繁荣热闹。尤其野新路的许多橡胶园丘被开辟成为住宅区,人口越来越集中在这一带;这里也建立了公众图书馆,技术高等学府,还有一间社区学院(comunity college),医院也搬迁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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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大马风情话三

大马风情话系列三

金山脚下的砂益

“妈,回砂益去吧!回外婆家去!”每当周日,孩子就会吵着我带他们回砂益去。孩子们喜欢回砂益去,因为他们喜欢金山,喜欢金山脚下的瀑布。

从万里茂回砂益去,总要走野新路。多少年来,奔跑在这条路上,对这条路的一草一木,已非常熟稔,但它们都不能牵动我的心。可是,每当车子拐进东甲市区时,一眼看到远处含笑的金山,心中就无法克制地波动起来。在这条路上来往奔驰,已习以为常,但心湖的激荡,有如金山的山峦起伏。因为我的故乡,就在金山脚下。砂益依傍着金山;金山屏护着砂益。金山脚下我成长;砂益新村盛者我黄金的童年。

常常带孩子回砂益去,只因为我怀恋失去的岁月。想让孩子体验我过去的生活和我的成长,从孩子身上捕捉我失去的童年影子。

我告诉孩子,砂益是一个华人新村。但孩子不明白新村是什么?他们看到的是屋前那座金山,屋后那条清澈的小溪。他们怎会了解在紧急法令时期,那座金山是军区,外人被禁止进入?屋子四周围着篱笆,谁都不能自由到屋后的小溪去。除了解严时间,成人到胶园工作外,平时的日常活动都在铁丝篱笆范围内。这就是那时期的新村生活。孩子能了解吗?

“妈,你以前住的砂益,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我在寻思如何回答孩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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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益曾遭受战火无情的蹂躏,曾经过时代风雨的洗礼。战时,金山是抗日英雄的庇护地,是后来马共英军争夺的战略地。在那艰辛的岁月里,砂益始终坚强地屹立在金山脚在下,就像以前我们的祖先,在那洪荒年代,凭着坚强的意志,向毒蛇猛兽挑战,披荆斩棘,开山辟地。砂益,就是在我们祖先勤恳的双手下诞生的。

英军马共对抗时,原本沿着大路两旁发展起来的砂益小镇,被强制迁移到新开辟的地点成为华人新村。从那时起直到如今,她一直保持着当年的面貌。由于发展非常的缓慢,使他变得贫穷落后。虽然国家独立了33年,尽管国家的经济复苏起飞,许多甘榜小镇受到新经济政策的恩泽和布施,然而她(跟许多华人新村一样),始终被摒弃在发展的主流。国家独立当初,新村周围的篱笆被拆除的一刹那,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外,此后33年内,她一直依然故我,国家经济的重组,没有让她受惠,让他改颜换貌,她反而更贫穷了。

我们的祖先曾在这块土地流下了血汗,为这块土地付出了生命;也在这块土地上衍育他们的下一代。那一片片田园,那一座座园丘,有哪一片没有流下祖先的血?有哪一片没有滴下祖先的汗?但国家的发展,并没有带着她一起前进。

看看那一间华文小学,砂益新村唯一的教育堡垒,是先贤办学精神的遗迹。战前,殖民时代,就开始创办,起先是诞生在一间亚答屋内,经过几番波折,几许迁移,终于觅得一块土地,建起具有规模的学府。在顶盛时期,学生人数到达上千人。独立后,它就一直停滞不前。现在校舍破旧墙壁斑驳,学生人数锐减到只剩四百多人。跟附近堂皇的国小比起来,砂益华小显得多么卑微寒怆。华小落泊的光景,就反映出砂益落后的凄凉情况。

砂益华小,就像华文教育在风雨中挣扎求存,从殖民时期,经过日本侵略战争到现在,它已生存了70多年,还能够生存另一个70年吗?希望有一股力量,为它灌注新生命,使它有如再生的火凤凰,再作另一次冲刺。

从战前到现在,砂益的村民都以割胶为生。大部分的村民都没有土地(即使现在新村地契还是个没有解决的问题)。他们在殖民者控制的园丘里工作,或是替拥有胶园的村民割胶。金山脚下每一片肥沃的土地都被那些大财团占有了,只剩下贫瘠的沼泽地带,才让部分村民得以分一杯羹。

在殖民地期间,当胶价攀上高峰时,砂益也曾经有过繁荣热闹的时候。那时期,村民还能过着比较丰腴的生活。七十年代,当胶业开始滑落,园丘大量裁员,很多村民失业。结果,人口外流,迁移到外地谋生。那个时期,大量树胶被砍伐,改种可可,油棕。同时期,原本由外国大财团拥有的园丘,在新经济政策下,被本地资产收购,成为土著产业。虽然村民的基本生活结构保持不变,然而新经济政策下的固打制,造成部分原本在园丘生活的华族和印族,失去了工作。在园丘谋生的机会变得可望不可及,加上新村土地缺乏,就业机会渺茫,年青一辈的村民,纷纷往城市去寻找生计。因此,砂益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年长或年幼的一辈留下来伴着寂寞的砂益。每逢过年过节,外地游子陆续回归时,砂益才在一刻回到了往日的热闹和生气。大街小巷一时充塞了红男绿女,城市的新潮涌向了破旧的砂益,显得多么矛盾和不谐调。

砂益凄清寂寞,但是平静安详。这里没有耸立的高楼大厦,没有纸醉金迷的风月场所,也没有喧哗胡闹的消遣中心。村民最大的娱乐是躲在咖啡店里斗象棋,或是高谈阔论,天南地北。咖啡店是村里的消息传播站。要知道村里的最新动态吗?到咖啡店去!要了解村里的政治气候吗?到咖啡店去!

没有百货市场,但是每星期二的夜市集,却为村民的日常生活提供了点缀。村民趁着这时刻携老带幼,一家大小逛夜市集来了。他们趁着这时刻购买每天所需的日用品,或是可口的点心糕饼,每人手上大包小包,满载而归。他们平时节衣俭食,这时却享受片刻的消费乐趣。

生活在砂益的村民。始终保留祖先刻勤刻苦的传统美德。他们与世无争,只求安居乐业,过着勤劳朴实,自力更生的生活。砂益,乡土浓厚的小村子,还是那么清纯。这里没有商场的勾心斗角,没有工业的利益熏心。村民的淳厚忠实,使人如沐春风。在这功利主义至上的社会里,砂益有如污流中的一股清泉,缓缓地流淌。

祝福你,砂益,就像护在你周围的金山一样,永远常青。

(后记:据官方宣布,所有华人新村将改为甘榜,砂益新村也将成为历史名词。这样的改变并没有在村里激起涟漪;因为名字的改变不等于实质的改变。村民盼望的是生活得到改善,年青的子弟,有就业的机会;那间华小能得到重建,以让新村子弟能在一个比较美好的环境下求学;还有新村地契,能一劳永逸地解决。)

08-03-1991 登于星洲日报,星云版。

(补充:在砂益前任村长及马华公会积极的争取下,砂益华小终于在1992到1993年间,得到重建。可是学生人数却一直在下降,目前只有两百多个学生,而且友族学生竟然占了40%。此外,在砂益村边缘,接近马来村路口处,建立了一座相当具规模的诊疗所,小贩中心,一间人力资源训练中心,及一间很有气势的砂益国民中学(当然媒介语是马来语),这间中学是由现任首相,纳吉,当时的教育部长开幕,所以历史很短。自从70年代推行新经济,重组社会结构后,政府为了淡化砂益为纯华人新村的形象,积极地向砂益迁移一些马来人口。例如:诊疗所附有宿舍,派来一群医务人员,都是马来人,当然也是公务员;小贩中心清一色让马来人经营;人力资源训练中心附有宿舍,教职员也以马来人为主,但比诊疗所好一点,至少可以看到华人和印度人。15/8/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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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大马风情话四

大马风情话系列四

莲花村的记忆

“莲花不曼不枝,出污泥而不染。”《爱莲说》如此描写莲花。无论在何时何地看到娉婷而立的莲花,心中总会感到一份惊喜,惊喜中油然升起一份缅怀;缅怀那带莲花名字的村子-----------莲花村,一个在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村子。

莲花村,我生命旅途中的一个驿站,年青的一段生命,曾在那里度过。74年,年华正茂,,被调派到莲花村来。那年,带着黄金般的光辉理想,背起了包袱,踏上那条黄泥路。

路上黄尘滚滚,遮断前路。路两旁一行行的橡胶树,像英勇的战士挺立着;翠绿的叶子,被泥尘染黄了。

烟尘蒙蒙中,走到路的尽头,看到第一排房舍。黄泥路就中断在那沼泽地带。一道木桥,从这头横跨过沼泽到对岸。黄泥路由独木桥延续下去,延伸到村中心。

走过独木桥,在水草杂生的泥滩中,非常意外地发现那亭亭玉立的荷花,挺拔俊秀,绽开在田田荷叶上。清冰玉洁的荷花。处在杂草丛中,显得出类拔萃,令人惊喜。

莲花-----花中君子,第一眼看到它,就爱上它;尤其这长在沼泽地带的莲花。啊,莲花村。果然名不虚传,那长在烂泥中的莲花,增添了莲花村的光彩!

莲花村,被团团密密的胶园包围着,有如绿色海洋中的一沙洲;几乎与世隔绝。黄泥路是莲花村跟外界唯一的联系。大旱天里,黄泥路尘埃滚滚,随风四处飘扬;雨季里,黄泥路湿漉漉,泥泞一片,寸步难移。

习惯了有水电供应的舒适生活,初临莲花村,十分不能适应。必须学会从井里汲水洗澡;夜晚只能点上煤油灯,在昏暗的灯光下阅读。

入夜时分,在市区里正是华灯初上,莲花村已随夜入梦乡。街道上(其实也只有一条街),只剩下狗儿在闲逛。狗儿的踏步声从街头传来,在宁静的夜里,分外清晰。深夜万籁俱静,只有当晚风刮起时,胶园传来阵阵树涛,打破夜晚的沉静。这里没有夜归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正是村民生活的写照。村民已养成了这简单朴实的生活规律。

常常喜欢在傍晚时分,漫步在村中唯一的街道上;从街头走到沼泽边,享受村中宁静而安详的黄昏。经过了一天辛劳的村民,此时,家家户户,老老少少都搬了椅子坐在屋前纳凉,谈天说地。孩童们则在街心奔跑,或玩老鹰捉小鸡,或玩官兵捉贼。童真的欢笑,回旋在平稳的空间。民众会堂前的篮球场上,一群青年男女在积极地练打篮球,矫健的身手,青春的活力,使沉寂的村子也感受到青春脉搏的跳动。

沼泽旁,晚风习习,迎面扑来,夹带着莲花淡淡的香味,使人精神一振。偶尔,会有一些村童,拿着长竹竿挑拨莲蓬。

一次,碰到一位老者,正集精汇神地钓鱼。他能钓到鱼吗?好奇心驱使下,忍不住趋前攀谈。老者和颜悦色,不认为我唐突无礼。交谈之下,我的心灵深深受振动。往后不再平静,对莲花又有了一番新的感受。

一天早晨,才踏进学校办公室,一眼就看到桌上放着一支莲花。一支洁白,含苞待放的莲花,花瓣上还沾着露珠儿。这是刚采下来的莲花。心中一喜,拿起莲花深深一闻,一股香气沁入心脾。啊,这是谁送来的呢?为何悄悄放在我桌上呢?走进教室时,孩子们七嘴八舌抢问道:老师,喜欢那支荷花吗?美不美?我因此说:荷花很美。长在荷叶上的荷花更美。把它采下来,脱离荷叶,它不是很孤单吗?孩子们抿嘴微笑不作答。

当天晚上,莲花散着清香,伴着我在煤油灯下批改作业。孩子们纯洁的心,有如洁白的莲花,使我深深感动。孩子们能在莲花村里幸福成长吗?他们的上一代辛苦奋斗,为他们奠定一个安稳的环境,他们会像莲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吗?像莲花灿放光华吗?

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耳边又回响起上次跟老者的对话----------------------

莲花村的成立是不寻常的。它是诞生在历史的悲剧里。如果你了解吉蓬(Bukit Kepong)的那一场浴血战。你就会了解莲花村是在多么艰辛的环境下成长。

哦。莲花又是怎样而来的?先有莲花还是先有村子?

这可不清楚。也许莲花是他们留下来的,也许是第一批开荒的人带来的。

这一片沼泽地带加上原始森林,是天然的庇护所,是卧虎藏龙之地。50年代,吉蓬(Bukit Kepong)那场战役,波及深远。这里因此也上演过一场激烈的龙争虎斗。

当时殖民政府鼓动新村居民前来此地开荒垦植(谁愿意来的,就能得到土地)。生活在新村而没有土地的村民,渴望得到土地的欲念,驱使他们冒着生命之虞,来到这沼泽地带。

两派势力的斗争,遭殃的是夹在中间的无辜村民。第一批开芭先锋,就遭杀身之祸‘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村民仍像灯蛾扑火,前仆后继,前来这里开拓土地。付出生命的代价是村民终于取得这块土地。就这样,血泪交织的岁月催生了莲花村。

老人低沉的语调,一直在我心底荡漾。对莲花产生了一份新的感情。不仅仅因为它出污泥而不染,觉得它更像村民旺盛的斗志和坚忍不渝的生命力。莲花跟顽强的生命连在一起,只有在莲花村里,你才会感受到那股震撼。

由于工作的调动,几年后,我离开了莲花村。那一年,临走之前,村里来了一辆挖泥机和一架抽水机。原来村里的领导为了贯彻青皮书计划,决定把这一道狭长的沼泽变为可供生产的土地。沼泽上的木桥被拆除,改建水泥钢桥。沼泽的水被抽干涸,莲花被连根拔除。为了保保留莲花村的实名,特地在石桥旁,筑了两个莲池;一个供养睡莲,一个栽上了莲花。

抽干了水的沼泽地,被划分为十几个小段,分给村中几十户人家。每一家可在小段土地上栽种玉米,香蕉,木薯等作物。

我离开时,走过石桥。望向那两个莲池。原本生命旺盛的莲花,被供养在池塘里,反而失去了朝气蓬勃,只看到一朵莲花,孤零零地站立在枯黄的荷叶中。(原本光华盛放,一片莲花之海,日不复见。)

再见吧!莲花。再见吧!孩子们。带着失落惆怅的心,走出了莲花村。

来时,黄尘滚滚的泥路,在我走时,已舖上了柏油!

登于12-04-1991,星洲日报,星云版。

(补记:莲花村由于只有一条路跟外界联系,因此非常孤立。可以说是99.99%的纯华人村。唯一的马来家庭,就是那警察局的警员。常年跟村民打成一片,说得一口流利的华语。村里民风淳朴,从来没有犯罪案件,因此也没看过他穿警服。山高皇帝远,自由自在,多好。1978年,被调走时,还哭得好伤心。1975年,村里盖了一间诊疗所,派来了一位马来女护士。不到三个月就申请走了,主要无法沟通。村民都讲华语或广东话,少接触马来人,不会讲马来话,因此派来一位华人护士。谁知,这位是香蕉人,不会华语,幸亏会讲一点广东话,勉强可以沟通。后来,又陆续增加了几位马来人。教育局派来学校的书记,office boy, 两名校工,一名园丁都是马来人。在新经济政策的名誉下,增加马来人的就业机会。进入90年代,村里才开始有水电供应。15/8/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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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真美。
家园 大马风情话五

大马风情话系列五

看蔴河

决定走一遭这条路去看蔴河。不是香妃城边的蔴河口,而是深入内地的蔴河。

曾在利丰港逗留寻觅,想寻找蔴河的影子。利丰港是蔴河边的小镇。蔴河割切出来的牛轭湖,是利丰港的发源地,因此,人们又叫它Sungai Mati。 可惜,我却缘懎一面,见不到牛轭湖;只见到一条清清流水,流通一大片油棕园。流水上布满了浮萍。这难道是蔴河边的牛轭湖吗?由于是站在平地上,看不到尽头,索然而归。

再去看蔴河,决定走莲花村的路。从莲花村路口向内地深入,道路平坦笔直。沿路都是才开发的芭地,穿插着Felda计划下的垦殖新村。这条路是新近才铺上去的柏油路。路两旁坡峦起伏,一望无垠的处女地,曾经是蓊郁茂盛,遮天蔽日的原始热带森林;老虎大象经常出没。同样是这块土地上,曾是龙虎匿身之处,罕见人迹,曾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双方人马互相厮杀,互相角立;枪弹的戾声划破了暗无天日的森林,震撼了山野,一刹那鬼泣神号,蛇窜虎奔。无数的生命,为这场战斗洒下了鲜红的热血。染红了蔴河上流。而今土地开垦,泥土翻新;当年流下的鲜血,或被雨水洗刷,或渗透进泥土里,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深深埋进老一辈人的心坎里。

你总不能抹煞和忘却历史啊!

森林边缘曾有过一个村子叫洪村;就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被夷平消灭,没有任何遗址。当年从洪村逃出生天的老前辈,也都撒手西归,年青的一代,有谁会知道这湮没了的洪村呢?

这条路的确是先贤们踏出来和走过的。当时还不能称它为路。举目荒蛮丛丛,他们是如何在龙蛇混杂的年代里挣扎出这一条路啊!

老巫许就是一个有力的见证。外祖父生前常常喜欢跟我们谈起老巫许的开发奇迹。当年(外祖父生前的年代,少说也该有一百年了)三个好朋友:姓刘的(“老”是福建的发音),姓巫及姓许,三户人家由蔴河登陆,选择在这荒芜的丛林中落地生根;开辟了这一片森林,果然形成了一个村落。因此,这个村子就以他们的姓命名。在黑区时期,小村子的命运如何?这里靠近吉蓬(Bukit Kepong),是战乱时的前哨,可以想象它遭受的是怎样的厄运。如今,在它周围的森林地段,被砍伐开辟,在felda的策划推动下,一座又一座的垦殖村在肥沃的土地上矗立发展起来。互相对比,老巫许却显得破落荒凉了。

在村里倘佯徘徊,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啊?哀悼那过去的风云年代,抑或是敬仰先贤的拓荒精神?上一代为我们开拓了一条路,我们又将为下一代留下什么?

带着迷惘的心离开老巫许,我们继续向前走,来到蔴河上流边。河水湍急,不若香妃城边的河口般雍容娴静。山上冲下的泥浆,还未来得及全部沉淀,仍在这里翻滚腾跃。它已经走了多远?蔴河的源地发自彭亨州的境内,经过千层山,万丛林,汇集了多少涓涓细流,兼容并纳而形成了千姿百态的蔴河。

弟弟去印尼回来时对我们说:从高空俯瞰蔴河,美极了。虽然彭亨河水量大过蔴河;然而蔴河曲折蜿蜒,盘缠大地,横跨两州,更胜于彭亨河。

站在流水滔滔的蔴河上流边,我的心潮随之起伏。有一残垣断壁的石堡孤零零地立在河边。难道那就是当年鲜血飞溅的吉蓬警察局吗?那一场轰动全国的吉蓬之战,就在这里上演吗?

望着滚滚奔流的蔴河。我仿佛看到了殷红的血水自石堡城渗渗流滴,染红河流。凄厉刺耳的枪声,仿佛自耳边响起。哨烟四飞,人声沸腾;呼哨呐喊和着手榴弹枪声,形势一片混乱--------------我突然感晕眩心寒。别过头向街头走去。街道是斜坡,倾向河岸,清冷孤寂;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在一间兼卖蔬菜肉类的杂货店稍停,看到牛肉块上布满鉆动的苍蝇,我联想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

离开吉蓬,离开蔴河上流,迷惘的心情更加迷惘。

蔴河两岸,散布大大小小的乡镇,是先贤们一生辛苦奋斗留下的痕迹。蔴河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希望有一天,能迎着蔴河逆流而上,循着先贤们的脚迹,去赏遍河岸的风光,去体会,去感召先辈们的拓荒精神!

每当《传灯》那首歌唱起时,蔴河就在我心中闪烁,象征先贤血汗汇集成的河流,总在我心中汹涌澎湃。我想到的是这条河所联系的文化历史,及一个民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蔴河负载了过去多少的生活哀歌和史实,看到了多少英灵的起落。时间流转中,它永远冉冉向前奔流;而我们历尽沧桑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又将奔向那一个方向?

我突然感到失落。我不愿做蔴河上的浮萍,漫无目的的漂流。我将何去何从?或许蔴河能够给我一个答案。

登于18-05-1992,星洲日报,星云版。

(补记:写这篇文章时的心情确实很失落。当时新经济政策下,重组社会结构,华人被排挤在主流外,被边缘化。经济要固打制,入学要固打制(尤其大学学位),而公务员更是几乎清一色巫族,除了教育界外。而我们这一代就是新经济政策下固打制的牺牲品,升学困难,就业困难。当年,我的许多同学,家境富裕的,都选择到国外去深造。很多选择留在国外不回来,回来的,也选择在星加坡落脚。

註1:FELDA=Federal Land Development Authority, 联邦土地发展局,主要任务是开垦发展新土地,帮助贫穷落后的乡村居民,把他们重新安置在垦殖村里。垦殖村农作物主要是经济作物如:油棕,橡胶,可可。垦殖民都被分配到10至14英亩之间的土地,此外还配给一间房屋。名义上是帮助贫穷落后的村民,实际上主要得益者是马来人。柔佛州的垦殖区清一色是马来族,反而马六甲州部分华人及印度人还能得到分配垦殖地。所以柔佛州的华人,尤其住在华人新村而没有土地的华裔,只能望门兴叹。

註2:蔴坡 原本是Muar(河口的意思), 殖民地时代的叫法。独立后,改成Bandar Maharani, 妃子城,有人觉得太俗气,因此翻译为香妃城。17/8/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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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后面的话

大马风情话就停在系列五。

我会写一篇关于祖父和外祖父的文章。

对祖父的印象就是童年时期的记忆。祖父在我读小六时就去世了。那时还不懂得要去了解祖父。

等我开始收集家族的历史时,才发觉我对祖父过去的生平,缺乏了解,而能提供资料的父亲,也在15年前去世了。我的伯父虽然去年才去世,但是老人痴呆症,也无法提供任何资料。所以,我只能够凭童年的记忆来描述我的祖父。

我母亲今年也85高龄了。毕竟年纪大了,有的记忆也模糊了。但从她陆陆续续地讲述中,反而能了解到外祖父童年到壮年的生活。

此外,为了让你们了解马来人,我会把我跟马来人接触来往的过程连带讲述。

是为记。

家园 马来西亚华人对华文教育的坚持真让人敬佩

希望华校能继续下去。

家园 请继续,

非常喜欢你这个系列。

另外,河里有个叫“盈盈”的网友也是来自大马的华人。

家园 前辈知道总部位于槟城的TWN 吗

Third world network, 对他们的工作评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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