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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南北志---北朝志---第三章(未完,填坑中) -- 南北朝大蟑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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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其三十:塞北的统一

      在完成了内部对于窟咄为首的敌对势力的胜利之后,拓跋珪并没停止征伐的脚步。实际上,从此时起,拓跋一族的命运,已经和这个土地的未来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了。

      公元387年一月,拓跋珪封赏在窟咄之战中表现出色的长孙嵩以下七十三人众,同年二月,鲜卑拓跋一族尽起精锐,会同前来助阵的后燕慕容贺驎军,征讨窟咄一役的元凶刘显。

      关于慕容垂之所以派兵参与拓跋一族和刘显的战争,在《魏书.帝纪第二》中认为是拓跋珪派遣行人安同向后燕求助的说法,而在《魏书.列传第十一》中,则有另外一个插曲。“卫辰与慕容垂通好,送马三千匹于垂。垂遣慕容良迎之。显击败良军,掠马而去。垂怒,遣子麟、兄子楷讨之,显奔马邑西山。”―――请注意这里出现的“子麟”一词,这也或者也是上文作者提出《帝纪》中的慕容贺驎其实应该是慕容一族中的慕容驎的另外一个证据―――由是可见,后燕参与拓跋一族的塞北统一之战,最主要的目的,恐怕是在于对自己后方的经略而不是单纯的从血脉上对于同是鲜卑一族的拓跋部落有求必应。国家与国的交往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并没有任何情感可言,从这点出发,之后拓跋魏国和慕容后燕翻脸不认人的后事,也就会好理解的许多了。

      三方在马邑南展开了一场会战,刘显自然无法抵御士气正高的鲜卑慕容和拓跋两族的合兵,稍一接触就溃不成军,一直逃到了弥泽一带。而后续的发展,按照《魏书.帝纪第二》和《魏书.列传第十一》的记载,有两个版本,其中帝纪认为,在刘显溃败之后,拓跋珪亲自追击,并在弥泽彻底的扫荡了刘显剩下的兵力,迫使这个曾经的一方之主落魄出逃,投靠刘卫辰势力。而列传则认为,在追击中起到重要角色的,并不是拓跋部落,而是慕容贺驎。关于这两种说法究归那种正确,从《帝纪》上“六月,帝亲征刘显于马邑南,追至弥泽,大破之,显南奔慕容永,尽收其部落。秋八月,帝至自伐显。”一段中“秋八月,帝至自伐显。”是句的突兀来看,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

      但是,对于其后历史而言,到底是谁彻底的瓦解了刘显本军其实并不重要,在弥泽之战之后,刘显已经是无足轻重了。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战役的后果,“尽收其部落”,这是《魏书.帝纪》的说法,但是,似乎事实并没有这么的简单。在公元387年到公元391年这四年间,除了平定贺兰部的叛乱,并使之彻底的臣服之外拓跋珪还发动了多次和其他民族的战争。这些民族也并不是简单突然的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这是拓跋一族在兴起过程中,将塞北的微妙的均衡势力不断的打破的结果。这些民族的名字有好长的一串,分别是西拉木伦河一带的库莫奚;女水(嫩江流域)的解如部,叱突邻部;高车诸部(袁纥部,豆陈部等),叱奴部,黜弗部,纥突邻,纥奚,以及后来在北朝历史上起了重要的作用的柔然。

      请特别注意这个在《魏书》中被蔑称为“蠕蠕”的柔然。对于这个民族的起源,在《魏书.列传九十一》中有如下记载“蠕蠕,东胡之苗也,姓郁久闾氏。始神元之末,掠骑有得一奴,发始齐眉,忘本姓名,其主字之曰木骨闾。‘木骨闾’者,首秃也。木骨闾与郁久闾声相近,故后子孙因以为氏。木骨闾既壮,免奴为骑卒。穆帝时,后期当斩,亡匿广漠溪谷间,收合逋逃得百余人,依纥突邻部。木骨闾死,子车鹿会雄健,始有部众,自号柔然,而后属于国。”。“柔然”一词,有认为是“聪明、贤明”之意,或认为含有“礼义、法则”之义,或认为源于阿尔泰语的“异国人”或“艾草”等,此外,欧洲历史著作也中有称柔然为“阿哇尔人”(Avars),认为公元5世纪中叶,居住在太平洋沿岸名叫阿哇尔的民族,因大洋雾气过重和龙蛇侵扰,向中亚迁徙,这是一种混淆了传说和神话的说法,这里仅仅做一个书签。而关于这个民族的将来,尽管超出了本文的范围,却也不妨附录为要,在突厥崛起之后(公元552到555年间),随着和突厥的作战的连续失败,柔然的主要力量被迫西迁,在灭亡了拜占廷帝国之后,融合在了西方的历史中。而剩下的部分,则在西魏的庇护下留在了祖先的土地上,并籍由和其他民族特别是高车一族的不断融合从而衍生出了另外的一个全新的民族――蒙古。

      但是,值得拓跋珪庆幸的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在后来无比强大并一度成为拓跋魏国心头大患的柔然此时却异常的弱小。这个时候的柔然距离立国不过五代,分为两个部分,其一为东柔然,其一为西柔然,而其中在魏国的历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的西柔然却仅仅作为一个附庸从属于北疆的又一个势力,刘卫辰。

      其实刘卫辰早就有注意与拓跋珪的崛起了。他也并没有放弃可以增强自己力量的机会。在公元390年,乘着因公元389年救援为拓跋部征讨的叱突邻部并败北从而导致有着舅甥关系的贺兰拓跋两部交恶的当口,刘卫辰派遣自己的儿子直力鞮征讨贺兰部。但是,他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一点,在外敌的兵锋面前,贺兰部彻底的投靠了拓跋珪,贺兰部的首领贺讷将过错全部推到了染干的身上,达成了和拓跋部的和解。刘卫辰不但没有壮大自己的实力,反而间接的促成了拓跋珪的强大,这份悲哀,也确实够难受了。而刘卫辰于公元391年7月让直力鞮自棝杨塞,侵犯拓跋部所属的黑城的试探性的进攻,更是招致了拓跋珪进攻铁弗部所属的五原(内蒙古包头以西)并屠城的恶果。在拓跋珪的强硬举措面前,刘卫辰意识到拓跋珪已经不是可以随意击败的黄口小儿了,为了获得和魏国交战的准备工作所必须的时间,和拓跋一族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过节的柔然就被他拿来作了道具。

      公元391年10月,拓跋珪终于无法忍受柔然西部在其首领缊纥率领下对于拓跋魏国的骚扰,倾全国之兵,征讨柔然。并与东,西两柔然的联军在大碛南床山下进行了一场会战。其中,东柔然方面的首领是缊纥的长兄匹候跋以及东柔然的大将屋击。西柔然部分则更是以缊纥为首倾巢而出,王族宗党不计胜数。

      如此机会,拓跋珪自然难以放过,一场大战下来,拓跋魏国大获全胜。不但将柔然的兵力消灭了半数以上,更是迫使东,西柔然的主要首领抱头鼠窜。但对于柔然而言,这还远远算不上结束,而为了一举平定北方,权衡情势,拓跋珪决定让手下大将长孙嵩以及长孙肥追击东柔然的残余力量,而自己,则亲自对付西柔然的缊纥。事实证明,拓跋珪的这一手是相当的高明的。东面,长孙嵩在平望川处大破东柔然的残兵,并虏杀东柔然的大将屋击,长孙肥则在涿邪山受降匹候跋。西面,拓跋珪一路下来,俘获缊纥的儿子曷多汗,诘归之、社仑,斛律等并宗党数百人,并在跋那山处成功的赶上了正打算去投靠刘卫辰的缊纥,并接受了缊纥无可奈何情况下所递交的降表。

      南床山一战与两方而言都将是一个新的起点,虽然这个时候无论是作为胜者的魏国还是作为败者的柔然都没有意识到。

      在拓跋珪和柔然交战中,刘卫辰加紧了对于魏国的战事工作。乘着拓跋珪尚在北方,他再度让长子直力鞮进犯魏国的南部所属疆土。这一次的规模要比前几次要大上许多,甚至可以说是铁弗部所能派出的全部精锐了,直力鞮所辖人数在六,七万左右,这就让得到消息之后星夜赶来的拓跋珪相比之下,要寒酸了许多,为了能尽快的赶到,拓跋珪这次只带了五千人不到的兵力。尽管这五千将士都是刚刚击败了柔然的精锐,士气正旺。

      双方在铁岐山南展开了战斗,在战斗开始的时候,双方人数上的优劣马上被体现了出来,拓跋珪被直力鞮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可就在这个时候,拓跋珪在无数的战斗中所养成的战斗素养终于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他命令手下以车身为屏蔽,结成方阵,抵御直力鞮的骑兵进攻的同时,在缝隙中发箭射杀敌军。或者于拓跋珪而言这个用骑兵当步兵使的方子纯属无奈之举,但是,这个却对上了千百年来步兵对于骑兵特别是轻防护力的轻骑兵的路子。当初的汉朝李陵,后来的明朝戚继光,无不是用这个办法对付以骑射见长的少数民族部队的。从这点来看,拓跋珪可以说是误打误撞,瞎猫遇见死耗子了。在这样的“经典”的战法下,直力鞮束手无策,眼看的手下的骑兵在这种近乎于屠杀的场合下越来越少,他最后终于痛苦的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但是已经是来不及了,在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的敌人面前,拓跋珪也下达了全军冲击的命令。这就让直力鞮甚至是铁弗部收到了最惨痛的失败。为数达六,七万人的部队在拓跋珪的五千人面前全军覆没,直力鞮仅以身免,这一战顿时轰动了整个塞北。

      而事情也并没有这么简单的结束。乘着这一战的余威,拓跋珪终于决定彻底清算北疆的最后一个势力,为拓跋部世仇的铁弗部的刘卫辰。于是,他会同赶到的先前征讨柔然的部队,在五原渡过黄河,进逼刘卫辰铁弗部的都城悦跋城。一路上,拓跋珪历数刘卫辰的若干罪状,对于抵抗势力如风扫落叶,而先前臣服刘卫辰的一些小部落更是见风使舵,再加上在铁岐山一战中铁弗部精锐尽失,还没等到拓跋珪赶到悦跋城城下,刘卫辰已无可用之兵。只得让宗族各自逃窜,以求活路。

      刘卫辰方面为了活命冰消瓦解,拓跋珪方面则延续了自柔然以来的好传统。拓跋珪一声令下,魏国分兵追击,居然是大有斩获。其中,后来被封为陈留公的拓跋虔在南边一点的白盐池处俘获了刘卫辰的大部分家眷,将军伊谓则在拓跋族的龙起之地的木根山,擒获直力鞮,尽并其众。而就在拓跋珪封赏两人的同时,更有一个大好消息传了过来,走投无路的刘卫辰在逃跑的途中被自己的随从给杀死,首级也一并送到了拓跋珪的近前。

      彻底的击败了刘卫辰势力,于拓跋珪而言,不仅仅是消灭了一个宿敌这么简单,重要的是,他获得到大量的战略资源,这对于还是需要以对外战争的方式来掠夺财富以及生产资料而言的拓跋魏国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据《魏书》记载,这战之后,拓跋魏国单单是在牛羊马上,就有四百万匹之多,这是拓跋珪在公元387年到公元391年这四年间对其他部族做了无数次战斗都无法达到的惊人数字。从这点来看,在叹服刘卫辰的敛财能力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大体对于刘卫辰之所以在魏国崛起的387年到390年这三年之间的无作为有点了解了,毕竟,当一个人太过富裕之后,多多少少的,对于挑战的渴望也会少很多,甚至会慢慢的害怕起来…

      附带说一句的是,虽然到此为止,在晋末曾经是呼风唤雨的匈奴铁弗部落终于彻底的消亡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刘卫辰的血脉却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在拓跋珪清算他的宗族的时候,尽管所有和刘卫辰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的都被拓跋珪砍成了两段并弃尸于河中。但他的三儿子侥幸逃了出来。这个孩子的名字,叫做刘勃勃,在《魏书》中则因为魏太宗拓跋嗣的个人爱好而被改成了屈孑,但是,在历史上,他更加为人所知道的却是另外的一个名字,赫连勃勃。

    • 家园 【原创】其二十九:窟咄之战

      公元386年四月,拓跋珪发诏以示诸部,自此正式将新代国的国号改为魏,自称魏王。这也就是后来北朝中最为强大的一朝北魏的肇始。

      但是,尽管建国成功,但在失去了来自贺兰部的支持之后,拓跋珪面临的处境骤然艰苦了许多。各方各面的打击并不仅仅来源与外部,好不容易才复国的代国内部也出现了诸多裂痕。这一点,却是拓跋珪在决意和贺兰部划清纠葛时所未能考虑到的。事实上,他或者还一厢情愿的认为目前的局势相当的平和。

      事实上,撇开之前为我们所了解的那个组织结构勉强可以算有却又极其粗枝大叶的代国不谈,在当前这个同样名为代国的新成立的政体中,若按照目的而言,大致可以分成三种情况,其一,为在老代国中身居高位者,他们在老代国时期所获得的利益和拓跋部落的兴衰悠悠相关,自然也不希望随着老代国的消亡而让自己的利益受到影响。但这些人又满足于当前的权利分配体系,或是说仅仅满足于固有的地位和声望,因此,他们暂时不会对拓跋珪的政权起到什么危害。第二种情况,则是一些在老代国的结构中默默无闻而希望在魏国中谋得一席之地的投机者,他们的数量只怕在新成立的代国中占据了多数,比如造成了代国和贺兰部间隙的奴真,但这些人缺乏自身的政治目的,也并不具备足以左右代国政局的能量,因此,对于拓跋珪而言,这也是最好处理的一类人。而第三种情况,则是一些对于新成立的代国有着极大野心的阴谋家。他们生存在魏国的阴暗面,却往往有着一个比较好听或者是让人足够的尊重的头衔和地位。和第一种人的碌碌无为以及第二种人的短视不同的是,这种人的目标并不在于在代国之中谋求一个一官半职或者是获得一笔丰饶的封赏,他们的目标是拓跋珪的王座本身,这才是这类人最可怕的地方所在了。

      在获致拓跋珪失去了强助的消息后,率先按耐不住的是第二类人。就在拓跋珪将国号改为魏国的一个月之后,为拓跋部臣属部族的护佛侯部首领侯辰,乙弗部首领代题就宣布叛魏,正式脱离了拓跋珪的统治。这实在是让这位刚刚加封自己为魏王的青年尴尬不已。但这也点醒了他对于当前局势的认识,他开始冷静了很多。而在其后召开的魏国高层会议上,他更是力阻某些极度不忿的将领打算率兵追击的想法。他的理由很简单,但是却并不是任何一个统治者所都能看见的,他认为,首先,候辰和代题并不能算是很有能量的势力,在当前部落内部尚且说不上安定的情况下,与其逞一时之快去追击这两人,倒还不如安心立足平定国内其他的种种不安的势力为妥。

      拓跋珪的努力很快的收到了效果,新生的魏国的政局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平静了起来。而现在则也轮到背叛者们懊恼不已了。同年7月,也就是叛出魏国两个月之后,代题重新率部归附魏国。但是,当然了,对于这种投机者而言,绝对的效忠之说也是不可能存在的词汇。就在几十天之后,或者是不满于拓跋珪的待遇,代题再次叛离了魏国。然而这次,拓跋珪苦心经营的内部安定政策收到了效果,代题的出走,哪怕连他自己的亲族都没有说动,他只得只身逃离到了拓跋部的世仇,铁弗刘显处。

      失去了势力的代题对于拓跋珪而言其实并不比魏国中死一只母牛要重要多少。但是,对于代题所遗留下来的乙弗部,拓跋珪却不能不看重。在这点上,他做的要比他的祖父漂亮上许多,他任命代题的孙子倍斤为乙弗部的新首领,这就进一步的安定了人心。这手做的干净利落,不可谓不高明之极了。

      在大致的安定了部族内部投机者的人心走向之后,更加艰苦的事情也终于到来了。在上文所分析的三类人中,对于拓跋珪的政权最具有影响力以及最为可怕的第三类人此时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了。在外部势力的挑逗和支持下,他们也开始行动了。是年八月,拓跋珪的叔父,在代国覆亡之后曾被作为人质被送往前秦宫廷的窟咄。在刘显,慕容永的支持下,正式向魏国进发,目标直指拓跋珪所继承的王位的正统性本身。―――窟咄为慕容永支持在《魏书》中并无明言,不过,考虑到其时窟咄为慕容永新兴太守的身份,以及鲜卑慕容一族慕容永一派其后对于魏国的态度来看,本文暂且作出这种假设。

      关于这个消息在魏国中所造成的影响,《魏书.帝纪第二》的记述显得惊惶失措,“于是诸部骚动,人心顾望”,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环境再度的危险了起来,甚至连身边的近侍也蠢蠢欲动。拓跋珪身边的于桓,于值等人,就在计划着和魏国中不安分的部族里应外合,推翻拓跋珪的统治。单以这些人的身份而论,要完成这样的一个计划似乎也并不是难事,但是,糟糕就糟糕在这些人中的于值恰恰是前文中所说的穆崇的外甥,而于值为求事情妥当,竟将计划全盘托出以征求这个舅舅的意见。实在是天佑拓跋珪,穆崇本就是叛自刘显,自然不希望亲刘显的窟咄掌权。大惊之下,穆崇连夜求见拓跋珪,面陈此事。拓跋珪自是雷厉风行。一夜之间,连斩首谋者于桓以下五人尽行服诛,而为了避免再生事端,拓跋珪放弃了将此事深究的打算,下令余者不论。

      这个事情虽然以拓跋珪的胜利告终,但给拓跋珪造成的打击是相当之大的。考虑到当前的内忧外患,拓跋珪无可奈何,厚着脸皮出奔贺兰部。《魏书.帝纪第二》中在描述此事的时候美且名曰“乃北逾阴山,幸贺兰部,阻山为固”,但事实我们都知道,在前段时间和贺兰部交恶的情况下,拓跋珪此举实在是低声下气,忍辱负重。当然了,我们也可以引“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古训,至少,我们还知道拓跋珪的将来实在是无可限量。

      在出奔贺兰部之后,拓跋珪并没有放弃,一方面,他留下了穆崇以作为内应,另外一方面,他派出了安同,长孙贺求助于当时在中原风头正尽的慕容垂。

      按慕容垂此人,是十六国后期的名将,个人以为此人处理人际关系不行,否则也不会送个儿子慕容全给王猛给咔喳了造成以后后燕王国后继无人的惨剧。但在战略眼光和战术素养却实在是无人可比。单从战局上来看,此人终身未逢一败,若论战场上的武勇,恐怕就是十六国时期的第一名将的慕容恪也要甘拜下风―――关于两者的排名,这里我不是抬举《南朝志》的那位,慕容恪和慕容垂同为不败名将,但是,考虑到慕容垂为慕容恪一手促成,而慕容垂本人尽管战功赫赫,却没有培养出什么知名的接班人来看,这一手知人诲人的本领,慕容恪排名在慕容垂之前,当之无愧。―――而在个时候,一是慕容垂正忙于肃清前秦的残留势力以及和乘乱南下的丁零一族,自然不希望后方的和前秦有着莫大牵连的刘显势力的强大,二是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在前秦帝国崩溃之后,和慕容垂同为前燕异族的慕容永尽管和慕容垂目前也没有完全的闹翻,但是两个慕容之间的关系也是日渐恶化。慕容垂也不想看到慕容永的坐大。当然了,也为了扶植一个亲自己的北方势力,因此,在权衡了诸多变数之后,慕容垂决意出兵助魏。

      《魏书.帝纪第二》在记述慕容垂出兵的安排的时候认为,“垂遣使朝贡,并令其子贺驎帅步骑以随同等”,后文也以“贺驎”为慕容此次出兵的主帅。不过,事有蹊跷,我在翻阅相关时期的史料的时候,除去在《魏书.志第二》中有“太祖皇始二年六月庚戌,月掩太白,在端门外。占曰‘国受兵’。九月,慕容贺驎率三万余人出寇新市。十月,太祖破之於义台坞,斩首九千余级。”之段,以及《北史》中显而易见的引自《魏书》中关于此次出兵的段落外,再也找寻不到慕容贺驎这个名字。考虑到慕容一族命名人名多为单字,我颇为怀疑这个名字当为慕容麟之误,急切之间没有太多的证据,姑且立此存照。

      慕容贺驎的救兵一到,对于拓跋珪而言,真是好比雪中送炭。就在等待救兵的这段日子里,受尽了贺兰部的白眼不说,拓跋珪更是惨糟北部大人叔孙普洛等十三人及诸乌丸部族背叛投靠刘卫辰之耻。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骤然在得知救兵到来的消息之后,大喜之下,拓跋珪及其所有的力量,由经弩山,牛川一线,顺延水召集失散的部众,出代谷,和慕容贺驎会师于高柳。

      两军会师,穆崇也随即接踵而至。留在魏境的耳目穆崇尽管未能纠集起部众,却带来了不亚于一只训练有素的大军的好消息。这个事情在《魏书.列传十五》中记载如下“崇夜至民中,留马与从者,乃微服入其营。会有火光,为舂妾所识,贼皆惊起。崇求从者不得,因匿于坑中,徐乃窃马奔走。宿于大泽,有白狼向崇而号,崇乃觉悟,驰马随狼而走。适去,贼党追者已至,遂得免难。”这种事情虽然真假未尝可知,但是对于当时缺少足够的科学认识的魏国军民而言,却是大大的振奋人心。需知对于鲜卑这种草原民族而言,白狼的存在,几乎等同于中原文明的龙了。这种异象,可不就说明了神明都在捍卫着拓跋珪么?

      在这种情况下,拓跋珪不愿意在拖下去了。他决意和追击而来的窟咄,刘显联军展开一场大战。尽可能的结束这场战乱。

      慕容一族的部队此时正经历了中原大乱的磨练,兵锋之强,可以说是举世罕匹。而拓跋珪,虽经多个部落的背叛,在数量上稍稍见少,但剩余力量却是去粕存精,也非一般的军队所能比拟。加之两方初一会师,又有所谓的祥瑞在见,士气正旺,无论从战斗力还是从求战欲望上来看,这两者联军的力量都远非窟咄和刘显联军可比。更不要说在拓跋珪方面还有拓跋珪这样的一位杰出的统帅了。这一场大战的结果不言而喻。一战而下,拓跋珪彻底的收回了失去的一切自是不言。新生的魏国的基石,也可以说全赖此战之功了。其后的岁月里,虽然魏国在拓跋珪的带领下屡有大战,但是无论是从何种方面来比较,窟咄之战,都当居道武朝首位。

      而此战对于拓跋珪个人的影响,恐怕也并非三言两语所能形容。按从此之后,拓跋珪对于周围的人总是心有疑虑,凡涉到谋叛字眼的近臣更是无不以身死名败收场。而唯独对于在此战之中出力绕多的穆崇却网开一面,同样根据《魏书.列传第十五》中的记载,穆崇在拓跋珪的晚年曾经参与了卫王拓跋仪的谋叛事件,但这个消息却在拓跋珪本人的过问下被压弹了下来,穆崇甚至还得以在死后配飨太庙。这样的殊荣,独独予以穆崇一人,由此也不难见拓跋珪内心深处对于此战的感触了。

      至于失败了的窟咄,他的日子也到了尽头。在此次战役中,尽管他保住了性命,并得以逃至刘卫辰处。但看待事情相当的现实的刘卫辰自然对于这只丧家之犬也不会给予太多的好眼色看。就在其后不久,刘卫辰为了节省粮食干脆一刀了事,将窟咄送去见了长生天。

    • 家园 【原创】其二十八:代国的复国

      还是回来说说逃到了贺兰部的拓跋珪。

      在逃到了贺兰部不久,拓跋珪的母亲,也就是前文所说的贺皇后也随之赶到。这个时候贺兰部的大人叫做贺讷,他和贺皇后为同胞兄妹关系,同为什翼犍的女儿辽西公主所生―――这里不妨再来看看早期拓跋部落混乱的血缘关系,按说什翼犍的女儿辽西公主所生的女儿应该属于什翼犍的孙辈,可是这样的贺皇后却偏偏嫁给了什翼犍的儿子献明帝,还生了一个儿子拓跋珪,无语…,在代国崩溃后,他留居拓跋的故地大宁,统领原属拓跋东部的诸部。在拓跋珪投奔之前,他将自己的属地经营的有声有色,隐隐有和刘库仁刘卫辰鼎足而立的态势,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甚至连前秦也不得不正视了他的存在,将之封为鹰扬将军。

      兄妹相见后,贺讷一方面念及亲情,另外一方面也是考虑到拓跋珪的利用价值,对于这对坎坷的母子自然是青眼有加。甚至在欢迎会上,贺讷也为老不尊的和自己的外甥开起了玩笑,“‘官家复国之后当念老臣。’太祖笑答曰:‘诚如舅言,要不忘也。’“《魏书.列传第七十一》,这个虽然是个玩笑,但对于复国这么大的问题,刚刚脱离险境的拓跋珪的回答实在是有失公允。贺讷本人倒是一笑了之,可贺兰部落中的其他人却并不都是如此的认为,而在这其中,甚至还有着拓跋珪的另外的一个舅舅,也就是贺皇后的兄弟,贺讷的弟弟染干。

      染干这个人,虽然名义上也算是拓跋珪的舅舅,但是,和贺讷不同的是,他并不是辽西公主所出。因此,对于远道而来的拓跋珪也远远说不上什么亲情。加上这个人有一向有着野心,眼看着贺讷因拓跋珪的到来而不断的吸纳对原代国带有好感的流亡人士而不断壮大,心里自然是急躁万分,但是,畏于辽西公主一系在贺兰部中的庞大势力,染干也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拓跋珪虽然表面上依旧是和气无比,可实质上却是在不断的恶化。这就好像一个不断在增加货物的骆驼,不管骆驼本身是多么的强健,可一旦所背负的货物到达了它所能承载的极限,那么,哪怕是一根小小的羽毛,也可以将它送去天国。这就是西谚所谓的“一根羽毛压死骆驼”的由来了。

      而到了贺兰部之后的拓跋珪却是如鱼得水一般。和刘库仁刘卫辰两部本为前秦起监视和控制拓跋余部的情况不同的是,贺讷治理下的贺兰部这个时候已经成为前拓跋代国的遗族的聚集地了,而以拓跋珪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招揽人手自是相当的便利。这么数日下来,拓跋珪的实力是一天比一天的壮大。终于有一天,引起了染干的严重不满。在被一根羽毛彻底压垮的情况下,染干率领众围攻拓跋珪,打算就此置拓跋珪于死地。这个计划本是很好,但染干却偏偏忽略了一个人,这就是拓跋珪的母亲贺皇后。在得知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被自己的弟弟围困之后,她一面派人通知辽西公主,一面马上亲出行营,在正准备下达进攻命令的染干面前做痛哭流涕装,拖延时间。“后后弟染干忌太祖之得人心,举兵围逼行宫。后出谓染干曰:‘汝等今安所置我,而欲杀吾子也?’”《魏书.列传第一》。

      染干没有料到这一手。一时没了想法。事实是,尽管他对拓跋珪在暗中扩展自己的力量极为不满,但是,他也不敢得罪以贺皇后背后的辽西公主的势力。要知道,虽然这个时候,贺兰部已经颇为壮大,可是以辽西公主为代表的故拓跋代国势力依旧是相当的强劲,这还不算贺兰部中对故拓跋代国带有好感的大人和贵族。在一阵忙乱之后,乘着辽西公主也派人来求情的当口,染干无奈之下宣布退兵,将此事不了了之。

      这个事情虽然在辽西公主以及贺皇后的斡旋下告一段落。在染干而言,此事或是两不吃亏,但是,先前臣服于贺兰部的故拓跋代国臣属部落们却并不如此认为。经此一事之后,不少部落开始认为贺兰部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有些胆子的,都开始转为投靠拓跋珪了。这就让贺兰部的实力无形中有了很大的亏损。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贺兰部落一部之主的贺讷自然无法坐视。但是,和他的弟弟染干一样,对于自己的母亲辽西公主,他也是要畏惧三分。加上他这个人,又颇为优柔寡断,兼有妇人之仁,要他当机立断,把拓跋珪这个祸根斩尽杀绝,那也实在是勉为其难。于是,在和谋臣们商量了许久之后,他决定干脆就让拓跋珪就此复国继承拓跋代国的大统。这一手段也不可不说是毒辣非常。而何以见得呢,关于这点,倒不妨再来参考参考塞北目前的势力划分。

      正如上文所说的,此时塞北正是一种三足鼎立的情况,分别是刘库仁部刘卫辰部以及贺兰部。而其中刘卫辰部为拓跋代国的世仇,两方势同水火,自不需再说。刘库仁部这个时候的首领为本来就和拓跋珪间隙非常的刘显,假如拓跋珪此时复国,想要两者和平共处,那也是及其困难的事情。贺讷在这个时候让拓跋珪,用意不可以不说是相当的阴险了。

      但是,尽管机心非常,在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在应对染干上门争问为什么要让拓跋珪得偿所愿的时候,他到底还是装成一个好人样,说出了一席掷地有声的话语来,“帝,大国之世孙,兴复先业,于我国中之福。常相持奖,立继统勋,汝尚异议,岂是臣节!”《魏书.列传第七十一》。人心非常,真是不能不防。

      于是,在公元386年,在贺兰部等部族的支持下,拓跋珪在牛川(今内蒙古锡拉木林河、呼和浩特市东南)召开了部落大会,正式宣布复国。而第二年,也就是公元387年,拓跋珪将新生的代国的国都迁到了故都盛乐。

      尽管名义上复国成功,拓跋珪和贺讷之间的表面往来依旧和和气气。但是,正如世界上并没有不散的筵席一样,以贺讷染干为首的贺兰部和新生的代国之间关系实在已经是伤痕累累。而等到一根必定要到来的羽毛加上的时候,两者之间的关系终于宣告破裂了。而这个羽毛,则是来自刘库仁部的奴真。

      奴真其人,本是代国时期臣属拓跋部的一个小部落的王子。在代国崩溃之后,他带领族人投靠了刘库仁部。但这个人对于代国可以说是相当的怀有好感也和童年时期的拓跋珪相处颇为友善,因此,在野心极大的刘显继承了刘库仁部之后,他的日子也变得不好过了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听说代国的直系继承人拓跋珪因为刘显所逼出奔贺兰部之后,他马上带领族人全族远徙,投靠据说正在不断的招揽故代国旧臣的拓跋珪。

      但是,当到了贺兰部之后,奴真却发现此时的情况有相当的变化。打算投靠的拓跋珪,此时业已在名义上离开了贺兰部建立起了自己的国家新代国不算,在贺兰部中,却赫然有着在代国崩溃时期失散的兄长犍和去斤。这就让奴真的部落发生了分裂,其中一派主张继续由奴真来管理部落,而另外一派则主张应该长兄为先,犍统领部落更为妥当。

      发生在奴真部落中的冲突,看似是一个小部落的继承权的争夺问题,可实际上却涉及到了拓跋珪和贺兰部之间的利益关系。事实上,尽管在投奔贺兰部之后,拓跋珪利用贺兰部的资源在不断的发展自己的势力,并成功的复国,但另外一方面,他也不得不小心应付来自贺讷方面的责难。虽然名义上复国成功,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在经历了刘显一事之后的拓跋珪在人情世故上进步的已是太多。

      于是,尽管奴真本人并不情愿,但是在拓跋珪的示意下,在保留了本部落和新代国的臣属关系的前提下,他还是拱手交出了部落的统治权。而拓跋珪和贺兰部基于自己的利益的直接交锋,也以拓跋珪的暂时退让进入到了下一回合。

      在得到了部落的统治权这么一个大蛋糕的情况下,自代国崩溃以来就一直失意的犍却得意忘形了起来。考虑到这么几年一直在贺兰部的庇护下生活,他特别打造了一匹金马,并让去斤送给贺讷。去斤和犍送礼给贺讷,这在道义和人情上都还说的过去,可糟糕的地方就在于,去斤在回来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了心有所图的染干。两人一阵叙旧后,染干直奔主题,他明确的要求去斤和犍脱离代国的附属臣服自己。

      等到去斤回到部落之后,他马上请求犍召开部族会议商讨是否放弃和拓跋珪的关系而倒向贺兰部的问题。这就掀起了涛天大浪。在会议上,奴真勃然大怒。“父为国家附臣,世效忠贞。我志全名节,是故推让。今汝等无状,乃欲叛主怀贰。”《魏书.列传第十一》,他的话说的甚是冠冕堂皇,可他的心理,其实也不难猜到,一直就和拓跋珪关系密切的奴真,如果部落投靠了贺兰部落的话,作为部落前领袖的他的处境势必更为尴尬,这由如何是他所能忍受的。而更进一步的,在这个不欢而散的会议之后,奴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乘着两人刚回部落,尚且羽翼未丰的当口,以此为借口,将两人处死。

      奴真枉杀其兄,这个消息传到了染干的耳朵后,这个贺兰部的重要人物对此的反应自然是异常的震怒。他马上带足了人手,前去代国处,打算擒杀此时已经率部投奔了拓跋珪的奴真。他以为拓跋珪必不敢公然的包庇凶手,因此人手也没有带上很多。但是,这次染干却再度失算了。在听闻事情的整体经过之后,拓跋珪已是意识到也无法再坚持和贺兰部保持微妙关系的立场了。而在染干出兵的消息传来之后,拓跋珪更是尽起新生代国的全部兵力,和染干对峙了起来。这就让染干大惊失色,在明摆着实力相差太大的情况下,染干无法可想,只得愤然离去。

      奴真事件,给新生代国和贺兰部带来的打击都是异常的严重。与新生的代国而言,日后的日子无疑要艰难了许多,而与贺兰部而言,虽然这个恶果并没有很快的到来,但是,距离整个部族被彻底的消亡的日子,也并不是太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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