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长 河 鱼 趣 （三） -- 老光

岳丈一辈，兄弟姊妹本五个，养到中途时，夭折去两位。长成了人滴，实为三兄弟。

按排行，岳丈居中，因先前有两位哥哥在头里挡了位置，于是，人称其为老三。往前，有一位大伯，往后，有一位小叔。如今，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大伯与岳丈两位以及伯娘，岳母，均已离开人世，远走高飞去了，存留人世间的，还剩下年近八十的叔叔与婶娘。

按照本地习俗，丈人老兄，俗称‘伯丈人’，丈人老弟，称呼为‘叔丈人’，丈人老爹，则呼为‘太丈人’。至于他们的家眷，俺就不消一一讲得了，让你去猜猜看吧！

长年在水上漂泊，又要在风浪里讨吃讨穿，于是这酒，便成为水上客的护身之宝。只要有闲，无论如何，酒是少不得丁点！河里头行走的角色们，若想洁身自好，滴酒不沾，岂不成了筒大大的怪物！于是喝酒，便成为岳丈三老兄弟的共同嗜好。

听岳丈扯起，年青时节，三兄弟亲热得不得了，吃饭喝酒，从不分彼此，谁个有事，大家一拥上前。真个是，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若是三家渔船泊在了一处，自不消说，且将你船傍靠着我船，一竹篙撑紧起，再把各自炉灶上炖的，熬的，统统地搬哈拢来，随便就谁家的前舱板上一把铺开起，然后，各自打个盘腿，团团围一转，挨个儿坐下来。人人手中端了大碗，喊来伢崽们提壶，从尊长开始，一个个地来，先喝的自然为敬。接下来，轮流打转转，你斟我酌，满上，满上，高门大嗓，嘻嘻哈哈，亨尽天伦之乐。

这流水席若一开张，酒便喝得没了个名堂，从日头西沉开始，直喝到月亮悬挂中天还不得歇止。

喝酒是个由头，借了酒助兴扯哈白话倒是真。

想想，平日里头，一家人划了这船，东游西荡，四处漂泊，河下那么长，那么宽，想寻个熟人说几句话，解解愁，消消闷，哪里去寻？日日夜夜，望了那长流水不住家伙地注呀，流，一张嘴巴会闭臭去！这会儿，几兄弟能碰头，真是机会难得，难得的机会哦！于是，一见面，端了酒杯儿，这油嘴白话有如那大河里头的水，滔滔不绝地流呀！流！

伯丈人酒量不大，喝酒有节制，酒到一定程度，便要歇手了。他若停篙住桨，任你劝得天花乱坠，如何样敬呀，灌呀，定是一把按紧了酒杯儿，把个脑壳摆得如同拔浪鼓，绝不肯让你加添进一点一滴。

老兄弟们都是没读过一天书的粗人，肚子里头能装下的那一点点历史知识，全是从那戏台上得来。

敝国的历史，几千年下来，于他们眼中，不就是包公呀，展昭呀，薛仁贵呀，刘备，曹操，诸葛亮什么的等等等等。三弟兄到了一处，话把儿多从那大宋包文正开讲起头，然后，再漫无边际扯了开去。有时七扯八扯，便扯到某年某月的初几，十几，二十几，在某地方戏院子里头，看了某角色出演的<<窦尔墩盗御马>>。那家伙呀！伯丈人说，装那窦尔墩的伙计，唱做念打好一身功夫哟，啧！啧！啧！真滴是没得讲呀！

水上人，一年四季，守在河下讨饭吃，时日一长，原本绵软糯粘的一副脾性，也被这春夏秋冬四季风雨所熏染，慢慢地，变得暴燥刚烈起来。也难怪！呆在河里头，易涨易落山溪水，一反一复老天爷。才刚艳阳高照，风平浪静的一条大河内，几张鱼网撒将下去，待不及鱼儿上网来，眨眼睛功夫，风起云涌，风儿吹得鸣鸣地叫，风过处，掀起滔天白浪，一叶扁舟，有如片树叶子，在大浪中颠上簸下，几块木板筑就的小小划子，又经得起几个颠簸？若不赶快将船划往避风处，快滴滴逃走去，一家子全就得喂了河中的乌龟王八！生死存亡时刻，任是谁，也不能安于泰山，不急不忙，绵软糯乎得了。

这 时刻，容不得你平平和和，客客气气，坐而论道！船头的老爷子开脏口骂将起来：“日死你的老娘！你个龟儿的快滴滴划上几桨噻！挖嘟起！别起来！狗娘养的，这刚才你我的性命要过关啦，你还悠悠和和，像头木桩，没得卵事！你只怕是饭胀蠢哒啵！……”站船后掌艄的丈母娘被岳老子急如雷火的一顿骂，赫得手足无了措，到底是将船挖起来呢还是别哈起来？！

长久下来，河下人个个像是餐餐吃的火药，遇事不消点得火，只要稍稍地擦上那么一下子，嘭一声便要着燃！

有回，三兄弟凑在了一块，想图个安静，将船儿一把泊在那河中间沙洲尾上。

平日里你在河上边，我在河下头，难得遇见几回。凑巧的是“放黑水”时网上又巴得了几条大鱼，不消说，喝酒有了下酒的菜。

等到鱼弄熟，老兄弟们打的打盘腿，蹲的蹲下来。自然，少不得喝酒扯懒谈。酒杯儿一端，话把儿扯宽。喝着，扯着，为件事儿，老大和老幺，一把争哈起来。

伯丈人恃着年长，拿了模样装大。争吵中，断乎少不得用了兄长口气，要压服压服两位小兄弟。岳丈人忠厚老实，见事遇事抱定着少吃一碗，慢行一步的做人主张，一见这场合，赶忙闭紧了嘴巴，再不复二言。叔丈人年青些，火气十足，脾性如弹簧，你越压它，越要反弹。一见伯丈人端出老大架子想压服他，禁不住怒从心中起，恶由胆边生。于是乎，收了盘腿，蹲身起来，端了手中大碗，霍一声朝着船舱板上猛一顿，直拍得船舱板嘭嘭作响，杯盘碗盏哗啦啦跳个不停！

听得前头闹了事，坐船尾巴上扯闲谈的伯娘，婶娘，丈母娘几位，赶紧闭了嘴巴，齐唰唰站哈起来，对前舱一把痴望起，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个个心里，像揣了个兔儿似，扑扑扑直跳。看样子形势不对头呀，还不赶紧拢场的话，俩兄弟会打哈起来！

三个女人，急急忙从睡舱中爬往船头。

待她们钻出舱来，这会儿，文唱变成了武打。叔丈人抓了根桨桩当武器，顺手便朝伯丈人腰里挥过去。伯丈人酒劲涌了上来，一脚没站稳，再加叔丈人劲儿用得大，挨了一下，一个趔趄，被打落河中去。从此以后，俩人反目成了仇，怨恨结下后，两家不再相往来。往后的几十年里，尽管板壁靠着板壁，互为邻居，却没得半点儿声息相通。

为此事，我自觉作个晚辈，应当出些力，从中说合调解。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也得讲个团结和睦，更何况还是一家子哦！几经说合，俩位老者，都放不下脸面，谁也不愿服个小。于是，白费了许多滴力气。

所幸的是，前些年里，八十多岁的伯丈人死去，叔丈人一家老小，都觉得活人不应记着死人的过错，作为老弟，应当去灵前拜祭哈。古语云：血浓于水么！且大家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头钻出来的，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