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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的一些经历 -- 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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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大马风情话五

大马风情话系列五

看蔴河

决定走一遭这条路去看蔴河。不是香妃城边的蔴河口,而是深入内地的蔴河。

曾在利丰港逗留寻觅,想寻找蔴河的影子。利丰港是蔴河边的小镇。蔴河割切出来的牛轭湖,是利丰港的发源地,因此,人们又叫它Sungai Mati。 可惜,我却缘懎一面,见不到牛轭湖;只见到一条清清流水,流通一大片油棕园。流水上布满了浮萍。这难道是蔴河边的牛轭湖吗?由于是站在平地上,看不到尽头,索然而归。

再去看蔴河,决定走莲花村的路。从莲花村路口向内地深入,道路平坦笔直。沿路都是才开发的芭地,穿插着Felda计划下的垦殖新村。这条路是新近才铺上去的柏油路。路两旁坡峦起伏,一望无垠的处女地,曾经是蓊郁茂盛,遮天蔽日的原始热带森林;老虎大象经常出没。同样是这块土地上,曾是龙虎匿身之处,罕见人迹,曾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双方人马互相厮杀,互相角立;枪弹的戾声划破了暗无天日的森林,震撼了山野,一刹那鬼泣神号,蛇窜虎奔。无数的生命,为这场战斗洒下了鲜红的热血。染红了蔴河上流。而今土地开垦,泥土翻新;当年流下的鲜血,或被雨水洗刷,或渗透进泥土里,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深深埋进老一辈人的心坎里。

你总不能抹煞和忘却历史啊!

森林边缘曾有过一个村子叫洪村;就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被夷平消灭,没有任何遗址。当年从洪村逃出生天的老前辈,也都撒手西归,年青的一代,有谁会知道这湮没了的洪村呢?

这条路的确是先贤们踏出来和走过的。当时还不能称它为路。举目荒蛮丛丛,他们是如何在龙蛇混杂的年代里挣扎出这一条路啊!

老巫许就是一个有力的见证。外祖父生前常常喜欢跟我们谈起老巫许的开发奇迹。当年(外祖父生前的年代,少说也该有一百年了)三个好朋友:姓刘的(“老”是福建的发音),姓巫及姓许,三户人家由蔴河登陆,选择在这荒芜的丛林中落地生根;开辟了这一片森林,果然形成了一个村落。因此,这个村子就以他们的姓命名。在黑区时期,小村子的命运如何?这里靠近吉蓬(Bukit Kepong),是战乱时的前哨,可以想象它遭受的是怎样的厄运。如今,在它周围的森林地段,被砍伐开辟,在felda的策划推动下,一座又一座的垦殖村在肥沃的土地上矗立发展起来。互相对比,老巫许却显得破落荒凉了。

在村里倘佯徘徊,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啊?哀悼那过去的风云年代,抑或是敬仰先贤的拓荒精神?上一代为我们开拓了一条路,我们又将为下一代留下什么?

带着迷惘的心离开老巫许,我们继续向前走,来到蔴河上流边。河水湍急,不若香妃城边的河口般雍容娴静。山上冲下的泥浆,还未来得及全部沉淀,仍在这里翻滚腾跃。它已经走了多远?蔴河的源地发自彭亨州的境内,经过千层山,万丛林,汇集了多少涓涓细流,兼容并纳而形成了千姿百态的蔴河。

弟弟去印尼回来时对我们说:从高空俯瞰蔴河,美极了。虽然彭亨河水量大过蔴河;然而蔴河曲折蜿蜒,盘缠大地,横跨两州,更胜于彭亨河。

站在流水滔滔的蔴河上流边,我的心潮随之起伏。有一残垣断壁的石堡孤零零地立在河边。难道那就是当年鲜血飞溅的吉蓬警察局吗?那一场轰动全国的吉蓬之战,就在这里上演吗?

望着滚滚奔流的蔴河。我仿佛看到了殷红的血水自石堡城渗渗流滴,染红河流。凄厉刺耳的枪声,仿佛自耳边响起。哨烟四飞,人声沸腾;呼哨呐喊和着手榴弹枪声,形势一片混乱--------------我突然感晕眩心寒。别过头向街头走去。街道是斜坡,倾向河岸,清冷孤寂;偶尔有车辆飞驰而过。在一间兼卖蔬菜肉类的杂货店稍停,看到牛肉块上布满鉆动的苍蝇,我联想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

离开吉蓬,离开蔴河上流,迷惘的心情更加迷惘。

蔴河两岸,散布大大小小的乡镇,是先贤们一生辛苦奋斗留下的痕迹。蔴河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希望有一天,能迎着蔴河逆流而上,循着先贤们的脚迹,去赏遍河岸的风光,去体会,去感召先辈们的拓荒精神!

每当《传灯》那首歌唱起时,蔴河就在我心中闪烁,象征先贤血汗汇集成的河流,总在我心中汹涌澎湃。我想到的是这条河所联系的文化历史,及一个民族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蔴河负载了过去多少的生活哀歌和史实,看到了多少英灵的起落。时间流转中,它永远冉冉向前奔流;而我们历尽沧桑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又将奔向那一个方向?

我突然感到失落。我不愿做蔴河上的浮萍,漫无目的的漂流。我将何去何从?或许蔴河能够给我一个答案。

登于18-05-1992,星洲日报,星云版。

(补记:写这篇文章时的心情确实很失落。当时新经济政策下,重组社会结构,华人被排挤在主流外,被边缘化。经济要固打制,入学要固打制(尤其大学学位),而公务员更是几乎清一色巫族,除了教育界外。而我们这一代就是新经济政策下固打制的牺牲品,升学困难,就业困难。当年,我的许多同学,家境富裕的,都选择到国外去深造。很多选择留在国外不回来,回来的,也选择在星加坡落脚。

註1:FELDA=Federal Land Development Authority, 联邦土地发展局,主要任务是开垦发展新土地,帮助贫穷落后的乡村居民,把他们重新安置在垦殖村里。垦殖村农作物主要是经济作物如:油棕,橡胶,可可。垦殖民都被分配到10至14英亩之间的土地,此外还配给一间房屋。名义上是帮助贫穷落后的村民,实际上主要得益者是马来人。柔佛州的垦殖区清一色是马来族,反而马六甲州部分华人及印度人还能得到分配垦殖地。所以柔佛州的华人,尤其住在华人新村而没有土地的华裔,只能望门兴叹。

註2:蔴坡 原本是Muar(河口的意思), 殖民地时代的叫法。独立后,改成Bandar Maharani, 妃子城,有人觉得太俗气,因此翻译为香妃城。17/8/2011)

通宝推:故乡明月,潮起潮落,山远空寒,ate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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