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原创小说】住院的病人 -- 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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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2007-07-10 part1

2007-07-10 06:00 雨

是的,是2007年。

不是胡护说的睡过一天。

不是黄景亮说的睡了一个月。

我和警队执行任务到驷鐡公司,被击晕过去失去意识的那一天,是公元1997年12月25日。

现在,是公元2007年7月10日。

是的,我整整失去了十年。

※ ※ ※

我还是在青渓疗养院。

十年来,我从未曾离开青渓疗养院一步。

雨一直下。

哗啦哗啦,有时候还有雷阵雨。

但现在,已经没有别人了。

陈青,金惠生,罗卫民,荣锋,老刘,护士们,工作人员,全都离我而去了。

死去的,总归还是死去。

活着的,还是要死去。

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现在,青渓疗养院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最后幸存者……

或者,是不幸吧。

青溪本身也快不复存在了。丅字早已经消失,如果硬要说,只能还有一个小小的“、”吧。现在已经没有屋子还是完好的。为了写这篇日记,我不得不把电脑搬到尚还不那么漏雨的一间房间。

我也会在不久之后死亡。如同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们。如同青渓疗养院本身。我想属于我的死亡时间,不会和最后“、”消失的时候间隔太久。甚至,两者极有可能是同时发生。

说来好笑,想尽办法脱逃的我,会和这个监禁了我十年之久的牢笼,生死共存亡。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的结果。

而这日记,也走到了尽头。现在这篇,应当是最后一篇日记吧。

※ ※ ※

还是接着来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在当时的意识里,那天是98年2月15日。而现在的时间,如果按照当时的意识来看,是2月16日。

写完日记,正想再去找水喝,忽然听到外面走廊有人叫道:“郭震!”

声音沙哑,但却跑着调。

“郭震!你在哪儿?”

我一激灵,一个箭步冲到走廊,金惠生正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郭震!天,还以为你失踪了!快来!”他喊道。

“你到哪里去了?罗卫民呢?”我连忙道,“他们其他人呢?”

“不知道!”金惠生道,“我刚醒过来,好不容易把身上绑的东西弄开。我来看你的时候你还被绑着,怎么喊怎么打也弄不醒。我没来得及去找水把你弄醒。”

“你干什么去了?刚才我喊了老半天!”

金惠生瞪大眼睛道:“我知道!我听见了!我在楼下!我还听见你敲门了!”

我困惑道:“那你为什么……你在楼下?”

金惠生兴奋道:“我找到了!我找到出去的方法!那个厕所密室!那个密室破解的方法!快!快叫罗卫民去,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我刚才甚至没来得及将你的眼罩摘开呢!”

金惠生的手是粗粗用被单包扎起来的,里面仍然有血渍。看到我留意,他道:“操他姥姥的,我实在没力气跟那破皮带较劲,就把顺手摸到手旁的输液瓶,砸了,拿碎片切开皮带才下来。没事没事,一点小破皮。”

金惠生的兴奋感染了我,得知密室被破解,意味着逃出生天已经成为可能。考虑到青溪其他人都不在了,脱逃已经是铁钉板板的事。虽然想到陈青也不见了,我不由有些黯然,但能成功逃出去的喜悦瞬间盖过了那黯然带来的伤感。

我们来到罗卫民的房间,罗卫民已经醒来。他如同我的待遇一样,浑身绑上皮带,眼睛戴着黑眼罩。他没能成功的自行解开捆绑,听到我们来,他的喉头发出干涸的“嗬嗬”声。

我们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松开,拿掉他的眼罩,取出他嘴里的棉布。记得我自己嘴里塞的东西,是当时就在混乱中设法吐了出来。但看起来,罗卫民没有这样程度的反抗。我去找了个茶杯接自来水,发现水管里全是黄色的泥浆,只好放弃。回到房间,罗卫民已经在金惠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金惠生道:“大家被绑得有两天吧?我也是才醒的。幸好我一直不吃饭,那天他们一把我绑上,一大瓶葡萄糖滴剂就立即插在我手上,否则的话我怕是撑不到现在。快走,我找到途径了。”

“在哪里?”我架起罗卫民的另一边手。

“咳咳!”金惠生咳道:“他妈的,醒来之后一直就开始咳,也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你记得吗?那天晚上我们在厕所旁边的餐厅里听到了赵护被谋杀的全过程?你说你看见了鬼?”

“鬼……”我打了个寒颤,“没错。”想起最后杀掉黄院长的那一幕。黄景亮应该是被杀掉了?

金惠生道:“我反复推断,那是有人在利用张德全的上下楼的通道,杀掉那个可能为我们透露出内情的可怜护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就是说,之前张德全,并非有意将厕所制造成密室的。之后的杀人事件,才是一个完整的密室案。张德全从来没有想过要制造什么密室,他只不过是不想让护士们知道有除了楼梯以外的其它方法可以上下楼罢了。他哄孙护说什么他会法术,也是同样的原因。他只是希望哄骗孙护陪他干那事,却仍然不愿泄漏上下楼的秘密。”

“为什么?”

“对!最开始我也想不通为什么。甚至还有,张德全为什么要选择厕所干那事?我没法找到一种理由来说服自己,只好把这件事抛开放到一边去。在被绑上之后,我听到人声逐渐消失,在漫长的黑暗中,我独自在床上躺着,可能是葡萄糖输完了,可能是其它什么原因,我开始非常难受,但雷又响了。一声又一声雷,爆炸在头顶,伴随着一下又一下的闪电。浑身无力又难受的我,没有其它任何事情可做,甚至扯着嗓子喊救命都不可能,因为外面的雷声大过了任何声音。我只好看着这些闪电,一下又一下地数数,借以打发时间。我数着蓝白色的闪电,一下又一下,忽然,我想到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罗卫民!记得吗?罗卫民原来不在这个房间,因为他换房了。记得他为什么换房?”

“那滩水……”罗卫民咕哝一句,又不再说话。我们对看一眼,我道:“我记得他说是新焊接铁栅栏,晚上亮得他睡不着——天!我知道了!”

如同一盆冷水倾泻而下浇在我头上,醍醐灌顶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苏醒之后一直浆糊一团的大脑。

金惠生见我明白过来,兴奋地跟着不住点头。我的手松开罗卫民,退后几步,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原来如此。

过往的细节像倒带一样出现在我眼前,清晰可见。就连金惠生为什么想通我都看明白了,他闪电联想到了罗卫民的话,焊接铁栏,自然会亮光一闪一闪的……

我激动地不住喘气,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为什么不能够早点破解?为什么要是等到现在这样一个谁也不知道有什么未来的时候才让我明白?

极度的兴奋中,充血的大脑和眼睛又阵阵隐痛。

金惠生让罗卫民靠在墙上,从衣服兜里摸出几样东西,看上去似乎是晶体管一样黑不溜秋的。我道:“那是什么?”

“那是为什么要在厕所的原因,”金惠生道,“一下楼就发现了。楼下的其中一间房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闭路电视监视器!除了厕所,这幢楼满是针孔摄像头和微型麦克风!我们的一举一动,从来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难怪孙护那天一来找我们,楼下全部都知道并马上冲了上来。这也是为什么会有第二次密室并且还是杀人事件的原因!他们知道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所以故意利用这一点来杀人!凶手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掉了!准确的说,当时凶手就在外面走廊上,就和我们隔有一层门板的距离!”

罗卫民没头没脑接话道:“是……鬼?”

金惠生和我一起摇头。我道:“也许是有鬼。但在这一点上,是人。是视线的关系,也有心理的漏洞。”

金惠生咳道:“咳咳!只不过,黄景亮一伙人到哪里去了呢?”

我摇头,扶起罗卫民,猛然醒悟过来:“该死!包裹!包裹还在我枕头下面一直没有被人取走。”

我们一起来到我的房间。我拿起包裹,里面尚有软软的几个馒头。于是我连忙拿出来和金罗二人分食。“吃慢点,一人吃半个就够了,”我一边分一边道,“几天不吃饭肠胃不会马上适应,何况我们还没有水喝。小心噎着。”

金惠生勉强拿起半个,又放下:“无福消受。你们分了吧。”他扶着罗卫民到床上,接着去扶起那躺在地上的凳子。

接着,金惠生忽然跳起来高喊道:“鬼!有鬼!鬼!”

我和罗卫民“腾”一下跳起来。这话如果是罗卫民叫的,也许我根本会假装没听见。但是金惠生一贯冷静,在长时间不进食之后只剩皮包骨头的脸却狰狞得不像他本人。他正浑身发抖,不断地往后退,全然不顾身体已经靠在了后面的墙上退无可退。他的眼睛暴鼓出来,以致于我担心他眼睛跳出眼眶。但他依然鼓着眼睛颤抖着手,指着他前面下方,我的床下。

一只惨白的人手在床脚边上。

那一瞬间我似乎又回到了曹护死的那天,回到第一眼看到曹护尸体的时候,写字台下空间的伸出的那一只手。

“啊——”罗卫民扔掉馒头,又尖声嚎叫起来。

我看了看金惠生,他正求助般看着我。

于是我放下馒头,慢慢向床走上前去。

那不是活人的手。

我没有勇气直接抓住那手将下面的东西扯出来,于是我只好走到床尾,抓住床边使劲一掀。

金惠生倒抽一口冷气,接着又按住自己张大的嘴巴。

罗卫民则停止了尖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下的位置。

是黄景亮的尸体。

黄景亮最后是死在我的床下!

※ ※ ※

其实黄院长最后的死亡并不难解释。

在那最后时刻,在我已经眼被罩上处于一片黑暗之后,在我听到那可怕的东西到来的时候,黄景亮的动作和当初的曹护一模一样。

也许和每个在极端恐惧中的人都一样,那是本能的反应。他钻到了最近的一个看起来可以有所保护的狭小空间里——我的床下。

然后,面目狰狞如同曹护一样,在极度恐惧的折磨中死去。

而我,则一直和他背靠背地睡了两天两夜,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

但我却已经不能对此感到有所恐怖。在这个地方,需要我恐怖的事情太多了,需要解释的事情也太多了。

当然,密室是必须首先解释的。

我们没有搭理黄景亮的尸体,而是继续一边一个架起罗卫民往前走。前面一阵凉风吹来,夹杂着一些山林的气息,多少将阴郁的气氛吹走了些。

刚刚神智恢复一点的罗卫民在黄景亮的尸体刺激下又有点发狂的迹象,我们怎么劝说都不再说话,而是喉头不时简短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叫声。

我和金惠生不得不不断给他说话,以使他明白他仍然有两个伙伴,可以帮他一把的伙伴。他并不孤独。我们选择说一些逻辑分析清晰的事情,希望已经到了极限的他能够抓住最后的理智。

我道:“那密室不是鬼,罗卫民,尽管你听到了声音,尽管那天大家又有同时睡着并做梦,甚至尽管我看见那衣服从厕所里飘来,但赵护是被人杀死的。”

金惠生在另一旁道:“是的。我和郭震两双眼睛一直都盯在走廊,却忽视了一个地方。我们是躲在餐厅的门背后,餐厅的门是向外推的,而由于我们要避免被人发觉,门只开了一个很小的缝。这样一来,我们看到的是一条斜线,而不能看到对面那房间的门。问题就出在对面那房间,不是么郭震?”

我道:“对!这是个心理误区。我们在来到这里之后,由于平时所看到的所有房间的窗户都是被铁栅栏封死的,所以就会以为,这些关着的从来不用的空房间里的窗户,也会是如此。而事实上,并非是这样,发现这个事情的是你,罗卫民,你还记得吗?”

罗卫民缓缓抬起头,我道:“那天他们安排新的电脑房,就是新开的一间原来没用的空房间。那间房就是没有铁栅栏的!他们不得不安排人手连夜焊接,以致于搞到你睡不着了。这充分说明,其实一直以来只有在用的房间是铁栅栏封住窗户,其它的都没有!因为其它的门都是锁上的,他们认为没有那个必要了。”

金惠生道:“是的!其实我们心里是这样认为的,那些门是锁死的,那些门后房间的窗户也被铁栅栏封死了,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些,只是心里上的错觉而已。所以在讨论密室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自然而然把那些没用过的空房子排除了。而另一方面,第一次郭震在餐厅偷听,由于过分的追求自己的安全,选择的角度造成对面那间房门无法被观察到,唯一的漏洞就在这里。”

罗卫民道:“爬……爬树?”

我和金惠生对看一眼,金惠生道:“是的!咳咳!最初我们对张德全的分析有个方向没错,张德全是爬树上来的!但他不是爬上事实上没有任何漏洞的屋顶,而是爬上了餐厅对面那间空房的窗户,打开那里的窗户再进入二楼,再出来进入厕所里等待和孙护约会。走的时候,让孙护先走,自己再从原路返回。由于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孙护这一点,所以孙护也困惑。在餐厅门后那个位置,本来是可以听到动静。但巧的是郭震第一次偷听的那天下着大雨,所以没有听到。他确实并没有什么制造密室的用意,只是想隐瞒出入的方式不让孙护知道,不给护士们逃跑的机会而已。刚才我试验了一下,那完全行得通,我把被单撕开做成绳子绑在窗户上,一滑就下去了。上来要费点力气,但旁边刚好有颗大树。张德全选在那里是有道理的,那大树倾斜着一节一节的,上面的步点如同台阶一样,没有想象中困难。由于这里到处都是针孔摄像头和麦克风,我推断他的同伙们都知道他的行动。不过只要他不泄漏秘密制造风险,骗些护士的色也没什么……这些护士,本来就没有被安排再出去。”

罗卫民道:“可她们是招聘的,护士家人不会去找招聘的地方闹吗?”

金惠生道:“天知道,今天叫青溪,等下一拨人来就叫青山了,到哪儿找人去。”

我猛然想起,荣锋找我,也是在厕所。陈青和我的那次亲密的接触,也是在厕所。荣锋自然是知道的,那么她……也已经知道有监视器了?

她是故意的?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绞痛。

她都知道的,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都是真的。我难过的想着,她是安排着和我去厕所亲热的,因为她知道哪里没有摄像头。

张德全骗孙护,陈青则骗我。

那么,那天她在我房间,宽衣解带,是明知道有人在后面看还……

“别……别看我……别看我的脸……我哭起来,不好看的……”

“……没错,我就是个婊子!是个娼妓!别人安排好,我就和你上床……”

“来啊!不上白不上,反正我就是个婊子……”

“对不起……”

“不俗套,绝对不会……”

“我帮你把饭端过来吧……”

“眼睛还刺痛吗……”

“来,吃药……”

“欢迎来到青渓疗养院,嘻嘻……”

“我叫,陈青……”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旁的金惠生还在说:“……说来好笑,居然是闪电提醒了我,不过我想,长期的思考才是想通的主因吧。”忽然他注意到了我。“郭震你怎么回事?”他焦急道,“是不是眼睛又痛了?眼泪都出来了……要不要紧?”

我摇头道:“不,没什么。”

我们来到餐厅和厕所的位置。餐厅对面的门被踢开,一阵阵风从那里灌了进来,搅得门不住摇摆。

金惠生对我道:“我没有你那本事。说起来,其实只要你随便拿针头挑开一道平日里不用的房间门,我们恐怕早就出去了。”

我无言以对,心里还想着陈青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金惠生误以为我心里后悔脱逃的事,忙安慰我道:“不过这也是心理误区,大家都以为里面的窗户都是封死的。”

来到空房间里,金惠生道:“罗卫民还不大好。郭震要不你先下,在下面看着罗卫民点儿。”

窗口一个声音道:“不用了,直接让他先下来。”

荣锋的脑袋在窗口外冒出来。

“我在下面接着就行,”他道,“你们一个不落的都在这里,那简直太好了。”

他的眼睛充满血丝,头发全被雨水浇贴在头上,如同一堆乱草。他的脸上,眼镜的一边有裂缝,另一边沾慢雨水。雨还在下,一直落到他慢是污垢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白大褂扔披在肩,不过用黄大褂来形容还贴切些,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打滚才弄得来这么一身的泥浆。看到我的眼神,荣锋似乎明白我的意思道:“别看了,泥石流,大家都没能出去,活着回来的没几个。别再耽误时间了,快跟我下去,有重要的事情。喂!陈青还在下面,你到底下不下去?”

※ ※ ※

楼梯口的那道上下楼的大铁门,原来竟是电力控制,在现在电力完全失去的情况下,没用办法再用。所以不管金惠生还是荣锋,要上二楼来,都不得不走张德全走过的老路。

荣锋将碍事的白大褂扔到一旁,口罩帽子也早已不见。在紧身衣服的下面,露出盘虬的肌肉。看到我疑惑的眼光,荣锋一边扶着蹒跚步子的罗卫民,一边道:“我不是什么医生。除开那些科学家和护士,我和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都是雇佣兵。”

金惠生奇道:“这个国家还有雇佣兵?”

荣锋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不过虽然我在中国已经很多年了,但我不是中国人,我是果敢人。之所以让我这个外国人做主管,可能一是因为我在驷鐡已经很多年了,第二是我比其他雇佣兵不同的是,我不仅在缅甸丛林受过游击队训练,还去读了大学。否则我也不会近视了。不过我手下有些人我也不知道来历。他们那些人,看上去以前也应该受过军事训练。”

我们来到楼下,一楼果然如同我曾经推测的,也是和楼上一模一样的三条走廊,呈一个丅字。左边走廊荣锋说是护士们日常居住地方,下面一竖则是这些工作人员日常活动的场所。我们越过这条走廊,在其中一间房子里,我看见了许多闭路电视监控设备。我们最终来到右边那条走廊,一个人正坐在角落等着我们。

是陈青。

看到我们的到来,陈青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光却一直停留在我身上。她的如云秀发此时却被雨水污泥湿润而显得肮脏凌乱,但她毫不在意,只是胡乱盘了个发髻。她的脸上、身上,也满是泥浆污垢,看来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向前一步向我伸手,但我却退开了。

她的脸上瞬间凝固,继而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被雨湿了而冷,也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但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去理睬。

倒是荣锋道:“别这样,能活着回来的,就我们两人。如果不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护士的话,恐怕回来的就我一个人了。她没有办法,她的丈夫是肺癌还在医院里,如果不是因为钱的问题,驷鐡公司也不容易找到这么多连底细都不知道就主动跳进来的护士。”

“驷鐡公司?”我惊叫,“你说什么?”

“青溪疗养院,”荣锋道,“是驷鐡公司的产业。你是一个人指名道姓需要而被弄进来的。”

“谁?”

“你自己进去看吧。”荣锋指着一旁一个房间。

我走了进去。房间和我的房间大不了多少,也是个病房。一个人正侧着身子睡在床上,一旁还有个屏风。

他的背影我很熟悉。我走过去,扳过他的肩膀。

是老刘!

我几乎也认不出这个人了。他面容枯瘦得和金惠生有一比,还没有死,但气息已经非常微弱。感到有人动他,他虚开眼睛,见是我,嘴嘟囔地动了几下:“老熟人。都是老熟人……”

荣锋在身后道:“不是他。在屏风后面。”

我走到屏风后面,一个人正坐在床上。他的面堂发黑,颜容憔悴,双手都被纱布缠成两只白色的条状物。看到我来,他裂开嘴一笑:“好久不见。”

“你是……”我张大嘴巴看着他,他的眼睛正露出一副嘲讽的模样。

“我是你楼下的那个病人,”他道,“也是那天你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他笑道:“我是曲建。”

我的脑袋乱作一团,犹如曲建脚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管线,犹如老刘时而急促时而深长时而听不见动静的不规则的呼吸。我无法把持住自己的重量,以致于我需要双手扶住曲建脚边的床沿,才能勉强让双脚支起自己的身体。

曲建,驷鐡,老刘……这些人,原来全是一起的?

看到我的表情,曲建问荣锋道:“你还没告诉他?”

“没来得及,”荣锋道,“时间紧迫。”

我回头,眼光一一从周围的人的脸上划过,金惠生和罗卫民一脸的茫然,陈青在无声的抽泣,荣锋耸耸肩膀:“大家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我从头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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