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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一香已足压千红 -- 秦淮八艳之马湘兰写影 -- numz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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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一香已足压千红 -- 秦淮八艳之马湘兰写影

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

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

在古往今来无数吟咏兰花的诗词中,明代徐渭文长的这首小时,可算最有气势者之一,据《石渠宝笈初编》记载,明代青楼“秦淮八艳”之一马湘兰的一幅画作《画兰卷》上就曾以这首诗为题款的。

事实上,这幅画可以肯定是伪作----其最大破绽便是误将马湘兰的名字“守真”题为“守贞”。

然而该记载流传至今,仍为一些书画爱好者所乐道,原因之一,怕也是这首诗确与马湘兰的兰花画作精神乃至她本人的传奇生涯高度相符的关系吧。

一个青楼女子,竟然能令别人冒名伪充她的作品,还谬种流传,见于史籍,这本身已可称奇,而假冒马湘兰画作之手法,也是层出不穷----伪造题名印章,伪造他人题跋,挖去原画小名头款后另添大名头款印,临摹真迹以赝充真。。。。。。在这个青楼女子身后数百年间涌现出的以她名义流传的伪画作,数量影响大约皆可名列中国古代女画家之最(包括和她同时代及距离现在更近一些的时代的女画家相比),更且远及海外,这就更奇了。

马湘兰名守真,宁玄儿、月娇,号湘兰。金陵人。在同胞姊妹四人中排行最末,故而又称“四娘”。她工于诗画,著有《湘兰子集》诗二卷,其兰竹画作在明代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而犹以善画兰花闻名,故“湘兰”之号独著。她还能歌善舞,精通音律,能够自编自导戏剧,撰《三生传》等剧本。

马湘兰是“秦淮八艳”中非常与众不同的一位。秦淮八艳中的另外七位,生活在明末清初,她们能被视为中国古代青楼奇女子最出类拔萃的代表,除其本身的素质以外,时代因素也是不能忽略的。“急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正是那样一个天翻地覆的年代,给予了她们展现自身人格魅力的隆重舞台,而她们的交往者,由于身处时代激流中,远较太平治世中人引人注目,也简接导致了她们更易为人所瞩。山海关总兵,复社领袖,江左三大家,明末四公子。。。。。。不可否认,“秦淮八艳”的声誉之隆,在一定程度上是与这些人交往而身价倍增的结果,倘若不是生在那个时代,倘若没有那些人,她们的声名多半没有现在这样响亮,而反过来说,即使没有她们存在,今人却仍会知道吴三桂,陈子龙,钱谦益,吴梅村,冒辟疆,候方域。。。。。。

马湘兰却不同。她生于嘉靖二十七年(1548),卒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基本处于和平时期,因而她的一生和政治扯不上什么关系。她交往的对象王稚登,固然是当时颇有名气的才子和画家,但在政治方面缺少值得一提之处,因而在后世影响力显然难以和明末清初的诸公相比。到了今天,除了吴中人氏,以及对明代文学或古代绘画史特别有兴趣的人,恐怕很少人还记得“王稚登”的名字,而“秦淮八艳”的大名却家喻户晓。即使没有和王稚登交往,马湘兰依然足以名列“八艳”,可是如果没有马湘兰,今天知道王稚登其名的人恐怕会少很多。马湘兰之名不因政治或男子而盛,这在秦淮八艳中是绝无仅有的。曾经名满吴中的才子王稚登,在后世寻常百姓中常因马湘兰而扬名,这是马湘兰的又一“奇”处。

说到马湘兰的“奇”,不能不提她的容貌。假如马湘兰有倾国倾城之姿,旷代绝世美貌,那么对于她画作的伪造者之多,对于她能身列“八艳”之一,我们或许还不会太惊奇。毕竟,漂亮对女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资本。然而马湘兰相貌偏偏毫无过人之处,史载她“姿首如常”,也就是和平常齐头整脸的女子没太大分别。虽说自古以来秦楼楚馆中不乏“才女”“侠女”“色艺双绝”者,但青楼中人首重一个“色”字,这点大概没有什么争议。一个“姿首如常”的青楼女子,竟能名冠当时,流芳后世,成为名噪青史的“秦淮八艳”之一,也可算一“奇”事。

不仅如此,马湘兰还生就一双大脚,当时还有一位文人尝作诗咏之,诗云:

杏花屋角响春鸠,沈水香残懒下楼。  

剪得石榴新样子,不教人见玉双钩。

这个文人开玩笑说,马湘兰做了一件新裙子,遮住两只脚,使别人看不见它们了。

个人揣测,马湘兰的“天足”,对于她的舞蹈造诣一定很有裨益----随着缠足之风日盛,女子舞蹈的发展受到严重阻滞(包括姿势,力量,持续时间等方面),汉唐时期许多著名舞蹈到了明清时期逐渐后继无人,实乃中华文化之一大损失。(就古代宫廷舞蹈而言,与旗装的推行也关联甚大,此不赘述) 马湘兰以一双健康的“天足”起舞,其舞姿妙曼,挥洒自如,远胜“三寸金莲”的舞者,也是不难想见的吧。

据记载,马湘兰容貌虽然平平,但气质极佳,风华绝代,她“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固“见之者无不人人自失也。”

一般说来,人们大都承认男人的外在魅力与相貌并不成正比,女人的魅力在多数人心目中却与是否漂亮有极大关系,而马湘兰姿容平常,竟能以气质使见者人人倾倒,乃至在号称“佳丽云集”的秦淮河畔脱颖而出,力压群芳,实属罕见----这,就是所谓的“一香已足压千红”吧?

马湘兰的魅力不以容颜取胜,这造就了她另一使人称奇之处----其魅力不随青春的流逝而减损。

读过金庸《鹿鼎记》的人都记得江湖上那句“为人不识陈近南,纵是英雄也枉然”吧?但陈近南的故事毕竟出于虚构,而明代中后期秦楼楚馆中却真有这样一位人物----马湘兰在青楼数十载,门前车马始终不断,史称“凡游闲子沓拖少年,走马章台街者,以不识马姬为辱”,真可谓“寻芳不识马湘兰,访遍青楼也枉然。”

即使如陈圆圆那样的绝代佳丽,即使担了“冲冠一怒为红颜”之名,一但马齿稍长,容颜减损,也会被吴三桂所冷落,而这一古今红颜的共同悲哀在马湘兰身上却像失效。在她年方半百之时,还有一少年对她迷恋不可自拔,指江水为誓,说要娶她为妻。马湘兰不愿少年因为一时沉湎自误青春,劝那少年打消此念,说“宁有半百青楼人,才扎箕帚作新妇也”,少年不肯,马湘兰只得借助官府使其离去。在她五十六岁那年,曾为昔日恋人王稚登登门贺寿,依旧引人竞睹风姿,时人称其“容华少减,风韵如故”----古往今来,有几女子年过半百仍能如此令人倾倒?马湘兰实为异数,不可不称“奇”也。

姿貌的平常,青楼的身份,并未使马湘兰变得自卑。她始终是骄傲的而自尊的。

据记载,马湘兰意气豪侠,轻财重义,而且为人洒脱,不拘小节,“时时挥金以赠少年,步摇条脱,每在子钱家,弗翻也。” 然亦颇有倔强之处。比如,她“不接粗客”,不论你有多少钱,或者自问多有才学,只要她觉得你这人俗不可耐,一律闭门挡驾。

因为心高气傲,马湘兰得罪过不少人,甚至有一次还遭人寻事告状,而主审此案者又恰在当年曾被马湘兰拒之门外。此人存心羞辱,审问时说:“人传马湘兰了不起,看来不过徒有虚名。”马湘兰身陷囹圄,毫不示弱,针锋相对地回答:“正因昔日徒有虚名,固有今日不名奇祸!”,讥讽主事挟私报复。后来,马湘兰得到吴中才子王稚登的仗义援手,脱离困境,感激之余,意欲以身相许,却被王稚登所拒:“脱人之厄因以为利,去厄者之者几何?”然而从此却成就了二人长达数十载的情缘。

马湘兰与王稚登间不只是男女之情,也是文字知己,诗画情缘。他们总是借吟诗酬唱,赠物留念来寄托彼此的深情。王稚登常是马湘兰画作的第一个鉴赏者,马湘兰的许多画上都有王稚登的题诗作跋,《湘兰子集》也由王稚登为之作序,而后世流传的一方王稚登赠送马湘兰的名砚上,则有马湘兰的题铭:“百谷之品,天生妙质。伊以惠我,长居兰室”(王稚登字伯谷,与“百谷”谐音,马湘兰实是借砚寄情)

马湘兰曾多次以题诗的方式对王稚登表达以身相许的意愿,王稚登对其心意自是了然。然而这个谈情说爱很有一套的“才子”也和绝大多数青楼客一样,一但论及婚嫁就顿时成了“行动上的矮子”。对他自己的推诿搪塞,据他自己表示,是因为自己仕途不顺。不想耽误马湘兰的“前途”。姑且不论他在和马湘兰卿卿我我,坦然受芳心相许,与之成为秦淮一带人尽皆知的情侣时可曾考虑过马湘兰的“前途”,按说为了对方的“前途”而宁可抛弃自己的占有欲望应该是爱情中最崇高伟大的境界,可是王稚登在对马湘兰的许身不假理会之后与别的青楼女子(如薛素素)犹有挂葛却不能不令人心生疑惑----我可以理解他取妻生子,因为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可以接受他另外置妾,因为古人对传宗接代看得很重,可是他又与别的青楼女子“逢场作戏”,却似乎与那崇高伟大的爱情境界不大搭调,而令我不敢轻信其词----所谓顾及马湘兰前途云云,不过是对自己不敢对感情负责任的冠冕自辨罢了!

马湘兰对待爱情的态度,是她又一不凡之处。

像这种才情出众,又特别执著的女子,一但感情不如意,往往容易走两极----或是慧剑斩情丝,决绝至不留转圜余地,或是不顾自尊,痴缠不断,直到对方让步为止。不只秦淮八艳,古来青楼奇女子中感情不如意者大率如此。

马湘兰不同。一方面,她体谅王稚登的顾忌,几翻试探得不到回应,便不再相逼。另一方面,她也没有自怨自艾,让自己被哀伤怨恨纠缠。她更没有自欺欺人,强迫自己忘记对王稚登的爱。她依然忠诚于自己的真心,依然如故地付出着真情,依然甘为王稚登的红颜知己,只是不再提嫁取之事。

再后来,王稚登去了姑苏定居州,与身居金陵的马湘兰仍然保持着书信往来,三十年不曾间断。

马湘兰在爱情方面表现出女性爱情中罕有的自尊和骄傲----她不肯因为命运的捉弄而违背真心地舍弃爱情,也没有为了屈就爱情而把自己变得多愁善感或低声下气,她尊重了自己所爱的人,也尊重了自己。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做一生的知己----即使在现代情侣间,能够真正做到这点的也有限,何况是个四百年前的青楼女子?王稚登能得到马湘兰这样的红颜知己,实是三生之幸。

上面说到了马湘兰的倾世风华,她的骄傲,她的爱情,然而这些随着岁月的流逝,终究都会淹没在历史尘埃中,成为故纸堆里的传说。马湘兰留给后世最珍贵的,还是她的画。

马湘兰的画常以兰花为主,以竹石为衬托。她的兰竹画技,在当时后世都有很高评价,许多评品诗画的著作都对其兰竹画作有所点评或收录。《无声诗史》记马湘兰的画“兰仿赵子固(赵孟坚),竹法管夫人(管道?N),俱能袭其余韵。其画不惟为风雅者所珍,且名闻海外,逞罗固使者亦知购其画扇蔑之”,《历代画史汇传》也认同其“兰仿子固,竹法仲姬,俱能袭其韵”,清人《经旧苑吊马守真文》云“余尝览其画迹,丛兰修竹,文弱不胜,秀气灵襟,纷披(木者)墨之外,未尝不爱赏其才”“天生此才,在于女子,百年千里,犹不可期”,曹寅曾在《??亭集》中三次为《马湘兰画兰长卷》题诗,共72句。。。。。。。时至今日,马湘兰画作流传于海内外各地,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有马湘兰的《兰竹石图》卷、《兰竹图》扇、《兰竹石图》扇、《兰竹图》轴、《兰石图》扇、《兰花图》卷、《兰竹水仙图》轴,上海博物馆藏有其《兰竹湖石扇》《兰竹扇》,广东省博物馆藏有其《兰竹石图轴》,苏州博物馆藏有其《兰竹图卷》,日本东京博物馆藏有其《墨兰图》,美国私人藏有其《兰竹石图轴》,CEMACtd.藏有其《兰竹石图卷》,前段时间还出现了韩国人收藏的马湘兰画作。

马湘兰爱画兰花,很大程度是寄托自身志趣。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笔下的兰花不重外在形态的细致刻划,而注重张扬了兰之飘逸洒脱的韵致,所绘墨兰犹其“潇洒恬雅,极有风韵”。她在一副《双勾墨兰图》轴上所题的:“幽兰生空谷,无人自含芳;欲寄同心去,悠悠江路长”, 正是她的心灵写照。

马湘兰痴守着一份没有结果的爱情,数十年无悔。由她的一首《鹊桥仙》词,可以看出她在别后对王稚登的深切思念: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空对景、静占灵鹊。 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万历三十二年,王稚登迎来他的七十寿辰。人到七十,世俗功名荣辱大抵已是过眼云烟,此时此际,王稚登却分外怀念起和马湘兰共渡的真情岁月来。他想起“余与姬有吴门烟月之期,几三十年未偿”,忍不住写信邀马湘兰来了结那段尘封的旧约,“春以为期,行云东来,无负然诺”。

已经五十六岁的马湘兰果然赴约来了,她买了一艘楼船,带了数十位秦淮粉黛,大张旗鼓地到姑苏为王稚登祝寿。“宴饮累月,歌舞达旦”,轰动一时,“吴中啧啧夸盛事”。

或许是连月的劳累使年过半百的她心力透支,更可能是因为完成了三十年前的一段旧约,此生余愿已了,再无牵挂,马湘兰从姑苏回金陵后不久就一病不起了。某一天,预感大限将至的她在沐浴更衣后,从容端坐在放置了许多兰花的房间内,静静礼佛,直到逝世。

马湘兰死后,安葬在秦淮河畔今白鹭洲公园里碧峰寺下。许多风流名士撰文献祭,其中有位悼客别出心裁,在悼文中写道:“此固一世雌也,而今安在哉!”这是模妨苏东坡《赤壁赋》,将原文“此固一世之雄也”中的“雄”字易而为“雌”。此句既符合马湘兰生前处世的豁达幽默,又赞叹了她卓尔不凡的人品与才情,故为时人称道一时。

“秦淮八艳”之中,马湘兰是唯一远离了政治的,也许她的故事因此而缺少几分跌宕,然而她的生命就如就象王稚登在《湘兰子集》序中所写的,“六代精英,钟其慧性。三山灵秀,凝为丽情”----“钟灵蕴秀”四字,当是对这一代青楼奇女子最恰当的评语。

家园 您这篇是秦淮八艳的D3艳吧,写得真好!

从您前篇的寇白门里就学到了以前不知道的历史知识,谢谢了。

家园 很钦佩零兄的考证功底。猜一句,零兄可是陈寅恪先生一门的弟子?

先亮明基本立场,对零兄佩服如滔滔江水。然后再扔个砖头:

马湘兰的许身不假理会之后与别的青楼女子(如薛素素)犹有挂葛却不能不令人心生疑惑----我可以理解他取妻生子,因为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可以接受他另外置妾,因为古人对传宗接代看得很重,可是他又与别的青楼女子“逢场作戏”,却似乎与那崇高伟大的爱情境界不大搭调,而令我不敢轻信其词----所谓顾及马湘兰前途云云,不过是对自己不敢对感情负责任的冠冕自辨罢了!

零兄在写秦淮八艳中前几章时,都大致提到这种判断的方式,我以为有可以商榷的地方:

四百多年前的中国,娶妻纳妾去青楼算是文人的“被接受”的一种生活方式,大约象今天谈过几个女朋友、婚前亲密行为、或者上网聊天、或者手机黄段子短信一样未必登大雅之堂大势宣称,却也不是一件涉及道德人品的严重问题。记得《浮生六记》中还有一个故事是妻子一心想给老公娶一个很漂亮的小妾,并非找来生育,而是看着悦目,认为肯定她老公会喜欢。也这些故事都不符合今天对爱情忠诚的标准。

"爱情"和“爱情专一”在那个时代不是同一个意思,专一也非大众道德期望和要求。所以他又与别的青楼女子“逢场作戏”,未必表示他不是真的很爱马香兰,其词也未必是言不由衷。你认为宝玉是个好小伙子吗?他对爱情专一吗?我认为他是个好小伙子,但是他对爱情并不专一,因为那个时代并不期望他专一。

苏东坡对其爱妻王弗用情之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没有真实的感情,我不相信能写出如此的文字,但是这个家伙还时时寻花问柳。窃认为零兄对人品判断标准有taken out of context的嫌疑。

好了,兴之所至,等着挨砖头。

家园 补充:马湘兰的兰竹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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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马守真 《芝兰竹石图》 36×91cm 纸本

《芝兰竹石图》为马守真的上乘之作。在起伏不平的坡地上丛兰与竹石相伴而生,纵横错落生机无限。灵芝参插其间巧妙布置,自然舒展,情趣盎然,可略窥她绘画精妙之

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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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竹石图》扇,明,马守真作,纸本,墨笔,纵16.3cm,横50.3cm。

款题“甲午中秋日写,湘兰马守真子。”钤“湘兰”、“守真玄玄子”印。甲午为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

此图笔法看似豪放狂野,实则笔墨、构图颇为讲究。图中的兰叶以不见线痕的墨笔一挥而就,迅速的行笔令叶面深浅有别,枯润有致,在丰富了视觉效果的同时,张扬了兰之飘逸洒脱的韵致。

藏故宫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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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竹石图》卷,明,马守真作,冷金,墨笔,纵28.8cm,横243.3cm。

款题“离离潇艾不堪珍,九畹湘镑更可亲。入室偏能忌嗅味,始知空谷有幽人。甲辰孟秋二日写,湘兰马守真。”钤“湘兰”、“守真玄玄子”印。甲辰为明万历三十二(1604年)。

马守真最擅绘坡地上随势而生的野生兰,墨色在行笔中自然显出浓淡、干湿的变化,极富层次感。兰叶多以没骨写出,行笔流畅,线条飘逸。地面苔草信手点染,大小间杂,聚散相生,与兰花相映,弥现生机。石头以润笔散锋随意勾出,与兰、草相配,更显现出画面朴素无华的天然野趣。

藏故宫博物院。

家园 咳,俺生晚了,俺生晚了
家园 呵呵,问题是王稚登把他自己的爱情说得太伟大了

据他自己说,他不肯取马湘兰完全是为了马湘兰好,因为他自己仕途不大得意,怕耽误了马湘兰的前程。

贾宝玉绝不会说,因为自己是不打算考功名的,所以怕耽误了林黛玉的前程,所以是不可以取林黛玉的。

他当然更不会说,因为他是要取林黛玉的,袭人跟了他只能做通房丫头,而且说不定会受黛玉的气,所以不可以耽误袭人的“前程”,还是别碰她,叫她将来好好嫁个平常人做正妻去吧。

苏东坡也没有因为自己仕途始终不得意,就拒绝取王朝云,怕耽误她的“前程”吧?

也许古代的爱情并不强调专一性,但爱情同时也意味着占有欲,我想这点在古今没什么区别。一个女人,倘若爱她的丈夫,也必不喜欢他和别的女人再有沾染,何况男人?一个男人,倘若爱一个女子,会愿意让她过着倚门卖笑的生活,每天周旋在其他男人身边,被人鉴赏,取人钱财吗?

倘若这个男人心中还有比这个女人更重要的事,他不肯为之赎身,尚可理解。

但倘若他说,这是为了这个女人的幸福,不为她赎身,是了让她找个比自己更好的归宿,宁愿忍痛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往来,盼望她早日跟别人走----如果这个男人的伟大程度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我认为专一性的要求并不过份。

事实上,我认为爱情就是爱情,古今应该没什么区别,如果说有分别,只不过古代的爱情观和婚约观是相互独立的,而今天二者是一体的而已。

在古代,婚姻首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次是生儿育女的需要,如果在皇帝呢,还有广湿雨露令后宫多沐皇恩的责任,有时候还有政治联姻的性质。而爱情,远非古代婚姻观的必要因素,所以原则上说取妻纳妾与爱情的专一性,只爱一人和只取一人的概念是不同的。

比如顺治爱董鄂妃,光绪爱珍妃----是的,他们都是三宫六院,但是第一,他们没有对第二个人象对这两个人那样宠信,第二,他们没有点名再召其他的女子入宫。也就是说,除了履行皇家婚姻观念中的责任之外,他们没有做过其他的和爱情的专一性相背的事。

其实,婚姻以外的“男女”式交往,是对“爱情”不够忠诚,爱得不够的表现,这在古代似乎也一样----作为一个男人,你可以在和一个女人谈情说爱的同时取N个小老婆,但是在和这个女人谈情说爱的同时又向别的女人(非妻妾者)示好,换在古代的评话戏曲中也是花心男子负心郎。(之所以说评话戏曲,是因为这两种形式为了取悦于大众,必须是讲究人情事故的。少数无聊男性文人关起门来“意淫”的作品不算数)

贾宝玉是绝对的例外。首先,他对黛玉以外的人,包括宝钗和晴雯,感情都很纯真,唯一的例外似乎就是袭人----但袭人是王夫人早就有意送给宝玉做通房丫头的,宝玉和袭人发生关系与和妾发生关系,没有太大分别。这仍是属于婚姻观念以内的。其次,宝玉对许多女孩儿好,甚至到别人家也会对齐头整脸的女孩子多看几眼,这是基于他认为天下的女孩儿都是至宝,都是该好好怜惜的“博爱”(你不能说他对宝钗,对晴雯,对芳官,对四儿的好有什么分别,原则上,他对黛玉以外的每个女孩的好都在一个档次上)---- 一般人并没有宝玉这种博爱精神。

何况到了明代,爱情的专一性实际上已经成为思想开放的先锋---士大夫与名妓阶层中的许多人所接受的一种观念了。柳如是,顾横波,李香君,董小宛,在其爱情结果之后,男方都保持了专一性;寇白门因为朱国弼的不专一断然与之划清界限,并没有被认为是不可思议的,相反得到了时人的支持的(故诗云:“尝得聘钱过十万,哪堪重论绛纱灯”);卞玉京和吴伟业之间的关系,吴伟业是自认有愧----可见在秦淮八艳的爱情中,除了陈圆圆没有选择爱情的权力以外,其他六位的爱情中全都包含了“专一性”的成份,而且这种爱情观念,还得到了这个阶层的人们一定程度的认同。(其它的例子还有,如卞敏,葛嫩娘。。。。。。)既然当时人都肯认同这种爱情观念,后世人又何以不能认同呢?

事实上,我并无意指责王稚登的“不专一”,我所看不上的是他的不老实---- 他对薛素素示好,并不表示他不爱马湘兰,却显示他的爱情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伟大,纳闷充满自我牺牲的崇高精神。然则不过是找了一个漂亮借口把自己不肯对感情负责任的行为崇高化了。这种表里不一敢做不敢认是我极不欣赏的。

家园 我也认为此人“为人前途考虑”的说法比较虚伪,但觉得和专一

是两个不同的范畴。

家园 偶就是想讥讽王大才子一番,戏谑之词不必较真吧
家园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柔情千缕,难抵郎心似铁。

此等女子越是不凡,越是令人感叹。

家园 清气四溢。。。突发奇想,能跟她学画就好了,呵呵。
家园 说到我心坎上了

N君是情深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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