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一) -- c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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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一)

大学毕业,我被分配到了家边上的草塘乡中学,去做一个孩儿王。

我没走任何后门,也没有路子,毕业分配完全是听天由命。于是,市教委还真的本着就近分配的原则,把我撂回了家门口。从懒惰不思进取的角度来讲,个分配结果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的一个籍贯也是本市的女同学非常不相信地对我说:“西窝窝,你毕业分配真的没有操角?(方言,找关系走后门的意思)“

看着她茫然的眼睛,我轻描淡写地对她说:“真的,一点都没有找."

她将信将疑地不问了。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班上籍贯为本市本区的人就我和她两个:如果我找了关系,就是分她去草塘乡(后来我才知道这地方真的需要我们这个专业的人),我就该去市里的那个准重点学校。既然她去了准重点,我自然就没有找关系。她得了这个对她和我而言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似乎还觉得有很多遗憾的地方。其实要是她分到草塘乡,对于家在市downtown的她来说,就是一个发配了。

她似乎很不相信我那诚实的话和一双真诚的眼睛-也许是真诚的话,一定要掷地有声的说出才能显得真诚。而我这个一辈子说啥都是轻描淡写的人,自然就被人看作轻浮不可靠了。后来在米国,别人问我:

“你爹妈身体都还好?”

我轻轻的回答“都不在了."

“嗯?你开玩笑?"

我仍然平淡地回答,“你常开这种玩笑的么?“

于是,他立刻就变得尴尬的严肃了,连忙安慰我这被他无意而无知问题伤害到的心。

我还是平淡地回答:“Take it easy. It is not your fault."

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在实习的时候我给所有的女同学留下了一肚子滑头的印象。女生就是麻烦,你调皮,能handle 流氓痞子学生,帮她们稳住局面,其结果是她们以为你就是那流氓痞子样的人。更何况,我还有一段被地痞们崇拜为大哥的小故事,这自然就更增加了她们对我的不信任。真的老老实实的同学们吧,有被她们看作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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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宝推:王二狗,一的W一,能饮一杯乎,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二)

其实在毕业实习的时候,我就和该同籍贯的女同学在同一个实习点教同一个班。毕业实习是大学里的一段欢乐的时光,我们能逃离平淡无聊的的让人窒息学校,下到某个刚扶正为市的县城去交三十几天的书。而我们在该市实验中学的这个点,装了四个女生,全班的一半的女生。其实教学实习也意味着在一起生活和工作,因此同学之间有了特别近的接触,因此了解就更充分了。第一次发生的事情是在我们刚来的一个周末。那天,其他点的女同学来串门,男女同学七八个人站在宿舍门口晒太阳聊天。那是南方的三月,鲜有的阳光让人感觉特别的舒服。就在众人都很放松随意的时候,一个身穿袈裟头戴小原帽的中年尼姑突然冒了出来,对我们几个说:

“各位施主,我是九华山的悟静师傅,来到贵处化缘。各位施主如不介意,请给我们庵的修建捐一点。”

说着话,她打开一个厚厚的薄子,准备开始写我们就要捐的钱。这一幕发生的如此突然,哥姐几个都呆掉了,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候我非擦淡定走上前,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嘴里说到:“阿门,上帝与你同在。大姐,我们大家都信基督教。咱们不是一个部队的!”

听到这句话,尼姑姐姐一言不发,立刻掉头就走了。动作之迅速,让我怀疑她有武功。

尼姑走后足足有一两分钟,同学们才反应过来。我们班最俏的戴眼镜的女同学,很很激动加惊奇地对我喊到:“天崖,西窝窝,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一手!”

而一个朴素的男同学则遗憾地说:“我还想捐几块钱的呢。”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傻呀,你知道她拿你的钱到底去干啥么?”

另一个年长一点的男同学慨叹道:“你们南昌人呀,心眼就是多。难怪人喊你们南昌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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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三)

第二件事情么,其实是个意外, 发生在毕业实习就要结束的时候。那时候每个实习点都开欢送的party,免不了有许多说学逗唱歌舞综艺的节目。按照俺们师范生的传统,这些政战工作是我们的基本技能:师范师范,除了吃饭,就是做样子,给别人来学习的。所以我们学了心理学,为的是能搞懂学生们在想啥,能装的人模狗样地给人做报告。其实以前的毕业生么,多少在这方面都能拿出个样子,跟其他专业的毕业生相比,才艺显得突出。特别我们上一级的学生中有个吉他弹唱歌手,毕业实习表演闪倒一片学生。甚至返校后,居然有女生追将到学校里来。

可悲的自从我们这一级开始,学生的综艺技能高度退化,同学们跟别的学校的学生也没个两样。这让领队的老师们大跌眼镜,一个刚毕业几年的定位在中学教学法哥们感慨道:你们呀,做新生时候没有个新生样;到毕业了也没有个老生样。这点在铁路中学实习的那个点的同学中显得特别突出。那个点集合了全班同学里的性格最内向者和最不热爱文艺者。其实这最初不是个啥问题,可是毕业实习几个星期下来,几个老师一碰头,结果发现铁路中学的孩子思想最活跃,人最能折腾。这几位去实习的经常搞得舆论的主动权被学生拿了过去。结果是学生很活跃,小老师们很羞涩。于是,那哥几个一商量,跑到我们这个点来搬兵求援-他们其中刚好有几个是我对面寝室的伙计。别人可以不搅这趟浑水,我就不能不去了-说啥也不能不仗义么。那年头,我还很相信仗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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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DEL

那天晚上在实验中学吃过晚饭,我和当地的一个带队老师,其实就是教学法的一个研究生四处晃荡,混够了时间便下到了需要帮忙的班上-和我对门的那个寝室的哥们。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教室里阵阵的可以把教室抬上天的笑声-气氛是很活跃的。于是我们俩推开门,进去了。门口有几个非常彪悍的女生在把门,因为她们都认识领队的老师,我俩被众学生让到了前面的座位上坐下了。教室里的节目还在继续。

铁路上的孩子真的不一样-完全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学校的众学生。这是一个高二的班级,同学们却表现出了成人般的成熟。他们那种语言上的交流能力,讲笑话的几个同学抖包袱的技巧和对语言的驾驭都让人不由的侧目而视。如果不是口音上偏离了一些标准的普通话,他们的确和舞台上那些扯七抖八的相声小品演员的差别不会太大。难怪我的同学们会有压力-本校的老师曾经告诫过这些青涩的实习老师,学生们都是走南闯北的人,他们都是在火车上长大的。虽然只有十六七岁的年龄,可是见识,社会阅历比一般的成人可能都多。他们的班上很有几个同学离开了学校,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罗汉。本版的主持人是个女生,长相虽然不出众,但是身体上的成熟就不消说了,那个会场掌控能力和气氛烘托能力,对痞子样的男生都有一些不一般的震慑力。

学生们表演完了非常精彩没有刻意安排的节目,该轮到我们这些外来的和尚来念经了。于是,在众人的掌声中,我装着大尾巴狼,开始了讲话:

“同学们,你们表演的节目都很精彩。无论是演唱和小品笑话,真的很精彩。我呢,歌唱不好,跟狼叫样的。”听到这个同学们轰然地笑了起来。

“所以呢,在这里,我就八唱,给大家表演一个古典吉他独奏,《爱的罗曼史》”

“好!” 学生们热烈鼓掌。

我也二话木说,伸手拿过边上的琴,调好了音,便练了起来。这个是我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曲子,也是同学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曲子。可是在生活中里直接听一个人比较专业地演奏,这样的机会对这些孩子们而言恐怕不多。另外我在曲子变调以后还加上了轮指奏法,这使得演奏更加华丽。曲子一结束,同学们便欢呼起来,大家的兴致一下子被推向了一个高潮。不再练一个是下不来台的。

于是我接下来弹了一个帕格尼尼的小品中板:3/4拍子的曲子欢快轻松,除去有一段轮指的演奏还有几个人工泛音,整个曲调像快步的跳跃的中速华尔兹,其中不乏一点旖旎的美丽。曲子结束以后教室里仍然很安静。同学们顿了一会儿,才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个时候我发现对面的人,因为我斜对着教室的后门,一下子多了好多个。一步小心,一下子进来十几个人。节目完了缓过神来的门口的学生们试图驱逐进来的人,便和他们拉扯地闹腾起来了。

家园 【原创】 草塘乡的孩儿王(四)

那天晚上在实验中学吃过晚饭,我和当地的一个带队老师,其实就是教学法的一个研究生四处晃荡,混够了时间便下到了需要帮忙的班上-和我对门的那个寝室的哥们。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教室里阵阵的可以把教室抬上天的笑声-气氛是很活跃的。于是我们俩推开门,进去了。门口有几个非常彪悍的女生在把门,因为她们都认识领队的老师,我俩被众学生让到了前面的座位上坐下了。教室里的节目还在继续。

铁路上的孩子真的不一样-完全不同于我见过的任何学校的众学生。这是一个高二的班级,同学们却表现出了成人般的成熟。他们那种语言上的交流能力,讲笑话的几个同学抖包袱的技巧和对语言的驾驭都让人不由的侧目而视。如果不是口音上偏离了一些标准的普通话,他们的确和舞台上那些扯七抖八的相声小品演员的差别不会太大。难怪我的同学们会有压力-本校的老师曾经告诫过这些青涩的实习老师,学生们都是走南闯北的人,他们都是在火车上长大的。虽然只有十六七岁的年龄,可是见识,社会阅历比一般的成人可能都多。他们的班上很有几个同学离开了学校,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罗汉。本版的主持人是个女生,长相虽然不出众,但是身体上的成熟就不消说了,那个会场掌控能力和气氛烘托能力,对痞子样的男生都有一些不一般的震慑力。

学生们表演完了非常精彩没有刻意安排的节目,该轮到我们这些外来的和尚来念经了。于是,在众人的掌声中,我装着大尾巴狼,开始了讲话:

“同学们,你们表演的节目都很精彩。无论是演唱和小品笑话,真的很精彩。我呢,歌唱不好,跟狼叫样的。”听到这个同学们轰然地笑了起来。

“所以呢,在这里,我就八唱,给大家表演一个古典吉他独奏,《爱的罗曼史》”

“好!” 学生们热烈鼓掌。

我也二话木说,伸手拿过边上的琴,调好了音,便练了起来。这个是我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曲子,也是同学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曲子。可是在生活中里直接听一个人比较专业地演奏,这样的机会对这些孩子们而言恐怕不多。另外我在曲子变调以后还加上了轮指奏法,这使得演奏更加华丽。曲子一结束,同学们便欢呼起来,大家的兴致一下子被推向了一个高潮。不再练一个是下不来台的。

于是我接下来弹了一个帕格尼尼的小品中板:3/4拍子的曲子欢快轻松,除去有一段轮指的演奏还有几个人工泛音,整个曲调像快步的跳跃的中速华尔兹,其中不乏一点旖旎的美丽。曲子结束以后教室里仍然很安静。同学们顿了一会儿,才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个时候我发现对面的人,因为我斜对着教室的后门,一下子多了好多个。一步小心,一下子进来十几个人。节目完了缓过神来的门口的学生们试图驱逐进来的人,便和他们拉扯地闹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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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五)

闯进来的一群衣着明显和学生不一样的人,面相也带着历练的风尘,但是却又还有几分年轻的稚气。主持人嗔怒地看着他们,责怪道:“让你们不要来捣乱?”这是我意识到这个晚会中,他们的班主任居然不在。这是完全友由学生自发组织的一个活动,班主任对学生看在这的是高度地信任了。

“我们来听老师弹琴么!”闯进来不满地抱怨着。显然对主办方错误理解他们骚乱的动机表示了不满。这个时候,我身边的几个同学在边嘀咕,边给我解释地说:“我们班原来的同学,现在都出去打罗汉去了。”打罗汉是流行江西几个地方的切口,混黑社会,自己闯码头,或者就是不学好地混日子的意思。

看着他们争论,作为骚乱的源头,我觉得有必要平定争端。尤其是他们还喊出老师俩字,我更有必要说点啥了,所以开口说:“就让他们进来吧,我再演奏一个更好听的!"

"好!" 小罗汉们和在校的同学们都发出了欢呼声!

“接个曲子叫做卡诺的圆舞曲,是中世纪宫廷舞会样式的曲子。”我一边给第六弦降调,一边做点曲子的背景介绍,免得这般人只听个响声,不知道响声的历史和风格。

这个卡诺的圆舞曲比较容易演奏,比较适合在一把钢丝吉他上演奏古典曲子。曲子古色古香,节奏鲜明。降至D音的第六弦给出了低沉的鼓点,像给出一队行进的穿燕尾礼服头戴假发的绅士,而高音部明亮和声如勾画出翩翩而来的一队衣服华丽的女士,左手连奏出的装饰滑音让舞曲多出几分的华丽。整个曲子只有三分钟唱,可是演奏完了,孩子们的掌声和喝彩声是绝对超过了舞曲的演奏时长。

“老师演奏的好!”几个打了罗汉的前本班同学非常投入的喊着,那已经有几分匪气的脸上流出真心而开心的喜悦。看来音乐这个语言,是很可以沟通平时划分在不同阶层的没有共同语言的人们。听过曲子后,打了罗汉的同学的开心和留在班上的同学的开心,本质上也没啥不同。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六)

“老师恰根烟!”我的演奏给爬梯带来了最后一阵狂欢,激情之下的小罗汉们打来一根烟。我接过香烟,眼神高度不由自主地往烟的牌子的红字上瞄了一下。那些罗汉不太好意思地说:“老师,把要嫌弃,就是白沙个。”其实,这个白沙这个烟在那个地方那个时候已经是比较讲究的烟了。我木说啥,微笑地点点头,继续装着大尾巴狼,掏出打火机,就点烟抽了起来。

爬梯不久就结束了,学生们给实习的老师们送上了礼物,师生话别,场面非常感人,连我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也略有一些感动。门口的一伙子罗汉们,也在感受着师生话别的场面,但是眼睛老是往我这瞅。散场的时候,这伙子人,就簇拥着我和那个带队的研究生,一起走,嘴里还说:“老师,我们送一送你。”那个恭谦,实在是让我很有些意外。而且,跟我们并肩一起走,我看的出他们脸上那洋溢着的是真心的快乐,有一种由衷的自豪感。后来听铁中实习的弟兄们讲,这些小罗汉们平时是很野的,尽管不到学校里来惹事生非。

到校门口了我们让几个罗汉留步,然后我和带队的研究生径自离去。路上,平时比较沉默的研究生说道:

”西窝窝,你今天就是个hero呀,那帮罗汉多崇拜你呀!“

我笑了笑,说:“其实是音乐打开了他们的心扉。我不过是个传播者。音乐唤起了他们心里那些向往美好的愿望,而这些愿望在现实生活里,很难被他们生活里的大所数人承认,因为他们已经被定为打罗汉者。”

后来这件事情被演绎夸大了许多,变成了西窝窝一弹镇罗汉;俨然我成了一个一亮相就能能压住罗汉的钟馗。这故事在穿到女生的耳朵里,加上我对这尼姑化十字架,已经平时上课逗心理学老师中国革命史老师,该女同学判断我不可能是个一点关系都不找的人。人有一点聪明都要往谋生上用,西窝窝这一肚子的油腔滑调那不可能用来操角?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七)

其实女同学不理解我接么会说的人不去为自己一辈子的大事操角,我不去操角自然有不去的道理。第一,我没有看到可以信耐的角-没有一个可以靠的上的关系。所以操角纯粹是无意义的挣扎。这就跟上了战场的士兵一样,周围炮声隆隆,冷枪直飞,你说他能干的事情该是啥?在装甲车里睡觉。因为你操心也木用,这就是由天命决定的。人不应当为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而guilty. 你去机场,但是开着车在高速上被堵了,能干啥?啥也别干,就呆车里望着天上数星星。第二个原因呢,是我从来就没有想着在中学呆一辈子。所以呢,其实对下放到那个学校不特别在意。心里还想,好的学校给了女同学不是更好么?要是我去了,几年以后我走了,倒是浪费了我们这年的一个好机会?

所以抱着这样的想法,心态自然就特别好。拿到报道证的那天心里还很高兴,一看下放单位:草堂乡中学。哇,这么好!我这几年可有的懒觉睡了!所以,心里都是轻快,根本没去想女同学去了市中心的一所中学。该校虽然只有初中部,但是那是我的中学母校市里的头几名的重点学校的预备学校。更要紧的是,那是个在市里downtown的学校。个用上海话来港就是那是上只角的地方。对我来讲,我高中三年过多了这种来来去去的公共汽车族生活,随意对我最好是选择是离家最近,个么不是省教委市教委都随了我的愿望么?

可是很多人不这么个看。我的初中班主任,一个解题能力特别强的,不仅人精明能干而且世故通达的女老师遇见了我,很婉转地说道:草堂乡中学当然比市里那个学校差多了呀。然后轻轻笑一下,对我她接个当年的得意学生,人情世故个么不懂表示了另一种的淡然:居然还拿草堂乡中学和市里的中学来比,真的白痴的可以。个就相当于现在问奥巴马和潘基文那个官更大一样的白痴。其实在毕业分配前她遇到过我就提示我:让爸爸妈妈托关系去厂长家里坐一坐,送点里礼物,然后呢,分到我们厂里的子弟学校来。她跟校长介绍了我,是个很好的学生,好会做题目。似乎我只要去找厂长,她就能解决其他的事情。当时听完了她的话,怎么觉得都不是味道?我回来,是最差的选择,我还去送礼托人做一个最糟糕的选择?这不是嫌疑犯送礼央求判自己死刑么?所以一下子觉得,自己怎么不认识了这个当年无比尊敬和敬仰的老师了。再说了,我爹妈大哥都在这个工厂,何必再搭上我一个呢。以后工厂关门了,好歹我还可以养他们三个呀!这总比一家几口同时喝西北风的强。那个年代,正是父母那个工厂走下坡路的时代。改革开放以后的机构重整,很多工人都被一刀切掉。我父母虽然退修了,可是工厂要是发不出退休工资了,那不是子弟学校的工资也成问题了么?后来的经历表明,我无视原来初中班主任的暗示是个多么英明的决定。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八)

另外一个让我根本不去想走操角串麻的原因是我家木这个文化。南昌人管送钱疏通关系叫串麻-串在南昌话里有push forward with force的意思;麻就是钱,我觉得来源可能是从英文的money borrow过来的。我家里向来木有送东西疏通关系的传统。其实吧,影响一个人的人生很大一个因素是家庭文化。官宦世家武林豪杰们都能将自己这辈子和一前的几辈子的积累下来的聪明世故,人生哲理智慧身体力行传给下一辈的孩子们。比如,有的人很精明就是来源于家庭文化的熏陶。比如大学入学以后,好些好些孩子跟老师辅导员系领导关系搞的特别好。为啥他们能呢?家里文化氛围就是借么样的。外国人咋将数辈子的积累的聪明传给自己的孩子们呢?犹太人靠的么就是这个宗教,教堂里的布道,和牧师们的交谈。另外特别的,给孩子找的教父,有引导孩子怎么为人处世的道理。但是我家的根基浅,父亲很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他从小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算起来,我家的家族文明历史绝对在一百年以内。这点帮过我很多忙的,来米国以后,我觉得能自己能竞争过大多数米国老,就是因为我家的文明历史比米国的历史短的缘故。你瞧他们老米,谈起歌德斯包战役的时候还说他们家那个长辈在那里那里阵亡的,是被南方军的那个那个打死的。哼,我连我爷爷奶奶外公的面从来都木见过。

所以我家事无巨细,都是孩子们自己拿主意。我小学升初中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学校:去不去呢?其实问这个问题都是白痴。我觉得每天跑来跑去太累了,小哥我不去!结果就没去,在厂子弟学校里读初中,跟一般流氓样的孩子一起在三天两头都有斗殴的学校班级里读书。好在初中三年级子弟学校发奋图强,让那个女班主任带一个精英版,专门为考重点中学设立的一个人数只有三十几人的加强班。我作为第一种子选手入选,再次考入自己拒绝掉的那个中学,和小学毕业后就在那里蹲点的许多老朋友们再次见面了:后来那个日子玩的欢,小学就是一个班的老老朋友们么。后来大家一起在篮球场上奔跑流汗,一起上老师家去泡妞,一起聊天杀时间,度过了中学三年十分清白无聊和无奈的生活和大学青春萌动色彩斑斓的四年。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九)

大学学校的选择但是多少有点无奈:因为我既要照顾自己的理想,也要考虑现实的困难。权益之后,还是决定去孩儿王大学校。因为在这里读书,花很少的钱就能读完一个本科,个么本科结束了四年以后再想自己想做的愿意做的事情么。那不是我总不能做压垮我们家的这个瘦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么。那时候,我看着每次老二写回来要钱的信,母亲的眉头就一紧。所以考虑再三,决定读一个上大学就进了保险箱的学校。

话说孩儿王大学校虽然烂,但绝对是一个游手好闲之辈的生活的天堂:你不花钱可以看到艺术系的近乎专业的演奏演出;每周都有三四天有简陋但是还能找到不要钱的长的也不算难看的女舞伴的班级舞会;班级动不动就开主题班会,比TG搞土改开的动员大会还要频繁,还要生动;有无数的业余艺术爱好者在傍晚吹笛子,拉胡琴,拉小提琴,弹吉他;你想下围棋招收就有人来上;半夜里,你可以听到隔壁寝室突然一声狂笑:我那个猪是卖了的呀!然后就是一阵狂笑。考试你永远不操心及格;靠的不好老师会开方乘法来帮你度过难关。大家热衷的永远是寝室的卫生,红旗接力赛的名次,系里学校运动会的特招生的表现。大家对体育的热诚永远是高于一切,为个争一个第一而拼命地练习。从来没人认真地思考他来学习的目的和自己内在的追求到底是啥。这里是个平庸的人发挥自己的政治才能的上好的战场。这里永远没人给你压力:没有托福没有GRE!大家的理想都是留校,做干部,去好一点的学校教书!

这样的环境好处是你逃课绝对没有风险,可以自己享受在独自的空间里学习自己愿意学的东西。数年后我重回炉灶才发现,原来的老师有多么的无能,只是我们那个时候看不出来而已。想一想自己量子力学还是自学的好,只是当时没有意识到那个讲课的老师其实比自己大脑还要空白。一个生动有趣的科学意义活灵活现的理论,竟然被讲得那么无聊和不好理解。

离开孩儿王大学的那天,我对自己这混混的四年很满意:至少我还懂了音乐么,虽然我不懂教育,也不懂专业。

通宝推:踢细胞,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

草塘乡中学说来我并不陌生。当年我小学放弃去市重点中学读初中的时候,我差点进了草塘乡中学。那天我和母亲拿着市重点的录取通知书去草塘乡中学报道入学,那里的学校教务处办公人员非常热情地同意了我加入他们学校的请求,可是收费的时候由于没有单据,就没有正式办理入学手续。那个老师跟我们说: “你们星期一再来么,入学绝对没有问题。”可是我看了那学校的破烂设施,心里便生出了一百个不乐意。我妈妈也留心到了学校的设施及其简陋,看见我不是很乐意加入草塘乡中学,便居然同意了我继续在子弟学校读初中的非常naive的想法。

创建于五十年代中期后期的草塘乡中学其实不是像它的外表那样破烂。这是个普通学校里的重点,重点学校里的普通学校。因为它不是重点学校,但是它的的高考升学率却不很差。自从高考恢复以后,总能有考上清华北大复旦南大科大的孩子们;缺点是生源差,高考升学率低。所以老师们也没法子像重点学校的老师那么样的大气。草塘乡中学地处南昌郊区,招收的学生都是附近的农家子弟,聪颖非常地不足。同学们大都操一口南昌乡下口音-这个口音和南昌县的流行语言比较接近。这些从衣着外表和行为举止看来都明显地与南昌城里的孩子不一样。

其实它在我大哥当年的眼里还是一所理想中的学校,因为他自己高中是在子弟学校里读完的,而他的许多同学都去了草塘乡中学,很多都考上了大学-一般的本科专科学校,也有名牌重点的。那些人在他们眼里都是英雄,而这些英雄都是发迹于草塘乡中学这个地方的。这个学校里有许多传说中的传奇老师,物理大师某老师,化学大师某老师,语文大师某老师,政治大师某老师,数学大师某老师。还有全地区文明的嫖娼语文大师某老师-当年严打的时候给办掉的。草塘乡小地方没有啥大事件。一个中学双手能写梅花篆字出口成章的语文老师,在当地可以算的上才子吧!才子果然爱风流么,风流事情总是让老百姓喜闻乐见,官府严惩不贷的。办理这种事情,既弘扬了法律的尊严,又不损害地区经济发展,其实中外的法律工作者都很乐意干的事情。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一)

其实草塘乡中学和我们厂以及子弟学校有着非常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它的许多老师都和厂里的人有着这样那样的交情友谊和关系。所以日后,总有一个老师恍然大悟地说:“哦, 原来嫩(你)四那个那个个崽!偶宁的(认识)嫩个牙娘”要么是“哦,嫩四那个那个个老弟呀,偶跟嫩屋里(你家里的)的太相(大哥)四同喝(同学)." 对于所有这些,我都不得不恭谦地应对,表示这层关系会advance我们之间的友谊,至少不是pull back. 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人情世故么!还好,我木回到子弟学校,要不我跟谁都的磕一个头,都是看着我成长的老师们呀。

我去草塘乡中学报到是在那年的七月十四号:为啥挑七月十四号呢?因为七月十五号报到就要损失半个月的工资,好几百大毛呢!那天,我衣着随便,头上长发飘飘地骑着自行车后面背着搬运回家的行李和老大一起去草塘乡中学报到。七月中旬的南昌很热,学校里在阅卷-那年的高考某科目的阅卷点设立在该校。我在一个教学楼的面对楼梯一个课桌边处见到了未来的上司,草塘乡中学正校长,和我同科的传奇的教学大师。身材有点胖的校长,有着一个肉肉的驼背,穿着短袖子衬衣,黑的看不出啥本色的西装短裤,短裤的裤子扣上吊着一串钥匙。校长起身,裤子上的钥匙叮当地作响,接过我的报到单,眯着眼睛看看单据,识别着真伪,然后又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问道:“西窝窝,你教学实习的成绩如何呀?”

“一个优秀,一个良好。”

胖校长,看了旁边的老大,对我说:

“个位牙四赖报到个啊?(这位也来报到么?)”

”不是,我是稀我我的同学。“老大很随便地说着,避免因为亲戚关系造成的唐突。其实校长这个提问本身就奇怪。问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号长(校长,在南昌话里,X一概发H的音),嫩还记得XXX么?接西格里出来个(他从这里毕业),且了(去了)杯太(北大)“

”XXX八记得了,但是XXXX牙且(也去)了杯太呀。“

两个人居然扯的很欢乐。老大一嘴巴的南昌式样的油腔滑调逗的胖校长格格地笑着。我看着校长那个happy样,心里觉得这个校长,传说中的大师怎么这么缺心眼呢?长的萎缩,就罢了,我来办事,你跟我哥哥扯没有油没有盐的话,怎么这么来劲呢?老大特长是端人,(奉承,客气的拍马屁),他把胖校长端的是无丢无丢。依照我向来的判断标准是,凡是吃了老大端人这一套的,多半有些缺心眼。

我的胖校长张的萎缩是有传奇故事的。校长当年还是某科目的不出名老师的时候,穿着很随便-以至于随便到了邋遢的地步(南昌话管这个叫做野些)。一次他和某老师,日后被扫黄打非严打掉的那个才子文学青年老师一起去我厂的理发店去理发。理发员大姐很热情接待了才子,给他系上白围裙,和他又说又聊地很精心细致地剃了个时髦的头。接待完了才子,理发员大姐有去招待其他的顾客。才子就跟大姐聊天聊上瘾了,完事了坐在了边上的椅子上继续泡着大姐聊天。等到大姐理完了后来的顾客,还是不给校长理发。才子觉得奇怪了,指一指边上的站着一声不吭的胖校长,有些不满地问理发员大姐:

”嫩做西里不给接剃头呀?接等了个么久?后来个都剃了头。“(你为啥不给他理发?他等了这么久,后来的顾客都剃头了)

“且是来理发个呀?噶死了,偶以为接是来修鸡毛鸭毛废旧报纸个也。”(他是来理发的么?我以为他是来收鸡毛鸭毛废报纸这样的破烂的。)

这就是我未来的工作领导。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二)

八月底,教师先行开学。我理了个发,头发理的很短,穿着蓝色竖条纹衬衣,长裤皮鞋地去上班了。来到学校找到我的有点缺心眼的胖校长。校长看见我的打扮,眯缝的眼睛拉成一条线,喜滋滋地说:“个就好看多了么,你其实长的蛮客气的(蛮帅)的么,个长头发几难看呢?”而且手还不老实地在我头上摸了一下。碍于面子,我没好把他摸我头的手打掉。

“西窝窝,嫩先高初中。以后再哇。嫩想做班主任么?”(你先教初中,以后再说。你想做班主任么?)

”号长,我先熟悉教学,做班主任的事情以后再哇么。“

胖校长楞了一下,碰上个讨价还价的了。

”嫩最好先锻炼一哈班主任工作。“

”陈主任呀,个是新来个我们组里个西窝窝老师。“

校长给我介绍一个书生气十八分足的,带着眼镜的中年人。

我笑着给陈主任点点头。

“西窝窝,嫩今年就高(教)初二,四个班。课程表嫩到小陈也里去领。嫩锻炼一哈做班主任么?”

陈主任也说了一样的话。

”主任,我熟悉了高喝(教学)以后再哇,好吧?“

主任也觉得我跟其他的新老师很不一样,别人都是抢着做班主任,热情极高。而我非常礼貌,但是谁都感受到其实礼貌下面是冷冰冰不屑。

”西窝窝呀,嫩切了高烟室(教研室)么? 就在那栋高喝楼个二楼。“胖校长告诉我。

于是,我辞别了二位领导,径直地向自己的教研组走去。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三)

上了二楼进了教研室,斜对面坐着一个带眼镜的,很有一些女气的中年男老师。我非常礼貌地跟他打招呼:“您好,我是今年新来的老师。”

“哦,嫩就是西窝窝老师呀!欢迎欢迎。”该老师说着上海口音极重的普通话,夹杂着一点南昌口音。“我姓Z, 是个里的教研组长。“

”Z组长好!“

然后Z老师一指坐在他前面一张办公桌的一个清瘦不乏一些秀气的年轻人说,”个是小周,教高中,跟我搭档的。“

我微笑地冲着小周点点头。小周则很不见外地走了过来,掏出了一颗烟点上,问道:

”小西,你是师大毕业过来的?“

”啊,你也是?“

”八是,我是下罗分院毕业个。你屋就在隔壁这个厂?“

”是呀。“

”以后去你们厂找女朋友就要你帮忙了。“

”但是我木姐姐呀!“

组长听了我们的谈话就乐了,说道:”小周也,嫩碰见那个都要人家跟你找老婆。“

于是我们都笑起来了,这个时候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带着酱油瓶子底般厚的眼镜的年轻人急火火地走了进来,冲着小周喊:”元宝(南昌话对男孩子的昵称),嫩就来了呀!“

于是气氛活跃起来。组长介绍到:”小路,个是今年新来个西窝窝。西窝窝,个是小路。跟号长搭档教高三。“

大家见过以后毫不见生。气氛异常的high. 小周大方地拿了白沙的烟出来给大家抽,结果出去组长意外,都抽上了一根。办公室里开始云雾缭绕。

组长开口了:“今天就冒油西里事。大家见过一下。星期四上午教研组开会,大家都记得来。小路,小周,表忘记了。”

“好个。好个。”小路坐下来以后,开始翻腾组长桌上的报纸。“Z老师,个是今日个报纸呀?”

“是个”

于是小路就如饥似渴地读起来了。

就在大家闲散地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的时候,一阵抚州口音极重的南昌话从走廊传过来,

”戳接个娘,现在公共汽差上个贼好厉害也。“

人走到了门口,还跟在走廊分手的人讲着:

”我老婆把钱放在了裤子贴肚子个地方,那个贼都发的现也。“

进来的是我未来的搭档,专管初中教研事物的骆老师。

然后他转脸,对着门里教研室的伙计们说:”个现在出门坐公共汽差要小心呀!贼好厉害。“

小路把头从报纸堆里抬起来,就对老骆讲:

”贼那里会想到摸嫩老婆个肚子呢?“

小周已经憋不住地想笑了,我用手卡在鼻子上,盖住乐的合不拢的嘴巴。心想,以后我可有的是乐子逗了了哈。

家园 【原创】草塘乡的孩儿王(十四)

进了门的老骆还喋喋不休地讲他老婆在公共汽车上丢了钱的故事。

“我老婆特事(特地)把钱用性子(绳子)绑到肚子个杂地方(这个地方)。那贼硬是发现了,好厉害也!”

小路扬起眉,微笑地打趣道:“摸到肚子个里,嫩老婆都木发现呀?”

“差上那么多宁(那么多人),接那里晓得肚子个里希(是)一个贼个手在摸里?”

组长也微笑地开口了,接着话茬:“现在的贼是好厉害呀,可能会计一上差(上车),他们就打好了眼。”

“是嘛,是嘛。戳接屋里死宁个(南昌话的感叹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个贼就是个们厉害,就是宁德(认识)带了钱个宁。”

在废话了十几分钟以后,甄组长把我接受个老骆:

“老骆呀,个是今年新来的西窝窝。小西呀,初中教学呢,就由老骆负责,我负责高中部分。”

老骆倒是见人熟,跟我一样的。看见我,便拉起家常来:

“嫩屋里处在那里哦?哦,就是个隔壁厂里个呀。好喔,上班方便么。办公桌有了么?个杂桌子是失踪的个小裴个,那杂桌子是调走了个小张个。随便你要那杂。”

于是我就挑了和他对面的调走了的小张的桌子。并好奇地问道:“失踪了的小裴?”

“啊,嫩个号友(校友),雅是师太分来个。个杂宁思维奇特,后来失踪了。不过宁好好玩。”

提起失踪的小裴,屋子里另外三个的八卦精神一下子提了起来。

甄组长笑着对小周讲:

“八要哇也(这是南昌话的开口用词,相当于普通话的”也别说“,表示一种转折语气),小周,小裴个姐姐对你蛮有意思的。上次还问我你。”

小路呵呵地笑着,那透过酱油瓶子底般厚的眼镜片发出知道八卦以后的兴奋的光芒,打着帮腔地说:“元宝,嫩且安慰安慰宁家个姐姐。”

小周因为八卦到自己的头上,而有点尴尬地回避着:

“甄老师,八是的个么回事情的。不过接姐姐不太好看。”

然后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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