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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左传》中的成语07 -- 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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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07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翫,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僖五年传》(p 0307)(05050801))(032)

    王问于子洩。对曰:“鲁虽无与立,必有与毙;诸侯将救之,未可以得志焉。晋与齐、楚辅之,是四雠也。夫鲁,齐、晋之唇。唇亡齿寒,君所知也。不救何为?”(《哀八年传》(p 1647)(12080201))(136)

    上面第一段《左传》大家都很熟悉,能背下来的大概也不在少数,这里产生了两个非常著名的成语,一个是“假途灭虢”(jiǎ tú miè guō),一个是“辅车相依,唇亡齿寒”(fǔ chē xiāng yī,chún wáng chǐ hán);不过,还有另一个成语,今天已经很少有人用,就是“一之谓甚,其可再乎?”(yī zhī wèi shèn,qí kě zài hū),现在的人都改说“事不过三”(shì bù guò sān)了。

    这三个成语中,第一个“假途灭虢”是后人根据这个事件总结出来的,第二个“一之谓甚,其可再乎?”是当时的人说出来的,第三个“辅车相依,唇亡齿寒”则是当时人的先辈们总结出来的,在当时就已经是成语了。所以就在上面第二段《左传》中,当时的人也用到了这个成语的后半段:“唇亡齿寒”。注意,这里“亡”是没有的意思。

    “唇亡齿寒”这个意象非常生动,再后来,有众多的先秦古籍都用到过这个意象,杨伯峻先生总结如下:

    唇亡齿寒,《赵策》、《齐策》皆云“唇亡则齿寒”,《韩非子存韩篇》、《庄子胠箧篇》、《吕氏春秋权勋篇》、《淮南子说林篇》作“唇竭则齿寒”,《韩策》作“唇揭者,则齿寒”。竭与揭皆反举之意,此盖当时俗语,各人所道微异耳。(《僖五年传注》(p 0307)(05050801))(032)

    至于这个成语的前半段“辅车相依”,其意义有点复杂,杨伯峻先生就此有注如下:

    辅,车之一物。《诗小雅正月》“其车既载,乃弃尔辅”,“无弃尔辅,员于尔辐”者是也。辅,车两旁之板。大车载物必用辅支持,故辅与车有相依之关系。杜《注》解辅为面颊,是以辅为[左面右甫,fǔ],误。《玉篇》引亦作“[左面右甫]车相依”,盖因杜《注》而误。《吕氏春秋权勋篇》述宫之奇此言为“虞之与虢也,若车之有辅也:车依辅,辅亦依车,虞、虢之势是也”云云,《韩非子十过篇》亦同,足见先秦皆不以辅为[左面右甫]。淮南子人间训亦述此事,而云“虞之与虢,若车之有轮,轮依于车,车亦依轮”云云,是西汉亦以车为喻。说参段玉裁《说文》辅字《注》、王引之《述闻》。俞樾疑辅为[左革右尃,bó]之或体,车下索也,未必然。

    《诗正月》中提到这个“辅”的是其第九章和第十章:

    终其永怀,又窘阴雨。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将伯助予”!

    无弃尔辅,员于尔辐。屡顾尔仆,不输尔载。终踰绝险,曾是不意!

    高亨先生注曰:

    辅,俞樾《群经平议》:“辅读为(bó博),车下索也。”即联结车身与车轴的绳索,作者用以比喻贤人。

    输,堕落,即掉下车来。载,前载字是语助词,后载字指所载之物。

    将,请也。伯,犹今语的大哥。

    员于尔辐,俞樾说:“员,旋也。辐当作輹,即伏兔也。”员即将绳索盘上。輹是车厢下面钩住车轴的木头,状似伏兔,用紧缚在轴上。

    仆,车夫。

    (《诗经今注》 高亨 注 (p 274)《小雅节南山之什正月》)

    如杨先生所注,我理解“辅”乃是车轮上方用斜撑支撑与车厢底板平行的板或直棍。但据上面的《诗》,“辅”似乎是可以拆卸的,不知当时是什么形制。现代的大车也有“辅”,见下两图(截自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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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辅”的必要性则可见下两图(亦截自网上),要没有“辅”,装载物就会压到车轮,妨碍行驶,就没法装这么多。据我所见,实际装载收获的庄稼时,可以比这两图中装的还宽些,也还可以高得多,从地面算起可接近两人高,装这么多时,“辅”就更是必不可少的。装完后还需用绳刹住,因此,我觉得所谓“员于尔辐”就是这个用绳子从车底绕过来、压在“輹”外侧之上、刹紧、固定住装载物的行为。下面两图中车上没装多少东西,也就用不着“员于尔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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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是《春秋经》和《左传》中的相关段落及我的粗略翻译和一些补充说明:

    通宝推:上古神兵,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07附:假途灭虢3

      《僖二年传》:

      虢公败戎于桑田。晋-卜偃曰:“虢必亡矣。亡下阳不惧,而又有功,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必易晋而不抚其民矣。不可以五稔。”((p 0283)(05020501))(032)

      我的粗译:

      虢公虽然丢掉了黄河北岸的领地,却在黄河南岸“桑田”那里打败了戎人。晋国的卜偃听说以后就评论说:“我们肯定能灭掉虢国了,他们丢了下阳还不害怕,又能打胜仗,这是上天要让他们看不清自己的弱点,反而会愈演愈烈。这下他们必定不把我们晋国放在眼里,也就不会让他们的‘民’喘口气。他们撑不过五个年头。”

      一些补充:

      “桑田”(杨注:桑田即今河南省-灵宝县之稠桑驿。此时虢虽已亡其河北地,犹能败戎于河之南。)推测位置为东经110.87,北纬34.62(稠桑原)。

      《僖五年传》: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翫(wàn),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偪(逼)乎?亲以宠偪,猶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絜,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p 0307)(05050801))(032)

      我的粗译:

      晋献公再次派人向虞国借道,宫之奇又劝谏虞公说:“虢国是虞国的前脸,虢国要是灭了,虞国也会跟着被灭掉。晋国这样的国家可不能给他们机会,对待暴徒,必须要小心防备,让他们进来一次已经很危险,怎么能再搞一次呢?有一句谚语‘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啊。”

      可虞公却说:“晋国是我的同宗,怎么会害我呢?”宫之奇就告诉他:“当初大伯和虞仲都是大王的儿子,大伯因为没有跟随大王,今天也就没能留下后嗣。至于虢仲和虢叔,那是王季的儿子,后来当上了文王的卿士,为王室立下了功劳,相关的记载至今藏于盟府。现在晋国连虢国都能攻灭,怎么会顾惜我们虞国呢?而且就算我们和晋国是亲戚,能亲过晋桓公、晋庄公的子孙吗?他们是怎么爱惜晋桓公、晋庄公子孙的呢?虽然这些人没什么罪过,可就因为这些人威胁到晋国国君的地位,他们就把这些人都杀了。这些近亲,只因为曾受到上一位国君的荣宠,可能威胁到晋国国君的地位,他们就要搞掉这些人,更何况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个国家,又妨碍了他们扩张。”

      虞公又说:“我给‘神’献上的祭品丰盛又洁净,‘神’一定会支持我。”宫之奇告诉他:“臣下听说,鬼神不会亲近特定的人,只会亲近好的品德。所以《周书》上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说:‘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还说:‘民不易物,惟德繄物。’既然如此,那么要没有德行,‘民’不会拥护,‘神’也不会来接受献祭。而只要是有德之人,‘神’就会和他站在一起。如果晋国灭了我们虞国,同时又在修身养性的基础上向‘神’献上美味的祭品,‘神’难道会吐出来不吃吗?”

      可是虞公不听宫之奇的劝谏,还是答应了晋国使者的请求。宫之奇于是把自己全族的人都迁走了,临走时撂下话:“虞国已经赶不上下次腊祭了,晋国不会再出一次兵,这回就得收拾我们。”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在此注曰:

      昭、穆为古代庙次及墓次,始祖居中,左昭右穆。周代以后稷为始祖,后稷以后之第一代(后稷之子不窋)为昭,第二代(后稷之孙鞠)为穆。以后第三、五、七,驯至奇数之代皆为昭,第四、六、八,驯至偶数之代皆为穆。大王(古公亶父)为后稷之第十二代孙,为穆,其子则第十三代孙为昭,因之大伯、虞仲(即仲雍)、季历皆为昭,故云“大王之昭也”。

      “虞国”推测位置为东经111.21,北纬34.97(平陆张店镇古城村遗址)。

      《僖五年传》:

      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问于卜偃曰:“吾其济乎?”对曰:“克之。”公曰:“何时?”对曰:“童谣云:‘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p 0310)(05050802))(032)

      我的粗译:

      八月甲午这天,晋献公包围了上阳,然后问卜偃说:“我这回能打下来吗?”回答:“打下来了。”献公又问:“啥时候?”回答:“有童谣这么唱:‘丙之晨,龙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鹑之贲贲,天策焞焞,火中成军,虢公其奔。’所以应该是在九月、十月之交吧!丙子那天日出时,太阳在‘尾’宿,月亮在‘策’星旁,‘鹑火’正在南天,应该就是那时候。”

      一些补充:

      “九月、十月”是按夏历说,如按周历就是下面说的“冬十二月丙子”。那天是朔日,也就是阴历一个月的头一天,月亮是黑的。

      杨伯峻先生在此注曰:

      龙尾即尾宿,为苍龙七宿之第六宿。有星九,均属天蝎座。日月之会曰辰。龙尾伏辰者,龙尾伏于辰,日行在尾宿,其光为日所夺,伏而不见也。

      鹑音纯,鹑火也。据《尔雅释天》,柳宿亦名鹑火;据《星经》,心宿亦有鹑火之名。此盖指柳宿。柳宿为朱鸟七宿之第三宿,有星八,均属长蛇座。贲音奔,贲贲,状柳宿形。《诗鄘风》亦有《鹑之贲贲》,则与此异义。

      天策即傅说星(桥案:即天蝎座G星,应也附属于尾宿)。焞音 [日享,tūn],焞焞,无光耀貌,以其近日也。

      中即《礼记月令》“昏参中,旦尾中”之“中”,皆谓某星宿出现南方。火中即鹑火出现于南方。

      是夜日月合朔于尾星,而月行较快,故旦而过在天策。

      “火中成军”大意是说那天早上部队集合的时候鹑火正出现于南方。下面是当时天象的示意图,由于是清晨,实际上星星大概不怎么看得见,不过在春天黑天以后应该可以看到同样的星象(天文我是外行,此图截自王力先生《古代汉语》所附天文图,我把二十八宿名称中尾宿和柳、星、张三宿名称外的黑色圆圈涂红了,把天策星的小点涂红了,还在尾宿旁标上了我估计的太阳(橙色小圆环)和月亮(蓝色小圆环)的位置,可能标的不准确,由于图床的原因,图也不太清楚,供各位参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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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僖五年经》:

      冬,晋人执虞公。((p 0301)(05050009))(032)

      《僖五年传》:

      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p 0311)(05050803))(032)

      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且言易也。((p 0312)(05050804))(032)

      我的粗译:

      到这年冬十二月丙子那天,是个朔日,晋国灭掉了虢国。虢公-丑逃去了京师。晋国军队回国的路上,在虞国借宿,趁机突袭,灭掉了虞国。抓住了虞公和他的大夫井伯,把他们当作晋献公女儿穆姬的陪嫁发到了秦国。同时接过了原来由虞国负责的对各路神祗的祭祀,也继续负责原来虞国对周天子的各项职役和贡赋。

      一些补充:

      冀国也在不久后被灭,晋国终于把盐池变成自己家里的“宝”。

      据说井伯后来为秦穆公所用,又有一说井伯就是大名鼎鼎的百里奚,不过多半不对,但似乎井伯和百里奚总有点什么关系,有《史记》为证:

      五年,晋献公灭虞﹑虢,虏虞君与其大夫百里傒,以璧马赂于虞故也。既虏百里傒,以为秦缪公夫人媵于秦。百里傒亡秦走宛,楚鄙人执之。缪公闻百里傒贤,欲重赎之,恐楚人不与,乃使人谓楚曰:“吾媵(yìng)臣百里傒在焉,请以五羖羊皮赎之。”楚人遂许与之。当是时,百里傒年已七十余。缪公释其囚,与语国事。谢曰:“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缪公曰:“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固问,语三日,缪公大说,授之国政,号曰五羖大夫。百里傒让曰:“臣不及臣友蹇(jiǎn)叔,蹇叔贤而世莫知。臣常游困于齐而乞食[飠至,zhì,地名]人,蹇叔收臣。臣因而欲事齐君无知,蹇叔止臣,臣得脱齐难,遂之周。周-王子颓好牛,臣以养牛干之。及颓欲用臣,蹇叔止臣,臣去,得不诛。事虞君,蹇叔止臣。臣知虞君不用臣,臣诚私利禄爵,且留。再用其言,得脱,一不用,及虞君难:是以知其贤。”于是缪公使人厚币迎蹇叔,以为上大夫。(《史记》中华书局1973 一 本纪[五] 一八六 《史记卷五秦本纪第五》)

      总之,晋献公这是把人才送给了秦国。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07附:假途灭虢2

      《僖二年经》:

      虞师、晋师灭下阳。((p 0280)(05020003))(032)

      《僖二年传》:

      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宝也。”对曰:“若得道于虞,犹外府也。”公曰:“宫之奇存焉。”对曰:“宫之奇之为人也,懦而不能强谏。且少长于君,君暱之;虽谏,将不听。”乃使荀息假道于虞,曰:“冀为不道,入自颠軨,伐鄍三门。冀之既病,则亦唯君故。今虢为不道,保于逆旅,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请假道,以请罪于虢。”虞公许之,且请先伐虢。宫之奇谏,不听,遂起师。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下阳。先书虞,贿故也。((p 0281)(05020201))(032)

      我的粗译:

      晋国的大夫荀息向晋献公请求用“屈”那里产的驾一辆车的四匹好马、以及“垂棘”那里产的玉璧、向虞国借道进攻虢国,晋献公不干,说:“这都是我家的‘宝’哇。”荀息告诉他:“要是能从虞国那里借到道,这些东西不过是放到了宫外的仓库。”晋献公又说:“虞国那里还有个宫之奇很厉害。”荀息回答说:“宫之奇那个人的性格怯懦,不可能强硬的劝谏国君。而且他从小在宫中长大,和国君非常亲密,就算他劝谏,国君也不会听。”

      于是晋献公派荀息向虞国借道,荀息对虞国君臣说:“当初冀国胡作非为,竟然从‘颠軨(líng)’进来,袭击了‘鄍(míng)’邑的三座城门,我们完全是看在贵国的份上,才出兵击溃了他们。现在这个虢国还在胡作非为,派人盘踞在迎宾的客舍骚扰我国南部的乡野。我们斗胆向贵国借道以向虢国请罪。”

      虞公答应了晋国的请求,还自告奋勇打头阵,宫之奇劝谏他也不听,召集了部队就出动了。这年夏天,晋国的里克、荀息率领部队会合了虞国的军队,一起讨伐虢国,攻破了下阳。《春秋经》里把虞国写在前头,就因为是晋国贡献了宝物才把虞国请出来的。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于此注曰:“屈即北屈,见庄二十八年《传》并《注》。”而杨先生注《庄二十八年传》“蒲与二屈,君之疆也”云:“蒲,晋邑,在今山西省-隰县西北,其地俗名斩祛垣,相传为寺人披斩晋文公祛处。二屈,北屈、南屈,两屈盖毗邻,故夷吾一人镇之。北屈在今吉县东北,南屈当在其南。据《晋世家》,蒲边秦,二屈边狄,故曰君之疆。疆,境也。”((p 0238)(03280201))。

      与“屈”相邻的狄人正是游牧的族群,因此当地盛产好马。推测“屈”(北屈)位于东经110.69,北纬36.19(吉县麦城)。

      杨伯峻先生还注曰:“垂棘,地名,亦见于成五年。沈钦韩《地名补注》以为在今山西省-潞城县北。”如此,估计“垂棘”位于:东经113.2,北纬36.4(潞城县北)。或以为“垂棘”在泽州-高都镇,则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2.95,北纬35.60。

      一“乘”马虽然也是四匹马,但和一般的四匹马还是有区别的。一“乘”马特指为驾一辆车配好、训练好的四匹马,比随便四匹马要宝贵得多。在一“乘”马中,对驾车的两匹服马和拉套的两匹骖马的要求不尽相同,而服马和服马、骖马和骖马则要大体一致。

      甚至有时一“乘”马还会配毛色,《诗经》有好几处说到配了毛色的一“乘”马,如“驷驖孔阜”(四匹黑马,驖音tiě)、“驷騵彭彭”(四匹赤毛白腹的马,騵音yuán)、“骐駠是中,騧骊是骖”(中间两匹枣红马,两边则是黑白花的马,駠音liú,騧音guā,骖音cān)、“駜彼乘黄”(四匹黄马,駜音bì)等等。《史记》后来言“不能备纯驷”也反证一般都是尽可能四匹马颜色一致。

      “鄍”推测位置为东经111.24,北纬34.88(平陆县圣人涧镇槐下村,据当地人且从事考古的卫斯先生)。“冀”(杨注:“冀,国名,《路史后记》十一以为殷商-傅说之后,未详所本。今山西省-河津县东北有冀亭遗址,当是其国都。不久终为晋所灭,以为郤氏食邑。”),“冀”推测位置为东经110.65,北纬35.64(清涧村西聚德田)。“颠軨”推测位置为东经111.2,北纬34.9(太宽村至南坡,亦据卫斯先生)。“下阳”推测位置为东经111.12,北纬34.79(平陆张村镇太阳渡村东南,下阳遗址)。“晋”当时都于“绛”,推测位置为东经111.55,北纬35.73(曲村)。“虢”另有都邑“上阳”,在黄河南岸,推测位置为东经111.21,北纬34.76(三门峡李家窑)。

      至于所借的道,关键路段就是虞坂,这也是古代盐道的关键路段。所谓盐道,是指把解州盐池的盐外运的主要通道,这一段道路本来就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还是大上坡(解州盐池湖面海拔约325米,从盐池到虞坂另一端海拔至少提高了四百多米,即虞坂路段本身也上升了三百多米将近四百米),就更加艰险。

      从这一段《左传》的记载看,这一段盐道当时已能通兵车,而且似乎不是现修的,可见古人为了便于取得宝贵的盐,此前就早已经对这一段道路进行了整修,使其能走车。卫斯先生有关于虞坂的描述如下:

      虞坂盐道的地理位置:在今平陆县城(圣人涧)北23公里的中条山北麓,盐道从今平陆县张店镇卸牛坪西北的坪头铺下山,经“平怨地”、“儿女洞”、“锁阳关”、“青石槽”、“伯乐识马处”、“小鬼额头”、踏“三迭浪”、“猴儿牙茬骨”,避“大石斜”、过“胶泥洞”、“十八盘”至今运城市盐湖区东郭镇磨河村南山底,全长约7000米。沿途山势险峻,坡道盘曲。从“锁阳关”南200米至“小鬼额头”下150米,长约3500米的盐道就开凿在陡峭的石崖边上。其开凿的过程是:现将石崖顺边从顶往下切,切到一定深度,顺山势削出一个六七米宽的斜坡面,然后将此坡面下凿成槽,槽底宽2至4米,上口宽5至7米,在槽的外沿,即临沟的一面,是蜿蜒崎岖的护堰,这就是闻名遐迩的“青石槽”路段。盐夫所称的“三迭浪”、“猴儿牙茬骨”等难走路面也主要分布在这一段。现在仍可以清楚看到虞坂古盐道在不同时期开凿时所留下的痕迹,以及当年盐车行走车轮碾磨形成的槽痕。难怪元代诗人元好问当年过“虞坂”曾发出这样的感慨:“虞坂盘盘上青石,石上车蹟深一尺,当时骐骥知奈何?千古英雄泪横臆!”(《关于晋“假虞伐虢”所假“虞道”与战场的再探讨》)。

      下面是几张虞坂的照片(截自网上)以及虞阪所经山区的天地图卫星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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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颠軨(líng)”,则是过了虞坂之后前往“鄍”的道路,卫斯先生也有考察:

      准确地说,“颠軨”原路段:即循今209国道933至937标段,从今山西省平陆县张店镇軨桥村南坡口,至圣人涧镇太宽村“太宽壕”南出口,全长约4公里。典型的鞍部地形。关于“颠軨”的地理方位,实际上郦道元在《水经河水注》卷四中已说得清清楚楚:在“傅岩东北十余里,即颠軨坂也。《春秋左传》所谓入自颠軨者也。有东、西绝涧,左右幽空穷深,地壑中则筑以成道,之南北路,谓之軨桥也。”“傅岩”即今平陆县城“圣人涧”,从郦道元所述情况来看,无论从傅岩与颠軨相互间的距离看,还是从“颠軨坂”地形看,唯只有现平陆县张店镇軨桥村南坡口至圣人涧镇太宽村的“太宽壕”南出口在距离上、地形上与之吻合(《关于晋“假虞伐虢”所假“虞道”与战场的再探讨》)。

      从虞坂前往虢国的下阳未必得经过“颠軨”,但所经过的仍然是虞国的领地,因此如果晋不灭虞,灭下阳只会有利于虞。据卫斯先生分析,虢国在黄河以北领地的北、西两侧也都是虞国的地盘:

      从笔者(卫斯先生自称)历年所获田野考古资料分析:现山西平陆沿山及山前平原地带应为虞所辖,西至洪池,东到三门望远。东西长约200里,南北宽20至30里。虢在黄河北岸的领土主要分布在“盘南”以西至“洪阳”沿河一带,东西约长60里,南北宽6至10里。盘南以东的茅津至砥柱至渔林(今平陆曹川镇境内)约百里之内沿河一带与今平陆三门与坡底之间的“畔沟”以东山区,均为“夷人”或“戎人”杂居区(《关于晋“假虞伐虢”所假“虞道”与战场的再探讨》)。

      下面是晋、冀前往虞、虢道路上一些地点在天地图地形图上的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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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宫之奇这个名字,我猜想其实意思就是“宫”里的那个“奇”,“奇”才是此人的“名”。当时在一“国”(城)之内的“民”大多只属于一两个“姓”,而且多数人都没有“氏”,同“名”的人必然很多,所以要在“名”的前面加上各种特征以资区分。我觉得《左传》中著名的“烛之武”、“介之推”也属此类,分别意为从“烛”那里来的“武”,从“介”那里来的“推”。

    • 家园 《左传》中的成语07附:假途灭虢1

      《庄十八年传》:

      十八年春,虢公、晋侯朝王。王饗醴,命之宥。皆赐玉五瑴,马三匹,非礼也。王命诸侯,名位不同,礼亦异数,不以礼假人。((p 0206)(03180101))(032)

      虢公、晋侯、郑伯使原庄公逆王后于陈。陈妫归于京师,实惠后。((p 0208)(03180201))(032)

      我的粗译:

      我们庄公十八年春,虢公和晋侯去朝见周天子,周天子请他们喝甜酒(醴,礼仪专用酒,喝也是仪式性的),还准许他们给自己敬酒(这部分就脱离了仪典的范围,开始其乐融融了)。宴席终了,周天子赏他们每人五对玉璧,四匹马。这样的赏赐不合于“礼”的规范:诸侯是天子任命的,他们的名位不同,对待他们的“礼”也不相同,对任何人都不应该给予超过“礼”的待遇。

      虢公、晋侯和郑伯派原庄公去陈国代表周天子迎娶王后。陈妫嫁到了京师,就是惠后。

      一些补充:

      这里的王是新上台的周惠王,虢公应该是虢公丑,当时应是周王朝的“卿士”(首席执政大臣,可有两位),名义上的地位应高于晋侯,晋侯是晋献公,郑伯是郑厉公。

      晋献公是实力派,周惠王有求于他。

      据杨先生,历来的注家一致同意,“马三匹”实为马四匹,单数不合情理。“四”这个字当时的样子是四横道(比三多一道),传抄过程中不知怎么少了一道。

      京师即指周-王城,遗址位于今洛阳:东经112.42,北纬34.67(西工区为主)。

      ————————————————————

      《庄二十六年传》:

      秋,虢人侵晋。冬,虢人又侵晋。((p 0234)(03260301))(032)

      晋侯将伐虢。士蒍曰:“不可。虢公骄,若骤得胜于我,必弃其民。无众而后伐之,欲禦我,谁与?夫礼、乐、慈、爱,战所畜也。夫民,让事、乐和、爱亲、哀丧,而后可用也。虢弗畜也,亟战,将饥。”((p 0236)(03270501))(032)

      我的粗译:

      我们庄公二十六年的秋天,虢人侵犯了晋国;到冬天,虢人再次侵犯晋国。

      下一年,晋侯将要讨伐虢国,士蒍反对说:“不可,虢公这个人骄傲自大,要是老对我们打胜仗,一定会忽视他手下‘民’的意愿。等他失去了民心以后我们去讨伐他,还有谁来和他一起抵抗我们呢?所谓礼、乐、慈、爱,都是在为打仗积蓄力量。至于那些‘民’,只有合理安排要他们干的事情(礼所以守其国,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用音乐来使他们和谐(如乐之和,无所不谐),爱惜自己的亲族(扞禦侮者,莫如亲亲),认真抚恤死者(死丧之威,兄弟孔怀),这样真打起仗来才能用得上。虢国不懂得积蓄力量,不停的打仗,最后‘民’就疲了。”

      一些补充:

      《左传》中所称的“民”,并非我们今日的人民、民众,而是统治集团的下层,大体上是国君的远房亲族或姻亲(可参考《僖二十五年传》:“谁非王之亲姻?”(p 0434)(05250205)(044)),他们住在城(国)内,组成诸侯国的军队,打仗要依靠他们。

      杨伯峻先生注“将饥”云:

      饥非指肚腹言,乃指民气士气言。《孟子公孙丑上》言养浩然之气,亦云“配义与道,无是,馁也”,“行有不慊(qiǎn,诚意)于心,则馁矣”,此饥字正与《孟子》之馁字相同。

      ————————————————————

      《庄二十九年传》:

      樊皮叛王。((p 0245)(03290501))(032)

      《庄三十年经》:

      三十年春王正月。((p 0245)(03300001))(032)

      《庄三十年传》:

      三十年春,王命虢公讨樊皮。夏四月丙辰,虢公入樊,执樊仲皮,归于京师。((p 0247)(03300101))(032)

      我的粗译:

      樊邑的领主樊皮发起叛乱,对抗周天子,我们庄公三十年春,周天子派虢公讨伐樊皮,这天,虢公打进了樊邑,抓住了樊仲皮,把他送到了京师。

      一些补充:

      杨伯峻先生于“樊皮叛王”处注曰:

      此句本应与下年《传》“王命虢公讨樊皮”为一《传》,为后人割裂分为二《传》。

      据此,我的译文把这两段合成了一段。

      “樊”推测位置为东经112.50,北纬35.09(济源西偏南之曲阳,即阳樊)。

      ————————————————————

      《庄三十二年传》:

      秋七月,有神降于莘。((p 0251)(03320301))(032)

      惠王问诸内史过曰:“是何故也?”对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王曰:“若之何?”对曰:“以其物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王从之。内史过往,闻虢请命,反曰:“虢必亡矣。虐而听于神。”((p 0251)(03320302))(032)

      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应、宗区、史嚚享焉。神赐之土田。史嚚曰:“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涼德,其何土之能得?”((p 0252)(03320303))(032)

      我的粗译:

      我们庄公三十二年秋七月,有神降于莘。

      周惠王听说此事,就问手下的大臣内史过:“为什么会有神降临那里呢?”内史过回答说:“当一个国家将要兴起的时候,就会有明察的神降临,来考察该国的德行;当一个国家将要灭亡的时候,明察的神也会降临,来见证该国的恶行。所以既有神明降临让一个国家兴起的,也有神明降临让一个国家衰败的,虞、夏、商、周都有这样的例子。”惠王接着问:“那怎么对待这个神呢?”内史过告诉他:“只要向他献祭时配用他那路的色系就行。他来的日子就代表他那路的色系。”

      惠王接受了内史过的建议,派他去祭这个神,去了以后内史过听说虢公向这位降临的神明请命,请求神明赐给虢国土地,于是回来就告诉周惠王说:“虢国就要灭亡了,虢公对‘民’苛刻,只听‘神’的话。”

      这个“神”在“莘”呆了六个月,虢公指派了祝应、宗区和史嚚(yín)伺候他,这个“神”应许了虢公请求赐予土地的要求。史嚚得知后感叹道:“虢国要灭亡了!我听说:一个国家在兴起的时候,国君是倾听而且响应他的‘民’的意愿的,可当这个国家将要灭亡的时候,国君就只听得见‘神’的话了。‘神’虽然聪明正直,但离不开他那个地方,所以显灵还要靠人。虢国干了那么多刻薄的事,还怎能得到土地呢?”

      一些补充:

      《汉语大字典》物:

      形色。《周礼春官保章氏》:“以五云之物,辨吉凶水旱降丰荒之祲象。”郑玄注:“物,色也。视日旁云气之色……知水旱所下之国。”孙诒让正义:“凡物各有形色,故天之云色,地之土色,牲之毛色,通谓之物。”《左传僖公五年》:“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杜预注:“云物,气色灾变也。”

      杨伯峻先生注“其至之日,亦其物也”曰:“古代祭神有一定制度,但此所降之神,如何祭祀,并不载于祀典,故内史过以为惟有依其所至之日而以相当之祭品、祭服祭之。所至之日,指始至之日而言。古以干支纪日,甲乙丙丁等是也。据《礼记月令》,甲、乙日至,祭先脾,玉用苍,服上青;丙、丁日至,祭用肺,玉、服皆赤;戊、己日至,祭用心,玉、服皆黄;庚、辛日至,祭用肝,玉、服皆白;壬、癸日至,祭用肾,玉、服皆玄。”

      “莘”(杨注:莘,虢地。今河南省-三门峡市西(当为东)有峡石镇,峡石镇西十五里有莘原。)是虢国的地方,我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1.4,北纬34.7(三门峡市张茅乡南)。虢国国都上阳亦位于三门峡市东,东经111.21,北纬34.76(李家窑遗址)。两地间直线距离将近四十里。

      我觉得周惠王派内史过祭神这个行为还反映虢国是处于王畿之内、直属于周天子的领地,所以周天子才有必要也派人对这里降临的神进行祭祀。

      《闵二年传》:

      二年春,虢公败犬戎于渭汭。舟之侨曰:“无德而禄,殃也。殃将至矣。”遂奔晋。((p 0261)(04020101))(032)

      我的粗译:

      我们闵公二年春,虢公在渭河入黄河的地方打败了犬戎,虢国的大夫舟之侨感到了危险,他说:“没有德(不包括涼德)却得到好处,必定引来灾祸,现在灾祸就要来了。”于是举族投奔了晋国。

      一些补充:

      《晋语二》3说的也是此事,还描述了这个神的样子,给出了这个神的名字——蓐收(当然,说不定,这都是“累积的形成的”):

      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曰:‘使晉襲于爾門。’”公拜稽首,覺,召史嚚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舟之僑告諸其族曰:“眾謂虢亡不久,吾乃今知之。君不度而賀大國之襲,于己也何瘳(chōu)?吾聞之曰:‘大國道,小國襲焉曰服。小國傲,大國襲焉曰誅。’民疾君之侈也,是以遂于逆命。今嘉其夢,侈必展,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民疾其態,天又誑之;大國來誅,出令而逆;宗國既卑,諸侯遠己。內外無親,其誰云救之?吾不忍俟也!”將行,以其族適晉。六年,虢乃亡。

      蓐收(截自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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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渭汭”(杨注:渭汭(ruì),渭水入河处,当今陕西省-华阴县东北。),估计其位置为:东经110.2,北纬34.6(渭河南岸)。下面是与假途灭虢有关的一些地点在天地图地形图上的标注,从中可以看到,晋灭虞、虢、冀很可能与晋国要彻底控制盐池和盐路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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