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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俄乌战争三个月的军事总结 (1) -- 关原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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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这家伙专门说反话钓鱼还是拿了卢布宣传费了?

      这家伙专门说反话钓鱼还是拿了卢布宣传费了?

      “兵贵速不贵久”是军事常识,尤其强势方,真像作者吹得那样,还用得着火线易将吗?高级将领早就大批表彰提拔了。

      迄今为止俄军表现,比七七事变后日军差远了,后者哪怕接连胜利,3个月没能逼迫中国签订城下之盟、陷入长期的相持消耗已经是战略失败了。

      战争初期俄军全线出击迅速拿下了哪个重要战略目标?围歼了哪支乌军精锐?仗打了几周(不用几个月)就明显可以看出,要不是忌惮大毛核武器,北约稍微加点力大毛就要吃大亏。这还只是说军事,政治更是一塌糊涂,如果开战之初要是有大批倒戈的,何至于如此被动!部分事情报部门只是替罪羊,蓄意渲染就像把国军失败归咎于共谍一样可笑

    • 家园 除了进攻基辅为佯攻以外,其他的我认同作者的观点。
    • 家园 俄乌战争三个月的军事总结(2)

      俄军的三大主要战役决策

      从来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像本次俄乌战争一样受到西方主流媒体和主流文人的关注。同样,也从来未有任何一场战争像本次战争一样被上述两者恣意歪曲。西方主流媒体对俄军军事决策的评价极尽污蔑之能事,中国的右派和左派中自称“国际主义者”的挺乌派也对西方的蛊惑宣传深信不疑。在纷繁复杂,真真假假的信息中,他们一惊一乍,时醉时醒。看到一个补给车队被袭击了,就高呼普京完蛋了;听说几辆坦克被摧毁了,就说俄军要被围歼了;读到几个俄军士兵被俘虏了,就说俄军士气要崩溃了;传闻几个将军“阵亡”了(后来又“活”过来了),就说俄军指挥中枢已经分崩离析了。结果,三个月下来,在持续的被围、断粮、解体乃至兵变中,没有任何一支俄军连以上单位被成建制消灭。西方文人和他们的中国左、右两道拥趸们挺乌仇俄,并对战争进程做出错误判断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们与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联系远比与世界劳动人民的联系更加紧密。他们的经济利益依赖于全球统一的小资产阶级劳动力市场,如果俄罗斯的军事行动打碎了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国际秩序,全球化小资产阶级的直接经济利益就会受到损害。但所有这些,仅仅能解释他们为何要扭曲事实,要分析他们如何扭曲事实、编造俄军本来不存在的战争目标并对俄军的战役决策作出荒唐滑稽的误判,就必须从这些人的认知缺陷说起。

      西方主流媒体的大多数撰稿人拥有传媒、经济、法律或者国际关系专业的学位,对于军事问题一窍不通也不屑一顾。他们对战争的评论往往基于乌克兰国防部发布的假视频和拼接的图片。这些评论,无论其具体内容如何,往往反映了西方文人对西方以外世界的极度无知。在历史上,东欧(俄罗斯)、中东(奥斯曼)和东亚(中国)是西方主导的世界体系从未彻底殖民化的地区。在西方文人眼里,这些地方要么是凶蛮无道之地,要么是腐朽糜烂之邦。他们针对上述三个地区分别构建了“共产主义(东欧)”、“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中东)”和“黄祸论(东亚)”三种“邪恶力量”的想象。苏联解体了,冷战结束了,西方文人们设想的“历史终结”并未如期到来。他们又只好杜撰了“文明冲突论”来进一步强化上述三种“邪恶力量”在西方民众中的刻板印象。在他们眼里,人类历史要么是人类走向西方化也就是走向(他们认为的)文明的历史,要么是文明(西方世界)与野蛮(非西方世界)的正邪二元对立。这种二元对立最终会反映在这些文人的军事认知上。他们认为俄国军人乃至俄国人民都是一群毫无感情的机器,上层贪腐,中层怯懦,下层麻木;俄军完全不在乎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伤亡;俄军的军事计划就是“能用人命往里填来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直到死的人太多本身成为问题”。中东地区的武装是一群毫无组织的极端暴民,他们只想着死后进天堂,所以毫无战术可言。东亚的黄皮狒狒就只懂渗透和偷袭,在正面战场上一触即溃。随着参加过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的老兵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西方世界就只剩下少数曾在冷战最前沿与苏军对峙过的军官还对世界军事格局尤其是俄罗斯军事传统有所了解,但这些人早就被边缘化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成年的西方文人对西方以外的军事冲突只有两种态度。第一种,当战争的进展经过数道剪裁和扭曲之后最终符合他们对“邪恶力量”的刻板印象时,他们就会得意洋洋地宣布是敌人的邪恶(专制/封闭/保守/落后)导致了他们的必然灭亡。第二种,当战争的进程即使被极度扭曲之后也无法符合他们的想象时,他们就会愤愤不平地指责敌人的邪恶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因此就算现在不灭亡,也会在以后的某个时间以更惨烈更耻辱的方式灭亡。

      由于西方全球化大资产阶级掌握媒体霸权,同时与依附于全球化的小资产阶级利益一致,所以就算他们在战场上被俄军的“反介入”能力“拒止”于战区之外,他们也能在各种媒体平台上宣传俄军已败、速败、至少是终将败的结论。我们对俄军战役决策的判断需要排除这些媒体的蓄意歪曲,从双方现实的力量对比和俄罗斯的真实目标出发,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俄军的第一个战役决策是在开战初期向基辅的进军。这一决策可以细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俄军试图用空降突击的方式迅速瓦解基辅政权,试图实现乌克兰大部和平解放。第二,俄军地面部队在基辅东、西、北三个方向迅速摆出合围和进攻基辅的态势。第三,俄军在基辅周边停留了超过一个月。在西方文人和其中国拥趸们看来,俄军是先败于安东诺夫机场,再败于基辅近郊,最后在撤退途中败于“北乌克兰反击战”。不过我们仔细审视一下俄军的兵力部署情况,就能轻易拆穿这些谎言。

      首先,俄军在本次特别军事行动中总共集结了约20万地面部队,加上两共和国约4万民兵和车臣方面约1万人的特种部队,总兵力约25万。而乌军战前常备兵力就有25万,经过动员和扩编之后的武装力量约有70万。俄军在不打算进行大规模动员的情况下要有效消灭乌军的有生力量,实现乌克兰去军事化,就必须将乌军的大部分力量用各种方法牵制在主要战场之外。而这些方法中最主要的方法就是佯攻。

      佯攻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意图问题,俄军佯攻,乌军也不是傻子,也有可能会正确判断俄军的意图,从而采取对应行动削弱佯攻的牵制效果。第二个是能力问题,要在总体兵力一比三的劣势条件下将主要力量集中在主攻方向上形成局部优势,佯攻方向的劣势就会远超过一比三。因此佯攻要想起到最大的牵制效果,首先要在主观上做出主攻的姿态,即投入一定量的精锐部队,做出志在必得的部署。其次也要攻其所必救。俄军初期的进攻轴线主要有如下几条。第一条,从克里米亚半岛出发,向东北方向进攻梅利托波尔、别尔江斯克、马里乌波尔,打通克里米亚和俄罗斯之间的陆上交通线,与顿涅茨克人民武装会师,并从南面包围顿巴斯地区的乌军主力。这是战争初期唯一的主攻方向。第二条,从克里米亚半岛出发,在西北方向夺取赫尔松,威胁尼古拉耶夫、敖德萨和克里沃洛格。这是一条佯攻路线,其目的是将西南乌克兰的乌军机动力量(主要有第45和第80空中突击旅、第5装甲旅、第35海军陆战队旅、第28和第60机械化步兵旅,还有四到五个乡土守备旅)牵制在尼古拉耶夫附近,同时威慑西乌克兰的第15、第62机械化步兵旅。第三条,从俄罗斯的别尔哥罗德出发,威胁哈尔科夫。这是一条佯攻与主攻兼而有之的进攻路线。其佯攻意义在于拉长顿巴斯地区乌军主力的北翼,其主攻意义在于为伊久姆地区的突破寻求机会。第四条,经由苏梅和克诺托普,从东面威胁基辅。第五条,经由切尔尼戈夫,从北面威胁基辅。第六条,经由切尔诺贝利从西面和西北面威胁基辅。这第四、五、六三条进攻路线共同构成了战争初期“基辅大佯攻”的核心。

      图1:俄军在战争初期的六条进攻轴线

      从军事上讲,这次佯攻的架势摆得很足。首先,四、五、六三路共同构成了一个经典的“向心突击”阵势,这是苏联机动作战传统中最为典型的歼灭战形态。俄军摆出这个架势,就是要向世人宣布其攻击重点就是基辅。第二,为了塑造一个“基辅闪击战”的假象,俄军还不惜血本地对安东诺夫机场(格斯托梅利机场)进行了机降突击。第三,对进攻路线后方的苏梅、克诺托普、切尔尼戈夫仅做监视而不进攻,做出一副在无后方条件下直捣黄龙的架势。上述三个大动作,第一个仿佛是1944年白俄罗斯战役的再现,第二个仿佛是1979年喀布尔空降的再现,第三个仿佛是1968年布拉格之春的再现。就算是乌克兰军官团再怎么纳粹化,这些事情还是能记着的,这个架势还是能看明白的。在无法判断俄军向基辅投入的总兵力和预备队状况的时候,基辅政权选择了将机动部队抽调进基辅保卫首都。除了被围困于切尔尼戈夫的第一装甲旅以外,基辅当局在基辅及其附近30公里的近郊集中了至少包括三个摩托化步兵旅、两个机械化步兵旅、三个乡土守备旅以及安全局下属的大量特务单位。就这还嫌不够,还要向基辅市民发枪来“保卫国土”。但就算如此,俄空降兵还是在稳定了机场局势后,与后续到来的机械化部队会合,一度打进了距离基辅市中心只有数公里的地方。同时,俄军还在基辅西南的瓦西里科夫进行小规模空降,并且佯攻日托米尔,做出切断东西乌克兰交通动脉的姿态。俄军在基辅及其附近的行动歼敌效果是有限的,但这并不是主要目的。俄军的主要目的是给基辅政权尽可能地造成恐慌,迫使其忽视其它方向的军事行动,并把预备队抑留在基辅。

      俄军的基辅大佯攻是成功的,因为乌方必须保证基辅万无一失。从民心上讲,如果开战一个星期首都就丢掉,那么对内对外都无法交代。从军事上讲,基辅当局如果被擒获,则全国的正规军就有可能士气崩溃。从乌克兰国内各派系上讲,基辅丢失意味着现政权实质上降格为地方政权,其余寡头实力的独立性会大大增加,并有可能和俄罗斯达成妥协。(我们在开战之初就预料到乌克兰前总统波罗申科及其寡头集团可能在泽连斯基政权遭遇重大打击时擅自行动。在马里乌波尔解放后,波罗申科果然受到泽连斯基当局猜忌,目前有可能在逃往波兰的路上被乌安全局扣押)。因此,俄军大张旗鼓地进攻一个对手一定会保卫的目标,并最终达到了佯攻的目的。

      其实,第四、五、六三条进攻轴线上的俄军在留下了监视部队之后,到达基辅近郊的只有第36近卫摩步旅、第37和第64摩步旅、第5近卫坦克旅、第217近卫空降兵团和第228摩步团(俄罗斯的摩托化步兵相当于乌克兰的机械化步兵),总兵力可能只有3万上下,约为基辅守军正规军的一半、守军总数的三分之一弱。这点兵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攻下有三百万人口的基辅的。不过,由于基辅当局的筹码太高,在战略和战术上都缺乏虚置首都向东增援的决心和气量,因此只能选择在基辅周围集结远超过防御所需的部队。俄军见敌人将要上当,就再加一码,故意在基辅西北摆出七十公里的卡车队列,一来欺负乌克兰空军不敢出战,二来继续坚定了乌克兰加速调兵前往基辅的决心。我们在早期的“快评”中,由于不清楚俄军的意图和部署,再加上被目光短浅、水平业余且心怀鬼胎的美国战争研究所(ISW,其头目与主导乌克兰2014年政变和乌克兰生物武器人体实验项目的美国副国务卿纽兰是亲戚和政治同盟)发布的分析所误导,也一度判断俄军真有进攻基辅的意图。事实证明是我们错了,俄军向基辅的进军是本世纪最成功的战役欺诈行动。

      不过,俄军有没有真的通过机降突击和少量特种兵在数个小时内擒获基辅当局高层的想法呢?俄军有没有绕开路上的乌军据点在两天之内行进间夺取基辅的的想法呢?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上述两种想法与基辅大佯攻的总体计划并矛盾。如果上述两种可能真的由可能转化为现实,那么在基辅方向上由佯攻转主攻也不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无法成为现实,它们本身也让基辅大佯攻显得更加有声有色。

      西方文人在面对与自己的判断大相径庭的战争发展时,通常先是掩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就是阴阳怪气地评论俄军取得了局部胜利,但是代价很大。当事实证明俄军以很小的伤亡达成了战役目标时,西方文人就开始主动为俄罗斯设定目标,比如三天打下基辅,一周打下马里乌波尔,两周围歼乌军主力,胜利日前彻底占领乌克兰等等。如果俄罗斯没有完成这些只有宣传价值而没有实际意义的目标,他们就会兴高采烈地替俄罗斯宣布战败。四月初,俄军从基辅周围和北乌克兰的撤退就曾被西方文人鼓噪成为俄乌战争的转折点和普京的决定性失败。这也是我们要讨论的第二个战役决策。

      通宝推:海木耳,
      • 家园 俄乌战争三个月的军事总结(3)

        从二月底到四月初,俄军与数倍于己的乌军在基辅附近对峙。为了避免无谓伤亡,俄军向北和向东缓步有序撤退。而乌军方面一直忌惮俄军可能的反击,只敢跟在俄军屁股后边占领被俄军放弃的城镇,在向外界宣布一个个不存在的“大捷”的同时,顺手屠杀与俄军相处融洽的民众。基辅当局自导自演的“布查屠杀”就是此类行动的典型。而就在这关键的一个月中,俄军占领了合围顿巴斯地区乌军主力的有力出发阵地,粉碎了乌克兰空军和防空系统的残余力量,摧毁了乌克兰大量的武器库存,打碎了乌克兰的重装备补给通道,消灭了乌克兰的后方维修能力。一句话,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基辅周围尺寸之地的得失,因为乌当局制造的各种假消息而震惊、悲愤、错愕、迷茫之时,俄军已经在乌克兰的领土和空中编织了一张铁网。到了四月初的时候,基辅附近俄军佯攻牵制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北乌克兰的俄军尽管有着空中优势和炮火优势,但其人力显然难以对任何一个乌军主要据点展开围攻。同样由于北线的数量劣势,以及乌军为求自保猬集成团,俄军也难以在保证本身不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合围和歼灭乌军任何一个旅级单位。长期在乌军大后方作战,基辅东面和东北面的俄军补给线也暴露在乌军炮火和小股部队的伏击之下。当然,这些损失比起实现佯攻战役目标而言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当目标已经完成时,俄军再在基辅附近停留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在二三月份之间,被牵制在基辅附近的乌军由于长期消耗和指挥混乱已经出现了整建制投降的状况。而且这些部队无论如何也已经无法和重装备一起被调动到顿巴斯前线。在这种情况下,俄军决定撤出在北乌克兰的兵力,并在短暂休整之后将其投入真正决定战局的顿巴斯歼灭战中。有意思的是,基辅当局始终对俄军夺取首都心有余悸,在基辅周边仍然部署了精锐的第1装甲旅和第10山地旅。原本基辅附近的其他守军多数尾随俄军,并随后部署在乌克兰东北边境或是后勤线路尚且通达的哈尔科夫地区。

        所以,俄军撤出基辅周边是因为佯攻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不是打不下基辅、干等一个月最终逃跑。如果俄军北线三路的真正目标只有基辅,那么俄军不可能仅仅在战争开始时向基辅发动一次突击。俄军在一个月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急躁地想要攻城或者愿意为攻城付出重大代价的孤注一掷的态度。相反,在占领基辅附近的几处战役要点之后,俄军就开始在敌人的领土上以空间换时间,迫使乌军不断地进攻这些要点。俄军在基辅附近对自己的伤亡和平民的伤亡及其敏感,宁愿让出一些不利的阵地也不愿和占有数量优势的乌军打反复争夺的消耗战。比如,在推特上被“歼灭”至少两次的俄军第228摩步团,在从容撤出基辅以东之后随即被投入到北卢甘斯克的战斗,并在一周前夺取了红利曼。如果这支部队在基辅周围遭受重大损失,那么它无论如何是不会出现在阵地攻坚战的最前沿的。如果我们抛弃西方媒体自我陶醉的神话,用现实的眼光看待俄军在基辅周围的进军和撤退,我们就不会像西方文人一样对俄军仍然能掌握战场主动权并保持不紧不慢的攻势瞠目结舌了。

        基辅的“歼灭战”是演戏,顿巴斯的歼灭战是动真格的。顿巴斯的歼灭战部署是俄军的第三个重大战役决策。从扎波罗热到巴拉克列亚(哈尔科夫以南)的顿巴斯前线,乌军集中了第3、4、17装甲旅,第56、57、59摩步旅,第24、30、53、54、93机步旅,第79、81、95空中突击旅,第25伞兵旅,第128山地旅,第23国民卫队旅,以及5个乡土守备旅。这些部队构成了乌克兰正规地面部队的将近一半、准军事部队的将近三分之一,此外还有大量的安全局特务单位。这些部队是乌军中最有战斗力的部分。如果俄罗斯成功消灭了这些单位,那么乌克兰仅凭借西乌克兰的经济基础哪怕再加上北约的援助也无法再拼凑出规模和战斗力相同的武装力量。从分析俄乌战争的第一篇“快评”开始,我们就一直认为,歼灭顿巴斯地区的乌军主力是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核心任务;这一预测也反映在俄军撤出北乌克兰之后的“第二阶段”军事行动上。

        本文第一部分曾分析道,顿巴斯乌军遵循的是堡垒化防御作战方针。乌军在顿巴斯地区构建以城市为核心、相互支援的纵深防御体系,试图以此拖慢俄联军的进攻并增加其伤亡。面对这种防御体系,还要顾及平民的伤亡,因此进攻急不得。战争初期,俄军可以日行一百公里,但是在堡垒群中,每天能保证前进五百米并且顶住敌人的反攻就已经是相当出色的战绩了。一些人非常蔑视俄军集中兵力进攻顿巴斯的计划,他们认为放弃基辅、敖德萨、哈尔科夫不打而去打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是俄军自知无能,打不了大仗只能打小仗的表现。有人甚至将俄军从第一阶段向第二阶段的转变类比为蒋介石从“全面进攻”转向“重点进攻”,而且重点进攻还磨磨蹭蹭。这种看法是傲慢且愚蠢的。其愚蠢在于他们完全不知道现代战争条件下的堡垒攻坚意味着什么,其傲慢在于他们认为俄军和他们一样愚蠢。形象地说,在进攻方凑齐了三倍兵力和越多越好的火力之后,对手的筑垒地域会给他们呈现一个低伤亡、短时间与占领三个目标之间的“不可能三角”。进攻方最多只能达成其中两个目标,而不可能同时达成三个目标。要是想要迅速占领筑垒地域(达成短时间和占领两目标),那么伤亡必然小不了;要是想以较小损失占领筑垒地域(达成低伤亡和占领两目标),那么就需要长时间的火力准备,摧毁敌军的有生力量、士气和物资;要是既要迅速解决问题又不想付出重大伤亡代价(达成短时间和低伤亡两目标),那么就别想着攻占筑垒地域,只能迂回并承担补给线被破袭的后果。俄军在第一次车臣战争中曾经因为想要迅速突入占领敌人重兵把守又有群众基础的格罗兹尼而遭受过重大伤亡。在第二次车臣战争中,俄军改弦更张,使用重火力开路和小股步兵在装甲力量引导下进攻,就取得了不错的成果。我们在早先的“快评”中,曾经受到过西方军事评论家的误导,低估了俄军打持久战的能力。现在看来,凭借俄罗斯的经济自持力、军事装备的国产化程度、俄罗斯国内和解放区人民的支持,俄军完全有能力在战争长期化之后占据越来越大的优势。俄罗斯可以完全不在乎西方评论家设置的期限,按照自己的步骤,以极大的火力和极小的伤亡占领顿巴斯的筑垒地域。

        从俄军的动向看,他们并不急于把整个顿巴斯地区“包个大饺子”。理由有二。第一,乌军的机动能力已经不复存在,顿巴斯地区的重装备和弹药是撤不出去的,除非乌军都是武装越野马拉松健将,否则人也别想撤出去。乌军一旦脱离了堡垒化的城镇,就会遭到俄军毫无顾忌的炮火打击。因此敌人不会走。第二,俄军在顿巴斯地区集中的兵力,加上车臣和两共和国的兵力可能不会超过当地乌军的两倍。这些兵力维持内层包围圈(防范顿巴斯乌军突围)都显勉强,维持外层包围圈(阻止乌军救援)就更不可能了。俄军可能采取的是将顿巴斯乌军分割包围的策略,将敌军分割成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包围圈。目前,以北顿涅茨克和利西昌斯克为中心的第一个包围圈已经接近完成,预计会包围乌军第17装甲旅、第79空中突击旅、第4、111、118乡土守备旅全部,以及第24机步旅,第95空中突击旅一部。第二个包围圈可能会以斯拉维扬斯克和克拉马托尔斯克为中心,包围乌军5到6个旅。上述两个包围圈完成之后,如果乌克兰政局不发生激变,乌军势必要去填补一个250公里的战线缺口。接下来,俄军有可能向南包围扎波罗热以东的乌军,也有可能向北包围哈尔科夫附近的乌军。主动权掌握在俄军手中。

        图2:北顿巴斯局势。其中一号蓝圈是已经几乎形成的北顿涅茨克-利西昌斯克包围圈。二号蓝圈可能是俄军的下一个目标,即斯拉维扬斯克-克拉马托尔斯克包围圈。消灭这两个包围圈之后,乌军最有战斗力的部分将不复存在

        综上所述,俄军的第一个战役决策——基辅大佯攻——为俄军孤立乌军主力创造了条件,第二个战役决策——北乌大折返——为歼灭乌军主力提供了足够的兵力,第三个战役决策——东线大围歼——正在以可控的节奏和极低的代价进行。俄军没有丢掉自苏联时代以来的以机动作战为主要手段,以消灭敌军有生力量为目的的宝贵传统。俄军的三个主要决策不是随意伸缩的试探,而是服务于歼灭战主要目标的明确行动。

        俄军的上述三个战役决策是由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的有限性、俄军对敌我优缺点的正确认识以及俄罗斯要与美国主导的世界体系脱钩这一长远政治目标共同决定的。认识不到第一点,就要么会陷入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如斯特列科夫)对俄战争动员力度的迷惑和不满,要么会陷入对俄军从“全面进攻”退缩为“重点进攻”的荒唐判断。认识不到第二点,就会蔑视乃至嘲笑俄罗斯在进攻东乌克兰城市时的过度谨慎。认识不到第三点,就总会想着俄罗斯要和乌克兰一样,把打仗当成作秀,来向西方讨求条件。西方文人和他们在中国左、右两道的附庸们,要么因为立场问题,要么因为认知缺陷,是无法取得正确认识的。

        当然,这次特别军事行动不是完美的,俄军也犯过错误,也因为错误遭受过损失。比如俄军低估了乌克兰军队被法西斯渗透的程度,在战争一开始时放松了警惕,导致一些俄军官兵被俘并被虐杀;俄海军的战备水平堪忧,导致莫斯科号巡洋舰因为事故沉没;俄军没能在别尔江斯克上空及时展开防空系统,导致缺乏防空能力的坦克登陆舰被击伤;俄军在战争初期沿着主要道路推进时麻痹大意,被乌军炮兵伏击等等。不过这些错误基本是战术上的和技术上的。这种掉链子现象的发生是现代战争复杂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而且这些错误往往发生在战争初期,在战争进入顿巴斯地区的决定性阶段之后就基本没有发生过。这一切说明,俄军不是一只技术落后、战术呆板、战略迷茫、人员麻木的腐朽军队。俄军在本次战争中的三次重大战役决策是二十一世纪有限战争的优秀样板。俄军在战争中表现出的韧性和灵活性是绍伊古军事改革成果的体现。

        通宝推:杨微粒,破鱼,
        • 家园 对乌军事前战术的选择有点道理,但是俄军那边很牵强

          1. 佯攻的话,后撤计划显然没做好

          2. 佯攻的话,怎么预判乌军不会在俄军撤退后将军队调动到乌东南?要知道北乌大折返是走外线,乌军调动是走内线,而且俄军对乌方后方交通线打击既少又晚。

          3. 不搞大纵深包饺子的理由是否则“只能迂回并承担补给线被破袭的后果”;很没说服力。打堡垒而且是蚕食模式,最多也是中策。就我浅薄理解,这就如同当年秦国王翦打楚国,非要出兵60万不可,打成消耗战长期不见得有利。

          只是说现在,乌军无运动战能力,俄军可能只有前苏联的20%,也就这么将就着打下去。具体双方人心变化和战争资源变化,既模糊又变数太多。

        • 家园 高水平

          战略方面看李晓鹏的那篇不错,这篇可名为《乌克兰社会各阶层分析及对军队战斗力的影响》。

        • 家园 俄乌战争三个月的军事总结(4)

          俄乌战争与二十一世纪“军事神话”的破灭

          “军事神话”指的是夸大某些武器装备的性能、某些战略战术的效果和某些国家军队的作战能力而全然不顾事实和具体历史背景的行为。在网络时代,由于各类廉价的军事娱乐产品迅速普及,让普通民众可以在不经历战争的情况下“体验”战争,这也导致了军事神话在二十一世纪迅速泛滥。本次战争就是戳破这些军事神话的最好机会。

          第一个被戳破军事神话是“坦克无用论”。坦克是一个集火力(坦克炮、导弹、机枪)、防护(各种装甲和主动防护系统)与机动(发动机和履带)于一身的技术平台。上述三要素的发展、坦克部队的成本、国防压力一起决定了特定国家坦克的技术性能、坦克部队的编制和战术以及如何使用坦克。换句话说,坦克从来就不是“无敌”的,坦克也不会因为不“无敌”而变得“无用”。在坦克刚刚诞生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坦克就可以被增加装药的步枪子弹击穿。历史上第一次坦克无用论出现在1936年到1939年的西班牙内战,当时佛朗哥的反动军队使用德国的反坦克炮在坚固阵地上轻松击毁了许多苏联援助的但没有步兵支援的T-26和BT系列轻型坦克。第二次坦克无用论出现在1973年的第四次中东战争,当时埃及军队在收复西奈半岛的战斗中用苏联的3M6反坦克导弹(北约代号AT-1)在一个小时内消灭了以色列侵略军的一个坦克旅。第三次坦克无用论出现在2003年的第二次海湾战争,拥有空天信全面优势的美军轻易击败了早已残破不堪的伊拉克装甲部队。

          不过有意思的是,三次坦克无用论的甚嚣尘上反而刺激了各主要国家对坦克的重视。西班牙内战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坦克发展最快的时期,奠定了现代坦克的基础。第四次中东战争的交战国和主要武器提供国都根据战争经验进一步改进坦克。比如以色列的“梅卡瓦”系列坦克特意将发动机前置以对抗破甲武器,苏联的T-80系列坦克也没有因为苏联自己的反坦克导弹大放异彩而被削减。第二次海湾战争以后,俄罗斯、中国都相继研发了新的坦克型号,就连美国也在不断改进“艾布拉姆斯”系列坦克。理由很简单,坦克无用论的战例是有特殊条件的;西班牙内战时是因为步坦协同较为原始,第四次中东战争是因为山谷地形和伏击的突然性,第二次海湾战争时是因为伊拉克军队整体落后且不进反退。这些条件的存在压制了坦克三要素中的一个或者多个,大大限制了坦克的作战能力,因此给了反坦克炮、反坦克导弹和武装直升机以击败坦克的机会。这些条件的出现是偶然的,而坦克的战斗力是必然的。坦克可以通过改进自身性能和加入诸兵种合成体系来扬长避短,而这些反坦克武器则往往专器专用。坦克出现弱点时,多数情况下可以通过堆加装甲和主动防护系统来解决。反坦克武器在过时以后,如果还想要克制坦克就需要从根本的杀伤原理上寻找突破,否则就只能越做越大,越做越重。因此,坦克的改进成本低,反坦克武器的改进成本高。这也是坦克在可预见的未来不可能“无用”的根本原因。

          在本次战争中,一些自鸣得意的“军迷”在西方媒体的蛊惑下,盲目相信乌克兰的单兵反坦克导弹可以大量杀伤俄军的坦克。甚至发展到看见T-72圆圆的炮塔就会从内心自然产生一种蔑视情绪,认为这是在伊拉克已经被证明是废物的玩具。然而被捧上天的西方反坦克导弹却战绩不佳。乌克兰方面承认,标枪导弹准确飞向坦克车体的概率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再加上飞向坦克但是被主动防御系统拦截而未命中、命中了未击穿、击穿了未造成人员和内部组件损失,以及坦克开回去修修就能再用等层层条件概率筛选,这些单兵反坦克武器在面对经过现代化改装的俄军坦克时效果介乎可疑与可笑之间。逃跑的乌军常常把这些相当值钱的导弹乱扔一地,被俘的乌军也常常抱怨标枪导弹不好用。一发反坦克导弹打出去,还要重新寻找掩体继续人力装填才能再打一发。对于坦克来讲,发现并摧毁反坦克小组是在先进观瞄设备的辅助下进行的,坦克车组是在装甲的保护下完成索敌、机动、开火和装填的,其体力消耗和精神压力要远小于反坦克小组。在有步兵战车和下车步兵掩护的情况下,乌军反坦克小组攻击俄军坦克的机会窗口被大大压缩。而俄军坦克则既可以在运动战阶段进行机动穿插,也可以在阵地攻坚阶段发扬火力优势并保护下车步兵。总结起来,坦克可以被击毁,但是坦克还不能被替代。在本场战争中叫嚣坦克无用的伪“军迷”应该放下游戏手柄和VR设备,好好学习一下军事史和现代战争。

          与坦克无用论相关的另一个“军事神话”是“未来步兵”。关于网络写手安生的“数字化轻步兵”崇拜,我们已经在另一篇文章中批判过了。迷信携带数字化装备的未来步兵一方面是好莱坞式的个人英雄主义在现实世界中难以得到满足的心理投射,另一方面也是不懂基本物理化学规律的结果。在常规战争中消灭敌方人员和装备的基本原理是将武器弹药中的能量投放到敌人身上。要完成这一过程需要有三个条件。第一,要能找到敌人;第二,要能打到敌人;第三,要能摧毁敌人。第一个过程是侦搜过程,第二个过程是制导过程,第三个过程是毁伤过程。数字化装备是第三次技术革命的成果,它提升的是前两个过程的效率。但是人类的身体结构本身决定了单兵装备体积和负载能量的上限。能量少,平台小,侦搜和制导的范围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毁伤率也会大大下降。相反,机械化装备就能够搭载更多的观瞄设备,使用威力更大也更精确的武器。步兵无论如何数字化,也数字化不过机械化装备。同时单兵装备的进步潜力也受到人类体格的限制。举个简单的例子,二战时期的德国“铁拳”反坦克火箭只有冲锋枪大小,一名士兵可以在他的步枪之外携带多枚火箭。冷战时期的苏联RPG-7反坦克火箭就有机枪大小,一名士兵拿着火箭筒和几发备弹就不能使用其他轻武器。现在的单兵反坦克导弹像个大旅行箱一样,而且还重得多。这是因为随着机械化单位防御性能的发展,反坦克武器不得不“暴力堆料”来提供勉强一用的穿甲能力和反干扰能力,最终逼近和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当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乌克兰“数字化步兵”拿着单兵防空和反坦克导弹蹲在堑壕里无奈地等待自己被俄军“落后”的炮火送进地狱的时候,未来步兵的神话也就谢幕了。未来属于机械化部队,不属于轻步兵。

          第三个“军事神话”是关于俄罗斯的“混合战争”。从叙利亚战争开始,西方的军事观察家就发现,俄军的打法和美军不一样。克劳塞维茨曾经正确地指出,战争是政治的继续。但是西方军人对其的解读是狭隘的和形而上学的。他们认为战争不过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政治,当外交手段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就轮到大炮发言了。外交与战争是互斥的,当战争开始的时候,外交就应该退场,直到一方彻底压垮另一方。俄罗斯人对克劳塞维茨的解读要丰富得多,他们认为外交和战争本身并不互斥,以打促谈是必要的,以谈助打也是可取的。而且俄罗斯人擅长与敌人在任何层面上展开谈判。俄罗斯人认识到,尽管在全局上双方是敌对关系,但是具体到每个局部,每支部队,每个据点,双方往往有的可谈。俄军在叙利亚战场上就是采取这种打打谈谈的方法,允许被包围的敌人携带轻武器撤出,并开辟人道主义走廊保证他们和家属的安全。这样,俄军和叙利亚政府军便以较小的损失把这些西方支持的军阀压缩到了北方的伊德利卜省。然后这些互不统属的军阀就因为没有足够的资源而相互攻伐,白白消耗了大量的西方军事援助。西方军事观察家非常不理解俄罗斯的做法,他们认为打仗就是打仗,谈判就是谈判,一个归军人管,一个归外交官管。在他们看来,俄罗斯这种打法很不纯粹,因此被冠以“混合战争”的名号。其实,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所有的战争都是“混合战争”。只有完全不了解战区国家的阶级矛盾格局,幻想着每次都把敌人打到“无条件投降”的西方军事观察家才会梦想某种“纯粹”的战争。在我国历史上,各种“混合战争”俯拾即是。比如平津战役中“以天津模式促成北平模式”就是“混合战争”的典范。俄军在马里乌波尔攻城中就反复地将军事打击和政治瓦解同时使用,最终成功地击垮了最强硬的“亚速营”纳粹分子的心理防线,让他们乖乖出来投降。究竟“马里乌波尔”模式会不会成为带动“利西昌斯克模式”、“斯拉维扬斯克模式”、“哈尔科夫模式”甚或是“基辅模式”的样板,那就要看俄罗斯的政治艺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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