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北洋水师的跑反 -- 潘一刀

要说在河里写中国史，特别是近代中国史，心理负担是不小的，一是俺底子太薄，自觉写出来的文章干吧吧的无甚文采，和河内诸多大佬相差太远。这第二呢，是写史其实就是写人，可是人这个东西太复杂了，个个都是七情六欲。身边的尚且捉摸不透，更别说想用些只鳞片爪的记载来讲述先人了。就比如这篇文章里要出现的几位北洋海军将领。萨镇冰应该是大家最熟悉的，那可是五朝元老，海军奇人。冰心都曾经写文称其为崇拜对象。（曾一度有人认为这位是萨苏的老祖宗，呵呵）可是另一位北洋大将刘冠雄就和萨关系不好，要是以好人的对头必是坏人这条原则来看，既然萨是个近乎圣人的人物，这刘冠雄差不多该是个大恶棍了。当然这个刘冠雄不是没犯过错误，1904年2月，其管带的“海天”号巡洋舰于舟山鼎星岛触礁沉没，刘难辞其咎。朝廷本欲重办，可是袁世凯上奏力保，救了刘一命，从此刘便成了袁的心腹，在此后的北洋政府的11届内阁中，担任了9次海军部长，更是积极参与了对孙中山讨袁活动的镇压。用时髦的话说，那是站在了历史的对立面。不过就是这么个人物，在列强入侵面前却显出了铮铮铁骨。大东沟一战，时任靖远大副的刘冠雄向管带叶祖珪建议升将旗再战，而当时靖远是已中弹百余发，经抢修后重返战场的。1899年，意大利派军舰6艘来华恫吓，强索三门湾为租界，并递哀的美敦书，以示决心。时任“海天”舰管带的刘冠雄又建议：“义(意)人远涉重洋，主客异势，劳逸殊形，况我有海天、海容、海筹、海琛等舰，尚堪一战”。一句“尚堪一战”看似简单，当时却又有几个人敢想，想了又敢说出口的。更加另人称奇的是，刘冠雄是北洋舰队复兴后的统领叶祖珪的老部下，深得叶的赏识，而叶却又与萨镇冰私交甚厚。清廷重新起用北洋水师官员，任命官职之际，叶和萨互相推崇对方应为主官，谦让之事，一时传为美谈。这样一个个鲜活的历史人物，稍有不慎就会剑走偏锋，自己走火入魔事小，生怕辱没这些中华男儿的威名。

但是，每次看到一个个跃然纸上的人物，看到或令人忍俊不止，或令人扼腕叹息的故事，抑或是看到一条资料突然联想起一连串故事的时候，总是有种亲自动笔把它们记录下来的冲动。人总是要有点精神支撑的，我的精神支撑，我追求学业的动力就是这一个个的历史故事，就是西西河朋友笔下那因为国家技术落后，要以生命换飞机的飞行员；是缺乏子弹，要站在山坡反斜面等待日军冲下进行白刃战的八路军；是包揽日本军官学校陆军科前三甲，勇夺天皇赐刀的三名中国学生。虽不能似各位笔耕不辍，也愿意为西河建设添砖加瓦。至少我用心写了笔下的每一个人物，理应问心无愧。

嘿嘿，不好意思，扯太远了，赶紧拉回来。今天的主题还是咱的北洋水师，先给大家看则新闻。

标题曰 – 中国要卖军舰！副标题是俄国愿意支付262.5万美元购买北洋水师的巡洋舰和其他舰只（包括五艘主力巡洋舰“海圻”“海琛”“海天”“海筹”“海容”）。

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则新闻背后又是一段令人叹息的大清国往事。

话说1895甲午战败，北洋海军全体获罪罢官。主要人员于天津待罪。清廷于大东沟海战后派去舰队考核北洋水师高级将官的大员徐建寅，给了叶祖珪、萨镇冰等4人“诚朴可用”的评语，为叶，萨等人日后东山再起，重展海军埋下了伏笔。1898年清光绪帝为了挽救危局，支持改良派维新主张。慈禧虽拒绝维新，但对时事艰难局势不是没有察觉到。际此广求人才参与国事的气氛中，清廷重新起用北洋水师官员。翌年，慈禧特别召见叶祖珪与萨镇冰，并分别加赏提督、总兵衔。叶祖珪为北洋水师统领，萨镇冰为辅，重振北洋水师。

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入侵。老佛爷吃了豹子胆，下令向十一国宣战。可是地方大员象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等对清廷这一命令不予承认，拒绝参战。他们在美、英等国的支持下，与驻上海的各国领事订立“东南互保章程”，声明要遵守中外条约，保护外国人的生命财产安全。接着，两广总督李鸿章、山东巡抚袁世凯等也纷纷加入这一“互保”的行列。

北洋海军对清廷向列强宣战的命令也持消极态度，当时海军主力各舰正在山东一带海面操巡，山东巡抚袁世凯极力促海军各舰南下，以避联军。于是，担任“海天”舰管带的刘冠雄与队长林颖启一道，率海军各舰前往上海，响应东南互保。海军主将叶祖珪当时随数舰困于大沽口，却对联军舰队无任何抵抗。叶祖珪大东沟海战时是靖远舰管带，率舰死战，中弹110发之多。并于海战最后时刻亮出将旗以收拢全队再战，也算北洋海军中一代骁将。可是当时在八国联军入侵登陆天津的过程中没做什么反抗，任凭鱼雷艇海龙、海犀、海青、海华四舰为联军所掳，后人多有不解。现在看来，可能其早以暗许“互保”，在大沽口是要做出个中立的姿态吧。既然海军是中立的，那被掳四舰肯定是会归还，只是叶祖珪未必料到，战端既起，八国中哪个不是要来中国狠撕一块大肥肉的，又怎会因一纸苍白的“互保”协定就有所收敛。此后四舰归还时早已被拆得支离破碎，不堪使用了。

水师副统领兼“海圻”管带的萨镇冰当时也随大队驻扎在山东，可是却不知出于何原因，当刘冠雄率队南下时，萨驻扎未动。后人推崇萨，爱屋及乌，说萨此举是有民族气节，但是一刀俺确有不同看法，萨虽驻扎在山东未动，但是也未主动参战，却在当地保护教士侨民，又赶去救护在山东附近海面触礁的美国巡洋舰阿利干号(Oregan)。美国当时可也是八国之一，是当时中国正式宣了战的敌人。巡洋舰大老远跑来中国可不是送礼来的，萨老堪堪跑去救护，恐怕其行也和南下互保，保护中外人士生命财产性质相差不多。俺的一种猜想是萨，叶私交甚厚，此时叶还陷在联军中，恐怕是萨怕叶有失，故在山东观望等候吧。

总而言之，北洋水师主力在京津要地大打出手的时候，悄然南撤，巡视长江，保护中外人士生命财产安全去了。换句话说，在列强面前打了跑反。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固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想想慈禧太后对世界宣战的荒唐之举。谁对谁错，谁是真正为国家民族负责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辛丑条约》签订之后。清廷腾出手来收拾北洋舰队了。你不是跑吗？行，正愁没处凑银两呢，把你卖了换现大洋。于是有了前文所述的卖舰之议。也有人说是清廷摇尾乞和，卖掉海军以示再无所图。不过恐怕也和海军不听调遣，承尾大不掉之势有关。

叶祖珪，萨镇冰等一干海军将领得知后据理力争是肯定的了。有意思的是据说其曾上表威胁要再次“南下护江”。俺觉得作为一个臣子，这样赤裸裸的威胁朝廷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北洋舰队每年有南下越冬的传统，而从上述新闻来看有卖船之议大约是初秋的样子，可能叶是以舰队即将南下越冬这个为借口拖延吧。此议最后终于作罢。幸亏此事未成，当时的俄国可是一头如假包换的白眼狼，被掳四舰中的海龙就是被俄国抢去拆了个七零八落。要是卖了俄国，能不能收回钱还真是个问题。

1905年夏，叶病死在总理南北洋海军任上。又过了6年，辛亥革命爆发，北洋海军将领们各自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中国海军又翻开了新的一篇。

据说叶祖珪生前一直对其管驾多年的“靖远”舰深为怀念，无论身居何职、身处何处，始终携带着“靖远”舰专用的，铸有英文“大清帝国海军——靖远”的茶匙，并多次对家人及左右说看到这茶匙，好象“靖远”还在我身边。现这把茶匙收藏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

叶祖珪

萨镇冰

刘冠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