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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学术抽风”走火入魔 -- 查理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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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学术抽风”走火入魔

  抽象是哲学术语,指从大量具象材料中归纳总结,舍弃个别的非本质的属性,抽出共同的、本质的属性。抽象是人类智慧的一种高级体现,科学研究当然需要抽象。然而数十年来学术圈却存在一种相反的倾向,即它的结论不是从大量材料中客观得出,而是主观推测,甚至是被“制造”出来的。

  “文革”期间大倡法家,许多中国文学史被简化为儒法的斗争史,儒法斗争说显然并不是从中国文学发展的实际抽象出的,只是一种政治的图解。20世纪80年代以后,各种西方文化理论流行国内,开拓了人们的思维空间和学术视野,但也使一些学者想入非非,心生幻象。如弗洛伊德“力必多”观念风靡时,就让一些研究者将目光盯住脐下三寸。我读过一篇讨论秦观用情方式的文章,作者将秦观名篇《满庭芳》(“山抹微云”)中描述离别情境的“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理解为宽衣解带、男女交欢的过程。按照这种“力必多”联想的逻辑,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中“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岂不也可以理解为少女新婚初夜后的香艳情景了?显然,有相当一些学术论著,便是采取这种主观任意地曲解文学作品和历史材料的真实涵义的做法,获得“创造性”研究成果的。

  凡此种种,皆可视之为学术上的“抽风”。抽风本是中医术语,风又有外风、内风之分,外风系“六淫”(风寒暑湿燥火)之一,内风则是自身机体紊乱产生的一种病理表现。抽风多系内风所致,其症状表现为手脚痉挛、口吐白沫、嘴歪眼斜等。我这里借用“抽风”,既是形容某些学术人的治学方式,即其结论空虚无据,有类捕风捉影,没有抽象所拥有的大量材料基础;同时又形容这种“学术抽风”类于医学“抽风”,即病发于内,是学术上的畸形和走火入魔的表现。

  以曲解或个别材料去证明假设的结论,还只是“学术抽风”的轻微表现,更为严重的症状是再拿这种假设当证据,进行循环论证或连环推导,证实自己想要的结果和所谓的“创新”见解。宋太祖的死亡原因是一个谜,有些学者先假设宋太宗杀兄,然后推测宋人笔记中有关“烛影斧声”的记载系隐指太宗使用玉斧杀害了太祖,复又据此解释太宗继位后的很多做法,最后又用太宗的做法反证其杀兄的真实。但据钱杭先生考证,“烛影斧声”疑案中的“玉斧”绝非利器(《史林》2001年第4期《关于“烛影斧声”之斧》),玉斧弑兄之论的第一步就不成立,以后的诸多结论自然也难立足。这就像你假设1+1=3时,当然会推导出2+2≠4,3+3≠6,……可以有无穷多个新的发现。但由于前提就是错误或者虚假的,文章写得再漂亮、新的观点再多,也不过是儿童泡泡枪中打出的一串串美丽的泡泡罢了。历史上的许多悬案和疑谜,如赵明诚纳妾问题、李清照再嫁的问题等,在宣称解决它们之前,最好调查一下自己的证据是否坚实充分?是否陷入了循环论证和连环推导的怪圈?否则难免有“抽风”的危险。

  也许有人会鸣不平:学术研究的方法可以是归纳,也可以是演绎,“抽风”不是相当于演绎吗?作如是观者实系误解,“抽风”与演绎似是而非,属于两个不同概念,两者从论证顺序看虽都是从一般推特殊,但演绎与归纳密切相关,演绎依据的理由,来自对大量特殊事物的归纳和概括,归纳的结论是演绎的前提。而“抽风”所依据的理由则是偶然的或虚假的,并非来自归纳,简单地讲,它是只有“大胆假设”,而无“小心求证”。“抽风”与演绎焉能混为一谈?

  据古典文学研究界权威杂志《文学遗产》副主编陶文鹏先生说,他们的用稿中既有理论研究文章,又有文献考证文章,对于理论性的文章,他们既欢迎归纳性的,也欢迎演绎性的,无奈抽象者少,“抽风”者多,很多文章,绕来绕去,你以为他是为了阐述高深道理的复杂性不得不如此,但看了半天,发现它一个有效确凿的结论也没有得出。其实,这类论文的全部价值仅在于告诉你它自身没有价值。这倒让笔者想起古龙武侠作品中的许多妙语来,乍一看大有玄意,仔细一想如同放屁。

  呜呼学术人,小心别“抽风。(张剑)

来源:光明日报

家园 【文摘】关于“烛影斧声”之“斧”

钱 杭

  宋太宗赵光义的得位是宋初最大疑案之一。太祖既不召重臣顾命,亦无亲侍在侧,于烛影摇红、斧声戮地中,举天下以私相授受;中国历代王朝帝位的更替过程,实在没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了。对这段颇存相像空间的故事,后人演义出许多版本,其中比较著名的记载,是与苏东坡同时代的杭州和尚文莹所著《湘山野录》的《续录》。书中说,在一个“天地陡变、雪雹骤降”的黑夜,太祖急召赵光义进宫,延入内寝,随后把宦官、宫妾都撵了出去,两人酌酒对饮。在远处的近侍眼中,“但遥见烛影下,太宗时或避席,有不可胜之状。饮讫,禁漏三鼓,殿雪已数寸,帝引柱斧戮雪,顾太宗曰:‘好做,好做!’遂解带就寝,鼻息如雷霆。是夕,太宗留宿禁内,将五鼓,周庐者寂无所闻,帝已崩矣。太宗受遗诏于柩前即位。”“烛影斧声”一语的原委,大致就是如此。

此案中的关键物品“柱斧”,又叫“玉柱斧”、“玉斧”,其形制和功能有不同的规定,区别很大。《礼记?明堂位》中有所谓“朱干、玉戚”,“干”是盾,“戚”,就是大斧,或称大钺。古时天子祭宗庙,要演出队列森严、名为“大武”的群舞。此时天子亲临舞位,手执朱盾、玉斧,以象征周武王大败商军、建立周朝的英雄气概。南朝陈霸先“夙驾兼道,衣制杖戈,玉斧将挥,金钲且戒”;五代后晋石敬塘“御明德楼,饯送昭义军节度使王建立,赐玉斧、蜀马”; 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介绍道教神霄宫的陈设仪制,其中的“西壁,从东第一架六物,曰如意,曰玉斧,曰鹤扇二,曰?螅?曰丝拂”,这里所说的玉斧都具有朝廷礼器的性质。到后来,为了宫廷的安全,高扬的玉制大斧逐渐被斧形画像取代,宫中仪式上就不再用真的玉斧了。

宋太祖所用之玉(柱)斧,已不是礼器。太祖建隆三年,“王全斌平蜀,以图来上。议者欲因兵威复越?`,艺祖以玉斧画图曰:‘外此吾不有也。’”《宋史》卷四六二《孙守荣传》中称玉柱斧为“宝物”,李全特意送了一把给丞相史嵩之以为贿赂;史嵩之后来于淳钓元年上呈理宗一篇《玉斧箴》, 想必就受到李全所送玉斧的启发。这种非宫廷礼器的玉(柱)斧到底什么模样,文献上没有明确的记载。根据宋太祖“引”柱斧戮雪,以及可以用“玉斧画图”来判断,估计不会很大,其长短与小手杖差不多,一头是棍子,一头呈斧形。必须指出,玉斧非利器。皇帝特别是宋朝皇帝,绝不会拿着利器上朝。

有些人对“烛影斧声”的故事绘声绘色加以演义,甚至暗示宋太宗用玉(柱)斧杀了太祖而夺得大位,可断定为必无之事。

(作者: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责任编辑:朱守芬)

家园 有关主题的论文(不全)

可?⒖家韵抡?文:

1.禚?翕郑?〈金?T之盟陪?粲案???之真考辨〉,收入所著《宋代人物陪锾?狻?

台北,商?眨?1970。

2.寿?丸?,〈宋太祖????纂修考〉,收入所著《宋史新探》,正中??局,1966

3.?⒑??? ,〈?内w宋宗室的家族???T影斧??之珠,《南檫?W?蟆繁989.6

4.王瑞?? ,〈?T影斧??事件新解(宋太祖之死)〉,《中??史研究》 1991.2

5.??安志 ,〈近年?怼??T影斧??”陪金?T之盟研究述怎〉,《史?W月刊(檫

封)》1995.1:25-28

6.?翘燔? ,〈?T影斧???饕伞担?《史?W季刊》 1.2:13-43

家园 怎么想太祖也不可能别把斧头乱窜,他又不是李逵
家园 那可不一定

赵太祖多才多艺,太祖长拳据说就是他老人家首创的(萧峰同学曾经以此大破胡人的罗汉拳,其威力由此可见),也许人家还有玉斧十八势之类的绝招呢。

这样其实也不错,太祖出巡,后面跟着两队人马,左首是三十二位长拳兵,右首是三十二位玉斧兵,个个穿着黑色西服,打着领带!

要不怎么叫做黑社会呢。

家园 所以吗,如果他老弟真的想玩硬的

早被老哥三两下揍趴下了,更不要说还有侍卫。

家园 这位其实也抽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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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弗洛伊德“力必多”观念风靡时,就让一些研究者将目光盯住脐下三寸。我读过一篇讨论秦观用情方式的文章,作者将秦观名篇《满庭芳》(“山抹微云”)中描述离别情境的“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理解为宽衣解带、男女交欢的过程。按照这种“力必多”联想的逻辑,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中“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岂不也可以理解为少女新婚初夜后的香艳情景了?显然,有相当一些学术论著,便是采取这种主观任意地曲解文学作品和历史材料的真实涵义的做法,获得“创造性”研究成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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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的这两句其实说的相当露骨,都罗带轻分了,后面又说了是青楼薄幸了,难道还要人家一五一十得写出中间过程?那就不是写诗,而是在写《金瓶梅》了。李清照那首也差不多。如果只是“香冷金猊”、“起来梳头”也就算了。“被翻红浪”又作何解?何况自李清照此句一出,“被翻红浪”从此变成古典小说里描写男欢女爱的标准用词了。总不成那些古代说书的都未卜先知,知道弗洛伊德“力必多”。

古人写诗,打打擦边球是常有的事。倒是有些道学先生非要给《诗经》里的爱(艳)情诗做个一本正经的解释,说是什么后妃之德让人笑掉大牙。

说别人曲解的人,最好不要犯这种举例不当的毛病。否则本来是很好的观点也给弄得似是而非了。

家园 难得支持任老师一次

说别人曲解的人,最好不要犯这种举例不当的毛病。否则本来是很好的观点也给弄得似是而非了。

说得好。不过其他方面说得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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