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坚持淮南 --- 记解放战争初期的淮南战场 (7) -- 洪枫
有没有遗像这些具体细节就不清楚了,在我所在的乡村周围还有一些别的烈士墓地,这些烈士墓地都跟农村的普通坟头差不多,只有梁明伦烈士墓用水泥浇筑,占地大概有半亩,周围栽了很多松树,规格还是挺高的。很多年了,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梁明伦牺牲时只有28岁,县城的烈士陵园中有他的照片。至于牺牲经过也是口口相传下来的,和官方的记载不是很一致。
在淮南路东地区,除了盱来嘉一带有十六团和盱来嘉地方武装在游击坚持外,在东南方向上的甘泉,仪征和六合一带,其实也有我方武装在艰苦的环境下坚持着敌后游击,这就是六合县大队,仪征县大队,以及甘泉县大队各地方武装的游击坚持斗争。
由于路东保卫战的仓促撤退,淮南区党委及淮南军区没有来得及对东南方向的六合,甘泉,仪征地区的游击坚持做出统一安排和具体布置,致使该地区的游击坚持在路东根据地失守后的初期陷于混乱无序而又各自为战的局面。尽管如此,各县委及县大队仍自发地同干部群众一起坚持着当地的游击斗争,其中较为突出的是六合县委和县大队在六合一带进行的游击坚持。
六合县大队由六合县委书记秦超和县大队长艾明山率领,有4个连的实力,在当时路东各县武装中是实力比较强的。当我军主力于7月29日撤出淮南后,六合县委为了有利于避开敌人的“围剿”,寻找联系各区、乡坚持斗争的干部,镇压还乡团、摧毁国民党基层政权,决定兵分两路进行活动: 一路由县长刘力行、县大队副大队长张伯锷率部分县、区干部与县大队两个连,在冶山、樊集与仪征交界地区坚持斗争; 另一路则由县委书记秦超、县大队长艾明山率部分县区干部和县大队两个连及一部分侦察队, 向西突过天六公路,寻找竹镇区委,沿途待机打击还乡团。竹镇在抗战后期是我来六县委驻地,群众基础较好,而且紧靠山区,有利于游击坚持。
7月31日晚,秦超等从仪征草庙山出发。一支由侦察队和部分县、区领导骨干组成的30余人的武工队,在队长程万里、副队长许传道和党委书记达慈带领下,由熟悉路线的何世德、何学安作向导, 在前面侦察敌情。入夜后队伍到达东旺庙,捣毁了东旺庙乡公所,镇压了乡丁林士太,缴枪10余支、手榴弹6箱。
次日黎明, 队伍进入梵山乡,活捉了国民党副乡长陈亚夫、副乡长周福和保长章连九。后转移到民主乡大树候,此时天已大亮。因我县大队的着装同国民党县保安队的军装一样(都是黄色),便冒充成敌县保安队,找到保长陈道海、曹庆中,诈称去竹镇“剿共”,要他们立即准备早餐。餐后由该二人带路至均朴乡, 在此处决了陈亚夫、周福、章连九及陈道海,曹庆中经教育释放。
8月2日晚, 秦超所带队伍在奶奶庙附近与县民众联合会副主任凌如竹及竹镇区、乡干部会合。之后便在竹镇一带坚持游击斗争,并与盱来嘉工委及十六团取得了联系。
当敌在8月下旬对坚持在淮南路东的十六团和盱来嘉地区地方武装进行疯狂的驻剿、围剿、合击的时候。六合大队及县、区干部也多次受到天六仪扬国民党军队的几路包围和合击,有时一天数次被围,数次突围,经常食不果腹、日不能息、夜不能眠,粮食、弹药均得不到补充,伤员得不到救治,斗争环境极其艰苦恶劣。
在来安六合边界活动的竹镇区乡干部,也多次遭到敌人的“围剿”。当他们离开来安县委返回到六合境内时,仅剩下19人。8月30日在广佛寺又受到六合、来安两县还乡团的围攻。凌如竹因病被来安铁佛乡还乡团头子郭文彬俘获杀害。其余人员突围时跑散。原竹镇区农会主任严如松,突围后无法寻找组织,但他坚信解放战争一定会胜利,为免遭敌人的迫害和保持共产党人的气节,趁夜回家,在地洞里藏了720个日日夜夜,直至1948年7月19日解放军打回竹镇, 严如松才重新回到我方队伍中。
8月中旬,根据留在六合、仪征一带活动的淮南区党委社会部长陈雨田的建议,仪征、甘泉、六合三县负责人研究决定建立中共东南工委,从三县共抽调七个连队组建东南支队,陈雨田任工委书记兼支队政委,艾明山任支队司令, 仪征县委书记魏然兼支队副政委,留在天长及仪征边界地区活动。陈雨田在抗战时期曾任六合县委书记,对东南一带的地形人情以及干部队伍都比较熟悉;艾明山是红二十八军的老战士,曾任六旅十七团团长,游击斗争经验丰富。从此六合、甘泉、仪征三县的敌后斗争就有了统一的领导和指挥,加强了我方力量在东南地区进行游击坚持的生存能力,提高了干部群众进行游击坚持的信心。
8月下旬,县委秘书任文彬根据县委布置,带领八百桥、四合墩等区乡干部14人,从樊集出发,前往半塔寻找西行的秦超等。因暴雨受阻,天亮前在香火庄一农户汪金林家隐蔽,遭到大井赵和四合墩还乡团的联合围攻。安全突围后,又迷失方向,天亮前仅剩下7人,隐蔽在山槽周长玉家。次日,刘力行得到国民党调集兵力向樊集地区“清剿”的情报,就决定率部队向天六公路以西转移。下午2时左右,刘力行所带队伍在黄泥坝与国民党护路队遭遇,相互打了几枪。这时任文彬等正返回白土山,他们循着枪声找到了刘力行。随后一起向天长长兴、谕兴集方向转移。
西行至竹镇的秦超、艾明山等通过十六团电台,接到东南工委要他们返回樊集的电报。秦出发前,布置竹镇区乡干部继续与来安县委在一起活动。然后便带人多次机智穿插于敌人空隙之间,于9月9日到达仪征谢集,与县委和东南工委会合。是夜,东南工委召开会议,针对复杂、残酷的斗争环境,研究决定:采取集中与分散相结合,大步迂回与小股隐蔽相结合,依靠基本群众和坚决镇压还乡团首恶分子相结合的策略,坚持对敌斗争,从而站稳脚根,打开局面。会后,县委率县、区干部及部分县大队战士返回谕兴集。
在靠近长江北岸的六合县东(沟) 瓜(埠)钟(林) 一带,由于敌情更加严重,县委决定专门设立东瓜钟工委,汪中富、丁明新为正副书记。不久,东瓜钟工委便与县委失去联系。为了坚持敌后斗争,所属武装改称横山大队,相机袭扰敌人。
卢殿宝原为钟林乡指导员,在国民党军队占领横山后叛变投敌,不仅密告收藏武器情况,还积极收交献敌,很快被东瓜钟工委捕获枪决。工委还在钟家集、月塘集一带四处张贴宣传标语,破坏敌通讯线路,组织群众捣毁横山工事,镇压为敌效劳的首恶分子戴三腊子等,使敌人终日提心吊胆。
8月中旬, 工委副书记丁明新在冶山附近找到县长刘力行,并汇报了斗争情况。根据丁明新的请求,刘力行派县政府秘书吴功去钟林区协助工作。不久, 东南工委对东瓜钟工委成员作了调整,由吴功任书记,汪中富、丁明新任副书记,并将跟随陈雨田的武工队10余人留下,以加强对敌斗争的武装力量。26日,吴功等得到情报:在天长金集一带“清剿”的国民党整编二十六师一个营,由还乡团配合,将对钟家集等地进行“清剿”。工委决定连夜转移至敌已“清剿”过的金集一带活动。汪中富和徐峰带8名武工队员留在原地, 等待去与仪征县委联系工作的东沟区两名干部返回,然后到金集会合。可是汪中富等并未按计划去金集, 而是继续在原地与敌周旋。28日晨,汪中富等转移到蔡家洼时,遭到国民党“清剿”部队及还乡团的三路围攻,徐峰和一名武工队员牺牲,汪中富突围时被俘,其余队员跑散。汪中富虽受到樊集镇长陈守义的毒刑拷打,但坚贞不屈。后来汪被国民党军队充作新兵留下,直到1947年从山东战场趁机逃回。
吴功等刚转移到金集,就被敌人发现,只得再返回原地。但“清剿”之敌尚未离去,不得已绕道草庙山、官塘,再转移到林阳山,与八百桥、四合墩区乡的刘济川等10余名干部会合,一起行动。
当吴功等转移到八百桥官塘附近时,家住官塘的县交通局副局长李明道带两名武工队员回家了解敌情, 不幸被敌抓获,两名队员牺牲。李明道后来虽被救出,但吴功等人的行踪已被敌发现,这时还乡团胁迫数百名群众在前面开道,向吴功等人的隐蔽地扑过来。为不致误伤群众,吴功等未予还击,而是向东转移,穿过天六公路,先后到达菱塘桥、高邮湖,与县长刘力行、副县长汪伯民会合。经过休整,留下病残人员,其余人员过湖回转,至仪征秦栏与张伯锷率领的县大队一部会合。经一夜急行军,到达仪征沙家集,又与秦超、艾明山等部分县、区干部会合。
六合及东南支队的游击斗争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这一方面是因为东南地区(六合、仪征、甘泉)长期以来一直是游击区,干部队伍和基本群众都具有比较丰富的游击斗争经验;另一方面,东南地区正处于国军整编二十六师和整编二十五师的交接地带,特别是因为驻守在甘泉仪征一带的整编二十五师的主攻方向是苏中,对淮南方面的清剿没有责任,使得东南支队能够利用国军的这种不协调在东南地区坚持游击斗争。最后还有一个因素,就是当时高邮城尚在我手中,东南支队可以利用高邮湖与苏中我军保持联系,进行休整和补充。
9月5日,在十六团和盱来嘉地方武装在淮南游击坚持了约40天后,华中军区终于向朱云谦来电下达了撤退命令。该命令的要点是:
1) 朱云谦率十六团经六合,天长,仪征向高邮转移;
2) 盱来嘉地方武装留在原地继续坚持游击战,具体安排由朱云谦组织布置。
朱云谦在接到这份命令后,既感到高兴,又有些犯愁:当时华中的战局他多少已有些了解,那就是战场已经北移,华中主力也从苏中逐步北移,短期内已不可能顾及淮南。现在十六团已是孤悬敌后,而且战斗部队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全团战斗部队已不足一个营。现在马上北撤还有可能保全十六团。但就撤退路线来看,走六合-天长-仪征-高邮这条线,路程既远,又因要穿过数道公路封锁线,易被敌人阻拦包围,还不如从盱眙在淮北我军船只的接应下北渡洪泽湖安全方便。思前想后,朱云谦给淮南军区发了一封电报,希望上级同意从盱眙北渡洪泽湖的撤退方案。淮南军区于9月7日很快回了电报,要求朱云谦坚决按华中军区的命令办,即按原定路线撤退。
于是朱云谦只有做好向东打,冲过敌人封锁的准备。
对于让盱来嘉地方武装继续留在原地坚持游击的方案,朱云谦也颇费思量。
经过一个多月在淮南敌后的游击转战,其艰难困苦朱云谦和大家都品尝到了。如果让盱来嘉地方武装继续留在原地,前景的恶劣大概是想象得到的。何况其中有不少是共事多年的老同事,老部下,朱云谦从内心来讲多少有些不忍。现在来安县委和来安支队,以及嘉山县委和嘉山支队都与十六团会合在一起,但盱眙县委及其地方武装却一直联系不上,朱云谦心里很是焦急。
当朱云谦在9月初刚从路西转回路东,就立即派人去盱眙与盱眙县委金江他们联系,但由于盱眙局势严重恶化,绝大多数的联络点都被破坏或切断,派去的人没能找到金江他们,只好无功而返。朱云谦并没有气馁,他第2次派了得力参谋植品三前去联系,期冀着植品三能够完成任务。
植品三绰号叫“老弯” ,盱眙人,在盱嘉地区很有名气,是抗战时期盱嘉地区有名的“三杆枪” 之一。植品三胆大心细,足智多谋,经常孤身一人出没在日伪盘踞的村镇里进行除奸和收集情报等活动,让日伪对植品三颇为忌禅。植品三长期战斗在盱嘉地区,曾任独立团连长,区委书记,县敌工部长,很得朱云谦和金江的赏识和器重。本来植品三在抗战胜利后已被华中局选上派往东北,未料走到淮阴后才知道华中通往东北的交通线已被国军切断,于是植品三又回到淮南路东工作。
朱云谦对植品三满怀信心和希望。
没想到植品三竟也一去不回!
难道金江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难道植品三也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之中?
朱云谦隐隐感到了盱眙局势的严重,盱眙县委手握的力量太弱了,是盱来嘉三县中最弱的一个,只有区区一个排。但朱云谦仍不死心,在9月5日接到华中军区撤退命令以后,他又派盱眙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董锐再次前往盱眙寻找金江他们,同时让董侦察能否在洪泽湖边搞到船。临行前,朱云谦对董锐交代说,如果仍无法找到金江,你要留信在联络点,告诉他们撤退的消息,叫他们尽快赶来。
朱云谦把与盱眙县委失去联络的坏消息也电告了淮南区党委。淮南区党委也感到了局势的严重,于是在9月7日的电报中指示朱云谦,叫他把现存的盱来嘉地方力量合在一起,成立盱来嘉中心县委,由徐速之任书记,胡少卿任副书记,金江(已失去联络)、李锐、范国璋为委员,并将现存的地方武装合在一起,成立游击大队,继续留在原地坚持。
董锐回来了,但他仍未能找到金江及盱眙县委,只好在指定的联络点留信叫金江他们尽快赶过来。
朱云谦预感到金江他们很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但他已没有时间再拖延等待。9月9日上午,朱云谦将十六团和各县地方武装及干部召集在嘉山的白云寺,他首先向各县负责人通报了华中军区及淮南区党委关于十六团北撤和地方武装坚持原地的决定。没想到,一些地方同志对继续坚持原地的决定十分抵触,他们气呼呼地说:“不能把我们甩下,坚决跟你们一起走!”
说实在话,让地方同志继续留在原地坚持确是勉为其难:一方面他们在这40多天的游击坚持中已经疲惫不堪,粮弹俱缺,战斗力已大为下降,士气也相当低落。另一方面,敌人仍留有5个团的重兵在路东反复清剿,敌人的基层政权也普遍建立起来,气焰嚣张,这让很多基本群众失去了信心和希望,开始疏离我们。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留在原地坚持,前途实在凶多吉少。
但朱云谦也无权改变上级的决定,他只好对地方的同志做说服工作:这是上级的决定,大家留与不留,不是我说了算的。其他同志也说上级命令应坚决执行,这样才勉强止住了争议。
到了黄昏,朱云谦跟徐速之交代了留下坚持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就带着十六团与留下坚持的地方同志依依惜别,踏上了北撤的征途。
从1939年算起,朱云谦在淮南这块土地上整整战斗了7年,与这里的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与日寇与敌人浴血奋斗,写下了多少英勇感人的篇章。朱云谦眷恋着这块土地,眷恋着这里的人民,更眷恋着曾在这里同生共死的战友。“你们一定要坚持到我们打回来啊!” 朱云谦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尤其是对金江,他在心底有一种隐痛:当年他们在工作上是那样的默契和同心协力,但现在连招呼都没有打成就撇下他们走了,而且自己这样一走,金江他们必然更加困难,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在折磨自己:金江,你在哪里?
朱云谦带着十六团从白云寺出发, 星夜兼程,向东南方向急进。没想到天公不作美,部队刚行动不久,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大家只能在泥泞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冒雨前行,终于在10日拂晓赶到了来安县的东寺港宿营。
朱云谦刚把部队安顿下来,就有人报告说有队伍朝这赶来。他急忙出来一看,原来是徐速之他们带着地方武装跟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在昨天晚上与十六团分手后,徐速之立即召集地方区委书记以上,部队营以上干部开会,宣布成立盱来嘉中心县委,并传达了上级要求大家留在原地继续游击坚持的决定。没想到这一决定刚一传达,下面就乱成了一锅粥。有人说可以继续坚持,但更多的人认为在目前的状况下继续坚持实在太困难,即便要继续坚持,也需要先撤到淮北略事休整,安顿伤病人员,精简队伍,补充枪弹医药,再打回来坚持游击。
当时的实际情况确实已经十分困难:嘉山大队本来有3个连,但第一连已经在洪泽湖以南的都管堂(村名) 被敌包围,全部损失;第四连又在敌人的追击下被迫撤到淮北;现在嘉山大队只有第五连一个连了。这样盱来嘉县委的全部兵力只有两个连,再加上20余人的一个便衣队。可是随部队行动的县区乡干部还有两三百人,这对部队的快速行动摆脱敌人带来了很大的负担。再加上弹药消耗几乎殆尽,没有补充,已经难以继续战斗。
从内心说,徐速之对继续坚持原地的成功性也信心不足,现在看到大家都倾向于先北撤休整然后再打回来的折中方案,也就顺水推舟,不再坚持原来的决定。这样在会上大家很快取得了一致意见:先跟上十六团一起北撤休整再说!
大家说干就干,十六团才刚走不久,抓紧时间追,兴许还追得上。于是徐速之和胡少卿连忙集合起各县地方干部和地方武装约五百多人,沿着十六团东进的路线急追了过来,终于在东寺港追上了十六团。
朱云谦听徐速之这么一解释,心里已经明白了大致是怎么回事。虽然上级决定应该坚决执行,但徐速之他们的困难处境和想法朱云谦也十分同情和理解,而且他们的做法也不算完全违背上级留在原地坚持的决定。让他们跟十六团一道撤退,无疑会增大十六团北撤的困难,但若是硬将他们扔下不管,或是强叫他们转回去坚持,他们又必然凶多吉少,朱云谦也是既不忍也不愿。不过朱云谦也不便公开支持他们的做法。就在朱云谦正在琢磨如何回应徐速之的时候,敌人帮忙来了!
十六团刚到东寺港不久,就被敌人发现,很快就从施官集向东寺港扑来。所以朱云谦还没有来得及与徐速之商量讨论地方武装的去留问题,就有人来报告敌人进攻的消息。这时朱云谦当机立断,一面叫十六团赶快抢占前面的174.4高地,一面让徐速之胡少卿抓紧组织嘉山大队和来安大队打前站,各县地方干部居中,十六团殿后。此地不可久留,要抓紧时间摆脱敌人向东挺进!
就在朱云谦忙着布置撤退的时候,十六团政委王胜凯打发警卫员前来请朱云谦去有事商量。他一见到朱云谦,就提出要求:坚决留下就地隐蔽,脱离部队!
原来这几天部队为了摆脱敌人,日夜行军,实在疲劳不堪。但因朱云谦有死命令:“部队在,政委就在!” 所以十六团一直组织战士抬着王胜凯一道行军。可是抬着王胜凯也给部队行动带来了诸多不便:走在前面怕遇上敌人,走在中间会阻塞道路影响行军速度,走在后面又怕掉队为敌所害。所以部队的行军速度常常因此而减缓。几天来,王胜凯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暗自焦急,深感自己继续留在部队会给大家带来很多困难和危险。现在已到了必须迅速冲出敌人封锁线的关键时刻,任何犹豫和耽误都会给部队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所以王胜凯急切地找到朱云谦,提出了留下来的请求。为了说服朱云谦,王胜凯说:“事实上抬我走比留下我危险性更大。留下来我可能还有生的希望,而抬我走从公私考虑都不利。”
其实无论王胜凯怎样讲,大家都完全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能让自己影响和拖累大家的突围行动。王胜凯是红二十八军的老战士,1927年参加革命时,他才十五岁。在后来的战斗岁月中,曾经7次负伤。六旅在1945年重建时,王胜凯是主力十八团的政治处主任,后来在组建十六团时,为了加强领导,又专门将王胜凯从十八团调到十六团任政委,体现了上级对王胜凯的信任。王胜凯在东进突围的关键时刻提出留下就地隐蔽,其实他应该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选择。但继续留在队伍里,必然会导致更多的战友为他而牺牲,又是他在思想上和感情上不能接受的。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人,把死的危险留给自己,应该就是王胜凯当时真实的想法。
朱云谦听到王胜凯的一番说词,心里十分感动:老王真不愧是久经考验的老红军战士,具有高度的思想觉悟和自我牺牲精神。他感到很难改变王胜凯的决心和决定,就同团长彭济伍商量,同意了王胜凯留下隐蔽坚持的要求。
为了照顾王胜凯的治病和安全,他们留下了一名警卫员和一名卫生员与王胜凯一起隐蔽坚持,并给他们留下40块银元和一些药品,换上便衣。朱云谦让张山区区委书记高占元找到当地曾任我乡长的进步人士郑叔勤,请他掩护王政委等三人。并且还把当地保长的儿子带走作为人质,警告该保长不得走露风声。总之在当时的情况下,采取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来保护王胜凯等人。
不幸的是,王胜凯还是很快被敌人搜出被捕了。原因很简单:有叛徒出卖。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郑叔勤在部队走后,就把王胜凯三人藏在山脚下的一户贫农家中。但这件事很快就被曾任我龙山乡副乡长的叛徒张柴庞发现了蛛丝马迹,他马上向敌乡长“武阎王” 报告,并带人将王胜凯郑叔勤等四人捉住,送交来安县城进行审问。刚开始敌人并不知道王胜凯的身份,但那个卫生员经不住拷打,将王胜凯的底细向敌人和盘托出。
一年后的1947年9月9日,敌人将王胜凯,郑叔勤和警卫员陈凤青三人一起活埋在来安县城的北门外。
这种祸害破坏力太大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必此人就是逃得过初一,也难逃十五!
朱云谦在安排好王胜凯后,随即带着部队摆脱敌人向东急行。这时候来安大队大队长高英赶过来报告,说昨夜他留了一个排,由排长徐征发带着,在杨郢打阻击,掩护大队向东转移,还没有赶上来。朱云谦连忙通知后卫注意收容他们。
朱云谦计划的东进北撤路线,基本上是沿着来安-六合-天长交界的丘陵地带走,这样就必须穿过六合-半塔,六合-汊涧,六合-天长,以及扬州-天长等4条公路,也即4道封锁线。在这个丘陵地带南北两侧的集镇里,都有敌军驻守。因此若要硬打过去,不但伤亡必大,而且易被敌人包围歼灭。于是朱云谦想到先使骗招,骗过敌人。他叫部队把缴获来的敌人旗子用竹竿挑起来,冒充敌人的保安团大摇大摆地沿着公路行军。结果这一招刚开始还真管用,沿途有不少敌保甲长向部队打招呼:“老总辛苦了!” 战士们就一面敷衍他们,一面抓紧时间赶路。有时候如果被怀疑了,就干脆把他们带走,以免他们给敌人通风报信。但是十六团加上地方武装有一两千人,不可能不被敌人发现,所以更多的时候是被敌查觉,锣声四起,枪声不断。如果遇上的是小股敌人,朱云谦就带着部队一冲而过;如果遇上的是大股敌人,朱云谦就带着部队绕道而过,摆脱敌人。
1946年9月10日,刚好是中秋节,朱云谦带着部队在这天从竹镇以北穿过了六合-半塔公路,又在马集以北穿过了六合-汊涧公路。在越过东旺庙后,前面就是六合-天长公路,敌人有重兵把守。当部队接近四合墩时,终于与两个团的敌军不期而遇。好在敌人摸不清我军的底细,不敢贸然进攻,只是远远地打炮,并用小股部队对我军进行阻击。战斗持续了三四个小时,突然天降大雨,天色变得很暗,朱云谦趁机带着部队摆脱敌人迅速转移,经大井赵,冶山,沿着金牛山北面东进,终于在半夜十二点左右赶到横山附近,部队才停下来休息。
横山位于天长和六合两县交界处,因山形平直,望之若横,故名横山。横山方圆约5平方公里,但不高,最高处也只有海拔150米左右。当十六团抵达横山时,其北面的郑集,金集,南面的樊集,以及附近的长兴集,都驻有敌军。9月11日早晨敌人即发现我军来到横山,便很快从几个方向朝我军围了上来。这时敌人已察觉出我军不是小股游击队,而是主力部队,而且根据我军的运动方向隐约猜到了我军的突围企图,开始调集重兵准备将我军一举聚歼。11日上午,十六团一营即与敌人交上了火。
就在朱云谦调整部署,准备摆脱敌人迅速东进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淮南军区发来的密电。
该密电首先转达了华中军区指示:敌整编二十六师已大部集结在天(长) 扬(州) 公路一线,原定朱部由甘泉渡高邮的方案已不可能。朱应率十六团速返盱嘉北渡淮河,至淮北双沟后,再转淮宝地区。淮南军区在电文最后,要求朱云谦“坚决执行”华中军区的这一指示。
朱云谦读完电报,一时间惊愕不已,心里受到很大的冲击,引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本来从盱嘉北渡淮河的方案,是朱云谦在出发前就向淮南军区请求提出的,那时部队就在盱嘉地区,敌人还未摸清我军的动向,应该说这在当时是一个比较稳妥安全的方案。但不幸的是,这一方案被淮南军区领导所否决。现在部队历尽艰辛,已冲到离高邮湖仅有五六十里的地方,却又被令返回盱嘉地区,这不仅会让部队的士气大受打击,而且归路遥远,强敌环伺,危险更加难以预料。
要是依令西返,对于个人来讲是个稳妥的方案:失败了是上级指挥有错,责任有上级担着,成功了则皆大欢喜;要是抗命东进,虽然比较而言部队安全撤出的可能性大一些,但突围失败的可能也不小,而且这样做对个人前途有很大风险:万一失败,不仅自己要承担指挥失当的全部责任,还要承担违抗上级命令的责任。
但是军情紧急,时间和敌情都容不得朱云谦再去电与上级商量,坐等批示。或是继续东进,或是依令西返,朱云谦必须马上做出决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朱云谦充分显示出一名优秀指挥员的可贵品质:果敢,决断,敢担当,敢抗命!
朱云谦认为:无论东进还是西返,都只是不同的手段,而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部队安全地撤出来。所以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不应把手段定死,哪个手段更稳妥,更安全,就应该采用哪一个!
想到这,朱云谦心里豁然开朗:虽然上级命令有合理之处,但是最了解部队目前实际情况的,最了解目前周围敌情的,还是自己。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了让部队更安全地撤出来,自己应该站出来,敢于担当一切责任!于是他立即起草了给淮南军区领导的回电:
“11日15时电悉。……天扬公路情况变化早在预料中,目前东渡既困难,然而西返则困难更甚。下面三点殊堪考虑:
一. 敌二十六军三个团加一三八师两个团此刻仍在盱嘉围剿中;
二. 部队疲劳不堪,减员数字惊人,个别单位已超过二分之一以上,再返盱嘉实难掌握;
三. 淮河渡口均为敌人控制,淮北情况不明,若淮北情况再变,则进退两难。综上情况,我向西已绝非良策,故决心于13日突围东渡,必要时牺牲一部在所不惜,希陈艾配合。
朱
9月11日19时”
朱云谦把电稿交给机要员史守愚,叮嘱他立即用万万火急电发出。同时要他给东南支队政委陈雨田和司令艾明山发报,要他们组织接应,联络信号是夜里三堆火,白天三次军号。
好一个“牺牲一部在所不惜” !什么是置个人于度外?什么是置死地而后生?这就是!
许多年后,从淮南突围出来的老同志们一提起这段往事,仍然吁嘘感慨不已:要不是当年朱云谦力挽狂澜,抗命东进,他们多半早已牺牲了。
当时淮南军区领导是谁呀,下达了向东从天长撤退这样愚蠢的命令?从来安直接向北,不仅路途较近,而且这些地方多为丘陵地带,不利于国民党大部队的追击。而向东不仅绕了一个大圈,从天长到扬州的甘泉基本上也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这不是将部队向敌人的嘴里送吗。
绝不像现在这般随意轻松,对上级“组织” ,尤为如此。
比如说,粟总不同意到淮南作战,他也不敢随意“抗命” 了之,而是先表态“方针完全正确” ,然后再说“唯。。。” ,然后再说“打一仗再。。。” 。
那时的淮南军区领导仍是肖(望东) 周(骏鸣) ,但已是被众人所指,诚惶诚恐,差不多只敢当华中军区的传声筒了,所以才有朱云谦的建议被打回的情况。当然肖周才具魄力不足也是事实。
从盱来嘉山区直奔淮河当然比东走天长甘泉要近得多且安全一些,但关键是淮北要配合。当时淮北的形势也很紧张,这很可能是华中军区当时考虑的一个因素---两淮形势吃紧啊。
朱云谦发完电报后,听到一营方向的枪声越来越激烈,就与团长彭济伍商量,让他带些人到一营去了解情况,并指挥一营找机会摆脱敌人,继续东进。由于电台一直随团长行动,所以电台人员带着电台也与团长一起去一营。
这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雨,天昏地暗。到了晚上九点,朱云谦找来各县负责同志,传达了上级的电报精神和自己的决心及回电。大家一致同意朱云谦的意见,都认为西返实际上是绝路。唯今之计,只能奋力东进,杀出一条血路来!朱云谦由此更坚定了东进的决心。他进一步给大家布置了具体的行动方案。就在大家讨论如何执行行动方案的时候,不料有人进来报告说,彭团长一行包括电台人员既未到达一营,也未返回来,全部失踪了!
大家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这个坏消息,心里都不禁一沉,大家的目光不期而然地都投向朱云谦,暗暗希望他拿个主意出来。朱云谦想了一想,就给大家分析到:彭团长他们不外有三种可能,一是在途中遇敌被害;二是未找到一营,就按预定方案向东走了;再就是因雨夜迷路,仍在附近徘徊。朱云谦当即命令高英带上司号员去找他们,用号声吸引他们回来。除此之外,朱云谦又派仇集区委书记保晴带上两名侦察员到附近的村庄去找。
不幸的是,这两路人马出去找了两个小时,仍然没有找到彭团长他们。
大家一直等到晚上11点半,仍无消息,朱云谦感到不能再留在原地拖延等待,只好集合部队按原计划离开横山向东开进。
从此朱云谦再也未能见到彭团长。
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原来彭团长一行17人正如朱云谦所料,与敌人相遇了。
当彭团长带着作战参谋高屏洲,侦察参谋林木,电台台长赵清坦,通讯排长毛有礼等17人赶到一营驻地时,一营已经趁雨夜摆脱敌人向草庙山前进了,原驻地已被敌人占领。当彭济伍他们到达原驻地时,毛有礼在黑夜里发现对面有人头戴钢盔,心里一沉,知道遇上敌人了。这时对方也发现有人过来,就开声喝道:“ 什么人?哪部份的?” 毛有礼还想蒙混过去,答道:“自己人!” 话音未落,对面就一梭子弹打来。彭济伍他们连忙且战且退,摆脱敌人后,又沿着预定路线去追一营,不料雨夜中迷路,与部队失去联络。
彭济伍一行后来找到一个群众带路,走了大半夜,于12日凌晨在仪征县香沟集附近穿过天扬公路,进入东北方向的千棵柳乡毛竹棵庄。他们找到了曾任我村长的李玉明。此时已鸡叫两遍,而且此地离南面的敌人据点大仪镇只有6华里,白天赶路容易被敌发现,彭济伍就决定在此隐蔽待机。为了封锁消息,他们还把李家6口集中在一间房子里。未料李早已叛变,他趁彭济伍他们不备,从后窗跳出逃走了!
彭济伍他们只好在天亮前又转移到一里路之外的詹国富家隐蔽。
李玉明逃走后,一口气跑到大仪镇,向敌人报告了彭济伍他们的行踪。就在当天(12日) 上午九时,整编二十五师的一个连加上地主武装共二百余人在李玉明的带领下扑向千棵柳乡。当敌人赶到李玉明家时,彭济伍他们已经撤走了。李的妻子又给敌人指明了彭一行离去的方向。于是敌人兵分三路,将詹国富家团团围住。但敌不敢冲近,只是远远打枪。彭济伍他们在墙壁上挖了一些射孔进行还击,一直坚持到中午。但是他们人太少了,敌人在这时又调来了小炮,对该房轰击,终于击中房屋,并把院子里的草垛击中起火,一时间浓烟滚滚。彭济伍他们一看守不住了,只好拼命向外突围。彭济伍翻过墙头,一面打手枪向敌射击,一面拼命向外跑,不幸在冲出院子百余米处被敌击中腹部,又被一阵乱枪击中,当即牺牲。其时为12日下午二时。
这场战斗在当地被称为“千棵柳事件” ,我方牺牲一人,伤一人,被俘十二人,突围三人。突围的三人是作战参谋高屏洲,侦察参谋林木,和通讯排长毛有礼。
彭济伍烈士是安徽金寨人,1927年就参加红军. 抗日战争爆发后奉命从延安来到华中抗日前线。彭济伍在1942年已是新四军六旅十八团副团长,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英雄,曾经指挥了柏家圩子伏击日寇等漂亮战斗。其实彭济伍一行小分队的东进路线与后来十六团的东进路线在香沟集一带几乎重叠,但11日夜的那场雨,却把他们的命运与十六团就此隔开。彭济伍与王胜凯一样,本来都可能成为后来耀眼的开国将星,却都在奋斗的血路上成了铺路石。
可以说,幸存者的荣誉,星星点点,都承载着无数牺牲者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