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小说】住院的病人 -- 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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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小说】住院的病人

    《住院的病人》是《诡谜会》系列故事之一。诡谜会重点在诡谜二字。诡者,恐怖也;谜者,推理也。

    诡谜会以及住院的病人里那个发邮件的李亮的由来,在诡谜会第一部小说《空屋》中已有交待。

    诡谜会的前三部,分别是空屋,住院的病人,三个大学生。

    其中空屋已经贴出,住院的病人正在连载,三个大学生正在构思。

    事实上这三个故事的名字都是福尔摩斯探案中用过的。在这里引用,属晚辈向高手过招先让三招的江湖规矩(金庸说的)。当然不排除取名字一向困难的我一路引用下去,喝喝。

    空屋作为短篇,由于是给严肃文学杂志写的,所以很是寡淡,没啥意思,不管恐怖还是推理的气氛都不够。又是短篇,聊作开场白。住院的病人是长篇。三个大学生不一定,但多半还是长篇。

    事实上诡谜会系列并没有一定的架构,故事和故事之间没有必然联系。篇幅长短也不一定。风格甚至也不会一定。比如说空屋由于前面说的原因,所以就不会太刺激。甚至之后出现纯推理的故事,只谜不诡的,都是可能的。

    《住院的病人》整个小说由三部分组成,第一是邮件正文,第二是附件之资料,第三是附件之日记。

    主要的故事,是在日记里。

    即日起,在河里连载。

    友情提示:此小说充斥恐怖,暴力,色情等等粗俗内容。无写作目的,纯粹自娱娱人,打发时间。18禁。品位高尚者或自诩高尚者禁。

    邮件正文

    残缺的资料

    日记:

    1998-01-25

    1998-01-26

    1998-01-27

    1998-01-28

    1998-01-29

    1998-01-30

    1998-01-31

    1998-02-03(待续1)

    1998-02-03(待续2)

    1998-02-03(待续3)

    1998-02-03(待续4)

    1998-02-03(本节完)

    1998-02-04

    1998-02-05

    1998-02-06

    空屋

    建Q群21058543,有兴趣不妨进来坐坐

    元宝推荐:禅人,橡树村,铁手,
    • 家园 2007-07-10 part4(全文完)

      “肾上腺素?”我道。

      捏着针管的陈青习惯性地弹了弹针筒,点了点头。

      房间里,两张床并拢在一起,我和金惠生并排而卧。

      由于我们都停了抗排斥的药,所以排斥的反应来得很快。稍微有点征兆,我们就立即行动起来。

      接下来,为了让身体的排斥反应更强烈,持续时间更长更稳定,再加上一定量的肾上腺素做辅助。

      注射完肾上腺素,我和金惠生都不住地喘气。肾上腺素是刺激人体兴奋的激素,既能刺激免疫器官,让排斥更猛烈,又能让我们本来的躯体兴奋。

      我道:“这样怕是不行,我们每次都睡着的。现在我可一点困意都没有。”

      荣锋和陈青对看一眼,荣锋从怀里取出一只怀表,在我眼前来回晃荡。

      “有效果吗?”他不确信道。

      我用手将那晃得我心烦的物事挡开:“别晃了,没用的。你们还是出去,让我们自己来吧。”

      荣陈二人出得门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金惠生两人。

      金惠生道:“有把握吗?”

      我道:“没有。”

      金惠生道:“我不是不想帮忙,不过,你为什么要执意带上我呢?”

      我道:“你忘记了吗?你的声带是换过的,时常走音跑调?也许,当我们发作的时候,你可以给什么东西说话?”

      金惠生道:“别说了,一想到我说话的声音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一个死人,我就想呕。可是,在梦里,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怎么说话?”

      我道:“把舌头伸出来。”

      金惠生依言。我伸手到他变了色的舌头上,想起这是张家康的舌头,不由一阵恶心。但是我还是道:“这是什么味,记住了么?”

      他点头。

      接着我用第二根手指,忍痛使劲咬破,放到金惠生嘴里:“这是什么味,也记住。”

      金惠生点头。我道:“如果我们能成功进入的话,第一次我将没有血的舌头放在你舌头上两次,你就知道是我来了。在那里,你什么都感觉不到,所以我揣摩,我能让架起你走动而你也没有知觉。总而言之,当我把血的指头放在你嘴里的时候,就表示那个东西来了,而我已经毫无办法,就剩下你说说话,试试看了。”

      “好吧。”金惠生点头表示同意。

      ※ ※ ※

      梦终于来了。

      也许是肾上腺素的缘故,我们久久没有睡着。即便是睡着之后,我也一直有相当清晰的思维。

      接着,排斥开始了。巨大的痛苦袭来,我感到自己不住的颤抖着。那痛苦绵延无止境,仿佛是铁锯在不停地锯着大脑。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那样一个娇嫩的器官,如何经受住如此大的痛苦的。

      但我竟然没有醒来,而是和痛苦一起,来到了迷雾笼罩的世界里。

      湖边。

      白雾依然笼罩,仍然只能看见几米远的距离。

      脚下一高一低,深浅不定的碎石。我拾起一块,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一样。

      那是死人的骨头吗?

      如果是的话……我抬起头,看向周围。沿绵不绝,没有尽头的石头。

      那得多少人的骨头来堆砌呢?

      这,就是阴间?

      湖水腥臭,沉静得一片死寂,却没有一丝风。我看向湖水,本来应该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却发现除了湖水昏黑的颜色,什么也看不到。

      失去了罗卫民,本来应该没有听觉的。蒙手术失误所赐,我侥幸能听见一些。我皱皱鼻子,看起来,他们的手术失误得还更多,我甚至还有一些触觉和嗅觉的味道。

      记得有一回,我觉得那是福尔马林的味道。现在闻起来,显然不太对头。我看我是把尸臭和福尔马林搞混了。

      金惠生在哪儿?

      我没有看见。他应该在我身旁才对。

      我迈步往前走,只有自己脚步踩着并不严密的碎骨上,沙沙作响。

      也许,会像上几回那样,先看见李护?

      好像也是有一回,她在给一滩水说话,接着水中,死去的曹护就冒出了头。

      这一回,我会碰见什么呢?

      我大声叫嚷:“金惠生!”

      接着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果然,我的声带不能发生。我将手指头塞进嘴里,舌头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许是在大脑中,控制这两个地方的脑细胞隔得比较远吧。

      隐隐中,有声音传来。我侧耳细听。

      我没有张家康死人的耳朵,而是用自己的耳膜,而且大脑内的细胞移植肯定也不完整。听上去,声音隔得很远。

      我循声而起,朝那方向跑去。

      这就是阴间吗?阴间也未免太轻松了,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慢着,我猛然一顿,谁说这就是阴间来着?

      这只是一个通常惯用的名词。也许,这里是另外一个空间……

      我感到自己脑袋不够用了。

      我仍然拼命地往前跑着,前面的地势开始有些起伏来了。我感到自己的速度并不算慢,湖水早已被我抛向脑后。

      雾有些散开了,可以看见的距离更远,这是好事。

      但我仍然没有看见金惠生。

      后脑的疼痛,时隐时现,我感到有点坏事。

      排斥在梦里面,几乎感觉不到,而一旦感觉到,都是要醒的信号。

      一种恶劣的预感充满全身,如同当初第一次脱逃时候一样。

      那一次,恶感成为现实,我没有能逃出去,如同预感一样。

      这一次呢?

      我咬紧牙,拼命地挥动着双臂,朝着前方跑去。没错,声音就是在前方发出的!

      前面,硫磺味中,又有湖水的腥臭!

      又是一个湖吗?我踩着脚下碎骨的哗哗,慢慢停了下来。

      还是……我一直不过在原地打转?

      不对,有声音!

      那声音道:“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那是金惠生的声音!

      我重新兴奋起来,朝着声音迈开步子。

      但当我翻过一座小丘,我却一个踉跄跌倒。

      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

      金惠生,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湖水里!湖水已经没住了他的腰部!

      李护,正拖着他的手,一边笑,一边拉着他往前行进!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的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张家康!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不断从一旁将自己的手递到金惠生的手里。每递一次,金惠生都点头,说一句:“好的……”

      “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他们一步一步,慢慢深入湖中……

      “不!”我哀嚎道,“不要!金惠生!”

      但我的嘴里,却什么都没有发出。我拼命地扣着自己的嘴,用尽力气呼喊,如同任何一个恶梦,没有一点声音。急中生智,我猛地拾起一把石头,朝他们扔去。石头洒在他们的身上,张家康扭过头,对着我狞笑。

      金惠生没有反应,他没有触觉!

      石头在湖中没有引起任何涟漪,直接就不见了。

      不!

      金惠生!

      ※ ※ ※

      一阵猛烈的头痛!

      从来没有过的痛苦!如果说以前那痛苦是巨大的,是刀,是钢锯,那么现在,这个痛苦根本就无法形容。

      “啊——”我的惨叫响彻自己的耳朵。

      与此同时,残存的理智告诉我,一切都完了。因为我已经醒来,否则我不会听见自己的声音。

      在痛苦中,我再次昏厥了过去。不过,我想,那会是因为太痛苦的缘故吧。

      ※ ※ ※

      清晨,我从巨大的痛苦中醒来。我发现自己无法睁开眼睛,眼睛上依然被黑压压的眼罩罩着,什么也看不见;另一方面,我的手和脚依然可以感到自己在床上。我似乎是被绑在了床上。我可以感到两只手腕上皮带的凉意,以及脚踝上的皮带。腰部还有一根将我固定在床上。后脑和眼睛都在剧痛,痛得我难以容忍,满头大汗,不断喘气。最后在喘气的间隙间不得不在发出呻吟声。我不停地用头蹭着枕头,枕头很快被我的汗水湿润了。巨大疼痛让我无法去多想之前的事情,比如自己为什么又会被绑在床上。痛苦产生的阵阵麻木感引起我熟悉的幻觉——我以为我的后脑快要掉下来了。

      我,只能简单地躺在床上,接受痛苦,没有反抗余地。

      但痛苦并不比从前强烈,比之我第一次苏醒过来后,多多少少的,还是要稍微好一些。

      最后痛苦如同潮水退去。这不是个让我很舒服的比喻,但很贴切。潮水,意味着这痛苦将还会再回来。然后再来,然后再来,再来……

      慢慢的,痛苦终于开始减弱,如同退潮一般,缓慢,但是确实是在减弱。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最后听见窗外又响起了雨声。

      我最终醒来了。

      但是,我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又被绑在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一直都都被绑在床上?

      难道,之后金惠生来解救我,密室被解开,陈青与我和好,荣锋讲述一切,罗卫民杀掉曲建并自杀,老刘跑出去,我们设计自救,都是做梦……

      或者,从来都是被绑在床上,我从来没有起来过?

      我蹭掉眼罩,睁开眼睛。

      不,不是做梦。

      两张床,我在右边,左边本来应该是金惠生睡的位置,现在空空如也。

      为什么要绑起我来?

      “陈青!”

      “荣锋!”

      “你们在哪儿?”

      “陈青——”

      直到我再次用牙解开自己手腕的皮带,我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还是在一楼。

      一楼更加凌乱,大厅中间的火堆已经熄灭。我看到地上,有一个打火机,和一只丢弃的应急灯。应急灯的塑料已经碎开来,露出里面的蓄电池。

      金惠生真的……

      可是,他们人呢?

      大厅下一级台阶,哗,脚下一凉。

      水声!

      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积到了走廊上来!

      黑色的水,不能反射出我的样子。

      我心里一颤,我还在阴间!这里就是阴间!

      我抬起头,看着外面。

      大量的泥浆正一片一片的下滑,带着一些树木。树木甚至还是完好的,有茂密的枝干和树叶。

      塌方吗?

      他们跑出去了吗?

      我来到门外。

      那条公路早就不知所踪,现在唯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因为山体滑坡而成的深凹。积水正是在这里来的。

      这雨,还要下到什么时候?

      找遍一楼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连罗卫民和曲建的尸体也不见了。我来到外面,外面那根破解密室的树还好没有断。我踩着这根树,爬回二楼。

      “陈青!荣锋!你们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

      我急着找遍二楼每个房间,甚至那道曹护死后就封住的走廊,也在我砸碎玻璃门之后进入。门都被我打开,每扇锁住的门都被我踢开。

      锁住的门背后,都是空的,除了灰尘。

      二楼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我的房间依旧凌乱,但黄景亮被遗弃在床下的尸体也怪异的不见了。

      金惠生的房间仍然有一些不知道功能的大机器,不过已经没有电让它们亮起来了。

      餐厅是我们最常待的地方,也是最有人气的地方。我看到我们常吃饭的餐桌被掀翻在一旁,于是将它扶起。

      罗卫民的房间,依然没有变化。电脑房的门关着的,不过我毫无心思进去用电脑。

      我来到护士值班的台子前,拿到一个手电。那里有一口钟,上面指着十二点十四。

      人都到哪儿去了?

      就算有什么意外,那么黄景亮、罗卫民以及曲建的尸体呢?

      如果陈青和荣锋将他们的尸体处理了,可他们现在人怎么又会不见了?

      黑暗的走廊上,只有我沙沙的脚步,以及手电射出的小小黄色光圈。曾经是空空的脚步,从走廊厕所一头跑向另一头楼梯,或者从另一头跑回去,为了各式各样的原因,或者是追踪什么,或者是逃避什么。

      现在只剩下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踩着我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天花板上,早就不再亮起的日光灯,一盏一盏,彷徨地缓慢游移着。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干的。

      除了无奈苦笑。

      重新走回电脑房,我忽然发现电脑房是被锁死的!

      奇怪!电脑房从来没有被锁过,除了曹护死的那次!

      我一个寒颤,猛地拍门:“陈青!荣锋!你们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我踢门,发现门竟然踢不动。

      绝对有古怪!

      又是门,又是从里面锁死……

      又是密室……

      他们会死在里面吗?

      我倒抽一口冷气,退后几步。

      不管怎样,我也必须进去看看。

      我找到一截针头,挑开锁,但门依然不动。

      那是被什么堵死了?

      我用力撞门,撞了几次,终于撞开。那么是被电脑桌挡住的。

      但是,里面空无一人!

      又是密室!

      窗户紧闭!而且有铁栅栏焊死!

      门是反锁的!而且有桌子挡住!

      那么,里面的人呢?

      谁在里面反锁的?

      谁在里面用桌子挡门?

      我毛骨悚然。是陈青和荣锋吗?他们在哪儿?

      忽然,我发现门背后的把手上,赫然夹着一张纸条。

      上面有字!是有人给我的留言!

      我展开纸看了一下,几乎晕厥过去。

      是荣锋和陈青的!他们给我的留言分别在一张纸的两面!

      ※ ※ ※

      “郭震:

      写这些的时候,你还在一楼上绑着,神志不清。我和陈青没法一边逃命,一边还背着你,请你原谅。

      实验进行失败了。我们不知道原因。自你们入睡以后,我们就在旁边看着。

      但是,我们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记得吗,张家康曾经有过一个规矩,就是做手术之后,在苏醒之前,所有人都必须离开到一公里以外的安全距离。这甚至也是青溪将几幢楼修得距离那么远的原因。在第一次巨大的排斥下,将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这一次,在我们用激素刺激排斥的时候,忽略了这点。

      而我们也将为这个疏忽付出巨大代价。

      在你们入睡之后,鬼出现了。

      但或许是由于这一次的刺激太过强烈缘故,鬼的出现不是由以前你说的,衣服的形式。在以前,只有你和已经快死的人才能看见的恐怖玩意儿,现在全部出现在我和陈青面前。

      那些死人!那些死人全部活了过来!

      罗卫民、曲建的尸体!还有黄景亮的尸体也跳了下来!

      泥水中,站起了许多的尸体!

      我和陈青还目睹了一件巨大诡异的事情。

      金惠生消失了!

      金惠生就消失在我们眼面前,眼睁睁的!

      当我们出去发现许多尸体在外面诡异地移动的时候,我们最后又回到你们的房间。发现你正诡异地将手伸进金惠生的嘴里,而金惠生则不停地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然后,他在一瞬间消失。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过程,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那一瞬间我明白,不止曲建一个通道。

      还有一个通道,就是你!

      我们关于平衡的理论也许失败了,也许只是不完善,但无论如何,这都是要命的。刚开始我们只是将在发狂中的你绑起来,但后来鬼出现,我们无暇他故。我和陈青在二楼。至今为止,没有迹象表明那些鬼会爬上来。但我们还是将自己关在电脑房内,现在!

      不知道要关多久,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很可能,我们都在劫难逃。我们没有水源,没有食物,逃命的时候,连手电都忘了带上来。

      雨一直都在下。十年前,当刚把你们搬进一号楼的冻库的时候,也是大雨。那年夏天的雨很大,最后造成了大洪灾。今年你们醒来,雨又接着下,仿佛从来没有停过一样。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最后,给你留个纸条。也许,在发现这个纸条的同时,你会发现我们的尸体。

      也许,你根本就醒不过来了。

      那么,先就在这里吧。但愿还有机会下楼来让你醒转的那一天。

      荣锋”

      ※ ※ ※

      “震:

      很抱歉。

      很抱歉很抱歉。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无论如何,那么多事情一直瞒着你,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请相信我,昨天你带我上来看日记的时候,我想解释给你听,可你说不用。但现在,我还是要说,请相信我。

      我是真地爱你的。

      自从被骗到这个地方,我就开始绝望。

      我的丈夫已经是三期肺癌,到处东拼西凑借钱,无非是让活着的人感到好受些。

      所以当发现我可能出不去的时候,我反而坦然。

      我有想死的心。

      但遇到你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你的笑,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动力。我不知道,最初。我只是觉得,好好干我的工作,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后来我才明白过来,并不是我这个照料你的人你离不开,而是我离不开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身体虚弱,被人蒙在鼓里。

      但你却一直乐观向上,一直积极地看事情。

      无数次,在看着你从最初的散步变成在走廊上高抬腿跑,从最初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变成后来在地上做俯卧撑的,我都会由衷的感动。

      无数次,你的笑,你的一言一动,你狼吞虎咽的吃东西,你抱怨肉吃得太少,都会让我由衷的微笑。

      看到你恢复得好我比什么都高兴,恍惚中仿佛就像是看到自己的丈夫病好一样的错觉,他的病恶化无可救药,你也许不明白那种感受。我不愿再来一次同样的事情了。

      我很痛苦,又很高兴。在矛盾中,我知道,我死不了了。

      但是自从黄景亮要我做好陪你睡觉的准备的时候,我感到事情开始不对。

      开始我拒绝,而后,吕华在某一天通知我必须马上行动的时候,我愤怒了。我给了他一耳光,因为他要中断给我丈夫治疗做威胁。

      但我还是照办了,虽然那天没有成功。

      我想,我不是好女人吧。自己的丈夫还在病榻上,而我却……

      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你不知道我哭了多少次。

      他要我做的事,本是我想做的。

      可如果你知道的话,会怎么想我?

      以致于黄景亮变态的让我在摄像头下面来和你上床,我也无所谓了。

      可你的安慰和体谅,让我的无所谓也粉碎了。当我的脑袋已经空白一片,连自己干什么也不在去想,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吕华等人胁迫我和他们一起走,而被泥石流吞没,荣锋救下我回来,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高兴。

      但你的表情,差点杀掉我,你知道么?幸好后来你的安慰,你的柔情,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是真地爱你。

      只想跟着你,死心塌地,地老天荒。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让我们过。

      仅有的美好的回忆,都是在病床边上的。

      也许,因为是我是坏女人吧。

      刚有的希望,又破灭了。

      荣锋说,实验失败了。

      我不知道他还救我到楼上来干什么,我只想下楼去守着你。可是我的力气没他大,只好先被他抢上楼来。

      我还能看见你吗?亲爱的?

      你醒了吗?

      那些怪物都在楼下,你害怕吗?

      荣锋在骂我哭得他心烦了,说我晦气。他在担心他会死。

      纸也不够了。

      只能先到这里。我想,其实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至少我们会死在一起了。

      永远爱你。

      吻你。

      青字。”

      ※ ※ ※

      现在是2007年7月14日,外面下着雨。

      荣锋和陈青,始终不知所终。

      荣锋和陈青,一定是没有幸免。因为如果他们幸免,没有理由不下楼来找我,也没有理由不在留言上说明。

      何况,就算他们出来了,被反锁上的电脑房,如何解释呢?

      再一个密室吗?

      房门在里面上锁并,抵死;留下显然不是伪作的遗书;窗户的铁栅栏坚固如常;房间完好没有任何破绽……

      人不见了。

      是密室。

      看到这最后的密室,我惨然大笑,却笑不出声,犹如在恶梦中。

      这个密室,无解的。

      这几天,断断续续的,我记下了发生的事情,以及最后把荣锋和陈青的留言打上来。

      电脑居然还能用,因为我一共找到了七八个电脑用的停电宝。

      另外,在楼下的电脑里,我找到了关于我自己的一些资料,也抄上来放在一起。

      三天来,连续发生了三次山体滑坡,让本来就已经放弃的我彻底断了出去寻路的念头。

      山体滑坡直接将建筑摧毁了。整个建筑的走廊不复存在。现在,我被困在几间房子的空间里。幸好提早准备,将楼下的葡萄糖和药拿了过来。这两天,一直没有吃东西,光喝葡萄糖水来的。哦,没有什么楼下了。楼下已经被淹没在山体滑坡下来的土当中。

      太累了。

      精力大不如前。

      后脑一痛就想到张在自己体内,就想发狂。抗排斥的药在吃,吃一顿没一顿,总是记不住。也没多大必要。如果不是因为要记最后这篇日记的话,我想我早就用过量的肾上腺素自己给自己注射来自行了断了。

      现在记完了,葡萄糖也喝完了。

      一切都完了。

      山又在轰轰作响。似乎又是一次泥石流。

      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直接将我和青渓疗养院最后残存的部分带走。

      真是奇怪,这两天,却一直没有幽灵来找我的麻烦。我也没有在梦中出入阴间。我在想,罗卫民临死前说的,无辜者不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直不死,难道说,其他人都不是无辜,我一个人无辜吗?

      或者,我仍是要死的?

      记得荣锋说,张家康曾总结,强烈排斥,使得地面出现大火大水以及其它异象。那么,这么大的山洪,是否是由于我们这些人引起的呢?

      不得而知。

      罗卫民在密室解开之后,还不停说那滩水响动,我以为是说密室的,以为他受刺激太大了,一直转不过弯来。其实现在想来,他说的应该是阴间听到的声音。他早就听出那不是正常的水声了。

      很怀念和我患难与共的金惠生和罗卫民,尤其是在最后,金惠生离开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也很怀念荣锋。

      最怀念的,当然是陈青。

      每次想到她,总是胸中一阵剧痛。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是不是我的心脏也有排斥反应了。

      给了她好几次转机,甚至我还亲口承诺给她希望,到最后,却全部灰飞烟灭。

      而现在,我只能看着电脑桌面上的,所有护士戴着口罩的照片。

      我想,我自己也应该结束了。

      小李化身恶魔,对每个人都一样,无论阴谋制造者还是阴谋受害者,这是既死亡这件事之外,唯一的另一个对每个人来说都平等的事情。

      是的,我仍是要死的。无论无辜与否,没有人能逃得掉。

      这,就是我最后还想说的话吧(※注)。

      ※ ※ ※

      ※小僧注:郭震的日记到此为止。就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应该是郭震自行结束了日记,而不是被泥石流,或者其它一些未知情况突然打断的。

      当然,也无法完全排除有其它可能存在。

      本人的邮箱确实为[email protected]

      李亮的邮箱确实为[email protected]

      经李亮本人同意,他的邮箱暂作为公开联系邮箱,由本人代理。此二邮箱并非杜撰,皆为真实邮箱。若有知情人愿意联系,该两处邮箱为联系地址。

      (全文完)

      • 家园 难得的好小说啊!

        和那些新浪些大多像小学生写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是这些年来看的最吸引人的小说。

        作者应该出书,虽然那意味看不到免费的了,但这么高的水平不专业写书浪费了。

        考虑一下是不是又发现了另一块硬盘 :)

      • 家园 恭喜完成。

        看part1的时候正好是半夜,再配上您这头像,有两分钟惴惴的感觉...

      • 家园 一直追看至此.

        咋就完了呢?似乎意犹未尽。真的是鬼呀。鬼真的可以把人吓死吗?他们可以交流吗?六仙窃以为,那些都是以前认识的,有什么可怕的呢?除非,他们做什么可怕的事,是什么呢?张牙舞爪?

        另,僧兄的头像确实可怕。

      • 家园 好作品!作者辛苦了.

        怀念被曲折跌宕的情节吊胃口的日日夜夜,怀念郭震和陈青的丝丝柔情.

    • 家园 2007-07-10 part3

      “黄景亮拒绝相信这一切。倒是我和老刘在商量后认为,世界的普遍统一性是存在的,比方说,太阳系的样子看上去,和一个原子内部很相似。宇宙在大尺度上,不管是不是我们理解的范围内,都有许多相同的共性。那么,已经被认为是普遍真理的物理学中的质能守恒定律,也许也适用于此。”

      “曲建的手,出于手术事故的意外,反而成为了一个不可知领域的钥匙。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通往阴间的通道!”

      “我们认为,在我们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我们命名为阴间的地方,存在某种守恒意义的平衡。我们都知道物理学里的质能守恒定律。这个世界的质能总和是一个定数,没有质量能凭空消失而不化作能量,也没有能量能凭空消失而不作为质量储存起来。在这里,我们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也存在这样的守恒,如同质能守恒一样。如果是自然死亡的意识,并不存在破坏,不会有怪异的现象发生。而小李护士是作为一个实体直接进去了,是通过我们用技术手段强行打开的门,所以作为平衡,一些在那个世界的东西来到了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身边。”

      “之后曹护的死亡,让我大惊失色,没有人意识到那个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有多危险。由于它是和小李护士置换来的,所以它具备某些小李护士在我们这个世界的特质,比方说,歌声,绣花的衣服,等等。我们无法进一步了解它,因为每逢接触到它的时候,总是伴随着死亡。可以说,它就是小李护士的鬼。但显而易见的是,这和我们传统中说的鬼有很大的区别。”

      “黄景亮拒绝接受这一切,他的精神开始异常。而后为了控制局面,我不得不开始研究这一切来。后来看到张家康留下的资料我才知道,需要找一些逻辑思维非常强的人,才能够接受这样的手术。因为一般的逻辑思维清楚的人,都普遍是性格冷静坚韧,这就意味着某方面的心理素质较好,不容易激动。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甚至心理脆弱的人,在看到这样的异常时候,不是疯掉了,就是吓死了。那天你们在讨论共同性的时候我也在场,当然是在摄像头后面,你们的总结恰好反应了这样一个事实,你们有很强的逻辑推理能力。事实上即便是这样,也还是不够。为了让你们都能够安稳些不多怀疑自己的处境,黄景亮处心积虑地研究了你们过往的历史,特意挑选一些和你们亲近的女性长得神似、而又面貌更出众的护士。当然,这些护士都处在一个极端窘迫的困境,缺钱治疗亲人的致命疾病。只有这样才能被有钱而又医疗技术出色的驷鐡轻易地控制。”

      “接下来在和公司的汇报并在其同意之后,我开始准备接手控制局面。张德全那个家伙鸡巴指挥大脑,给我搞出了好大一堆事情来。如果他不那样死,我也会一枪崩了他。但无巧不巧的是,当时黄景亮也在场,得知了所谓的密室问题。黄景亮注意到了我的行动,企图和我争夺控制权。我没敢和他完全翻脸,因为这些科学疯子,在公司看来都是下金蛋的鸡,我就算公司授权掌握一切,也不过是一个用完就可以扔掉的打手而已。我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局势开始有点失控,你们已经意识到我给的理由漏洞百出,并留意到张德全上楼是个脱逃的好机会。刚开始我很紧张,不过后来听到你们的分析我就释然,这个不经意的密室要解开,你们恐怕是做不到的。说起来,你们对这个密室的分析,还给我上了一课,让我受益匪浅。你们确实有异于常人的推理能力。”

      “但终于不能再坚持下去的孙护和赵护再次给出变数。想脱逃的人最坚决的是郭震。为了挽留你,黄景亮以中断陈青丈夫的肺癌治疗为威胁,授意陈青和你上床。然后赵护再次约郭震,这一点吕华汇报给我。本来我不在意,因为我自己也准备这样干。但黄景亮却利用张德全无意间搞出的密室,将赵护杀死在厕所里。我想,他一定反复看过闭路电视录像,否则就凭他那种科学家的疯狂脑子,这么精细的密室杀人恐怕还想不出来。他也是听到你们的议论而受的启发。虽然有很多时候你们都在厕所里我们无法知道你们在里面的推理,但在外面的就已经足够了。黄景亮本来是自以为自己得计,既杀掉了隐患,又栽赃给你们,吓唬你们不敢起脱逃的想法。”

      “当然,这种做法是有风险的,尽管可以通过监视器看到你们都睡着了,可仍然有被发现的可能。事实上郭震就差一点点看到凶手的样子。如果要我选择的话,肯定会用药将你们弄昏迷,然后杀掉赵护将尸体随便扔在你们床上。冒这样的风险去干一件疯狂的事情,无疑是非常变态的。考虑到黄景亮一直以来的精神状况,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了。在黄景亮杀死赵护的当天夜里,正好也是你们由于停药而造成排斥反应严重的时刻。其原理我们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每到这个时刻,就是小李的鬼出现的时候。这一回,鬼选择的是正在得意中的黄景亮。早就在崩溃边缘的众人终于忍不住了,一哄而散。由于我在缅甸的丛林里长大,所以知道一些生存技巧。其他人没那么走运了。无论是吕华他们也好,还是逃出去的孙护,亦或在另外两幢楼来避雨的工作人员,无一例外的消失在泥石流中。在发觉所有方向都没有可能走出去的时候,我回到了这里。沿途还顺手救了这么一个被山洪泡得奄奄一息的护士回来。”

      ※ ※ ※

      ※小僧注:经查证资料,这里荣锋所说的细胞共振以及之后的宇宙统一性、质能守恒定律,以及大脑主控视觉的细胞在后脑部位,都是确有其事的客观事实。但之后关于另一个空间、阴间、鬼魂等言论,只代表荣锋的个人意见。

      ※ ※ ※

      听完荣锋的讲述,当荣锋宣布暂时休息一下做足心理准备的时候,我是最后一个有反应的。

      罗卫民和金惠生,已经走出门去。连老刘和曲建,也挣扎着站起来,到门外去看看雨中山色。因为那或许是最后一次看到了。虽然我们都很虚弱,但对比老刘和曲建,已经好多了。这两个人大半条命都已经没在自己身上,甚至说话都说不动了,还是挣扎着互相搀扶着出去,看一看最后的景色。

      我站起来,拿住往外走的陈青的手。

      “无论如何,我不会就此死去,”我道,“我一定会让你出去的。让你回到你丈夫身边。”

      陈青的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她道:“没用的。这么多天没有消息了,来之前他肺部的肿瘤已经扩散,现在说不定已经……”

      我默不做声地抱住她的肩膀,不再说话,只是心里想道:肺癌,真讽刺,我戒烟十年了。

      陈青在厕所里和我亲热那次,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授意。她是自愿的。

      难怪当我发现她长得像我的前女友,并告诉她我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的时候,她说,她了解,这不俗套。原来,这是早已安排好的。也难怪那天她会扇别人一耳光之后,回头对我宽衣解带并说对不起。显然,那是在胁迫之后的屈从。

      这更让厕所里的那次,尤为特别珍贵。尤为特别。

      因为那一定会是她自愿的,发自内心愿意的。

      一定是!

      是吗?

      ※ ※ ※

      整个下午,我都和陈青一直待在一起。我带她上楼,给她看自己以前写过的日记。她一边看,一边不住的落泪。

      像窗外不住的雨。

      陈青对我道歉,没有及早厕所里对我交代一切,我对此表示完全理解。当时因为害怕我们演不好戏,从此不再厕所外讨论,她会因此被发现,所以她才没有在厕所里来找我,我在她道歉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对于一个丈夫的癌症治疗被人要挟的女子,没有更多可道歉的。

      晚上被荣锋叫了下去,说起他的计划。荣锋的计划充满了荒诞的色彩,但所有人听到后,都提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既然小李护士进入那个世界,造成了不平衡,那么,去把小李护士送回来,贸然进入我们这个世界的异物,也许就能回去。荣锋在闭路电视里听到过我们一起做梦的事情,很显然,那并不是梦,而是由于老刘所说的共振原理,我们所有人都病情同时恶化、或者说同时排斥反应,并且进入了同一个空间里。

      这是有别于曲建的手的通道,但却极不稳定。我们需要做的,是穿过曲建的身体所构成的通道。

      “我没有理论做支持,”荣锋道,“这只是一种想当然。会不会这样,或者,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不能做哪怕一丁点的保证。在下雨停止之前,我们必须生活在一起,在这幢楼里。不想死的话,无论如何都得试试。当然,你们生理上的问题不可能因此而解决,那都得在山外的救援到达之后,才能谈起。”

      “得有人进去,把小李弄出来。事实已经证明,并没有其它的鬼,曹护张德全林丰死后,也没有人看见有人被他们的鬼害死。我想,我们民间传说中的鬼,和我们现在遇到的,并不是一回事。”

      走廊中间,稍微空旷的一个大厅,所有人席地而坐。中间,是一堆用拆下的木头凳子桌子做的火堆。

      天已近黑,外面的雨依然沙沙声不停。荣锋咕哝一句,从一处桌子翻腾出一盒香烟来。

      “来一支?”他递给我示意。我看了看陈青,还是拿起一支点上。

      “吕华给你烟的事情,报告我了的,”荣锋道,“他是觉得你很可怜才给你的。想不到呵,他给你的打火机,却成了我们最后的火种。好心总是有好报,如果当时我说不同意,那么以后我就会吃生肉了。”

      我们大家都不说话,只听荣锋道:“食物一吃完,只能冒雨出去,看能不能打得到动物了。”

      金惠生坐在我左边,陈青则在我右边。荣锋和老刘则在火堆的对面。我们本能地排斥着他们,但看起来,荣锋则完全毫不在意。

      罗卫民,则声称要和曲建单独待一会儿,以问清一些事情。他这个举动很奇怪,但看到他的神智恢复过来,我和金惠生都很欣慰,也没有多想。

      “葡萄糖倒是存货很多,”荣锋对金惠生半开玩笑道,“不过估计到最后你的手上的针孔比吸毒的还多。”

      “你倒是见过不少。”金惠生回应道。

      我们都不由笑起来,荣锋出身缅甸丛林的游击队,这方面当然见过不少。

      荣锋道:“你们比我想象中坚强。我在了解到一切之后,常常在想,要如果换成我的话,我会怎么办。也许我已经自杀了也说不一定。其实刚才我一直都在担心,如果我说出来你们受不了怎么办?其他人倒还好,郭震你却是我必需的。你是我们中间唯一一个有视觉的人,我们所有人在某些方面来说,都是瞎子。”

      金惠生道:“倒不见得。如果是瞎子的话,又是怎么被吓死的呢?”

      荣锋道:“对,曹护张德全和林丰,还有黄景亮,都应该是看见了什么才对。曹护吓得钻到桌子下面,张德全吓得跳到树上。林丰是直接在床上被吓死的。他们肯定都是死之前拥有了视觉,以及其它感官。不过,已经于事无补了。”

      金惠生道:“补充一下,黄景亮躲在床下面。”

      荣锋笑道:“是吗?他是活该。”

      金惠生道:“看来,你这个一直让我们厌恶的家伙,竟然是个和我们一样,多少有点无辜被卷进来的。”

      荣锋摇头:“无辜的人,就不会进驷鐡了。如果不是之前案底太多也不会被驷鐡相中。不说这个。我在想,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以让一个活人活生生地被吓死?”

      “缅甸没有这方面的传说吗?”

      “我是果敢人,也就是缅甸的汉人,”荣锋苦笑道,“当初是父辈从云南跑到缅甸去的。我所知道的,还不就是黄泉路孟婆汤之类那套。对了,郭震你每天去电脑房批啦哗啦打字,我也看在眼里。但找了许多次,都没能找到你把东西藏到哪儿去了。你是在里面写什么是吧?是记叙这里发生的一切吗?”

      我不置可否。荣锋又道:“我也曾经晚上来把针孔摄像头架高,好看看你存放的地方。但你的打字姿势实在太厉害了,完全把屏幕挡住,根本就看不清。这里什么都考虑到,就是没有考虑到配一个电脑专家。要是金惠生是我们的人,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金惠生道:“不一定。论电脑,我已经完全落伍了。”

      荣锋道:“说起来郭震你可别恶心。就我所知,张家康生前就喜欢在他的电脑里记日记。我们后来不少资料,就是他死后从他的电脑里取出的。我揣摩,你不会以前也有同样的爱好吧?”

      难怪我打字越大越快,也难怪我对此居然有一些爱好般的感觉。原来这不是我,是张家康的感觉!巨大的恶心让我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我才将话题转移开去:“为什么?有没有人想过,为什么一到我们有排斥反应的时候,那东西就会出现?平时又到哪儿去了?”

      荣锋道:“这事就只能靠猜了。排斥反应,正常的器官移植手术,是人体本身的免疫系统攻击它们不认识的、移植过来的新器官。但是,由于这个新器官是死人的,而且是主管大脑的部分活动,而大脑又是意识活动的生理基础,我想,也许你们的排斥反应,正是在阴间的意识通往这个世界的通道口打开。而打开的地方,绝对不是免疫细胞强行撕开得了的。我想,那是生对死的排斥,和生物之间器官排斥的原理完全不一样。那样的排斥,可能刺激那个从阴间而来的东西……第一次,曹护死的时候,你们好像没有同时做梦?”

      “我是做梦的第二天,曹护才死。”我道。

      金惠生则道:“我是做梦的当天曹护死的。”

      “总而言之,那梦就是钥匙。第一次可能排斥反应没有同步,时间就耽搁得久一些。你们得进入那个世界,然后相互配合,将小李弄出来。你们的梦是同一个,那么,我揣测,你们也是进入的一个地方,不是吗?”

      我点头同意:“确实如此。上一回,我在梦里看见了金惠生,但他却看不见我。”

      金惠生吓了一跳:“看见了我?你看见我在干什么?”

      我道:“看见你在吃东西。”

      金惠生惊道:“确实如此!我确实梦见我在吃东西!好像是什么骨头一类,酥酥的玩意儿!我还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到,但是我梦见似乎有人在喂我。”

      骨头?

      我心理咯噔一下。

      那些石头,都是……人骨?

      我没敢告诉金惠生,喂他吃东西的正是他自己。

      金惠生道:“我还记得,当时我在说话。”

      我道:“你说的是,就是那水的问题……”

      金惠生惊异地盯着我,半晌,他才道:“不错!看来我们确实是在一块儿的,连在阴间都是。我确实是那样说的。这句话是罗卫民的原话,在白天脑袋清醒的情况下,我一直都拒绝相信。但其实在我潜意识里,我一直都有这个怀疑。到梦里意识薄弱的时候,潜意识的话就显现出来了。”

      老刘忽然道:“什么声音?”

      我一愣,第一个反应是,老刘也是听觉移植吗?但声音大家都听见了。

      只听到“哒、哒、哒、哒……”的声音响起,非常微弱,每一下都隔得非常长。

      所有人都伸长耳朵,那么就不是小李的鬼。再说我们都没有排斥的反应。声音微弱,在淅沥的雨声中,几乎不可听见。

      “好像是那边房间传来的……”陈青道。

      我猛的醒悟:“是罗卫民!”

      我们全体跳起来冲向罗卫民和曲建所在的房间。在昏暗中,没有任何光源的走廊被妖冶的火堆的火勾勒得猩红一片。诡异的“哒哒”声依然如故,在前方的房间里。

      我们冲进房间,罗卫民的身体正悬浮在半空中,他的脸刚好转过来。

      他上吊自尽了!

      “啊!”陈青一声惊叫。我们所有人都呆立在当场。就在局势已经逐渐明朗的时候,会有这样的陡变,罗卫民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床上,曲建的尸体蜷缩成一团。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紫色的舌头跌落出来。脖子上,是一圈输液管线。

      我们拿出手电,在墙上发现罗卫民咬破手指留下的一行字:无辜者不死。

      将罗卫民取下来放平放,已经无可救药。我们在外面聊天耽误了太长的时间,何况罗卫民已经虚弱到极点。

      但他用最后的力气勒死了曲建。

      为什么?

      我们所有人,都盯着墙上的字,罗卫民的遗言。

      无辜者不死。

      血红的字,以鲜血写成,仿佛是某种神秘的诅咒,或者誓言。

      金惠生喃喃道:“无辜者不死,无辜者不死……”

      金惠生猛然醒悟道:“无辜者不死,就意味着……”

      我道:“无辜者不死,不是无辜者,就都得死。”

      听到这话,荣锋和老刘的脸变得惨白无比。

      用意很明显了。

      罗卫民将通道作用的曲建杀死,使得没有一个稳妥的进出阴间的通道。这样剩下的人,会被迫面对那个可怕的东西。接下来他先自杀,则是出于对自己处境的绝望。

      让另外一个人的大脑,存在于自己精血供养之中,而且对方还是造成一切痛苦的元凶,无论如何,都是极端痛苦的事情吧。

      只是我,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说,逃避想到这一点。

      无辜者不死。李护的鬼也好,或者其它什么东西也好,杀死过护士,杀死过打手,杀死过工作人员,也杀死过主刀的黄景亮,但从来没有碰过我,或者金罗二人。

      这,或许就是推理小说写手罗卫民,最后的推论。

      处理完两人的尸体,回到火堆前,五人木然习坐。

      没人说话,只有雨水的哗哗声伙同间歇有的火花跳跃产生的噼啪声。

      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了我的肩头,我没有意识到。

      对面,荣锋的脸,在火光随着山风跳动,阴晴不定。

      我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无论如何,荣锋,你不是这事的元凶。你甚至在来这里之前都不知情!你绝对应该算无辜者,就好像这些护士一样。”

      荣锋点点头,所有人都看向老刘。

      老刘的圆脸瘦得早已只剩头颅一圈曲线。在我们的眼光中,他不停的战抖。

      “哇哇……”忽然他跳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冲到门口,撞开门,消失在黑夜的雨中。

      “回来!”我追到门口,拿着手电四处照射,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算了,让他去吧!”金惠生在后面道,“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我看着面前的积水,没有说话。

      回到大厅,只剩下四人。

      荣锋道:“我不是认为无辜不无辜的问题。你们一共就三人,即便是从随机概率来说,没有找上你们,也很正常。我是担心,没有可以利用的通道……”

      “罗卫民的遗言,显然有点一厢情愿,”金惠生道,“但反过来说,我们计划让李护出来就可以平衡,其实也没有多少道理好讲,都只是试一试罢了。”

      我道:“还有一条路可以走。”我扭头,看着陈青。她正愣愣地盯着我。

      无论我是死是活,我记得我承诺过,要让她活着。我必须试一试。

    • 家园 我害怕你这个头像

      这么诡异的小说,这么恐怖的小说,外面黑漆漆的夜晚,好吧,这些我都受得了。

      但是自从偶然抬头看见你的头像后,我崩溃,只好转到天涯上接着看去了

    • 家园 2007-07-10 part2

      “就像我上回告诉你的,在我来到青溪之前,青溪已经存在了不短的时间。我不是第一个管理者,我也不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第一批病人,陈青她们是不是第一批护士,黄景亮他们是不是第一批医生,或者说,科学家。我的任务就是管理一批手下,有些是我带来的,有些是其它地方调过来的。这个青溪本身就是驷鐡的产业,而你,郭震,是驷鐡许久之前就指明需要的实验品。别看着曲建运气,那不关他的事。”

      “那么,到底许久是多久?这个话可能就会让你们三个人感到有些震撼。从你们现在的记忆来看,你们一定会以为现在还是1998年,而事实上,现在是2007年。今天不是2月16日,而是7月20日。这么说你们一定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你们可以来看看这个。这台电脑是装的最新的vista操作系统,在你们的印象中,最先进的操作系统还是win95。再此之后,还有win98,2000,XP,还有其它什么的。金惠生我知道你对这个感兴趣,不过拜托你现在别去搞那玩意儿,我们还有事情要说。”

      “为什么要把时间定在1998年?这个问题我也一直不知道。我推测,是为了不让你们在苏醒过来之后,不会感到太过于惊讶而造成不必要的影响。我只知道配合这些已经定好的规矩,比方说,在二楼上绝不装上日历,在电脑上装原始的操作系统,话说回来,天知道这么古老硬件配置的电脑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有比如让护士们签保密协议。护士们当然是知道今年到底是哪年的,不过她们不能说出来,尤其是对病人说。也没有机会说,一旦偷偷透露出来,我们也会知道,由于闭路电视和麦克风的缘故。”

      “当然,闭路电视监控是有死角的,厕所就是。没有人愿意自己大小便的样子还被其他人监视着,我们自己也不愿意。考虑到我们自己随时也会有人出入厕所,所以在厕所就把监视系统省掉。这由此牵扯出一大堆事情,张德全上去泡护士啊,你们认为的密室啊,然后有人利用这个东西杀人。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说。”

      “我之前说过的,那帮家伙搞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直到我搞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才明白这样的用意何在。你们三个人,都被关押了十年,都是十年前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带到了这里来。郭震是直接被驷鐡公司设计,在昏迷中绑架。金惠生和罗卫民你们则是被诱拐。至于老刘,他则是自愿。老刘你别插嘴,听我先说完。”

      “你们在失去意识之后,都被冰冻了起来。直到今年,技术上的突破得以实现,最后才在你们身上完成这个实验。在此之前,你们一直在冰冻库中睡觉,就在山那边的一号楼里。一号楼除此之外,还有仓库的作用。至于三号楼,则是那些变态医生们居住的地方。平日食品也是从那里做好送来的。不过一个星期之前的山洪,已经彻底冲垮了这两个地方,侥幸跑出来的人,全都挤到了我们这幢楼里来。这个你们多少应该有所耳闻。不过他们最终也还是没跑掉,在那天晚上的恐慌中,所有人都跑到了山上去,指望离这个邪恶的地方越远越好,但结果是被泥石流招待了。”

      “至于到底技术突破是什么,这个实验又是什么,说来就话长了。我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但直到我接触到病人,接触到曲建,才明白过来。知道吗?我们这里一共有几个人?郭震金惠生罗卫民老刘曲建,五个病人,我一个工作人员,陈青一个护士,一共七个人对不对?不对!别急着点头,不对!一共有八个人!就在这里!就在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早就死了,死了十年了!这个人就是郭震你亲眼看到被火烧死的张家康!他就在我们中间!”

      “罗卫民你别叫,听我来说这是怎么回事。张家康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看不见他,他是不是就是鬼呢?这个定义可能需要商榷,但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算活人。这个实验具体的科学操作我无从了解,老刘知道一些。事实上,老刘甚至还是黄景亮的老师,但老刘在学术上面,和他的学生起了分歧。他们都是神经学的专家,包括死去的张家康,也是这样。这一切的疯狂事情,起源就是那个疯子张家康。”

      “大约在十年前,驷鐡医药公司研究脑瘫药物的研究人员张家康,忽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们现在都无法知道他这个念头是从哪里来的。这事情要解释需要多费一番口舌。唔,我们都知道,人之所以有意识,是因为我们有大脑,对不对?不过,我们的张家康却不这样想。张家康在做过大量的临床研究之后,下的结论是,我们有意识,所以才有大脑。大脑是意识的储存器,而意识可能并不见得只有这么一个储存器。但与此同时,他的同事,一个叫黄景亮的人,却认为这是扯淡。他认为,人的意识是大脑内部各种化合物排列的结果,本身没有那么多玄妙的东西。所谓的意识,就是无数信息纠缠交叉在一起作用的结果,这一切只能在大脑这个器官里进行。这个解释就好像,意识是一本书,每个单个的字都没什么生命,但连在一起,就看上去活灵活现了。如果把书撕掉,就什么也不会剩下。他的观点是正统的学术派观点,很唯物的感觉。而张家康则认为,意识确实是形而上的,独立存在的。我说得很浅显,尽量让你们大家都能听懂。如果是老刘来说,恐怕我们一个人都不懂了。况且他一说,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而现在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总而言之,他们越吵越大,最后放下自己本来手中的工作,闹得不可开交。很离谱的是,当最后他们决定来打赌的时候,驷鐡公司的高层竟然感兴趣了。经过听取他们的介绍,公司决定投入资金来干这个事情。”

      “他们的办法是,用医学的手段来做这件事。找几个实验品,将他们的大脑进行某种程度的切除和移植……这就是十年前驷鐡器官倒卖案的由来。郭震你不要紧吧?我看你好像随时要昏过去的样子。”

      “十年前的实验,全部以失败而告终。并不是说,张家康的理论不对,或者黄景亮的理解有问题,而是当时的技术条件,根本就不能满足大脑移植这样复杂的手术。黄景亮认为,大脑会安全包容两个人本来的意识而产生一个某种意义上的新人,张家康认为,意识至上,这个人会疯掉。但事实上,得出的全部结论却是,他会是个死人。因为器官移植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排斥。”

      “于是研究方向被迫中断,只能先研究抗排斥的新药,否则一切都免谈。于是开始有倒卖器官的事情,那只不过是为了研究药物而找实验品而已。不过当时,却因为手脚不干净,曲建在里面趁机捞钱发大了,而被尽职尽责的刑警郭震盯上了。即便是安插在警队里的内线,也没能阻止郭震继续调查这事。这个时候谁都以为会用钱来摆平这事,让研究继续下去,但意外又发生。”

      “等不及的张家康,用自己做了脑部手术的移植实验,和他对换大脑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师,老刘,刘石教授。我一直在想他这样着急是为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这时候老刘却是站在黄景亮那一边的。他也认为,他的学生是荒唐可笑的。师徒两人越讲越冒火,最后师父决定越俎代庖替黄景亮来完成他们打的赌,即以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本来,这个计划可以缓一点的,但郭震却带着人越查越急,很快就查到了他的老家。于是他决定不再等。”

      “张家康在之前,布置好了一切,包括买通警队的人,指明要破坏掉他计划的郭震做下一个实验品。然后还搭上一直不服他管教、和他闹别扭并坏了事的、黑社会出身的分区经理曲建。张家康的事被郭震等人发现并盯上,曲建办事不牢靠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所以张家康对他不满也理所当然。”

      “实验的结果令人震惊。实验的当天经过特意安排,在手术结束之后,刚好通知警队内线带人前来。结果郭震应该还记得,那天张家康在仓库里,地上一片蓝色的大火。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酒精引起的,张家康自焚了……只有老刘才知道,那不是!老刘和张家康的实验出奇的成功!”

      “后来我们才知道,张家康在之前,已经有过成功实验的先例!他已经成功过!张家康自己研制出了解决排斥的药物。但非常意外的是,那实验成功后的结果,既跟他想得不一样,也跟黄景亮想得不一样!为了证明这件事,他特意要求他自己被枪杀,在众人面前显现这一幕。”

      “为什么要这样?这与他之前一个成功的实验有关。在一个实验中,一个人已经死了,另一个人却还活着。可是已经死了的人,一部分大脑却还在活着的人的颅腔以内,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这个老刘解释给我听过,老刘你住嘴,老刘用了整整三个晚上给我解释。从细胞共振开始讲起,一路讲到双胞胎的特异,某些双胞胎生下来就被分开,从来没有见面,却在生活细节上有惊人的一致。细胞共振,简单的说,一个活器官的某个细胞,如果把它从器官上剥离下来放在可以让它存活的营养培里,它还会继续活下去,做原来相同的工作。并且,注意,并且,一旦它的母体产生某种变化,比方说缺血,它也会有相同的变化!它和已经物理分割的母体,有某种不为我们所知的联系!(※小僧注)”

      “这就是细胞共振。最初张家康就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想到如果是一个整体器官又会如何呢?如果是一个人呢?如果是储存一个的意识的大脑呢?”

      “我们无从知道他第一对可怜的实验品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发生的事情却让人不寒而栗,那些疯子科学家除外。”

      “那个死去的人,刚好是将一部分视觉移植到另一个人大脑里。于是那个活着的人,开始看到一些幻影。没错郭震,你就是这种情况。”

      “然后让人几乎无法接受的事情是,他看到的所谓的幻影,是那个死去的人看到的!张家康做了许多实验,最终证明那不是幻觉!他有了答案!”

      “那是不是活人能看到的东西!”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也是浑身鸡皮疙瘩。接下来还发生一些事情,张家康发现,但凡出现一个死人一个活人这种情况,这种手术一旦成功、那个活着的人一旦醒来,在那一瞬间极其危险,因为巨大的排斥还产生种种未知的事情。比方说,大火!大水!令人窒息的气体!等等。在死里逃生几次之后,他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并总结出器官排斥反应的时候正是这种现象发生的时间。大火、大水什么的,都是那个时候出现的。那是范围很大的、会立即致命的东西。所以他立下那个活着的人苏醒那一瞬间,周围的人必须撤退到足够安全的一公里以外的规矩。这是保护那些研究人员的一条规定。也是为什么苏醒过来的郭震对自己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楼里困惑不已的原因。事实上那天几个病人都在,只不过苏醒过来之后,金惠生罗卫民你们两人都是后来半夜才醒过来的,没有出门去,郭震敲门你们也还在昏迷中。而郭震则体力好,到处乱跑,以致于发现了楼里没有人的事情。事实上,你们的手术之后都用激光技术销掉了疤痕,所以看不出来有做过开颅手术的痕迹。金惠生和罗卫民你们的手术要小一些,所以排斥起来没有那么厉害,也就不像郭震那样头痛得撕心裂肺了。当然,技术的进步也是原因。你们两个手术都在郭震之后,由于他们的技术熟练了,你们的情况当然也要好上许多。事实上排斥最大、最痛苦的,是曲建,他是黄景亮第一个主刀的,手法还不够熟练。”

      “张家康寻死的用意是,自己死了,自己的一部分大脑却还在老师刘石的大脑里活着,那么必然会有巨大的未知致命的事情发生。事实上确实如此,一大片蓝色的鬼火出现在了现场!不用怀疑,那是张家康在展现自己从来没有任何医学人有过的成就。他,一个脑外科医生,竟然研究出了医学的新境界!一个从来未经证实、却又一直存在于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传说之中的领域!”

      “你已经死了,郭震,在现实的世界里,你成为因公殉职的烈士。这部电脑里有些资料是关于你的,如果你有兴趣而我们恰好又有时间的话,一会儿你可以来看看,很有趣。这里有个U盘,不知道怎么用很正常,你们昏迷后才发明的玩意儿。一会儿教你。可以把东西拷进去,远远比只能拷一兆多的软盘方便。什么尸体?当然,你的尸体是驷鐡的人做的手脚,找的替代品。由于现场有许多是驷鐡在警队里的内线,所以这不难做到。”

      “由于张家康的成功,他最后的遗愿被非常痛惜失去他的公司严格地执行了。郭震和曲建被带到了这里来,当然都是在麻醉状态。同时黄景亮也在得知张家康以身实验并自杀。作为他的竞争对手,黄景亮拒绝承认张家康的成功,并决定以新的人员做实验。但遗憾的是,所有的药品都在那个仓库里,被张家康引来的鬼火(或者那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暂时这么叫吧)烧得一干二净。没有合适的抗排斥药物,实验品很快就在痛苦中死去,始终没有成功。黄景亮不得不重新研制抗排斥药物。与此同时,由于公司意识到这个实验将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同时由于驷鐡当天发生了枪战,风声太大,于是秘密在这里组建了这么一个青渓疗养院。以黄景亮为首的专家,带着一直因为排斥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刘,来到这个地方。同时,黄景亮又物色了两个新的实验对象,一个是你金惠生,一个是罗卫民。”

      “由于没有合适的药物,老刘命在旦夕,为了不死去最后一个成功的样品,他们选择了用冷冻的方式,将老刘冷藏起来。说起来,这又是驷鐡的另一项不为外人知道的技术,冷冻活人,使其冬眠。我估计之所以没有向外界解密这事,是因为同样也是拿了大量的活体做实验,包括人。你们都被冷藏了起来,直到十年后,黄景亮重新开发出了抗排斥的药,也就是你们每天都在吃、不吃就头痛的药。它不是止痛药,也不是治你们所谓的病,只不过是消减你们的大脑作为生物体本能的排斥。你们排斥的,就是张家康本人。”

      “张家康的尸体被带走,其大脑以及身体都保存得不错,一直用某种营养培养起来,保证基本的生理活动。其原理,大致和植物人类似。而后又被一起冷藏起来。之后,黄景亮拿已经应该没有任何意识的张家康的大脑,分别切除了你们大脑的一部分,移植了进去。”

      “黄景亮不相信有幽灵或者阴间一类的事,但老刘在苏醒过来之后,强烈要求他按区域分配移植。这十年来大脑神经科学在黄景亮的研究下突飞猛进,基本已经可以划分大脑各区域的主职功能。比方说,视觉的,在后脑。老刘你说什么?顶上小叶和顶下小叶之间?随便,反正我不明白。总之,你们的手术都被按不同的部位,进行了划分。郭震,你原有的大脑主职视觉功能的几百亿个脑神经细胞,被张家康的取代。同样,金惠生,你主要被取代的是味觉。罗卫民则是听觉。曲建则被取代的是双手的触觉。为了让事情进一步有说服力,张家康的各个器官也被卸了下来,与各位原装零件进行了互换。比方说,郭震的双眼,罗卫民的耳膜,曲建的双手。金惠生的麻烦些,由于味觉这一块还没有研究透,所以把整个舌头连同喉腔声带,全部换了。喂,金惠生,呕吐的话用痰盂呀!是的,没错,你的嗓子变声是你本来的嗓音和张家康的嗓音变化结果。你的咳嗽我觉得多半也是有关系的。”

      “操作严格按照张家康生前成功的例子,在苏醒之后,所有人立即撤离,让最危险的时刻由病人自己独处,以防有什么古怪。我曾经在监控室里不止一次听到郭震对苏醒头一天的事情表示怀疑,这确实也没法解释。但可惜苏醒当时没有发生任何危险的事情,据此黄景亮认为,张家康纯粹是扯淡,到最后还是他赢了。”

      “接下来是进一步观察,黄景亮已经拟定了新的计划,把你们这些活体用来做抗排斥新药的实验。毋庸置疑,如果他成功了的话,将会有巨大的金钱效益。事实上到今天为止,全世界所有地方的抗排斥药,都没有驷鐡的好。为了不让你们有所怀疑,将时间定在了十年前。由于这个地方非常封闭,和外界没有联系,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这一切都只是让你们相信自己是得了什么病而在这里接受治疗,好配合他们。如果你们要是听到自己被做了这样的手术,我想都不会再来配合对吧?那还不如死了的好。我非常理解。”

      “然而一切并为像黄景亮的计划。最开始,曲建就一直表现得非常不稳定。考虑到他和郭震的渊源,他们特意把曲建放在了楼下,不与郭震见面。不久在排斥的过程中,曲建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声称自己时常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碰他的手,在摸他。而每次出现这种情况,都是在他脑部排斥反应最激烈的时候。发作的时候,他需要惨叫来发泄这样的痛苦。最开始这样的情况被定性为错觉。就好像截肢的人,经常会感到自己的残肢下面仍然有感觉有活动,这都是错觉。但后来他们发现,这事不怎么对头。”

      “曲建是最先做手术的,也是最不成功的。他的手连同通往大脑的神经、以及大脑里主管双手的那部分脑细胞,都移植得非常不好。按照张家康的理论,已经死亡了十年的张家康,正以某种形式活在诸位的身上。每当排斥反应剧烈的时候,你们应该感到已经死去的张家康能感到的东西。比方说,郭震应该看到死去的张家康看到的,金惠生应该尝到的,罗卫民听到的,曲建双手感到的,都是如此。那么一个死去十年,肢体被移植在其他人身上的人,能够看到尝到听到感到什么?”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是阴间。”

      “你们的表情真可怕。别对我运气,我得声明,我与此事无关。我只是个买来的打手,充其量打手首领,如此而已。”

      “我在监控室里听到你们谈起过,你们也推理出你们的梦来,这很了不起。事实上,我认为,那不是梦,那就是死去的张家康的意识所在的世界。你看,金惠生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被移植的感觉是味觉,当然不容易有感觉。罗卫民有听到奇怪的声音。郭震的要麻烦些,他既能看到,也能听到,但听得又不清楚。后来我才知道,因为视觉听觉的主职脑细胞靠得非常近,显然是移植的时候不小心多移植了点。有好几次你们都一起睡着,也并不奇怪。因为那是你们发病的一个病兆。越是情绪波动大,越是容易发病。比方说,你们计划逃跑的那天,你们就一起睡着了。最关键的,是曲建。他也和你们一起发病,在同一时间。”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曲建的差错在哪里。大脑功能即便是在研究了十年之后,也仍然乏善可陈,有差不多七成以上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也许是那一刀切下去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部位。总之,曲建和你们大家开始不一样。”

      “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我是从小李护士失踪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这一切。我怀疑这些家伙们到底在干什么。我在驷鐡已经干了许多年了,被调到这里来之后,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在做非常危险的事。我不想把自己的性命送到这里。当我了解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的时候,我马上来找郭震,希望能和他一起合作,让黄景亮的计划流产。我当然也可以跑路,但这样一来我多年奋斗全部付诸东流不说,还会因为知情而被驷鐡追杀。我非常了解这个公司,我作为一个个人,是根本没有办法与之对抗的。考虑到在各地警队的安插人手,哪怕仅仅是我这个下层管理人员了解到的情况,我也对举报政府之类的事情没有信心。但遗憾的是,我来找郭震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李护士是怎么失踪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在怀疑。即便是在闭路电视的录像上,她也是一瞬间就不见了。黄景亮甚至特意让陈青来告诉郭震,看看郭震的反应,但没有收获。陈青告诉郭震的内容是真的,小李护士就是凭空消失。与此同时,一团东西从曲建的手中喷了出来。之后那天黄景亮也安排护士们不再在你们吃饭的时候监视,好让你们自由谈话,偷听你们心里的想法。之前让护士们随时监视,是为了防止你们相互商量出不利于我们的东西来。后来果然你们的谈话谈到了是否被软禁的怀疑。但关于李护,仍然毫无所获。事实上,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那绝对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东西。”

    • 家园 请问“大地的谎言”是你写的吗?

      还混过清韵?

    • 家园 2007-07-10 part1

      2007-07-10 06:00 雨

      是的,是2007年。

      不是胡护说的睡过一天。

      不是黄景亮说的睡了一个月。

      我和警队执行任务到驷鐡公司,被击晕过去失去意识的那一天,是公元1997年12月25日。

      现在,是公元2007年7月10日。

      是的,我整整失去了十年。

      ※ ※ ※

      我还是在青渓疗养院。

      十年来,我从未曾离开青渓疗养院一步。

      雨一直下。

      哗啦哗啦,有时候还有雷阵雨。

      但现在,已经没有别人了。

      陈青,金惠生,罗卫民,荣锋,老刘,护士们,工作人员,全都离我而去了。

      死去的,总归还是死去。

      活着的,还是要死去。

      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现在,青渓疗养院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最后幸存者……

      或者,是不幸吧。

      青溪本身也快不复存在了。丅字早已经消失,如果硬要说,只能还有一个小小的“、”吧。现在已经没有屋子还是完好的。为了写这篇日记,我不得不把电脑搬到尚还不那么漏雨的一间房间。

      我也会在不久之后死亡。如同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们。如同青渓疗养院本身。我想属于我的死亡时间,不会和最后“、”消失的时候间隔太久。甚至,两者极有可能是同时发生。

      说来好笑,想尽办法脱逃的我,会和这个监禁了我十年之久的牢笼,生死共存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的结果。

      而这日记,也走到了尽头。现在这篇,应当是最后一篇日记吧。

      ※ ※ ※

      还是接着来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在当时的意识里,那天是98年2月15日。而现在的时间,如果按照当时的意识来看,是2月16日。

      写完日记,正想再去找水喝,忽然听到外面走廊有人叫道:“郭震!”

      声音沙哑,但却跑着调。

      “郭震!你在哪儿?”

      我一激灵,一个箭步冲到走廊,金惠生正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郭震!天,还以为你失踪了!快来!”他喊道。

      “你到哪里去了?罗卫民呢?”我连忙道,“他们其他人呢?”

      “不知道!”金惠生道,“我刚醒过来,好不容易把身上绑的东西弄开。我来看你的时候你还被绑着,怎么喊怎么打也弄不醒。我没来得及去找水把你弄醒。”

      “你干什么去了?刚才我喊了老半天!”

      金惠生瞪大眼睛道:“我知道!我听见了!我在楼下!我还听见你敲门了!”

      我困惑道:“那你为什么……你在楼下?”

      金惠生兴奋道:“我找到了!我找到出去的方法!那个厕所密室!那个密室破解的方法!快!快叫罗卫民去,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我刚才甚至没来得及将你的眼罩摘开呢!”

      金惠生的手是粗粗用被单包扎起来的,里面仍然有血渍。看到我留意,他道:“操他姥姥的,我实在没力气跟那破皮带较劲,就把顺手摸到手旁的输液瓶,砸了,拿碎片切开皮带才下来。没事没事,一点小破皮。”

      金惠生的兴奋感染了我,得知密室被破解,意味着逃出生天已经成为可能。考虑到青溪其他人都不在了,脱逃已经是铁钉板板的事。虽然想到陈青也不见了,我不由有些黯然,但能成功逃出去的喜悦瞬间盖过了那黯然带来的伤感。

      我们来到罗卫民的房间,罗卫民已经醒来。他如同我的待遇一样,浑身绑上皮带,眼睛戴着黑眼罩。他没能成功的自行解开捆绑,听到我们来,他的喉头发出干涸的“嗬嗬”声。

      我们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松开,拿掉他的眼罩,取出他嘴里的棉布。记得我自己嘴里塞的东西,是当时就在混乱中设法吐了出来。但看起来,罗卫民没有这样程度的反抗。我去找了个茶杯接自来水,发现水管里全是黄色的泥浆,只好放弃。回到房间,罗卫民已经在金惠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金惠生道:“大家被绑得有两天吧?我也是才醒的。幸好我一直不吃饭,那天他们一把我绑上,一大瓶葡萄糖滴剂就立即插在我手上,否则的话我怕是撑不到现在。快走,我找到途径了。”

      “在哪里?”我架起罗卫民的另一边手。

      “咳咳!”金惠生咳道:“他妈的,醒来之后一直就开始咳,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你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们在厕所旁边的餐厅里听到了赵护被谋杀的全过程?你说你看见了鬼?”

      “鬼……”我打了个寒颤,“没错。”想起最后杀掉黄院长的那一幕。黄景亮应该是被杀掉了?

      金惠生道:“我反复推断,那是有人在利用张德全的上下楼的通道,杀掉那个可能为我们透露出内情的可怜护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就是说,之前张德全,并非有意将厕所制造成密室的。之后的杀人事件,才是一个完整的密室案。张德全从来没有想过要制造什么密室,他只不过是不想让护士们知道有除了楼梯以外的其它方法可以上下楼罢了。他哄孙护说什么他会法术,也是同样的原因。他只是希望哄骗孙护陪他干那事,却仍然不愿泄漏上下楼的秘密。”

      “为什么?”

      “对!最开始我也想不通为什么。甚至还有,张德全为什么要选择厕所干那事?我没法找到一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只好把这件事抛开放到一边去。在被绑上之后,我听到人声逐渐消失,在漫长的黑暗中,我独自在床上躺着,可能是葡萄糖输完了,可能是其它什么原因,我开始非常难受,但雷又响了。一声又一声雷,爆炸在头顶,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闪电。浑身无力又难受的我,没有其它任何事情可做,甚至扯着嗓子喊救命都不可能,因为外面的雷声大过了任何声音。我只好看着这些闪电,一下又一下地数数,借以打发时间。我数着蓝白色的闪电,一下又一下,忽然,我想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罗卫民!记得吗?罗卫民原来不在这个房间,因为他换房了。记得他为什么换房?”

      “那滩水……”罗卫民咕哝一句,又不再说话。我们对看一眼,我道:“我记得他说是新焊接铁栅栏,晚上亮得他睡不着——天!我知道了!”

      如同一盆冷水倾泻而下浇在我头上,醍醐灌顶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苏醒之后一直浆糊一团的大脑。

      金惠生见我明白过来,兴奋地跟着不住点头。我的手松开罗卫民,退后几步,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原来如此。

      过往的细节像倒带一样出现在我眼前,清晰可见。就连金惠生为什么想通我都看明白了,他闪电联想到了罗卫民的话,焊接铁栏,自然会亮光一闪一闪的……

      我激动地不住喘气,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为什么不能够早点破解?为什么要是等到现在这样一个谁也不知道有什么未来的时候才让我明白?

      极度的兴奋中,充血的大脑和眼睛又阵阵隐痛。

      金惠生让罗卫民靠在墙上,从衣服兜里摸出几样东西,看上去似乎是晶体管一样黑不溜秋的。我道:“那是什么?”

      “那是为什么要在厕所的原因,”金惠生道,“一下楼就发现了。楼下的其中一间房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闭路电视监视器!除了厕所,这幢楼满是针孔摄像头和微型麦克风!我们的一举一动,从来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难怪孙护那天一来找我们,楼下全部都知道并马上冲了上来。这也是为什么会有第二次密室并且还是杀人事件的原因!他们知道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所以故意利用这一点来杀人!凶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掉了!准确的说,当时凶手就在外面走廊上,就和我们隔有一层门板的距离!”

      罗卫民没头没脑接话道:“是……鬼?”

      金惠生和我一起摇头。我道:“也许是有鬼。但在这一点上,是人。是视线的关系,也有心理的漏洞。”

      金惠生咳道:“咳咳!只不过,黄景亮一伙人到哪里去了呢?”

      我摇头,扶起罗卫民,猛然醒悟过来:“该死!包裹!包裹还在我枕头下面一直没有被人取走。”

      我们一起来到我的房间。我拿起包裹,里面尚有软软的几个馒头。于是我连忙拿出来和金罗二人分食。“吃慢点,一人吃半个就够了,”我一边分一边道,“几天不吃饭肠胃不会马上适应,何况我们还没有水喝。小心噎着。”

      金惠生勉强拿起半个,又放下:“无福消受。你们分了吧。”他扶着罗卫民到床上,接着去扶起那躺在地上的凳子。

      接着,金惠生忽然跳起来高喊道:“鬼!有鬼!鬼!”

      我和罗卫民“腾”一下跳起来。这话如果是罗卫民叫的,也许我根本会假装没听见。但是金惠生一贯冷静,在长时间不进食之后只剩皮包骨头的脸却狰狞得不像他本人。他正浑身发抖,不断地往后退,全然不顾身体已经靠在了后面的墙上退无可退。他的眼睛暴鼓出来,以致于我担心他眼睛跳出眼眶。但他依然鼓着眼睛颤抖着手,指着他前面下方,我的床下。

      一只惨白的人手在床脚边上。

      那一瞬间我似乎又回到了曹护死的那天,回到第一眼看到曹护尸体的时候,写字台下空间的伸出的那一只手。

      “啊——”罗卫民扔掉馒头,又尖声嚎叫起来。

      我看了看金惠生,他正求助般看着我。

      于是我放下馒头,慢慢向床走上前去。

      那不是活人的手。

      我没有勇气直接抓住那手将下面的东西扯出来,于是我只好走到床尾,抓住床边使劲一掀。

      金惠生倒抽一口冷气,接着又按住自己张大的嘴巴。

      罗卫民则停止了尖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下的位置。

      是黄景亮的尸体。

      黄景亮最后是死在我的床下!

      ※ ※ ※

      其实黄院长最后的死亡并不难解释。

      在那最后时刻,在我已经眼被罩上处于一片黑暗之后,在我听到那可怕的东西到来的时候,黄景亮的动作和当初的曹护一模一样。

      也许和每个在极端恐惧中的人都一样,那是本能的反应。他钻到了最近的一个看起来可以有所保护的狭小空间里——我的床下。

      然后,面目狰狞如同曹护一样,在极度恐惧的折磨中死去。

      而我,则一直和他背靠背地睡了两天两夜,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

      但我却已经不能对此感到有所恐怖。在这个地方,需要我恐怖的事情太多了,需要解释的事情也太多了。

      当然,密室是必须首先解释的。

      我们没有搭理黄景亮的尸体,而是继续一边一个架起罗卫民往前走。前面一阵凉风吹来,夹杂着一些山林的气息,多少将阴郁的气氛吹走了些。

      刚刚神智恢复一点的罗卫民在黄景亮的尸体刺激下又有点发狂的迹象,我们怎么劝说都不再说话,而是喉头不时简短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叫声。

      我和金惠生不得不不断给他说话,以使他明白他仍然有两个伙伴,可以帮他一把的伙伴。他并不孤独。我们选择说一些逻辑分析清晰的事情,希望已经到了极限的他能够抓住最后的理智。

      我道:“那密室不是鬼,罗卫民,尽管你听到了声音,尽管那天大家又有同时睡着并做梦,甚至尽管我看见那衣服从厕所里飘来,但赵护是被人杀死的。”

      金惠生在另一旁道:“是的。我和郭震两双眼睛一直都盯在走廊,却忽视了一个地方。我们是躲在餐厅的门背后,餐厅的门是向外推的,而由于我们要避免被人发觉,门只开了一个很小的缝。这样一来,我们看到的是一条斜线,而不能看到对面那房间的门。问题就出在对面那房间,不是么郭震?”

      我道:“对!这是个心理误区。我们在来到这里之后,由于平时所看到的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被铁栅栏封死的,所以就会以为,这些关着的从来不用的空房间里的窗户,也会是如此。而事实上,并非是这样,发现这个事情的是你,罗卫民,你还记得吗?”

      罗卫民缓缓抬起头,我道:“那天他们安排新的电脑房,就是新开的一间原来没用的空房间。那间房就是没有铁栅栏的!他们不得不安排人手连夜焊接,以致于搞到你睡不着了。这充分说明,其实一直以来只有在用的房间是铁栅栏封住窗户,其它的都没有!因为其它的门都是锁上的,他们认为没有那个必要了。”

      金惠生道:“是的!其实我们心里是这样认为的,那些门是锁死的,那些门后房间的窗户也被铁栅栏封死了,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只是心里上的错觉而已。所以在讨论密室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自然而然把那些没用过的空房子排除了。而另一方面,第一次郭震在餐厅偷听,由于过分的追求自己的安全,选择的角度造成对面那间房门无法被观察到,唯一的漏洞就在这里。”

      罗卫民道:“爬……爬树?”

      我和金惠生对看一眼,金惠生道:“是的!咳咳!最初我们对张德全的分析有个方向没错,张德全是爬树上来的!但他不是爬上事实上没有任何漏洞的屋顶,而是爬上了餐厅对面那间空房的窗户,打开那里的窗户再进入二楼,再出来进入厕所里等待和孙护约会。走的时候,让孙护先走,自己再从原路返回。由于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孙护这一点,所以孙护也困惑。在餐厅门后那个位置,本来是可以听到动静。但巧的是郭震第一次偷听的那天下着大雨,所以没有听到。他确实并没有什么制造密室的用意,只是想隐瞒出入的方式不让孙护知道,不给护士们逃跑的机会而已。刚才我试验了一下,那完全行得通,我把被单撕开做成绳子绑在窗户上,一滑就下去了。上来要费点力气,但旁边刚好有颗大树。张德全选在那里是有道理的,那大树倾斜着一节一节的,上面的步点如同台阶一样,没有想象中困难。由于这里到处都是针孔摄像头和麦克风,我推断他的同伙们都知道他的行动。不过只要他不泄漏秘密制造风险,骗些护士的色也没什么……这些护士,本来就没有被安排再出去。”

      罗卫民道:“可她们是招聘的,护士家人不会去找招聘的地方闹吗?”

      金惠生道:“天知道,今天叫青溪,等下一拨人来就叫青山了,到哪儿找人去。”

      我猛然想起,荣锋找我,也是在厕所。陈青和我的那次亲密的接触,也是在厕所。荣锋自然是知道的,那么她……也已经知道有监视器了?

      她是故意的?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绞痛。

      她都知道的,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都是真的。我难过的想着,她是安排着和我去厕所亲热的,因为她知道哪里没有摄像头。

      张德全骗孙护,陈青则骗我。

      那么,那天她在我房间,宽衣解带,是明知道有人在后面看还……

      “别……别看我……别看我的脸……我哭起来,不好看的……”

      “……没错,我就是个婊子!是个娼妓!别人安排好,我就和你上床……”

      “来啊!不上白不上,反正我就是个婊子……”

      “对不起……”

      “不俗套,绝对不会……”

      “我帮你把饭端过来吧……”

      “眼睛还刺痛吗……”

      “来,吃药……”

      “欢迎来到青渓疗养院,嘻嘻……”

      “我叫,陈青……”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旁的金惠生还在说:“……说来好笑,居然是闪电提醒了我,不过我想,长期的思考才是想通的主因吧。”忽然他注意到了我。“郭震你怎么回事?”他焦急道,“是不是眼睛又痛了?眼泪都出来了……要不要紧?”

      我摇头道:“不,没什么。”

      我们来到餐厅和厕所的位置。餐厅对面的门被踢开,一阵阵风从那里灌了进来,搅得门不住摇摆。

      金惠生对我道:“我没有你那本事。说起来,其实只要你随便拿针头挑开一道平日里不用的房间门,我们恐怕早就出去了。”

      我无言以对,心里还想着陈青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金惠生误以为我心里后悔脱逃的事,忙安慰我道:“不过这也是心理误区,大家都以为里面的窗户都是封死的。”

      来到空房间里,金惠生道:“罗卫民还不大好。郭震要不你先下,在下面看着罗卫民点儿。”

      窗口一个声音道:“不用了,直接让他先下来。”

      荣锋的脑袋在窗口外冒出来。

      “我在下面接着就行,”他道,“你们一个不落的都在这里,那简直太好了。”

      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头发全被雨水浇贴在头上,如同一堆乱草。他的脸上,眼镜的一边有裂缝,另一边沾慢雨水。雨还在下,一直落到他慢是污垢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白大褂扔披在肩,不过用黄大褂来形容还贴切些,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打滚才弄得来这么一身的泥浆。看到我的眼神,荣锋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道:“别看了,泥石流,大家都没能出去,活着回来的没几个。别再耽误时间了,快跟我下去,有重要的事情。喂!陈青还在下面,你到底下不下去?”

      ※ ※ ※

      楼梯口的那道上下楼的大铁门,原来竟是电力控制,在现在电力完全失去的情况下,没用办法再用。所以不管金惠生还是荣锋,要上二楼来,都不得不走张德全走过的老路。

      荣锋将碍事的白大褂扔到一旁,口罩帽子也早已不见。在紧身衣服的下面,露出盘虬的肌肉。看到我疑惑的眼光,荣锋一边扶着蹒跚步子的罗卫民,一边道:“我不是什么医生。除开那些科学家和护士,我和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是雇佣兵。”

      金惠生奇道:“这个国家还有雇佣兵?”

      荣锋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虽然我在中国已经很多年了,但我不是中国人,我是果敢人。之所以让我这个外国人做主管,可能一是因为我在驷鐡已经很多年了,第二是我比其他雇佣兵不同的是,我不仅在缅甸丛林受过游击队训练,还去读了大学。否则我也不会近视了。不过我手下有些人我也不知道来历。他们那些人,看上去以前也应该受过军事训练。”

      我们来到楼下,一楼果然如同我曾经推测的,也是和楼上一模一样的三条走廊,呈一个丅字。左边走廊荣锋说是护士们日常居住地方,下面一竖则是这些工作人员日常活动的场所。我们越过这条走廊,在其中一间房子里,我看见了许多闭路电视监控设备。我们最终来到右边那条走廊,一个人正坐在角落等着我们。

      是陈青。

      看到我们的到来,陈青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她的如云秀发此时却被雨水污泥湿润而显得肮脏凌乱,但她毫不在意,只是胡乱盘了个发髻。她的脸上、身上,也满是泥浆污垢,看来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向前一步向我伸手,但我却退开了。

      她的脸上瞬间凝固,继而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被雨湿了而冷,也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但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去理睬。

      倒是荣锋道:“别这样,能活着回来的,就我们两人。如果不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护士的话,恐怕回来的就我一个人了。她没有办法,她的丈夫是肺癌还在医院里,如果不是因为钱的问题,驷鐡公司也不容易找到这么多连底细都不知道就主动跳进来的护士。”

      “驷鐡公司?”我惊叫,“你说什么?”

      “青溪疗养院,”荣锋道,“是驷鐡公司的产业。你是一个人指名道姓需要而被弄进来的。”

      “谁?”

      “你自己进去看吧。”荣锋指着一旁一个房间。

      我走了进去。房间和我的房间大不了多少,也是个病房。一个人正侧着身子睡在床上,一旁还有个屏风。

      他的背影我很熟悉。我走过去,扳过他的肩膀。

      是老刘!

      我几乎也认不出这个人了。他面容枯瘦得和金惠生有一比,还没有死,但气息已经非常微弱。感到有人动他,他虚开眼睛,见是我,嘴嘟囔地动了几下:“老熟人。都是老熟人……”

      荣锋在身后道:“不是他。在屏风后面。”

      我走到屏风后面,一个人正坐在床上。他的面堂发黑,颜容憔悴,双手都被纱布缠成两只白色的条状物。看到我来,他裂开嘴一笑:“好久不见。”

      “你是……”我张大嘴巴看着他,他的眼睛正露出一副嘲讽的模样。

      “我是你楼下的那个病人,”他道,“也是那天你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他笑道:“我是曲建。”

      我的脑袋乱作一团,犹如曲建脚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管线,犹如老刘时而急促时而深长时而听不见动静的不规则的呼吸。我无法把持住自己的重量,以致于我需要双手扶住曲建脚边的床沿,才能勉强让双脚支起自己的身体。

      曲建,驷鐡,老刘……这些人,原来全是一起的?

      看到我的表情,曲建问荣锋道:“你还没告诉他?”

      “没来得及,”荣锋道,“时间紧迫。”

      我回头,眼光一一从周围的人的脸上划过,金惠生和罗卫民一脸的茫然,陈青在无声的抽泣,荣锋耸耸肩膀:“大家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我从头讲起。”

    • 家园 1998-02-15 part2

      “这是密室!别忘了!既然张德全可以利用一个通道上下,凭空来凭空去,杀死赵护的凶手也可以!从楼下上来的人杀死赵护可行,和赵护一起守夜、监视赵护的李沧海也可以!他们都是嫌犯!”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用混乱来形容。本来应该监视赵护的李沧海毫无踪影。整个二层楼,一个青渓疗养院的人都没有。除了三个病人,一具尸体。我现在用我混乱不堪的大脑拼命回忆,只依稀记得由于不能通知他人,为此我们不得不跑到楼梯下面,使劲敲打那扇我从来没有见得开启过的大铁门。

      尽管金惠生认为楼下的都是凶手,但是出于恐惧,我和罗卫民都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冲到铁门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

      “死人了!快来人!快出来!”

      拼命的喊叫,犹如即将灭亡的人的垂死挣扎,我们并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只是希望能看到多一些的人,多一些的阳气,多一个面孔来分担我心中的恐惧。也许,我们其实是在喊,救命!

      门很快被敲开,胡护和几个男人在外面。

      “什么事情?”

      “赵护!是赵护!赵护死了!”

      检查赵护尸体的过程,并不复杂。但之后的事情,比我想象中多出来一些东西。我们没有看到检查的全过程,只是被安排回各自的房间。

      金惠生、罗卫民和我,被单独分开。我被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黄院长亲自坐到我面前。而荣锋则去询问金惠生。我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舒服,因为虽然荣锋谎话连篇,但起码看起来要理智得多。而就我的接触以及陈青的叙述,黄院长许多时候是个疯子。和疯子在这个晚上打这一类的交道,谈论这样一些问题,我本来就混乱的大脑和惶恐的心理更加没底。

      当然本来也未见的有什么好理智的事情。

      “就这些了?”铁青着脸的黄院长,在听到我叙述完之后,暂时还看不出有发疯的迹象。

      除了和赵护的秘密约定,能说的都说了。但我听出他话里有话。

      以往抓住嫌犯,听到满篇谎言的时候,我也时常用这样的口气来这样一句:“就这些了?”

      黄院长道:“今晚上,只有赵护在楼上值班,你不知道?”

      我道:“我看见值班室工作表上,有李沧海的名字……”

      黄院长道:“他感冒了,现在正在楼下打点滴。”

      我不寒而栗。

      这只有一种意味。

      黄院长的眼睛里闪烁着阴险的光芒:“今天晚上,只有你们三个和赵护在二楼。而赵护死了。显然是出于谋杀,因为一个人即使想自杀,也没有办法用掐死的方式。郭震,你最好老实点,说吧。”

      “你!”

      我的恐惧一扫而光,既而是愤怒充满全身。

      “是你们谋杀的!”黄院长得意地裂开嘴。

      “胡说!你是在陷害!”

      “哦?”黄院长道,“我如何陷害你了?”

      “是你们杀了赵护!然后栽赃嫁祸给我们!”我愤怒地站起来,却又语无伦次。

      “今晚只有你们和赵护在楼上。我们所有人可以作证。”

      混蛋!如果只有赵护在楼上,青渓疗养院的所有秘密也许我都从她嘴里得知了!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人杀死的!

      可是……

      黄院长冷笑道:“何况,你说我们杀了赵护,证据呢?你们看到了?看到了谁?一二层楼梯口的铁门是电脑控制,有报警系统,没有人可以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自由出入。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杀死她!你们是想逃走,不顾自己身患严重传染病,想说服她逃走。在说服不成的情况下,恼羞成怒,杀害了她!”

      恼羞成怒,好词语。我狠狠一挥拳砸过去,可惜在砸到他那张可憎的脸之前,被一旁的几个大汉架住了。

      “关起来!”黄院长叫嚣道,“这个杀人犯!居然还想跑!我告诉你郭震,你在这里是你的幸运!你要嘛乖乖和我们合作,断了想逃跑的念头,我会把事情按下来;否则的话等雨一停,你就好好跟你以前的同事解释你杀人的经过吧!”

      我奋力地挣扎着,呼喊着,但几个大汉紧紧得压住我的身体。这时候我几乎同时听到了另一个叫喊声。那是不远处的金惠生,显然,他也在遭受同样的事情。一会儿,罗卫民的嚎叫也传了过来。

      大家都在同时奋力地挣扎吧。

      “真是麻烦……”黄院长咕哝道,“把这家伙绑上,别让他乱喊乱叫了。还有,把眼睛给他蒙上,就算是关他禁闭。我就不信绑在床上关两天禁闭,还收服不了你。”

      几个大汉七手八脚得用皮带将我固定下来,其中一个用一个显然是眼罩的东西罩在我的眼睛上,顿时,一片黑暗。看来这个眼罩做工精良,戴上去一丝光也不透。我想喊叫,怒骂,但嘴里已经被塞进了一大包棉花和纱布一类的东西。

      只听黄院长喃喃道:“真是调皮的小白鼠……下回要调查得再仔细些,像这一类的货色还是就人道毁灭的好。”

      一旁一个人答腔道:“他是……有渊源的,那个人,特意指明要他……”

      黄院长道:“呵呵,我倒忘了。嗯,不提不提,我们可怜的小白鼠还不知道原委呢。绑好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他。这两天大家先休息一下吧。”

      而面对这一切,在黑暗中的我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呜”声。

      最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

      我的耳朵又像忽然被塞住一样,一切声音都朦胧而遥远起来。

      一阵似远还近、似有还无的歌声响起。

      这一回,也许是眼睛都被遮住了、四肢也被绑紧了的缘故,我的听觉特别的敏锐。

      是的,是那首歌。是李护。只听她唱道:“……等待死亡,等待死亡,等待死亡,等待死亡……”

      接着黄院长的声音忽然高声叫起来:“你!你是谁?”

      房间里一干人等全部哗然。

      有的人还在关心领导:“怎么了?黄院长?怎么了?”

      有点人显然关心自己多一些:“快走!危险!快!”

      有点人则在慌乱中口不择言:“又来了!那东西又来了!又找来了!”

      众口纷纷中,黄院长的惨叫尤为尖锐:“快滚!别过来!该死的!不要过来!你再敢过来?我求求你了别过来!”

      什么东西,我努力伸长脖子,左右晃动。企图以此甩调被黑眼罩包住的眼睛,但却没有成功。

      那究竟是什么?空荡荡的衣服?小李护士的幽魂?足够将一个活人吓死的东西?

      “啊——”

      黄院长变了调的惨叫声刺激着我的鼓膜。

      黑眼罩忽然闪白!“轰隆!”突如其来的一声炸雷掩盖住了黄院长的惨叫,带闪电过后,一切竟已毫无声息。

      雨如旧,风如旧,哗啦哗啦,不断滴落。

      但半分钟之前还吵闹的人声,叫声,脚步声,或者惨叫声,统统没有了定点痕迹。甚至罗卫民或者金惠生那里,也听不到半点声息。

      “黄……院长?”我试着出声。

      没有回答。

      “黄景亮?黄院长?”我道,“被吓死了?没被吓死开口说话。”

      依然没有反应。

      “他妈的!不是逃走了吧?杀千刀的把我捆在这里怎么办?”我骂道,“操你娘,要逃命先放了我也好……黄景亮,你他妈的要是没死,哼一声也是好的。”

      “哼。”

      一声女声!

      谁?

      谁还会在那里?

      陈青?不,刚才上来之后,陈青还有孙护都没有露面。只有胡护露了一面而已。

      陈青和孙护既然都是被骗到这里来的,在这种特殊的时刻,当然应该被严密监视起来不能自由行动才对。

      可是,是谁?

      我无法制止自己疯狂的念头,但在那时,我却由衷的希望,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是李护?是鬼?是那件杀人的衣服?是……

      它就在我面前!

      ※ ※ ※

      醒来的时候,口渴得厉害,出了很多汗。肚子也饿了。我知道我昏厥过去了,而且又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也许又是一天吧?

      “有人吗?”我大叫道。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

      人都到哪儿去了?

      吓跑了?

      我想起了昏厥前的情形。大约是那可怕的东西直接来到众人汇聚的房间里,当场让黄景亮毙命吗?

      “有人吗?”我继续徒劳的大叫,期望能够有人来帮我。

      没有。

      我不得不自己想办法。首先还是解决眼睛,这个并不太困难。在痛苦中犹豫用头不停地蹭枕头,摩擦许久之后,眼罩后面的橡胶绳索已经到了疲劳极限。我没怎么用力,就把眼罩蹭下来了。

      天还没全亮。黑黑的夜空下着雨。我无法得知现在是什么时候。

      灯完全熄灭了。只能从很有限的光线,模糊看去,周围的物事似乎还保留着我昏厥前那一刻的模样。凳子被翻到一旁,拖鞋一只一个墙角,这是他们企图绑住我时我挣扎的痕迹。

      门是开的,可是没人,也没有灯。

      我看了看,绑住我手腕的皮带很紧,搞得我的双手发麻。我的双手是被绑在我的头上。我试了试,刚好可以用牙咬到皮带。皮带扣很结实,废了很大的劲,很多的口水,以及牙齿发软,才解开一只手来。不过解下一只就快了。很快我就将自己从床上解放出来。

      我一边摸着嘴安慰自己发软的牙齿,一边朝外面走去。走廊上一片狼籍。护士值班室的文件纸吹了过来,满地都是。我朝那边走去,来到护士值班室,看见这里也空无一人,显然是在混乱中所有人都不见了。

      “有人吗?”我一路走一路高声喊道。

      我又一个人在这幢楼里了吗?

      还是又发生了,同一件怪异的事情?

      没有电,护士值班室却有把手电滚罗在地。我拾起来,发觉还可以用。另有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茶水,口渴的厉害的我毫不在意地灌了下去,总算舒缓了一下自己的干渴。但冰凉的水倒进空虚的胃,一阵刺痛。

      走到走廊交汇的楼梯口,下得楼来,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那扇大门依然紧闭着,如同我第一次苏醒时候一样。

      “砰砰!”我无意识地捶着门,那句“有人吗”却再也无力喊出。

      我被完全封闭在二层上,一个人。

      与第一天苏醒不同的是,我知道了这个走廊还是个密室。我没办法走出去。

      我上得楼,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但脚带着我来到电脑房。这可能是每天清晨养成的习惯而产生的下意识吧。电脑房有个应急灯,不过对电脑可没有什么帮助。

      我怀着试一试的心情,按下开关。

      “滴!”电脑竟然开了!

      我张开嘴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久,我才想起把应急灯打开。

      检查电脑下面的电源,发现下面有几个停电宝。我这才想起那天山洪爆发的第一天,荣锋他们确实在手电和应急灯之外,还带上来几个停电宝以供那两台电脑使用。

      那么,好歹用用吧。记下发生的一切,也许有一天,会有人能看到。查了下日期,发现自己昏厥中失去了两天。

      这会是我最后一篇日记吗?

    • 家园 1998-02-15 part1

      1998-02-15 05:19 雨

      13、14,都没有记日记,因为我一直在床上躺着没有下来。

      看到这个日期,我都很惊讶。

      我想,在我饿死之前,能多记录一些事情就多记录吧。我不知道最后这个记录会被谁看到。但是,总之,我还是抱着希望的。

      至于我自己,要出去,恐怕已经不太现实了。

      ※ ※ ※

      白天都没有大事,就是中间间或停了两次电。雨天再次变成雷雨天,轰隆隆的雷声不时响起。从闪电与我们的距离来看,我们所在的山还不算低。

      荣锋上来过一趟,没有和我单独谈话,只是解释了一下停电的事情。说是电线被山洪弄断了,好在并不严重,组织了几个楼下的工作人员去修,告诉我们不用紧张。我倒无所谓,金惠生那里有许多用电的仪器,没有电就全是抓瞎了。反正现在楼下据说挤满了其它楼的工作人员,人多没事干容易出乱子,老天爷给你找点事那也是好的。小半天就修好了电线,我也没有在留意这个事情。

      整整一天,我一直都在盘算着晚上和赵护的约定。连金惠生和罗卫民关于梦的讨论我也没有兴趣参加。在我看来,出去是首要的,在这里关起来瞎研究不着边际的话题,并不解决实际问题。虽然无可否认每次我们一同时做梦就会有事情发生,这已经是事实,但那又能研究出什么结果来呢?

      但我没有料到,这次梦又来了。距离上一次发梦,间隔是如此之短。

      晚饭后,我故意独自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假装散步的模样。走过护士值班室,看见工作表上标明了今晚值班的人员有赵护的名字,不由心里一喜。原来赵护说的今晚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在赵护的名字旁边,我看到另一个名字:“李沧海”。这是被调配上楼的另一个男人。

      虽然吕华不在,这人和赵护一起值班,会不会有意外发生呢?

      但很快我就不能如此优哉了。

      久违的痛苦再次袭来,是熟悉的感觉。

      我躺在床上,闭目抱头,用被子盖在身上,依然一阵一阵的发冷。与此同时,一阵一阵的冷汗也不断渗出我的额头。后脑疼痛的位置并没有转移,如同一根钢钉钉在肉体里,肉体不断的发胀发炎,一直牵扯着连在上面的神经。眼睛后面的疼痛重现,只感到视神经在往里收缩拉动眼球向里退却。我甚至怀疑会不会深陷下去挖也挖不出来。

      这是停药的后果。这两天所有应该被送进我喉咙的药片全部被我送进了马桶。由此带来的副作用就是,我不得不再次面对巨大的痛苦。

      真是该死,偏偏在今天晚上!我恼怒地想着,为什么偏偏在今晚?如果晚一天的话,不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躺在床上,忍受着剧痛胡思乱想。雷声隆隆地过来,伴随着阵阵闪电。闪电看不到,都是满天闪白的那种。接着是风声雨声乱成一片,稀里哗啦不可开交,搞得我本来就混乱的脑袋更加成一团浆糊。

      我挣扎着起来将房门虚开一条缝。今晚没有约好几点,赵护也不可能随时都在厕所里等着我,现在风雨大作,根本听不到人声,就只好用眼睛看的。但很快我就放弃了,因为头痛并没有随着我的努力减轻多少。

      我爬回床上,心想现在不过七八点钟,离真正意义上的晚上还有不少时候。平日里由于没有消遣,吃完晚饭我们一般都各自回到房间休息。天黑之后要不了多久时间就睡觉了。每天早上去写日记,时间都差不太多。照此推算,差不多都是早上六点半左右起床,那么晚上睡觉绝对不会晚于十点。

      反正就今天这天气,以及我糟糕的身体状态,即便是真正找到了通道,也不可能脱逃。我这样安慰自己着,倒在床上,一阵头昏脑胀。

      脑袋里反复出现的,居然是罗卫民。罗卫民的执着有时候让人觉得好笑,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多少有些道理。比方说,他偏执狂般紧抓着水不放,声称水鬼一类的东西,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但正是他的坚持,让我发现了水的问题。那滩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何况退一步说,在青渓疗养院发生了一起诡异的失踪事件、两起可怕的死亡事件之后,在歌声一类的谜题没有被解答之前,幽灵之说来解答密室悬案,并非完全毫无根据。

      毕竟,在我的内心里,也有同样的想法。我相信金惠生或者尖叫的护士们,也有这样的想法。

      我还相信任何人到这里,都会有如此的想法。

      但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是,在不知道是不是剧痛反应之中,在脑袋昏沉沉的胡思乱想之后,我又睡着了。

      还是那个梦。

      雾散了,但并没有散多少。白茫茫的雾带着灰色,让人总是有些不好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视野稍微开阔了些,比之前一个梦,大约能多看几十米的距离。但也如此而已。几十米开外,湖水还是湖水,石头还是石头。

      石头有点脆,却不如何的冷。我扶着剧痛的后脑,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却始终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

      那么,该怎么办呢?迷茫的感觉充斥在我周围的空气中,一丝又一丝的阴冷从心底抽出来,如同一丝又一丝滑过我的身体的雾,是一点又一点堆砌的绝望。

      为什么绝望?

      我走到湖边,想试一试湖水,但心里那份阴冷让我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想法。

      投湖而死吗?

      算了吧。

      一阵阵声音传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想也许是我的耳朵有问题。为什么每次都听不真切呢?每次听到东西就像有什么塞住了我的耳朵一样。曹护死那次我听不清楚,后来张德全死那回,我还是听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问题?不对,耳朵有问题的应该是罗卫民才对。

      罗卫民远远的声音传来:“……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

      我循声而起,除了周围的雾却什么都看不见。

      我喊道:“罗卫民!”

      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哑了?

      我掏掏嘴,想说点什么。

      徒劳无功,什么声音的发不出!我竟然哑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罗卫民在哪儿?我试着往前走,循着他的声音去找他。

      不对,那不是罗卫民的声音。

      那是谁?

      我越走越近。

      一步又一步的碎石头,石头并不刺脚。也许是我适应了?我拾起一块石头,石头依然很轻,像木炭一样。湖边的石头很潮,表面黑黑的东西都是打湿了的。我试着抹了抹,露出原有的白色底色。

      真是奇怪,原来是白色的石头。

      跨过一个突兀的坡,一个人正坐在地上,背对着我。

      说话声就是从他那里发出来的!

      他还在喃喃地说:“……就是那水的问题,就是那水的问题……”

      像念经一样。

      他穿着病人的衣服,但却并不是罗卫民。他那声音如同在青春期变嗓子、时常说话走音跑掉的男孩。

      我一走近他就不说话了。我想我自己是不是惊动了他,但很快我就发现我错了。他在吃着什么东西。就直接从地上拾起来吃!

      吃石头?

      我没空理会这荒谬的举动,因为这个人的背影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走过去,猛地扳过他的肩膀!

      果然是金惠生!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却又空洞无神。我将他扳过来,他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的嘴不停的咀嚼着地上的石头,白色的粉末从嘴角跌落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 ※ ※

      这一回的梦,并不是像以往几次一样让我猛然坐起来的恶梦。但我依然是突然醒的。就在我开始试着也去拾一块石头嚼嚼看的时候,梦没有征兆的就醒了。

      在梦境中的我被后脑巨大的疼痛扯回了现实。这痛苦和我的神经如同敲打树叶上的雨,绵绵不绝,每一下都抽得我的神经抽搐不止。

      我开始后悔自己停止服用药物的举动,既然已经吃了那么久而且有明显的作用,那么不管是被人做实验也好还是怎样,都不应该在有脱逃机会的时候停止服用。这个举动太过鲁莽了。只有撑到逃出去、联系到外面才是最重要的,才能解决围绕着我的所有问题。

      想到这里,我抓起药瓶胡乱吃了一把,也没有喝水,就这么胡里胡涂地嚼嚼就吞了下去。苦味和酸味在口腔里残留了许久,让我直作干呕。

      嚼过药,也没有听到类似的惨叫声出现。当然,上一回罗卫民说他听到的歌声,我在熟睡的时候也没有听到。毕竟我睡得比较死,再加上风雨大作,歌声听不到也很正常。

      不管怎样,那种惨叫没有出现,这似乎是金惠生的理论破产了。也许那根本就不代表什么。

      我愣愣的出了会儿神,很快意识到事情有多糟糕。

      和赵护的约定!

      约好的赵护,该不知道去厕所几回了!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出现。

      赵护当然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我的病房,值班护士夜晚查查病人情况天经地义。不过天知道那个叫李沧海的家伙是不是和吕华一样尽职尽责。也许去厕所,那个李沧海不会像吕华那么无聊得也跟在后面吧。

      那么,我是不是该先到厕所躲起来呢?

      想到这里我再也睡不下去,一下子跳起来。

      “轰隆!”一到炸雷在头顶忽然爆炸,吓了我一大跳。

      今晚的兆头,实在不怎么好。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穿好衣服,轻轻推开房门。门外的走廊,灯已经熄灭了。护士值班室并没有人聊天。当然,已经下定决心的赵护,和监视她的狱卒肯定不会有多少共同语言。她今晚的话都留给我了才对。

      我轻轻闪身到过道上,带上房门,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排除赵护现在正在厕所里面等我的可能,我得小心些。

      雷声间歇,远远传来咳嗽的声音,是护士值班室那里发出的。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那么,就该是那个李沧海了。不知道赵护还在不在那里。不管怎样我还是到厕所那里去再说。

      但厕所的光源却没有如同预想中出现。在一团黑暗中,厕所的门的位置都无法得见。

      怎么回事?厕所门锁上了?而且里面的壁灯都被关掉了!

      厕所是有锁的,我拧开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果然是从里面锁上了。

      该死的,怎么回事?

      不对,我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雷雨声大作,我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依稀听见一个女人在说着什么。

      那是赵护吗?我不敢断定。就在我犹豫该不该退到餐厅去的时候,里面那女人忽然大叫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隔着厚厚的门,以及外面雷雨声的骚扰,声音并不大,但非常清晰。

      是赵护!

      不止赵护一人在里面!

      我大吃一惊,难道赵护的计划被人发现了?将耳朵拼命地贴在门缝上,指望听到多一些的东西。果然,一阵沉寂之后,赵护说道:“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要拿,你来拿好了。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

      言语中带着哭腔,充满了悲愤。

      这是……

      “你说得不错,”赵护道,“这是命,这是命,逃不掉的,我就知道是这样。孙兰也是一样,谁都一样的。我给你,我不反抗,你想要就来吧……”声音逐渐低沉,音量逐渐小到我听不到了。

      接着是一阵肢体碰撞,赵护似乎有过挣扎?但我没有听到呻吟声,只听到一人沉重的呼吸声。那很明显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混蛋!赵护是被逼奸在里面!我愤怒得不能自已,几乎要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将那不知名的家伙卵蛋踢爆。

      但最后关头我还是没有动作。这事我想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在当时,我不由想起我由于害怕青溪在我药里安排东西,让我逐渐恢复健康的身体恶化,所以停止服药的事。事实证明这种冲动的决定鲁莽而又愚蠢。

      不能再鲁莽行事了!一切以逃出去为核心。这就是我当时所能想到的全部。

      至于眼见着赵护被人凌辱……

      作为一个警察这是不可接受的事情。但最为一个病人,一个囚徒,一个明知道赵护不会带来太大帮助的同谋,则是可以容忍的。这是当时我给自己的理由。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错误了。

      门里那男人很快呼吸声就缓和了。这么快就完事了?通共也就两分钟吧。我摇摇头,退到餐厅里面。

      如法炮制,这一回,看看这个男人是什么样子,总可以吧。即便看不到这个男人是谁,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赵护还在里面。问她也可以知道答案。我咬牙切齿地想,事后一定要想个法子折磨这个欺负女人的没用东西。

      现在想来,面对一个照料自己良久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护士,面对一个已经决定把一切告知并将性命交给自己的妇女,被人如此侵犯凌辱,选择退到门后的我自己,也未必逃得过懦夫二字。

      我依然选择了和上回一样的角度,在门缝的斜后方,可以看见从厕所走出来的人的侧背面。我决定待那个男人一走出来,我就赶紧到厕所里去。我不由想到,但愿赵护不会被奸杀吧……

      “轰隆!”又是一声炸雷,伴随着几乎同时出现的白光闪过我的头顶。

      我差点心脏被炸雷炸停,不由地张大嘴喘气。

      忽然,走廊另一边传来脚步声。又有人来!

      在一团漆黑的餐厅里,我的后背的肌肉忽然没来由的全部紧张起来。

      危险的本能反应!我没有时间考虑,猛然往后退开几步,钻进一张桌子下面。

      下一秒钟,餐厅门被推开。

      来人竟然是金惠生。

      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就将房门虚掩好,然后蹲在我原来的位置上。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他神经质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又扭头回去。

      咦?

      怎么像上回我的动作?

      原来在这个位置,他是看不见的。我不由想到,上一回我也是有同样的感觉,总感觉被人注视着。那么是不是上一回餐桌下面确实还有另一个人呢?

      我的后背开始发凉。但金惠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跑到餐厅里来做和我一模一样的事,虽然我曾经告诉过他上回我是怎么藏的。于是我走上前去,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

      “别动,是我。”停到我的话,看到我的脸,他也不再挣扎。我放开他,他道:“老天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来了?”

      隆隆雷声响过,我的解释他没有听见。他叫道:“什么?”

      我大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起来上厕所,发现门锁的。就回头去罗卫民那边上,谁知道走到护士值班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去那边厕所撒尿,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头,就跑回来了。”他嘶哑着嗓子在爆雷中解释道。

      我道:“那刚才在护士值班室那边你咳嗽了?”

      “对,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始咳嗽,我是被咳嗽咳醒的!刚才一路走过去也在咳嗽。厕所门是你锁上的?那两个人呢?”

      我将嘴放在他耳边,越是讲,他的脸色就越难看。

      “他妈的,是那个叫李沧海的混蛋!操他姥姥的!”除此之外,金惠生还咒骂着些什么。但到此时此刻,他也无法可想。

      我和金惠生一上一下,我站着,他蹲着,从门缝里以斜角的方式监视着走廊。雷雨越发疯狂起来,在这个可怕到荒诞的夜晚里,老天也开始发泄着它的怒气。我和金惠生都不说话。我们甚至听不到厕所门到底打开没有。基本上来说,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朵是已经报废了的器官。剩下只能全凭眼睛了。

      接着我看见了一件我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东西。

      一件护士的白大褂,从门缝里一晃而过。

      是的,没有人,就是一件白大褂,从门缝里滑过。空荡荡的衣服,袖子下,没有手;裙脚下,没有脚。

      领口上,没有头。

      我的全身都僵在了当场,那衣服滑过的一瞬间,我如同被外面的闪电击中一样,一股酥麻自下而上升起。

      脑袋里空白一片。

      紧靠在我身上的金惠生意识到我的不对头,他站起来拉着我:“怎么回事?”

      我机械地推开门,手打得笔直,木然伸向前方。

      “衣服。”

      “什么衣服?”金惠生道。

      我道:“你没有看见?”

      “我没有看见!我什么也没有看见!”金惠生焦急道,“什么衣服?”

      是幻觉吗?

      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

      来到走廊,没有衣服的踪迹。

      金惠生转身,猛然惊呼一声:“糟糕!”

      我回头,看见厕所门洞大开。

      赵护呢?

      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心脏一阵强烈的收缩,以致于从来未曾体会过的剧痛出现在我的胸腔。凭着直觉,我已经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曹护的脸与张德全的脸交替在我眼前晃动,李护的歌声若隐若现。

      死亡的气息瞬间从厕所里扑面而出,借着顺着厕所窗户灌进来的阴风狂雨,我感到恐惧让全身的神经战栗不断。雨声疯狂的抽搐在窗户外的树叶上,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冥冥中有根抽象的弦,越拨越快,越拨越紧。

      我们冲进厕所。不,几乎是金惠生拉着我进入厕所。厕所的壁灯依然是关着的。金惠生一打开壁灯开关,赵护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赵护的尸体。

      在厕所最靠里侧的格间,赵护的头正从台阶上斜斜得倒挂着,身体除了一只手臂,其余都在格间里面。

      赵护的口罩被揭开在一旁,脸上并没有狰狞扭曲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死不瞑目的表情。那双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依然可以看到让人骨髓发凉的残留的愤怒和怨恨。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赵护的脸,如同曹护一样,也是最后一次。

      “罗卫民是对的……”我浑身开始发抖,“是鬼!是鬼杀人!没错,是李护的衣服杀人!一做梦,鬼就……”

      “吱呀——”门外传来一声响动,一张脸探了出来。

      是罗卫民来了。

      “怎么都在这里?”他不解道,“今晚怎么没有人值夜班?那歌声又出现了你们听到没?”

      接着,他看到了地上的尸体。这犹如一道雷劈到了他身上一样,罗卫民猛地跳起来:“这是——赵护?我就知道是这样!是那滩水!你们看,是那滩水!是李护来复仇来了!她要杀死所有人。我就知道的,今天我看见那滩水就知道……”

      我道:“是的!是衣服!刚才我又看到了!”

      金惠生忽然爆吼道:“够了!你们两个!”声音之大,几乎盖过了窗外的雷声。简直不敢相信从他那么瘦弱的胸腔也可以发出这样大的音量。

      但是,依然是走音跑掉的声音。

      我和罗卫民不住地发抖,眼睛根本不敢往赵护放大的瞳孔上看去。只能无助地看着金惠生。显然,金惠生也受了很大的刺激,几乎站不稳了。但他仍然慢慢走上前去。说来很可笑,是身体虚弱到极点的金惠生居然是此时此刻我们三人中行动最正常的。

      他要干什么?很快就有了答案,他蹲在地上,开始翻开赵护死去的头部。我不敢再让自己的眼光跟着他的动作,只能转向罗卫民。罗卫民扶着墙壁直喘粗气,瞪着我道:“怎么办?我又听见歌声了。怎么办?我又听见……”

      “郭震!”金惠生道,“你过来。”

      “干什么?”

      “过来!”金惠生似乎有点恼怒。奇怪,他为什么不被恐惧所袭到?他的眼睛布满的血丝,远远看去,红红的如同鬼魅。他是人吗?我开始胡思乱想,他是正常人吗?

      见我没有回应,金惠生回头道:“你他妈给我过来!”几滴水滴到金惠生的脸上,他的脸上竟然是说不出的亢奋。但水滴依然滴下,金惠生抹了一把,我抬头一看,是那盏早已坏掉的椭圆的吸顶日光灯边缘滴下来的。

      是被已经否定的密室通道。

      我走上前去,罗卫民在后面颤声道:“……别、别去……”金惠生道:“过来看看,她是怎么死的?”

      罗卫民道:“被鬼害死的……”

      金惠生不说话,只是瞪着我。我只好将自己的眼光移向赵护。

      格间里,赵护的衣衫完好而不凌乱。但她的脖子喉部,有一道明显有一道深深的紫色痕迹,应该是压痕。

      看到这场景,我反而恢复了过来,多少想起了一点曾经的常识。我蹲下来,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上的痕迹,正好和两个虎口吻和。掰开她的嘴,她的舌头立即掉了出来,紫色的舌头,带着透明的唾液和血丝。

      “没有逼奸,是谋杀,”我喃喃道,“是被人用手掐死的。”

      上一回,孙护和张德全在里面的时候,我曾经一度误认为是挣扎;这一回,真的挣扎,我却误认为是欢好。

      不可原谅的错误。

      接下来,我和金惠生立即想起一件事。

      “人呢?”

      “密室!是密室杀人案!”金惠生忽然高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别他妈提什么鬼不鬼的!为什么我没有看见?这是密室杀人!”

      罗卫民和我面面相觑,但金惠生道:“尸体、动机、杀人工具、嫌疑人,全部都有,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是鬼!小李护士就是凭空消失的!”罗卫民叫道,但金惠生走上前去,飞快地手扬出。

      “啪!”一个耳光迅速有力的扇在罗卫民脸上,罗卫民显然是被抽愣了,摸着脸不啃声。

      金惠生道:“醒醒吧,你们两个!尸体明摆着是在这里,被掐住脖子窒息而死,和被吓死的前面两个有本质的不同!为什么要杀她?她是约定今晚要和郭震透露她知道内幕的,她是要出卖她以前的同伙加入我们的人!显然,楼下的那些畜生就是杀人的嫌犯,他们全部都有杀人动机。”

      “但是,凶手呢?”我喃喃道。

      我终于充分理解了罗卫民的举动,毫无来由的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中,真是转移自己心里巨大恐惧的好方法。

      也许上一回,是我的眼睛有问题。但这次我和金惠生四只眼睛死死地盯着走廊,依旧没有看到所谓的凶手进出。

      而我,却看到了那件可以自行移动的衣服。

      曹护死的那晚,我也看到过同样东西……

      那是凶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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