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记一位超牛的湖北姐姐 -- 七天

从很大程度上讲，一个人的成就往往取决于他出现在哪条跑道上。比如说俺在北京的时候认识长城饭店的一位董事。这位大爷原来是工人出身，建设长城饭店的时候他就在，后来别人都走了（80年代那个地方还是非常偏的），他留下了。再后来跟Sheraton合资，由于有鬼子在，不好意思随便把他换掉，慢慢就轮到他了。

======

俺班有个同学毕业后去了帝都市属部门下属的一个三级单位，这个单位当时很不起眼，但是该行业10年前开始大火，当时他已经是副院长，牢牢卡住了位置、并在该行业经营出比较好的网络。

俺这个同学多少有点性格，上学的时候头永远是向右上方抬30°、说话的时候经常脖子一梗、口气也比较大。看起来挺牛，其实挺好说话，所以大家经常调侃他。后来当了院长，当时是我们班同学中手里掌握资源最多的，口气自然更大了，不过大家还像以前那样调侃他。

我们班有个9人的小群，他和首富次富处长以及美国的俩哥们都在这个小群里。当时他经常参加一些活动、见一些大人物（当然没有副国级那么高），每次上新闻小群里都会把他拿出来调侃一番。我每次回去，他只要在北京，就一定会陪我吃顿饭、打一晚上牌。

---------

烈火烹油之际，出事了。

记得有个周末，我和我班次富打电话。次富说，院长刚找他吃过饭，告诉他，他太太的单位想外放她副厅，已经谈过话了。由于孩子马上上高中，他和太太都有些犹豫，想找他聊聊。次富和我说完后特地叮嘱我保密。

这里要说一下院长的太太。这是一位不露声色的牛人，智商、能力都是一流，虽然超级能干，但给人的感觉不是咄咄逼人，而是非常平和。如果不是后来的事故，她可能会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位平民出身、完全靠工作能力爬到副厅级的。出事以后我回头再想，以院长的小性格，当时能坐到那个位置，他太太应该功不可没。

========

我和次富通话后还没过一个星期，出事了（我消息很灵通的）。

我连忙给我班首富打电话（他信息来源最多）。首富大致介绍了一下情况：他的副手雇私家侦探盯了他3个月，整出一大堆真真假假的材料，现在整个行业沸沸扬扬。材料当然是以桃色事件开始、接着是经济问题。洋洋洒洒一大堆，主观臆测居多，但是具体情况谁也不知道。他已经被停职，接受调查，现在谁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希望没事吧，否则没准要坐牢了。

这事前前后后查了小半年，经济上没查出毛病，桃色事件么，含含糊糊，但是最起码没有性贿赂。调查结束后，官复原职，他还是院长，但事实上已经被架空、挂起来了。这么一块大肥肉，盯着点人多了，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还有就是他太太外放副厅的事也黄了。到底是为了孩子做出牺牲、还是因为这事改了主意、还是组织因为这事改变了主意，我们就不知道了。因为从这件事以后，院长就开始躲着我们了。

=======

调查结果出来后，他给我班次富打了个电话，告知调查结果，并且话里话外希望次富转告大家。他自己既不愿在群里报平安，也不愿意挨个通知。

从此以后，他在群里从不主动发言，有人打招呼也是尽量少说。活动更是一个都不参加。大概原因，应该是因为我们都认识他太太。尤其是首富和我，以前和他太太非常熟。

今年，我班次富回国，完成4周隔离后特意组织了一个饭局，想解开他这个心结。因为次富因为病毒被堵在美国小一年，回国组织饭局他无论如何也该去的。他开始也答应了，但是到了饭局当天，他还是找了个理由没去。

• 我在西西河20多年，最开始不敢说话，因为牛人太多，我默默地

要问俺班最坎坷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俺班次富。

为什么坎坷？因为他太义气。又聪明又帅，一位副局长的女儿（很漂亮的说）明知他有女朋友还倒追，愣是不心动，为了女友去了一个山沟，被一帮小人刁难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好不容易出来了，又为了帮导师推广技术，耽误了三年多，等他出来自己干的时候，已经连黄花菜都凉了。

俺班次富是浙江台州乡下农民。所以有人跟俺说北方人比南方人义气俺是不信的，因为俺认识的最仗义的人是南方人。

------

俺班次富的导师很牛。首先是家学渊源，父亲是梅贻琦那个级别的人物；其次技术很牛，这个牛不是论文，而是应用。他的技术是完成了工业化、创造了很多的经济效益的技术。

老爷子人非常好，但是有些迂腐。所以固然令人尊敬，也造成了一些问题。比如说做项目挣的钱，他自己拿的不多，大部分都分给了组里的青椒和博士生、硕士生。我记得硕士生一个月可以拿到600~800，按当时的标准，这个钱是相当不错的。很多年后，老头都退休了，拿到了一些专利转让费，还按照名单、根据贡献，联系学生分钱，当时有些学生都毕业离校30多年了。

但是老头有一个毛病：只做上水平的项目、不做挣钱的项目。由于老头名气大，慕名而来的人多，有些项目如果接了，花不了多少力气、钱却不少挣。这样的项目老头坚决不接，认为做这种项目是浪费时间。问题是，老头视金钱如粪土，他手下的学生需要钱啊。而且，当时的社会，对金钱和物质的追求也逼着学生想尽千方百计挣钱，于是乎，当老头的精力体力不允许他自己冲在一线做项目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留下的学生已经没有能独当一面的了。

老头正式退休后，有个奸商上门谈合作，用老头的专利、以老头的学生为骨干开公司。

这个奸商是什么路子呢？举个例子：老头的父亲在宣武门外留下了一栋四合院，文革期间被占了，文革之后交还，但是住户一直拒绝搬走。于是打官司，但是官司打赢了以后，一直无法执行。和奸商开始合作后，奸商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提出，让老头把宅子500万卖给他，由他来处理。老头虽然迂腐，也知道奸商这是要上黑社会，老头哪见过这个啊，连忙拒绝了。

老爷子和奸商合作的时候，俺班次富刚刚从山沟里出来，于是老爷子请他出面代表自己，因为他是老爷子的弟子中，有限的几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也是老爷子能独当一面的学生中最年轻的。

俺班次富帮老爷子推广技术的那几年，过得非常辛苦。一方面要代表导师捍卫导师的权益，比如专利使用费；一方面要捍卫自己的利益，比如说和奸商谈好的报酬，兑现的时候要使出十八般武艺；还有一方面就是要应付老爷子，开公司运作项目和做科研是两码事，有时候老爷子的迂腐劲上来，也把他弄得满头是包。

就这么干了3年多，在终于把公司运转起来，公司的各项制度、流程完善起来后，俺班次富决定离开这家公司，自己做生意（和原来的业务完全不相干）。

对于他的这个决定，我当时是反对的。因为当时已经到了10年，在我看来，黄花菜都凉了。

俺班次富离开后，公司虽然依然运转，但是运转和运转是不一样滴。由于没有他在，做过的成熟的东西还好，一旦碰到新问题立马抓瞎，解决问题需要成本，成本高了，利润就难看了。于是奸商一直想劝他回去，直到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奸商答应支付的专利转让费，大头一直拖着不付。大约3、4年前，俺班次富陪老爷子和奸商吃饭，提起专利转让费的事。

老人家清高了一辈子，自然是羞于提钱的，他和奸商这么说：我要这笔钱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学生们，这个专利是历经多年、很多学生一起做出来的，他们的劳动应该有所回报，这个钱我拿到了也是分给大家。

俺班次富一直希望老爷子自己把这笔钱留下了，于是跟老爷子说：“x老师，这笔钱您还是自己留下吧。如果您拿到了钱，再分给学生们，y总该有想法了。”

奸商听了这话一愣，看了俺班次富半晌，突然来了一句：“小z，商人啊！”

从此再也不敢请他回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