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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江右:弦语愿相逢 -- 无心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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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江右:弦语愿相逢

她出来的时候,他没看见,只是觉得有一个目光在不停的对他辨认。当他回眸相视时,他看到她眼光中那一丝温存的笑意。她认识自己吗?在一个新朋友的宅子里,会有故人吗?

酒席不是很繁盛,客人也不多,这正是他所喜欢的格局。朋友,远的在天边,更远的在墓草青青的那边。有时,醉到一定的程度时,就会想起一定的他们。当年,也是醉到这个一定的程度,和一定的他们在一起。

现在,只想更醉,只为忘记他们。

可是,好像兴致的河流浅了,或许是干涸了,醉舟总是搁浅。沈廉叔,陈君龙,我的朋友,我想你们。我遗忘你们太久了吗?为什么今天你们如此执着的一再回来?

她再次出现,挑开帘幔,抱着把琵琶。她的主人对他说,她虽然年纪老大,但会唱的曲子不少。

薄宦门庭,购得一二辗转多处的色衰歌妓充门面,可以理解他的局促。但也使自己想起笙歌归院落的今生之前世。放下酒杯且先听歌,权当主人劝酒。

她再次看了他一眼,是那种惘然的失落。然后,半垂着头,手捻琵琶,拨弄起来。清越的音符,多么熟悉的指法。沈廉叔,陈君龙,我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我一直在想着你们,因为她,就是蘋啊。

他站起来,叫了声:蘋。

琵琶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刹那间已泪流满面。

多少的风尘,才能这样改变一个人?曾经斗草阶前的娇蛮,双重心字罗衣的俏丽,如今却这般沉重堆积成一个缓缓的中年女子?

她不顾眼泪的阻拦,展颜一笑说,公子,认出我来了?然后她真实的舒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公子一定会认出我来的。

他百感交集,局促不安。

主人见他这副情状,问道,叔原,你认识这女子?

他仓促的点点头,二十年前,在沈廉叔的宅子里……

主人赶紧换过一副表情,既然是叔原的故人,那我也不能怠慢。蘋,你也入席吧。

她放下琵琶,庄重的站起来,毫不卑微的向他走来,就像二十年前一样——她是在怎样奖赏他呀,将二十年前的蘋,经过这么多的风雨,交还给他。当年落花人独立时,看微雨燕双飞,那个她,还有那个鸿,那个云,那个莲,带给他多大的纠结,在她们的唇齿之间,眉眼之间,他粉身碎骨,然后风吹如烟。

守得莲开结伴游,约开蘋叶上兰舟……

你们曾多么无心但多么欣悦的唱出这些句子呀。

她向他敬酒,捧起玉钟。他喝了,然后再喝,再喝。期间他不敢问起鸿和云和莲的下落,他只能喝酒,不停的喝酒。她们都好吗?她们在哪里呀?当年因为为她们写词将她排在后面的云还是那么容易生气吗?现在的她还是那么容易的回嗔作喜吗?

她们也都老了吧?

主人也劝酒,说道:叔原,今日之事,不可无一新词来纪念,这样,一曲新词酒一杯,怎样?

先大人的文字,他想。

她又捧来一钟琥珀色的酒,眼中含着热切。好吧,那就还是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她一字一句地仔细听着,仔细记着。然后不待主人吩咐,回到原来的位置,拿起琵琶,轻拢慢拨,唱了起来。怅惋?迷惑?喜悦?哀伤?他只知道,他的怀抱已酿成醉她的酒。

歌声原来也可以醉。

但他却奇怪的想起那个不该下雪的季节的那个漫天雪舞的日子,雪是从下往上抛洒的,再降落。他站在晏府的祭棚外,等着给沈廉叔送行。雪慢慢下到他的头上时,灵柩停了下来。再拜之后,他抚着灵柩,欲语无词。

灵柩再起,雪,又在往前下着。

长长的素幛中间,她们走在最后面,经过的时候,她们低着头。鸿蓦然抬头,向他扫过一眼。眼神那么惶然,像是手指划过曲子的最后一弦。

谶命一样的感觉,惊鸿的鸿,从此只在雪落之后,雪又融了的往事中留下她纤细的一行印迹,再也不见。

那个闷热的季节,却恶毒地下了两场融化不了的雪。仿佛是怕沈廉叔寂寞,陈君龙也踏上越走越远的路途。

他颓然,什么样的酒也解不了他没顶的酩酊。等他终于回味出鸿的那个眼神,走出相府相寻时,门已紧闭。轻叩门环相询,才知人已去,宅空留。

破巢后的燕子们。

铮然,身边的琵琶停了,将他从遥远的往事中拉了回来。主人和客人欢然劝酒,他一一领下。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她不动,只说,公子当年填的曲子,现在可还愿听?

他微笑颔首,主人早一叠声的催促起来。如此唐突,让他眉头微皱,而她,却宠辱不惊。

琵琶声碎:

关山梦魂长,鱼雁音尘少。两鬓可怜青,只为相思老。 归梦碧纱窗,说与人人道。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

有些事情,在他人看来是年少荒唐,在她人看来却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他说,原先为你填的曲子,可还记得?

她垂头不语,只捻弦轻弹:

非花非雾前时见,满眼娇春。浅笑微颦,恨隔垂帘看未真。 殷勤借问家何处,不在红尘。若是朝云,宜作今宵梦里人。

这是为云作的。可又何尝不是为蘋作的呢?为鸿,为莲。

前世今生。

醉了,脚步翩跹。欲舞,身已沉重。欲歌,嗓已无声。蘋,水已不流,那么,就不要再等船了。

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 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她的琵琶声在他的身后,将他送出。多年前的曲子,和像是另一个人写的那些句子,让他更加蹀躞。

弦语欲相逢,知有相逢否?

他再没上过那人的宅子,如果说相逢像是永别,何不以永别当成相逢?

那个晚上,他荼蘼地绽开一朵蓝色的梦,在梦里,他又重新那么轻盈,像二十年前那样,杨花轻落,托着他的脚步。

醒后,一首词已成于胸中,拂开一张素笺,柔软的羊毫开始跳跃: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鹧鸪天。

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

又一个午后,范纯仁来访。他是新词的最早的读者,要不是他的撺掇,《小山词》根本就不会问世。那些词,被檀口唱过,被故人击节相和过,何必非得刊刻呢?藏在她们的记忆中就好了。当然还有那个黄山谷,也是一个撺掇者,他在《小山词》还未成辑前就四处流布,还引来眉山苏轼来见,说此人不可不见。

为什么一定要见?他已经习惯了门庭冷落,只有故人的身影。而故人,一两个足矣。可以长日相对枯坐,不说一句话,不需敷衍。

何必打开门来敷衍一个人?即便他名满天下,即便黄山谷出自他的门下,但他不是自己的故人。

宗之潇洒美少年,往往白眼向青天。阮籍善作青白眼,他晏几道也一样。他虽已不再是少年,知天命了,然而,姜桂之性,老而弥坚。

不过现在,午后的慵懒,比过去更容易让他打盹。

所以范纯仁的声音,听上去就有点荡漾了。

范纯仁说,你的新词,已经满城传唱了。

那又如何?

范纯仁手拍着椅子的扶手,轻轻唱着: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他垂下眼帘。

范纯仁笑着说,伊川先生也听到你的这首词,你知道他对最后两句怎么评?

他快要睡着了。

范纯仁自言自语说,鬼语也。

不习惯做梦的人是会这么理解,这不值得中断现在快要成形的梦。

范纯仁还是自言自语,莲、蘋、云、鸿,四个女子,她们家世虽然寒薄,但她们遇到了深于情的你,一部《小山词》,记载着她们,也够了。

还伴着一声叹息。

寒薄?这你就不懂了,她们是华丽的,她们曾炫美过这人间,还有比这更华丽的吗?

就在这一瞬间,他午后慵懒的梦,终于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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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江右:衣沾不足惜

公元三百八十四年,二十岁的陶渊明以独特的方式来庆祝自己的成年:仗剑独行,远游北方。当时是淝水之战的次年,大秦战败后,北方大乱,四分五裂。陶渊明在这种情势下,故国神游,是很“壮且厉”的。一年后回家,发现他家原先在他父亲任安成太守时置下的田园被人侵夺,侵夺者便是淝水之役的大英雄谢玄。一下子家产大幅缩水,全家只好迁居,从大宅院搬到小宅院中去。几年后,给自己造书堂,结婚生子,给自己建新房,国内旅游(江东),又跟和尚慧远合资建造了一座寺院,到二十九岁的时候,家底露出来了,不知不觉中已是亲老家贫,该就业,挣钱养家了。

陶姓是大族,虽不如王谢这样的世族,但家族的荫庇仍足够让陶渊明人生的起跑线很靠前,找工作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随时可以吃皇粮。陶渊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江州地方政府部门担任公职,职称叫江州祭酒。江州是座重要的州府,祭酒又是个重要的职位,掌管着兵、贼、仓、户、水、铠诸曹,号称“僚佐之上”。薪水不低,又受重视,大有可为。陶渊明带着一家老小,满怀希望,从老家康乐县义钧乡搬到江州府治浔阳,住进浔阳祖宅,走马上任。干了一阵子,觉得不对劲,江州刺史王凝之神神道道的让人受不了。

王凝之是书圣王羲之的次子,写得一手的好字。王氏一家世奉五斗米道,也就是现在的天师教。五斗米道将信徒分为鬼卒、鬼吏、奸令和祭酒四个等级,祭酒是最高等级。王凝之名士气太重,具体的事一概不管,沉迷于五斗道中。有时就分不清下属和信徒有什么区别,将他们视为鬼卒鬼吏。陶渊明常苦恼于他搞不清到底上司是把他当作官府的祭酒还是教中的祭酒,他隐隐觉得后者的成分可能更多些。陶渊明是来工作不是来信教的,他儒生的信念也不容许他跟着上司糊糊涂涂疯疯癫癫。象这般没法干正事,干正事时也不能正经干,即使上司很看重他,他也干不下去了。于是,陶渊明写了封辞职信,也不等答复,就不再上班。没几天,王凝之派人来请他回去,说这次要让他当州主簿,那可是“诸职之首”,是“参与机要,总领府事”的官。陶渊明想想,在老王手下当什么官都是换汤不换药,于是就推辞了,开始他又一波长达五年的待业。

待业期间,第一年,他的第一任妻子王氏病故。他很伤心,当成是十年中的第二次打击。家产被侵占时他刚弱冠,二十岁;妻子死时他刚而立,三十岁。好在命运随后给了他很好的补偿,在三十一岁的时候,一个叫翟玉英的女孩走进他的生活,做了他的继室。翟玉英肯定是个很优秀的女人,之前写“怨诗”的陶渊明为她写了《闲情赋》,其中有“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的句子,一时脍炙人口,陶渊明因此而知名度大增。再婚后的几年中,翟玉英和他一起躬耕陇亩,夫唱妇随。那几年,是陶渊明一生中难得的罗曼蒂克时期。

罗曼虽罗曼,家业还是依然消乏。光靠在城市的边缘种点田解决不了经济问题,而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家里还添了对双胞胎,吃饭的嘴又多了,还是必须出来工作,拿工资才是正道。公元三百九十九年,江州刺史桓玄,火并了荆州刺史殷仲堪,自领荆、江二州刺史。就在这一年,陶渊明去了江陵,出仕为桓玄军府参军。

桓玄是大司马桓温的幼子,桓温当年有个幕僚叫孟嘉,孟嘉的第四个女儿是陶渊明的母亲,因此,陶渊明是桓家的门生故吏的后裔。这层关系,是陶渊明决定再度出仕时投奔桓玄的主要考虑,正好桓玄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象陶渊明这样的自家门生故吏的后裔,而且又是小有名气的文人,桓玄还是很欢迎的。

这一年,东晋发生了五斗米道徒叛乱事件,五斗米道徒在首领孙恩的带领下,攻陷会稽,杀死了同为五斗米道徒的朝廷命官王凝之,兵锋直指国都建康,屡败官军,一时全国鼎沸。领有东晋三分之二实力的荆、江刺史桓玄这时打算起兵,不过他勤王的不是,而是做着打着勤王旗号推翻王室的打算。好在镇北将军刘牢之手下一员叫刘裕的猛将,将孙恩击退,使桓玄失去出兵的借口。

但桓玄还不死心,一再派遣人到建康,在朝野散布舆论,说自己的辖区一再出现祥瑞,给自己应天顺人造势。陶渊明就曾被桓玄派过这种差事,这令他很痛苦。帮魏篡汉的华歆,帮晋篡魏的贾充,都是陶渊明意识形态中所批评的人物。而他自己现在,深陷于桓玄篡逆的泥沼之中,弄不好就要成为软性打手。怎么办?违背自己的道德信仰还是甩手而去?桓玄的气量没有王凝之高,只能消极反抗,磨洋工。于是,在重新参加工作后的一年之中,陶渊明频繁请探亲假,回浔阳,在家猫着。公元四百零一年,冬天,母亲孟氏病故,陶渊明正式以丁忧离职。三年后,桓玄被刘裕击败,后被杀。陶渊明因未参与桓玄篡逆而不受任何追究,躲过了这场政治风波。

持丧的三年,是朝廷的法定休假期。守制期满,他就被起用为镇军将军刘裕的参军,一年后调任建威将军刘敬宣的参军。此时陶渊明已经四十岁了,孔子说过,一个人到了四十岁还干不出自己的事业的话,以后也是没有出息的。陶渊明想到自己四十岁还屈沉下僚,以后还能有什么发展呢?(四十无闻,斯不足畏)加上母亲病故时他远在江陵,使他更加对为一口饭出远门工作有无意义产生疑问。而身侧幕府,看到执政者名士气的、野心派的,在江东这蜗角蝇头争着,全无向北恢复的志气。少壮时期“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雄心也随“荏苒岁月颓”。二十七岁时写下的《五柳先生传》中“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的生活可以考虑考虑了。当年三月,新上司刘敬宣派他去建康投江州刺史解职表。从建康回来,他转道安徽钱溪,去看望嫡系族叔陶夔,希望他能介绍个离家近点收入多些的工作,打算再干一年,置办些许田园,便浩然归隐。八月,新任命下来,他调任彭泽县令。彭泽,离浔阳仅百里。

新职位有一个好处,有一百亩公田,收获的谷物可做工资的补充。工资寄回家,公田全部种上秫,酿酒,陶然干完最后一年的公职。但妻子儿子坚决要求种五十亩粳,多补贴点家计。好吧,一半自己的精神食粮,一半家人的物质粮食。八十余天之后,收获在望,一年一度的官员公务检查如期而至。县吏提醒他,见督查员要穿戴整齐态度恭敬,便能免于被吹毛求疵,而皆大欢喜。陶渊明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原先在幕府,知道督邮是基层官员们的膏肓,“能令公喜,能令公惧”,有钱贿赂金钱,没钱献上尊严。而他,此膝不向人屈已久,又怎么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那么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于是悬印公堂,敛裳宵逝。

回家真好啊,妻子儿子欢欣迎接,家中一切打理的井井有序。“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足够了,那一百亩公田即将收获的谷物以及县令的俸禄又能在这些上面多增加什么呢?虚室生白,放下些本来就拿不动的东西,心中亮敞了。

归家后的陶渊明,开始了他的职业农夫生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三邻四友以农夫居多,路上相见或置酒相招,话题永远是桑麻的长势。当然,在“既耕亦已种”后,他还是“时还读我书”,只是对原先自己所处的“智识阶级”则是“息交绝游”,不和有车一族交往了。

但是,三年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将他的宅院焚烧殆尽,他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产再次付之一空。全家七口,只好栖息于一条船上。

但生活还得继续,田地不能荒芜。不过是重头再来。重头再来的路是单调而艰辛的,迁居,迁居,一次次的迁居。在迁居至浔阳南里时,他结识了一生的朋友颜延之。这位“智识阶级”的朋友从不为他有官而不做感到惋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公元四百一十八年,陶渊明再度被朝廷想起,征为著作郎。这已是东晋的夕阳晚照之年了,陶渊明不就职。他在故里秀溪环秀居开了个讲坛,后人将之称为“贤讲”。

陶渊明五十六岁的时候,晋这只迷鹿终于被刘裕逐得,天下称“宋”之时,陶渊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潜”。他看不下去。

六十二岁时,他写《乞食》和《咏贫士》,衰老了,更加贫穷。而即便是刘宋的“万里长城”檀道济,也不能用嗟来之食侮辱他。

六十三岁,他写《自祭文》和《挽歌诗》,逝去。

“面对寒冷、饥饿、疾病、恐惧,都象树木、石头一样生存。”惠特曼的这句诗,是陶渊明晚年的写照。经历劳累辛苦贫困的他,得到了大宁静,以此平履于生活的山穷水复之中。

通往天堂的是条荆棘路,陶渊明筚路蓝缕,总算是走到了。

他的天堂就是他的内心,宁静如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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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顶!

那些婉约绸缪之词于江右抚州几道小山痴痴流淌而出蜿蜒至今,其真切工丽和婉凄美。善“鬼语也”的他慵懒的午梦成形却也荼蘼,梦后酒醒成悟么?还是落花微雨之美境,独立双飞之苦情令他醉忆蘋鸿莲云?令人读来赏、叹、感而唏嘘,难以言述不可状之之个中那般种种与浓意……

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琵琶弦上说相思。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云飘人去,弦惊声碎,只余鹧鸪声声: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

文思舒缓文笔精美,似散而神聚,很喜欢。

家园 【原创】江右:长夜笛,莫吹裂

晒着太阳的雪,被马蹄一路引向远方的树林然后戛然而止于一条大河。骑在马上的人遥望着天寒不渡的芦溪河,终于死下心来。南中国信州的这个渡口,显得冷冷清清。口岸上没蹄的雪被步行者踽踽的脚印踩得零乱,露出饱饫雪水的黑泥。其实这一路都雪深泥滑,着实不宜乘马。追赶了大半天的一人一马,在此停顿中将满身的热量化作蒙蒙的气雾,蒸发着。

渡口两旁栽植的柳树,在一只受惊的喜鹊的扑棱中掉下几缕雪沫,纷扬着飘向树下的他,并被他吸进鼻孔。有行人往左,有行人往右,可行人中没有陈同甫。马安静地伫立,抬着头。

马是战马,人却是闲人。自陈同甫昨日辞别之后,这一感觉更加的强烈,他不由自主感喟起来。

七年的闲置,平戎策换了种树书。现在站在离临安八百里之外,而八百里之外的之外是北方,雪更冷,并被一条长江从他身上割裂出去。

他所来自的北方,二十六年前,锦襜突骑渡江初……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目光有棱,背胛有负,人称青兕。盗印的义端见到他肝胆俱裂,被他取去首级。那一年他身负义军首领耿京的重托,第一次渡江去到建康,向江南朝廷献上北中国数十万热血男儿的归命志诚,并呼吁北伐,恢复中原。那一年他最后一次回到北中国,却发现首领耿京已被张安国所杀,叛徒躲进金国兵营。而他以一次传奇的突击,五十人闯进五万人的兵营,一举将张安国擒获,同时振臂一呼,兵营中的一万士兵因之反正,跟着他同下江南。

他本来还可以有更多的传奇,只要江南朝廷能出兵北伐,在与金兵的对阵中驰骋他的战马,他或许能创造一个奇迹。可江南小朝廷到底还是对金国称侄纳贡,他再没能回到北方。

南方的雪是妩媚的,适宜写入词章。北方的雪莽莽苍苍,只能让他踏梦而还故乡。

然则,在这妩媚的江南,他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不再有传奇,只有传世。词章传世,以及杀戮之名传世。南归之后,《美芹十论》成空谈,《美芹九议》成虚议。小试词章,名声大显,与士大夫优游卒岁者,唯此而已矣。偶为所用,用霹雳手段挽救一时一地的颓靡,乱世用重典,以杀而止杀,却又被视为杀人如草泥。也因此,当他在江西主持救灾取得大成效,孝宗皇帝大为嘉奖,仅过了四个月,就被谏官王蔺弹劾,罢了官。

辛弃疾,你何不温顺起来,挂起宝剑,马放南山,穿上青衫,且去饮酒吟诗?

而他也确实感到了江南的暖风很蚀骨,在被弹劾前,于上饶灵山门外带湖之畔购地建造田园,以作规避。新居建成,弹章即下,几乎毫发不爽。七年前,冬十一月,北国人辛弃疾迁进带湖庄园。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先生杖履无事,一日走千回。

千丈的带湖,上面盘桓着无穷数的鸥鹭,它们见人而来,即惊且疑,呕呕呀呀地戾叫着。有如江南小朝廷,那些个谏官,以风闻言事。而他,一直都和风闻摆脱不了关系。

这段时间,左相王淮想起赋闲的他,打算推举他出任方面重任,被右相周必大拦下。理由是,被他扫残去秽的霹雳手段吓坏了,不想和他在青史上有任何的关系。

心知他的抱负和才能的王淮,虽然因周必大的阻拦而没能向朝廷推举他为一方大员,但仍向朝廷作了“缓急可用”的推荐,从而使六年前即已被削去一切官职的他得奉一祠,主管冲佑观。虽然是闲职,但也具备日后重新启用的基础。然而一年未到,他莫名其妙的得知,自己因病而辞去这一清闲职务。

还是容不下他。

带湖上的鸥鹭呀,你我周旋已久,要如何才能使你们不再猜忌我呢?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往来莫相猜。

知我者,二三子。

雪又从树上下着,陈同甫此时计程该出了信州地界吧?目光如风筝放飞,也如风筝般收回。拨转马头,寻路且回。走至方村时,被一帘杏旗招引,下马呼酒独斟。

十一天前,陈同甫来访。这是个推迟了四年的访问,当初的约定,因为陈同甫被诬在与人聚餐时“置药杀人”入狱而未能成行,他曾尽力为之营救。四年之后,陈同甫终于来访,同时约好朱熹相见,共商恢复大计。

陈同甫,这个磊落奇男子,十年前,布衣上万言书震动孝宗,极言恢复之事。孝宗皇帝甚至要将陈同甫的万言书榜示朝堂,而这就意味着延续多年的和议将面临重大转向。而文恬武嬉的诸大臣,极力阻止这事发展,他们的手段是给陈同甫官职,以此造成陈同甫是为求官而上书的假象。陈同甫不堪此羞辱,愤然回乡,发誓今生只与樵子渔夫为伍。

一直到陈同甫来瓢泉与他相见,仍旧是一袭布衣。

但朱元晦却爽约了,他们两人在鹅湖没能等到这位也曾志在恢复的一代大儒。七年前,带湖庄园初成,他还未被罢职,还在任上之时,朱元晦从崇安悄然来到带湖庄园,观览一遍之后私下与陈同甫说道,这个庄园宏丽无比,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过的。言下颇有责怪带湖庄园奢侈靡费之意,而言官弹劾他的奏章就有“花钱如泥沙”之句,朱元晦虽不附和言官诬他贪暴,有所保留,却更难解释。

汉代陈平,时人也对之颇有微言,但他辅佐高祖建立帝业之后,后人对他又是如何评价呢?

他读到陈同甫书信中转述的朱元晦的话时,心中五味杂陈。

因此,此次三贤聚会,他没有选带湖庄园,而是选了铅山的瓢泉别墅,形制上比起带湖庄园小得多,离崇安也近得多。但令他和陈同甫没想到的是,本来以为是志同道合的聚会,朱元晦必会欣然而来,因此陈同甫将相约之书寄出之后就启程前来,到得之后,在兰溪,在紫溪,都没见朱元晦前来。

事后才知,朱元晦在接到陈同甫的书信,回了一封拒绝之信,这封信,陈同甫上路前没有收到。信中对陈同甫相约前来商量恢复之计作出如下回答:

奉告老兄,不要撺掇……古往今来,多少圣贤豪杰,韫经纶事业不得做,只赁么死了的何限……

才知,朱元晦已将恢复的愿景彻底抛弃,只想着作经纶事业了。

五年前陈同甫对朝廷文武做的品鉴:四海寄望于恢复中原的人,文臣中只有朱元晦,武将中只有辛弃疾和韩世忠之子韩彦古,才五年时间,就只剩下武将两员仍志存恢复。

好在陈同甫自诩“人中之龙,文中之虎”,恢复之计仍可以文武相济。

在鹅湖书院长谈,在瓢泉别墅纵论,十天的扺掌,北南形势,朝野和战的心事,全部涉及,更相和以长短歌。十天之后,朱元晦仍未来,陈同甫于昨日告辞,飘然离去。

看起来,这次的聚会,留下的怕只有两人相和的诗章了。两人切磋的恢复之计,恐怕即便能被人所知也不能为人所用。

此生合是诗人么,细雨骑驴过剑门。陆放翁的诗句,对他们这样不甘仅以词章名世的人,道尽了他们心中的况味。

独斟易醉,不觉天已暮,店伙掌来灯,惊醒扶头的他。梦中多少浮沉,病体略添沉重。当年的青兕,现在只留下一个雄壮的架子,回去吧。

陈同甫,你的身影也和我一样踽踽吧?

马识途,信马由缰,蹄声轻碎。月在马头前映着雪,有暗香浮来,他心知,这是吴氏庄园四望楼下栽种的梅林的气息。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梅花在月下的神态,残山剩水的江南,总是梅花,多少添些风月。

蓦然,一腔笛声从那个方向喷薄,令他不禁勒马倾听。黍离之声,在南方,他久已不闻此声。

是谁心上还有六十年前的创痕,在今夜流淌鲜血?

那么,去寻此声吧。

到得吴氏庄园,主人殷勤相接。厨下赶做着这意外的酒宴,灯烛煌然。可他心中却有些不惬,因为笛声,不知消隐于何时。

贵府何人吹笛?他问。

弊舍无人会。主人惊诧回。

难不成相由心起?

酒宴匆匆,他被主人安排住进四望楼中。展衾而卧,一天的疲劳令他立刻入睡,梦回吹角连营,在北方。

再一次的蓦然,笛声喷薄而出,直刺苍穹。

但他没有起身,在梦中蛰伏着,被黍离之声缭绕。

一滴眼泪断然滴出。

他还没有在温润的江南干涸。

男儿到死心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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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家园 “面对寒冷、饥饿、疾病、恐惧,

都象树木、石头一样生存。”

----这句诗写得真好,吾道一以贯之。

家园 梦回当是梦醒的意思吧

一天的疲劳令他立刻入睡,梦回吹角连营,在北方。

昨夜醉里挑灯看剑,清晨军营吹号角,恰是梦回之时,半梦半醒之中似乎回到了当年...

家园 《咏贫士》很大可能是辞彭泽令之年所著

年方四十一岁,自抒志向。之后的二十二年人生中,是否内心平静,还是总有不平?...

家园 是念兹在兹的意思
家园 惠特曼的诗,最喜欢这句了
家园 【原创】江右:南人志欲扶昆仑

一·祥兴元年 十二月 二十日 五坡岭

越来越艰难了。吃着冷饭团的时候,文天祥看着周围这些沉默进食的部属,心下想着。本来打算以潮阳为中兴基地,但元军来得太快了,水陆进击,守城已无可能,只好撤向南岭,以山地为依托,据险而守,游战于粤赣之间。

从十五日撤出潮阳,走了五天,士气消沉了许多,元兵的强大令他们沮丧。陆地已没有多少地盘是他们的了,夺一城,旋即失一城,如转蓬一般,几无他们立锥之处。新皇驻节于崖山,在海的一隅。八月时,文天祥曾请求率兵入朝,合兵守岛,被张世杰婉拒。

张世杰有兵十万,崖山的供给确实不容乐观,只好让他们这些人在陆地来坚持了。然而胜仗少败仗多,损兵折将,去年在空坑,折损了赵时赏。当时,文天祥也几乎被捉住,赵时赏李代桃僵让元兵将他当文天祥擒获。这位宗室出身的将领,是文天祥麾下为数不多的战胜过元兵的人,他那样安然以性命掩护文天祥脱逃,这一份期许,文天祥难以忘怀。

他早就准备以死相酬赵时赏的死,所以,他的衣带中,藏着二两冰片。

离文天祥几十米处,有一块高出他们栖息的坡地的山岩,一位斥候站在上面,望着潮阳方向。文天祥面对着斥候,并没有特别关注。他咀嚼着带着菜叶的饭团,计算着自己的体力,在吃完这个饭团之后,还要多久又能继续行军。可就在一小口米饭滑进喉咙的时候,他的眼睛中忽然出现一个闪动,没用多久,他就醒悟过来,这个闪动,是来自那个斥候——斥候从山岩上摔下来了。

这只有一个可能,斥候被人用箭射下来,而射他的人,只会是尾追前来的元兵。文天祥霎时间感到无比的安静,连刚才还断断续续响着的那些督府兵的声音也一下子消失了。

他的肩膀被人紧紧的抓住,一阵疼痛。

有人在他耳边大喊:丞相,鞑子追来了。

于是他这才看到前方冒出一大堆的元兵,他们在往前推进,后面源源不绝地冒出新的元兵,连成一片。

于是,消失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并扩大了无数倍。

从那边传来一个大声叫出的声音:生擒文天祥,重重有赏!

汉音,汉人,汉人元兵捉我来了。

文天祥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他被亲兵抓着肩膀倒拖着逃走,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或许他早就没了力气。他听着周遭一片的嘈杂声,看着身边身后如虎一般跳出好些挥舞着刀枪的儿郎,呐喊着冲向元兵。

两个拖着他后退的亲兵几乎快要将他的两只胳膊掰折了,但他心里很感激他们,因为他们为他争取了时间,他用快要不听使唤的手剥开衣带,然后艰难的将抠出的冰片举到嘴边,头够了一下,将冰片全部吞下。

然后他也大喊:你们快逃,不要管我!

冰片的药性在发作,他感到一阵美妙的晕眩。

臣,力竭矣。

二·祥兴二年 正月 十三日 崖山

看了好一会对面的舰营,张弘范命人将文天祥带过来。

十天前,千户王惟义将文天祥押到张弘范面前时,文天祥脸色青紫,看上去像大病着一般。王惟义解释说,文天祥在被擒前曾服冰片试图自尽,他们抓住他时,都认为他肯定要死了。可不知为何,他们将他抬下五坡岭后,他的神智却逐渐的恢复过来了。

文天祥醒过来后,很长时间一声不吭。

在进击崖山时,张弘范决定将文天祥带在身边,如果有兵不血刃解决南宋的最后堡垒的可能,文天祥将是很好的途径。

现在张弘范觉得到了可以和文天祥谈谈的时候了,他要向文天祥指出,对面的舰队布阵的致命失误,他要证明给文天祥看,这样的布阵是既不能守也不能逃的。也就是说,等待南宋的最后堡垒的将会是场屠戮。而这个结果,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即,文天祥给张世杰、陆秀夫写劝降书,以他的声望来说服他们投降。

等待的时候,海风拂面,两边的军营中桴鼓相闻,煞是肃穆。元旦的那天,探子前来禀告,说崖山这边,当日还举行了龙舟竞渡,鼓乐之声不减在临安之时。张弘范心中暗自向张世杰笑道,好你个族兄,还真沉得住气。

他和张世杰同族,都是来自渔阳鼙鼓动地来的范阳。张世杰曾是张弘范的父亲张柔的麾下,为金国的一员将领。张柔降元后,张世杰南归宋室。从此两家南北对立,一个助元攻宋,一个为宋抗元。两人之间交战过两回,一胜一负,然而,焦山之战,张世杰输得很惨,临安也随着那次战败而陷落。

可以说,面对比自己大许多岁的族兄,张弘范的心中颇有优越之感。

文天祥出现在甲板上,他第一眼没有望向张弘范,而是热切的向着对面的建在海上的军寨望去。他一直被关在船舱之中,只能靠询问看守船行至何处。他曾多么想去的崖山,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到来。

对面恢宏的军寨让他热泪盈眶,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随着张弘范的指点,文天祥的心冷冻了起来。弃守崖门,背山面海,千余战舰以铁索贯在一起,崖山上的屋舍放火焚烧而尽。弃守崖门,自断退路,铁索贯船,引火烧身,崖山不设守备,水源无法保障。破釜沉舟之势,但势必不能持久。

张弘范看着越来越黯淡的文天祥,问道,丞相,前日某请丞相写劝降书,丞相说,我不能救父母,乃教人背父母,可乎?现在,为崖山三十余万生灵计,请丞相写一封劝降书。不然,干戈一起,宋室无噍类了。

文天祥惨然一笑,心道,干戈早就起了,元兵所到之处,有几座城完好?

但他淡淡地说道,拿纸笔来。

张弘范大喜,连忙命人准备。在搬来的书案上,文天祥持笔一挥而就,拂袖下了船舱。张弘范拿起一看,哪是劝降书,写的是一首七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沉浮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三·祥兴二年 二月 六日 崖山

十余天,揪心的焦虑折磨着文天祥。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张弘范一直将文天祥安置在自己的左右,当着他的面发号施令,元将禀报的战情他也巨细无遗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的眼睛饱受刺激,海面上的火光早已将他烧得遍体鳞伤。他咬牙切齿,但一动不动。张弘范可以饕餮他的痛苦,但不能齑粉他的精神。他的精神像枯树的老根,刺破船板,沿着海底缠绕在宋军的军寨中,分担着每一个宋军的重压,和他们一起冲冠而怒。

一直坚韧到每一天张弘范传令收兵。

张弘范的预测并不完全准确,他说张世杰铁索贯船,将败于火攻。而从元将回馈来的战情中,文天祥得知他们的火攻船并没得手。张世杰已有防范,早就命人将湿泥巴涂满战舰的外壳,并预备了长木抵住火攻船不让靠近。

火攻失败,但崖山却被元兵占了。他们断了水源,并将炮架在山上,炮轰宋营正中的御船。这一点,最让文天祥焦虑。好在张世杰对此也有对策,早就在御船周围张起布帏挡住炮石。

十余天,攻战之际,张弘范派遣张世杰的外甥三入宋营劝降,并多次派人在宋营前喊话,你们陈丞相已逃走,文丞相被擒获,你们还坚持什么呢?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利用,文天祥羞愤难当。

一具具战尸顺着洋流飘过战舰旁边,元兵,宋兵,死相惨烈,但他们的精气神都平静了下来。

每天都如此。

终于,最使文天祥担忧的事情来了。昨天退兵之后,战情显示,已断水很久的宋军不得不喝海水,但海水让他们呕吐。

他们的战力减下来了。张弘范看着文天祥说,那么,明日决战!

撑住这一天,你就是宋的郭子仪。在这个二月六日的早晨,元舰再次出发向宋营进击时,文天祥喃喃对着张世杰祈祷。

这一次,张弘范将元军兵分四路,自己亲冒矢石帅一路进击。

这么近,他和张弘范一道,站在元兵举起的大楯的遮蔽下,听着自己人的箭雨向着自己洒来,很是诡异。

宋军的箭还是猛烈的,他的心稍稍安定下来,看上去能撑过这一天。直到日中,元军的战舰仍旧未能突破宋军营寨。潮水这时涨了起来,又有一只元军突到宋军的营寨前,杀声震天。

薄暮时分,抵抗仍旧激烈,同时狂风暴雨骤降,四下立刻昏暗起来。张弘范似乎不得已下令自己的这一只舰队停止进攻,文天祥的心狂喜得几乎停止了跳动。稍稍后撤后,文天祥看到元兵在舰上张开布帏,遮住整座战舰。而且,随军乐队这时奏起了音乐。

是在准备返航吗?

宋营那边的箭雨也随着停歇。

但舰队不见返航,反而在昏暗之中,奏着音乐向前缓缓挪移。刹那间又是一阵喊,宋营在元舰靠得很近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他们。箭雨又猛烈的下着,打在布帏上,但随即就停止了。

矢尽弦绝了!文天祥的手不自觉地猛然掐住自己的大腿,仿佛要召唤一只箭镞插进自己的胸膛。

旁边,张弘范一声令下,布帏被掀翻进海中。早就持盾等待的元兵齐声发喊,往宋舰上跳去。曈曈暗影一个一个掠过文天祥身边,然后火光再起,燃烧着宋舰,一个又一个的战尸在烟光中跌下海中。

宋舰开始斩断贯船的铁索,有人投降,有人出逃。

长驱直入的元舰上,文天祥看到宋营中心的那座大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向一个小小的身影下拜。帝昺。文天祥不禁嚎啕起来,对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跪了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世界最后的一个亮点闪烁着向黑暗的海跳了下去。

通宝推:铁手,
家园 zheang这样的噩梦绝不会在发生了
家园 我也是胖子,握手~~

以及和风韵犹存的罗密欧也握手,天下胖子是一家,看看《替身老爸》,和《宿醉》,做个犯错而不经常后悔的死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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