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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流氓的歌舞 第一章 -- 桃李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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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流氓的歌舞 第一章

    流氓的歌舞

                   作者:稻壳

      第一章

      本章大量借鉴了《看不见的城市》与《红拂夜奔》的写法,因为卡尔维诺和王小波是作者最为欣赏的作家。

      (一)

      众所周知,林冲人称“豹子头”,有拔山举鼎之力,杀狮搏虎之威,是水泊梁山上的五虎上将之一。这时正是一个初夏的黄昏,林冲坐在寨门之外的大圆石上,远眺笼在夕阳之下的山色湖光。水泊深陷在四面的山下,所以梁山水泊就象液体的罗马大斗兽场,西山外的夕阳将最后的余晖都尽情抛洒,平静无波的水面就仿佛在不动声色地燃烧。肆无忌惮的山风似乎也已倦鸟知还,山寨上的袅袅炊烟象旗杆一样笔直地矗立当空,几道大旗则象山道旁的蕨叶一样肥厚而萎靡,只有后寨传来一阵阵呜咽的笛声,无风而动,象生长的春藤一般绵延伸展,让林冲相信,这个世界并未彻底地停顿。

      林冲听到亲兵在叫他:“林教头,饭菜都好了,请您移步。”这才木讷地从冥想中醒来。林冲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上梁山已经有六年了。在四年前,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上梁山已经两年了,在三年前,林冲无论也不能相信,自己上梁山已经三年了,依次类推,林冲就象在面对一个在时间轴上趋向于无穷的数列,而且,数列里还全都是些未知数。这样一来,林冲就被弄得越来越糊涂了。林冲每天傍晚坐在寨门口的石头上,目光掠过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景,却在时时感受着不断膨胀的陌生。他就用本体论的方式给自己总结出了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这些问题难度都太大了一点,根本就无法解决,林冲每每在山寨聚会上环顾那些熟悉的面容,希望从兄弟的言笑中把握自己的存在,但是结果就更糟了,他发现他连自己的兄弟们到底是什么人都闹不清楚了,这样他就又总结出了三个问题:“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要干什么?”没有办法,林冲只好开始计算一个定义在一百零八维空间里、有一百零八个变量、一万一千六百六十四个常系数的齐次线性方程组,但是更大的问题在于,林冲不但不知道变量的值,而且不知道那些常系数是些什么东西。林冲把丈八蛇矛的矛尖摘掉,在红缨上沾上墨汁,在校军场上打马如飞,挥动长矛在地上求解方程。这说明林冲算题算得很快,只见银鞍白马,有如流星赶月,尘土飞扬之中人影若隐若现,好象御风而行一般,每次都把战马累得口吐白沫精疲力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停下来,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的矩阵。梁山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军师吴用见多识广,认为这是古罗马的步兵方阵,说,这种战法太过时了;大仙人公孙胜认为,这是一些修仙的符咒,说,这是左道旁门,要成正果还是先得修炼周天真气;著名音乐家铁叫子乐和认为,这全都是林冲写的的曲谱,说,你的东西都不合乐理;梁山上的著名注册会计师神算子蒋敬,认为这是林冲在搞审计工作,说,自家兄弟一场,我管的钱粮你还不放心?就是没有人知道,林冲是在思考困扰人类好几千年的基本哲学问题,而且是给一百零八人解决问题。林冲感到的寂寞逐渐变得比方程组还要庞大无边,所以他就不再解了,几乎整天地坐在寨门口发愣,有人经过他的身边,都会听到他的喃喃自语:“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

      (二)

      据施耐庵在《水浒》里记载,林冲在上梁山之前,住在汴梁城里。汴梁又叫东京,也叫开封,汴梁城是天下的首善、人间的天堂。汴梁城里的人都说,古往今来,大宋朝已经是历史的终结,天南地北,汴梁城就达到了城市的巅峰。它不光光是建在土地上的砖石土木,而是建在汴梁人的信心上,就可以趾高气扬,于是就可以永远巍峨不倒。外国人到了汴梁,就会忘了故国;外地人到了汴梁,就会忘了故乡;汴梁人在汴梁住,就不必知道还有天下。

      汴梁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结构,外城套内城,内城套皇城,皇城纵八里,横八里,暗合易象,内藏八卦。三道青灰色的城墙是如出一辙的磨砖合缝,城墙上立着方柱形的塔楼,每座塔楼的四周都挂着一圈方形的气死风灯,每当夜幕降临,华灯齐放的汴梁城就会变成光采夺目的俄罗斯方块。据史书记载,汴梁城里有成千上万条街道,这些街道全都用棱角分明的青石板铺成,用灰泥抹缝,纵横交错的街道全都横平竖直,这样在汴梁城里行走,就可以永远找到思圆行方的感觉,所以汴梁城里的人,就都是坦荡的君子,行走在汴梁城里,就能够上知天命,下达人情。汴梁

    人走路,按朱夫子的说法,迈左脚是阳,迈右脚是阴,阴阳生克,就是世界的本原,按照美国华裔数学家的说法,伸左脚是零,动右脚是一,再伸左脚就是十,再动右脚就是十一,成了二进制,这完全就是计算机的原理啊!但是这样也不算十全十美,因为路实在太多,城市就变得象RPG游戏里的迷宫,所以汴梁城的君子虽然思圆行方,还是会经常走着走着就迷路;不过话又要说回来,汴梁城的君子虽然经常走着

    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还是能够思圆行方,这样就很难得。

      汴梁城是黄河的要津、中原的形胜,是四方的翘楚。当时的汴梁城,是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走在马路上,眼睛里,可以看见有人骑着蒙古的矮马、西藏的牦牛、长白山的梅花鹿或者非洲的鸵鸟招摇过市,耳朵里,能听见北京人说操你妈、四川人说龟儿子、浙江人说娘西屁、广东人说丢老母还有英国人说FUCKYOU,鼻子里,能闻见波斯的羊骚、印度的狐臭还有爪哇的香港脚。汴梁城的商店里,摆满了从世

    界各地运来的的奇货异物,既有西洋的自鸣钟,也有国产的报时仪;既有东瀛扶桑和高丽国来的新式自动车,也有成都人按照传统工艺制造的木牛流马;天竺国经过精心策划,刚刚把新产品“印度神油”引入了汴梁市场,山东的名将徐宁就在军队系统的支持之下,推出了他的家传秘方,在街道上插满了广告牌:“金枪永不倒,国货当自强”,和印度产品大打广告战。当时的人们都说,这就是国际化。

      据我所知,汴梁城外的人都说,汴梁城里遍地都是金子。所以汴梁城里永远都挤满了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的(找金子)来到这里。汴梁的大街上当然没有金子,但是他们都不说这个传说是错的,都认为只是自己没有找到,所以就全都留下来继续找,有的人开了店作生意,当上了老板,就不再顶着风吹日晒到大街上去低头弯腰撅屁股了,更多的人当不上老板,就只好当民工,盖楼、修路或者铺设管道,借机掘地三尺,希望能挖出金子一夜暴富。按照我们的经验,一个地方民工一多,就总是会出问题。当时的汴梁城里有很多的收费厕所,全都是一人

    一间,有很多的民工,住不起旅店,就去上厕所,把门一关,就可以呆上一夜,引起了大家的不满,都说外地民工把汴梁城搞得乱七八糟。有关方面就对收费厕所进行了技术改进,钱投进收币口之后,撞动机括,不但拉开大门,而且打着了火石,点着一根系着一枚铁球的丝线,五分钟后丝线烧断,铁球掉下去之后又撞动另一套机括,带动连杆,大门就自动打开,里边的人不出来也得出来。这种厕所分了两个价位,如果只想用厕所五分钟,就只要扔一枚铜钱,如果想在里边睡一晚上,就要扔进去一两银子,这时候系铁球的就不是丝线,而是一条大货船上的缆绳,但是这

    样就比最高级的旅馆还要贵。这种厕所的推出闹出了一些事,因为没看见几个民工赖在里边不走,反倒经常发现一些读书人坐在马桶上发呆。原因是这样的,这些人都记得大贤欧阳修说过人要时时反思,就算是“马上、枕上、厕上”也不能懈怠,所以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一进厕所就会冥思苦想超然物外连拉屎都忘了,结果就是门打开了也想不起该把裤子穿上。

      由于汴梁城里人太多,马路就永远显得不够用,跟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一样,汴梁城里总是在堵车,经常一堵就是一星期,还有几次堵了两个多月,所幸开封府实行仁政,搞了救济,派了一批能飞檐走壁的高人背着粮食从房顶上往大街上空投,否则一定会饿死很多人。每次大家看到房顶上有人背着大包裹跑来跑去,都会口水横流,欢欣鼓舞,齐声喝采,但是有一次,扔下来的不是馒头,是衙门印发的普及交通规则的传单,这些人因为饿得太急,看也没看抓起来就吃了下去,由于吃得太多,后来拉出来的屎全都是一本一本的书,摞在一起有一人多高,这些人中很多人都是文盲,这下也变成了“著作等身”;还有一次更糟,一些乱臣贼子派人来发放煽动造反的传单,衙门里的大老爷里看见这些人反应热烈,非常生气,就以附逆之罪把他们全都杀光了,顺便也就暂时缓解了交通压力。国家为了发展经济,就必须继续修路,先是砍掉了路边所有的树,汴梁城就变得光秃秃的,每到春天就要刮沙尘暴,为了抵制沙漠化,黄河每年必须闹大水灾淹掉汴梁城,所以汴梁城没有变成沙漠,但是黄河就黄了。树砍光了,然后又拆掉了一些民房,很多人不愿意放弃祖宅,国家还要出钱补贴,作思想工作,投入了很大的人力物力。但是由于汴梁城每天都有人来,而且来了之后全都不走,城里又没有发生过大瘟疫,所以路就永远都不会够用。人们在大街上被堵住之后,为了打发时间,就开始互相攀谈,谈人生、谈理想、谈生意,而且很多都成交了,所以后来大家根本不怕堵车,在当时的汴梁街道上,经常听见这样的对话: 

    “我有一船绿豆,下月初一进港,路能走了就正好提货,一百两银子,有人要吗?”

      “我要,我要!”

      “一百两成交”

      这时候又有人嚷嚷了起来:“我听说绿豆开始降价了!”

      刚才买了绿豆的人就说:“我那一船绿豆转让,五十两,有人要吗?”

      “我要,我要!”

      “五十两,成交”

      过了两天又有人开始嚷嚷:“绿豆又涨上去啦!”

      第二个买主大喜:“我的绿豆转让,一百五十两,有人要吗?”

      “我要我要!”

      “一百五十两,成交!”

      就这样可能要倒上几百次手,等到路一通,最后的买主就去提货。后来堵车越来越厉害,还出现了这样的交易:

      “我家有一座果园,年产鲜果万五斤,今年的收成已售磬,现愿以白银八百两包售明年全部收成,明年此时平仓,敢问可有买主?”

      因此,根据如上所述,世界上最早的期货市场并非十九世纪的芝加哥,而是十一世纪的汴梁城。

      据我所知,汴梁城还是一个水上的世界,有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四河流淌其间,每家每户都有窗户面朝河水,连镜子都可以不买。汴梁城的水中影像在河与河之间辗转掩映,象海市蜃楼,象万花筒,又象阿波罗的宝镜。有个城北的少年,终日在水中见到一绰约美女梳妆,终至相思入骨,以为是洛神现世,一开始他还只是在河边寻找合适的地方坐下,为水面上的两个人影制造一个并肩相依的局面,后来发展到要跳到水里去找人家,所幸屡屡被人救起,后来终于知道这水中的美女是城南一女子的倒影,而且长着一张大麻脸,就不再跳河了。还有一位美少年,日日经过水边,终于对自己的倒影日久生情,终于投水殉情,但是他的运气不太好,被人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淹死了,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他在从河堤上跳下去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感到非常后悔而且非常害怕,由于河堤太高,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他就已经给吓得引发了脑溢血,并不是淹死的,至于究竟是怎么死的,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定论。

      汴梁城的河水本来是青色的,在流过城里的水闸时都用石灰过滤掉了泥沙,河槽有几丈深,但是看起来就象一条浆就能捅到底,一斤多重的大肥鲤鱼穿梭来去,就象一块块扁平的鱼片贴在薄薄的冰面底下滑行。后来汴梁城里出了一些不法分子,制造了带瞄准器的大型凹面镜,用曲轴安在飞轮快艇的船头,可以转动一百五十度。他们把精盐、生抽、白醋倒进水里,鱼被这些东西呛得喘不过气,跳出水面放风,

    这些人把凹面镜对准鱼一照,鱼就成了热气腾腾的五香烧烤大鲤鱼,然后用带伸缩木杆的大网兜横空一捞,就可以趁新鲜卖给河边的行人吃了。没过多久,汴梁的河就变成了大酱缸,汴梁人做饭的时候,就到河边捞一瓢水回来当佐料用。国家气不过,派了水上巡逻队去围剿这些人,但是他们的船快,火力又猛,不但一个人也没被抓住,还烧掉了巡逻队好几条船,打死打伤了十几个人,结果汴梁的河水就越来越脏,脏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开封城里已经连脏河都没有了。

      汴梁城里河道相通,有非常发达的水上交通,据专家考证,从城内任何一个地方出发,都可以通过水路到达汴梁城的任何一个角落。大户人家有自己的船,普通老百姓也能坐巴士或者打的。河上的船只式样纷繁多样、五花八门,有流动妓院结彩叠翠的楼船画舫,有货运行的大帆船,有湖南人的龙舟,有南太平洋毛利人的独木舟,这是最经济型的私人交通工具。船夫全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所以十有八九都是外地人,脱得赤条条地展示肌肉,还大声喊着号子,无风的天气里,也会把河水震得波澜起伏。汴梁城不但有河,还有好几百座桥横架水上,河、桥、与城里的万千条蛛网般交错的街道,就将水路与陆路连成了一体,组成了汴梁城里立体的交通。

      这种交通体系就给人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样一来,从汴梁城里的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的路径就有了亿万种组合方式,必须要解一道奇大无比的数学规划问题。但是大老爷出门,不用动这种脑子,别人早就给安排好了,所以要当大老爷,必须不会算数学规划。最需要动这种脑子的人就是货郎和邮递员,每天都要解很难的最优路径问题,所以能解数学规划的人,就只能去当货郎或者邮递员,这些人每天都要算题, 后来这些人经过总结,就提出了世界著名的“中国邮递员问题”和“货郎担问题”。当时的汴梁城非常难混,要想找到一份邮递员或者货郎的工作,

    必须具有数学博士学位,稍微降低一点标准,物理博士也还能凑合,但是硕士就完了。这种工作吃力不讨好,二十八九岁才能开始挣钱,每天奔波劳碌,工资又低,所以后来就没人干了,全都漂洋过海到了外国。有人到了北美洲红蕃国算股票,后来全都发了大财,还被酋长招了倒插门的女婿,所以现在总是有人说,印地安人跟亚洲人是一个种,大家说,中国人真聪明,到哪都能出人头地:有人到了南欧的兵工厂,帮助葡萄牙人算红毛大炮的弹道,后来八国联军侵华,用的大炮都是中国的数学家帮着造的,大家就说,学数学的都是些白眼狼、王八蛋,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没良心啊,白培养了,白培养了!这些理科的博士全都出国了,由于职业前景不妙,所以后来也再没有人去学理科念博士,有一些人就认为中国的科学水平不高,但是还出了另外一批人,没念过理科,但是喜欢业余讨论科学问题,比如说一个山东的老农民,自称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有一个郑州的司机,虽然不会证明,但是认为热工转换效率的上限不是一,而是自然对数除以圆周率,还有一个沈

    阳的美术教师,不画裸体女人,画了大量的图纸,说设计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汽车发动机。为了跟理科的博士有所区别,大家就叫他们“民间科学家”。

      汴梁城是大宋的皇都,所以林冲和徽宗皇帝住在一座城里。施耐庵在《水浒》里说,林冲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这样他和徽宗皇帝就是君臣的关系。汴梁人认为,徽宗皇帝是个天才,是天下无双的大哲学家、大文学家,大书法家,这一点不算夸张,据史料记载,徽宗皇帝除了不是个好皇帝,干什么都是好样的。比如说作为一个大书法家,徽宗皇帝自创了“瘦金”一体,颀长峻拔,仿佛玉树临风,开了一时风气之先,结果汴梁城的子民全都有样学样,不仅写字要临皇上的帖,身材也要一增高二减肥,讲究细高挑,要峨冠博带,要秀骨翩翩;汴梁人从此不坐太师

    椅,专坐长条凳;吃饭的时候。不用刀叉,只用筷子;不吃米饭,专门吃面条;还有男人的家伙,也要象女人裹脚一样从小横着捆上,为的是追求遒劲细长的效果,以免长成一个傻大黑粗的蠢物。

      徽宗皇帝不仅是个大书法家,还是奇石鉴赏专家。后来有一次,皇上要搞花石纲工程,在汴梁城里修建圣石园,收藏全国各地采来的奇石,但是工部的人在开工的时候发现,经费已经给花光了,而且还不知道花到了哪里,所以没地方去找,只好另找门路。还是宫里的太监总管有办法,找来了徽宗皇帝启蒙时抄写的《论语》,全都拓到了檀木片上,以推行教化为名,要求全国人民各家各户各单位,必须至少迎请两片“圣迹”摆作中堂,早晚瞻仰,借以提高认识,由于可以宣传自己的书法,又能推行儒教,所以徽宗皇帝也举双手支持。因为帐面上的亏空太大,所以这些人把价钱定得很贵,大家都觉得不划算,全都只买最低要求的两片。当时的汴梁城里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对话:

      “你请了圣迹了?”

      “能不请吗,这一请,半年的口粮都没了,唉!”

      “请了多少?”

      “还能是多少,两片呗!你呢?”

      “两片啊,再多我还不得喝西北风去了!”

      “哦,原来都是这么多!”

      所以当时的汴梁城里,街头巷尾都能听见“两片”之声,竟然蔚为风尚。有人专门编了一个词牌,就叫《两片》,“两片”就用作了演唱的和声,一时脍炙人口,十分流行,其中有一阕《江南岸》是这样唱的:

      “江南岸,两片;江北岸,两片;折送行人无尽时,恨分离,两片;

      酒一杯,两片;泪双垂,两片;君到长安百事违,几时归,两片!”

      后来有个朱敦儒,认为两片之辞不雅,于是把两片改成了柳枝,由于他的名气大,所以现在的人只知道《柳枝》,不知道《两片》,还以为说的是杀蛔虫药的广告。

      为了方便工作,圣迹的分发全都是由有关方面指派,甭管分到什么都得要什么,只管交钱就完了。结果有很多地方,挂出来的的中堂全都很不是地方,比如说,饭馆里是“食无求饱”,馆驿里是“居无求安”,木匠铺子里是“君子不器”,剧院里是“巧言令色,鲜仁矣”,幼儿园里是“贼夫人之子”,养老院里是“老而不死谓之贼”,动物园里是“不与鸟兽同群”,蒙馆里是“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

    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妓院里的最短,只有三个大字:

    “思无邪”,汴梁城里还有一个娈童之所,叫“南风精舍”,这里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这么多的圣迹,只有一个说得象话的,就是在当朝太尉高衙内府上,是“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但是知道的人不多,因为太尉高俅乃是一个天阉。言归正传,就这样,工部和皇宫内院联合销售圣迹,赚来了很多钱,不但补上了圣石园工程帐上的窟隆,还给很多中高级官员家里盖了新房。后来大家都

    说,咱们这徽宗皇帝也就这么一点奢侈的享受,还是通过自己的劳动收入得来的,古往今来,哪有这么自力更生的好皇帝啊!

      象现在的国际化大都市一样,汴梁城里也居住着很多不三不四的人物,很多人都无法无天,而且来路不明,和黑社会有密切的关系。林冲就和江湖上著名的杀人流窜犯“花和尚”鲁智深住在一座城里,而且后来混到了一起。在宋朝的时候,杀人犯和大流氓都喜欢去当和尚,就象现在,很多流氓犯罪分子都去当了保安。所以和尚庙里的和尚很多都不象和尚,在北宋,一南一北有两个著名的“花和尚”,南是杭州宝月寺的仲殊和尚,他写了一阕词叫《诉衷情》:“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我靠,实在是太黄了。北就是鲁智深,说他是花和尚真是冤枉,鲁智

    深不是色狼,只是喜欢打死人,而且喜欢吹牛,由于他喜欢吹牛,所以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打死人也就不好说。鲁智深总是说,他是汴梁城里力气最大的人,不象谦谦君子手无缚鸡之力,他一高兴,就喜欢拔树,听说他有这个嗜好,开封府每次搞道路拓宽工程都把他找来,结果造成很多民工失业。鲁智深总是说,他是汴梁城里最豪爽最讲义气最够朋友的人,不象小白脸书生寡恩薄义,经常把胸脯拍得山响,对人说:“这点事包在我身上了”。他拍胸脯也比别人要豪爽,别人用巴掌,他用拳头,这就不再是拍,就变成了擂,别人用一只手,他用两只手,看起来就成了一头大猩猩。鲁智深还说,他是汴梁城里饭量最大的人,不象坐衙门的老爷细嚼慢咽吃猫食,他是关西人,爱吃肉夹馍,他吃肉夹馍也比别人要豪爽,别人吃的是单层的,他就要吃双层的,后来有一些美国人偷偷学会了,就在麦当劳里推出了一种新产品,叫巨无霸。

      林冲在上梁山之前,就住在汴梁城里,我所知道的汴梁城,就是这个样子的。

    三)

      有关林冲的家世出身,到目前为止,在历史研究中还是一片有待开发的处女地。有关林冲的父亲是谁,很多历史学家都作了详尽的考证,他们只考证出了一个结果,就是林冲的父亲姓林。学院派的人作研究,就总是作出这样的结论,比如说我,四年前在美国念经济学博士,就曾经花了一个小时,用了七八种数学工具,证明了对于没有毛病的人来说,面对同样的期望收益,不冒风险比冒风险要强。我现在在写

    关于林冲的故事,所以必须掌握关于林冲的资料,既然历史学家都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我就必须自力更生作一些调查,所以我就成了一个“民间历史学家”,鉴于现在没有人可以拿出证据说我说的不对,那么到目前为止,就没有人可以不承认我将要陈述的一切不是一种可能,我认为,这才是历史的本来面目。

      据我所知,林冲祖籍乃是关西人氏。林冲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到汴梁城里寻找发展,按现在的说法,是一个“外地来汴人员”,然后成家立业,一直住了下去,这样林冲就是一个汴梁城的第二代移民。

      林冲的父亲刚到汴梁城的时候,在大街上闲逛,满怀着热情与好奇,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更象爱丽丝在漫游奇境。爱丽丝要吞下小药丸走进未知的世界,林冲他爸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立下了扎根汴梁的决心,打算从一个关西的莽汉,变成一个汴梁城的谦谦君子。林冲后来人称豹子头,成了八十万禁军的教头,他爸当然也绝不含糊,戳在地上就象一尊黑铁塔,虬结的肌肉横亘全身,象绵延起伏的山脉;密布的胸毛刚硬直立,象挪威的森林,其足迹所到之处,脚步声在闹市中还是能脱颖而出,象空谷中的轰鸣,把一些聋子都震出了中耳炎,汴梁街道上的青石板都被踩碎了不少,以至后来他在鞋底垫上了厚棉花,以免破坏太大。林冲他爸刚到汴梁城的时候,在街上走路,由于街道太多,每遇一个路口,都要茫然地挠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不知道路将通向何处,汴梁城那么大,初来乍到的时候,他就经常走到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感到世界的奇妙。所以林冲他爸在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存在主义者,作为萨特的同党,他认为人生的道路就是一个不停选择的过程。后来年头长了,林冲他爸成了汴梁城的老油条,就总结到,不管往哪个路口拐,走来走去,该睡觉或者该吃饭的时候,都会走回自己家,这样老年的林冲他爸,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宿命论者了,人的年纪大了,一般都会变成这样,这是因为他已经积累了太多的记忆,已经再也不能走出自己。

      林冲他爸刚到汴梁的时候,操起了他在关西的旧行当,自产自销西北风味的烤羊肉串。林冲他爸念书不多,但是心灵手巧,是一个能工巧匠。他设计了一架烤羊肉串的机器。机器上装了一阴一阳两块巨型磁石,之间有一条磁石打磨成的连杆,连杆发动之后,在磁石的吸力之下就能持续摆动,带动一排曲轴,曲轴又带动上下两排风扇,下边的一排煽火,上边的一排既能驱烟,到了夏天又有避暑降温之用。下边的炉子又接了一跟管子,排出热空气,可以灌气球,卖给路过的儿童。所以林冲他爸的生意就越来越好,后来摊子摆了整整一条街,在机器上加了一层座椅,人

    们买了羊肉串可以爬上去一边吃一边俯瞰风景,两端还带了螺旋型的滑梯,小孩子吃完就可以坐滑梯下来,有的小孩子为了玩滑梯,就天天来吃羊肉串。再后来,林冲他爸制作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热气球,带了一个斗,天天升到半空,上书一个大大的“林”字,凡是一次性买五十串以上的人,都可以坐一次热气球,没过半年,林冲他爸就成了那条街上的首富。

      林冲他爸年轻时到汴梁城里来寻找发展,不仅挣到了一些钱,还找到了别的。有一天他在街上闲逛,一不留神就赶上了堵车,被塞在街中动弹不得,就和挨在身边的一个姑娘扯上了闲天,一开始还是闲谈,后来看到彼此都还满意,既然没别的事情可干,就干脆闹出了一段马路恋情。这时候汴梁城的堵车已经很厉害了,这一次尤其厉害,等到道路畅通的时候,林冲他爸和这姑娘就一人抱了一个小孩回家了,当然,这姑娘就是林冲的老娘,两个孩子是一对双胞胎,小的是林冲,大的就是林冲他哥。由于户口跟母亲,林冲兄弟就先于林冲他爸实现了成为名正言顺的汴梁人

    的梦想,把林冲他爸高兴得逢人就说:“我成了汴梁人的爸爸!”林冲他爸他妈白头偕老,生活美满,一时传为佳话,有好事者就以他们俩作为原型,拍了一部电视连续剧,叫《东京爱情故事》。后来这件事风靡全国,大家说,原来汴梁城里不但有黄金屋,还有颜如玉,于是汴梁城就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浪漫青年,专找汴梁城里最拥挤的街道,带着干粮清水以及爱情诗集,坐在地上就不走,专等堵车。这样的事情也好理解,比如现在,很多人听说上网能够搞网恋,就都跑去上网了。

      林冲他爸一心一意要彻底地熔入汴梁的生活,要变成一个谦谦君子,所以就经常花钱请客吃饭,结交了一批本地的君子朋友,听取他们的意见,提高品位。先是有人对他说,《礼记》》有云,造奇器惑众,杀!林冲他爸就把那架机器收了起来,每天带一把小蒲扇到街上烤肉,累得满头大汗、脸被熏得漆黑不说,一天也烤不出几串,久而久之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但是为了成为汴梁人,经济上受一点损失也

    没什么。后来又有人对他说,炮制贩卖腥膻之物,绝非君子之所为,林冲他爸认为很有道理, 就干脆扔了老本行,改开了豆腐坊,还请了个秀才提了一个店名,叫“不知肉味斋”,显得格调很高。林冲他爸认为,完成了从烤羊肉串的到豆腐坊老板的飞跃,成为真正的汴梁人这个目标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但是后来林冲他爸又发现,虽然品位在不断提高,他还不是个被大家广泛承认的汴梁君子,他认为,主要的原因在于乡音太浓,到了汴梁混了好几年了,河南话还是说得不象样子,他心里着急,但是越急越是说不好,到后来连关西老家的方言都不会说了。为了在语言上接近本地人,林冲他爸就采取了少说话的办法,平日里闷头干活,三脚都踹不出个屁来,实在不行就直接用一句最地道的河南话来概括,

    就是“中”。比如说,有人见到他:

      “咱们俩一块吃饭去吧?

      “中!”

      “那你结帐吧?”

      这时林冲他爸就要想一下,然后说:“不中!”

      林冲他爸后来就是这么简洁。这样的事情也很好理解,很多人刚出国的时候,英语不行,甭管什么,都要没完没了地说:“OK!”虽然这些人总是说OK,但是他们反倒更象外国来的土老冒,林冲他爸也是弄巧成拙,这下他就比原来更不象汴梁人了,别人说起他,总是说:“哦,就是那个卖羊肉串的呀!”由于林冲他爸说话总是有个“中”,后来大家就干脆不叫他真名了(所以我不知道),就叫他老中,他的两个儿子,老大叫大中,老二就叫二中。老大早夭,老二长大之后,老中花钱把他送进衙门当了个巡差,算是成了公家的人,吃上了皇粮,官府的师爷认为二中

    这个名字不雅,就把两字并成了一个冲字,就叫了林冲。

      据我所知,林冲的家世基本就是这么个样子,别人信不信那我没办法,但是我认为,这些全都是真的,而且我认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真实的事情了。

      (四)

      这是一个冬天的清晨,天色刚刚放亮,汴梁城里的人们还在为昨夜的美梦而流连忘返。河水已经结了厚厚的白冰,白色的热蒸汽从路边的管道口汩汩涌出,在这样的季节里,地下伸展的供热管道就好象汴梁城奔流的血脉,在一间间温暖如春的居室之中,寒冬就好象从来不曾存在。林冲是汴梁城里最积极的人,这时他正站在空空如也的校场上,开始了新的一天,四季流转如梭,整个汴梁城里,只有他起得这么早,在每一个清晨里都在体验寒暑枯荣的变迁。

      林冲头扎一字英雄巾,身批宝蓝缎的英雄氅,背上印着一个大大的“禁”字,内衬大红面的羊皮袄,足蹬麂皮厚底的快靴,这些衣物都是国家发的制服,虽然式样中规中矩,但是质料实在,全是真东西,数九寒天走在街上,照样有如沐春风之感,这一点我也能理解,我在北方长大,到了最冷的时候,什么羽绒服太空棉都不管用,还是要穿军大衣,难看就难看一点吧,总比冻死要强吧。

      此时的校场除了林冲之外空无一人。校场的地面也是用大块的青石板铺成,打磨得平整如镜子,平时光可鉴人,这时已被一层白霜遮盖,所以校场从视觉上就象一块巨大的方型柿饼。禁军的士兵都还没有起床,此起彼伏的鼾声从校场旁的兵营中传来,因此这座校场,在听觉上又成了一个繁忙的火车站。林冲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禁军号称有八十万,其实最多不过八千,但是有人认为,禁军的官兵理当是百里挑一的好汉,所以不能以常理度之,想必必定都能以一当百,所以必须说八十万才算贴切。他如果这么说林冲一定不为过,象林冲这样的人就让人一看到就

    会信心百倍,林冲脖子上顶的是豹头,伸一双猿臂,挺着一架熊腰,迈的是一趟虎步。凛凛然不可侵犯,巍巍然仿佛天神;不但有八面的威风,还有一身的性感。过去作巡差时,每次途经妓院楼下,妓女们都要放下手上的一切,涌到窗前大洒飞吻、鼓掌欢呼,有的人正在梳妆,所以披头散发,有的人硬是把客人一脚踹到床下,所以根本就是赤身裸体,还有一些人由于过于激动,干脆就从窗户里跳了下来扑向林冲,这时林冲就要施展绝顶的轻功横空而来,在落地之前将她们救起。这些人就会变得更加激动,回去之后四处夸耀:“林冲抱了我!”当时穿的那件衣服就从此再

    也不洗,有的人根本没穿衣服,所以就再也不洗澡,后来脏得实在太过分,就被解雇了。由于林冲每次都会成功地救人,后来这些妓女全都有恃无恐起来,每当林冲过街,她们就争先恐后地从窗户里跳出来,后来就出了人命。有一次林冲已经走到这条街的东口,住在西口的一个妓女才知道林冲来了,赶紧从窗户里跳了出去,由于距离太远,林冲来不及接,结果摔断了脊梁骨不治而死;还有一次,有一个体重超过三百斤的妈妈桑在五楼听说林冲来了,也毫不犹豫地跳了出来,由于加速度太大,林冲没接住,就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还砸破了地下的自来水管道,一道大水

    柱喷了十几丈高,最后在半空中打开了一朵大蘑菇云,灌进了红灯区里所有的妓院,一下淹死了很多人,死掉的多数都是上了岁数德高望重的资深官僚,给国家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大家都说,都是林冲惹的祸,林冲后来委屈地向人们抱怨:“其实我也很普通,象你们一样也是一个普通人,你们不要对我要求这么高啊!”

      据我所知,林冲在上梁山之前,住在汴梁城里,从一个普通的巡差混到了八十万禁军的教头。林冲在上梁山之前,据我所知就是这个样子的。

    • 家园 作者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可是感觉有点刻意模仿王小波
    • 家园 文章有趣
    • 家园 已经是经典了

      这里还有这么多人没看过啊?看来我和坛上大多数人的年龄还是有差距。

    • 家园 写得真好玩!

      是在说现在的国情吧.

    • 家园 好玩

      不过林教头的父亲,水浒上也有交待,是个提辖。

    • 家园 【文摘】第五章

      第五章

        (一)

        在多年以后的一个傍晚,林冲坐在梁山大寨门前的圆石上回想人生。其时已近

      夏末,暑气的残渣依旧在空气中浮泛,象飘舞的灰尘,呛住每一个毛孔的呼吸,象

      一张粘腻的网,收紧每一寸的肌肤的舒张。蝉声里穷途末路的恐惧已经如火如荼,

      象沸水里惊惶失措的气泡,从槐树丰满的树冠里夺路而逃。林冲着一身灰色的葛布

      衣,虽然敞开了领口,胸肺之间的蒸腾依然清晰,被气温感染的记忆,变得象血液

      一般稠密而不安。在每个浮躁的傍晚,往事都在展现无限的轻佻。林冲就象往常一

      般喃喃自语:“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干什么?”“你死到哪里去啦?又在发

      神经呢?”一个粗哑的女声象一颗流弹,从背后袭来,随后是一阵沉重的脚步,象

      一阵阵重锤,把林冲的记忆里伸展的藤蔓踩断。来人是“母夜叉”孙二娘。孙二娘

      揪住林冲的耳朵,说:“不知道老娘想你?还不跟我走?”林冲缓缓站起身来,跟

      随孙二娘走向后寨,脚步就象一阵弥漫的雾气,抚过山道的石级。

        守寨的女兵看见孙二娘和林冲走来,互相看了一眼,全都臊得满面通红,等到

      二人进寨,就各自戴上了一副从北方罗刹国,也就是现在的俄罗斯,用一箱山东广

      饶酱驴肉换来的狐皮护耳,由于已经戴了整整一个夏天,所以先是捂出了痱子,后

      来又发炎长了疮。她们这样作是为了达到隔音的效果,其原因在于,孙二娘做爱的

      时候总是在忘情地叫喊,由于练过气功,所以其声沛然莫御,好象山呼海啸,从地

      下的秘室汹涌奔泻而出,可以直达寨门;不但声强惊人,而且音色特异,摩擦力极

      强,象硫磺气息涌进呼吸道,象一把运动的平板锉飞溅着大颗的火星,一旦达到高

      潮,听者就好象被放上了一架刨床,等到一切复归平静,身体就已经变成了一根光

      滑的梆子。守寨的女兵以前都是些纯情的学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很多人第一次

      听到的时候都给吓坏了,以为头领遇险,立即拉响了警报,把整个水泊梁山都惊动

      了,后来大队人马舞刀弄杖如临大敌一般地蜂拥而至,以为发生什么暴力流血事件。

      梁山一众头领冲进孙二娘的寨府,下盘功夫不硬的都摔到了地上,这是因为地板在

      猛烈地振动,大家惊惶失措地叫喊:“地震啦!地震啦!”

        后来大家循声冲进地下的密室,才发现全都是一场虚惊,但是里面究竟发生了

      什么,由于各人具有不同的认识论基础,所以至今说法不一。大家看到,室内有三

      个人,林冲、孙二娘和“菜园子”张青,全都身无寸缕,孙二娘脖子上缠着一根缰

      绳,身体悬空,手脚用四根铁链吊在天花板上,身体绷得笔直呈水平。梁山好汉不

      由得齐声喝采,识货的都知道,这是“金刚铁板桥”的上乘硬功。会这门功夫不难,

      难得是,还有一个林冲骑在孙二娘身上。林冲手握马鞭,正在向孙二娘身上奋力抽

      打,双脚套在一副马镫里,身体起伏,上下蹬踏,马镫又不是一般的马镫,通过一

      根曲柄连着天花板,随着林冲的踩踏,天花板上下振动,这不是为了制造地震的假

      象,而是为了让孙二娘的身体起伏颠簸。马镫不但带动了天花板,还在驱动着一个

      八千立方的大型水泵,这样就保证了张青菜园的灌溉工程。张青站在一边,前后左

      右地摇动铁链,这是为了制造更为强烈而且不确定的震颤。但是后来没过多久,张

      青就和孙二娘分居了,原因不是孙二娘给张青戴了绿帽子,而是因为孙二娘叫得太

      厉害,以至张青的菜园里养的猪都会闻声癫狂,四处狂奔,把菜苗都踩死了。不过

      没过多久张青就感到十分困惑,这是因为他的大水泵缺少动力,所以很多菜干死了,

      两相比较,到底那一个更划算那可真不好说。

        有关这件事,大家意见不同。寨里的女兵都很年轻,所以有人认为是林冲在锻

      炼身体,在搞健身自行车一类的体育活动,有的更加幼稚,认为他们是在玩荡秋千

      的游戏,有的人自作聪明,说,你这土鳖,荡秋千早过时了,不懂了吧,这叫海盗

      船。梁山好汉绝大多数都见过世面,所以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黑旋风”

      李逵天真烂漫,当即向对林冲发出了正义的怒吼:“放下你的鞭子!”后来成了梁

      山上的经典笑料,一直流传了好几百年,后来光荣传统一直推广到了延安,崔嵬、

      张瑞芳排演革命话剧《放下你的鞭子》,根据的就是李逵的创意。那天之后,大家

      都知道了,原来孙二娘和林娘子是一对S/M(sadist/masochist),在梁山上招

      来天怒人怨,说他们是狗男女,不正经。但是据我所知,林冲终日和孙二娘厮混,

      其实还是只和打仗有关,在梁山上住了六年,林冲已经复习了整部世界战争史,由

      于曾经化身成千上万的名将,于是经常有庄周之惑,到了后来,林冲根本搞不清楚

      自己是谁,不但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把这成千上万的名将也都弄乱了,你要是问林

      冲,是谁盘肠大战,他肯定不会说是罗通,而要告诉你是典韦,如果你问他,是谁

      赤膊上阵,他不会说是许褚,而说是林冲,说完之后,他就要皱紧眉头,自言自语:

      “林冲赤膊上阵,那我又是谁呢?”到了再后来,林冲已经把打仗和做爱完全弄混

      了。林冲出马对敌之时,常常两眼发直,然后脱掉裤子,敌将全都瞠目结舌,不知

      道他在干什么,一愣之下,突然看银光一闪,胸前就是一凉,然后眼前鲜血迸溅,

      象三月的桃花绽放。靠这一手,林冲轻松地杀掉了很多人,敌人后来都说林冲手段

      卑鄙,这就是冤枉,因为林冲并非有意为之,是真的搞混了。不但敌人不满,自己

      人也都大摇其头,“圣手书生”萧让批评林冲打仗是靠下半身,显得粗鄙不文,林

      冲没说什么,倒是把孙二娘气坏了,说,下半身怎么啦,就许你们这些文化人用下

      半身写诗,就不许我们练武的用下半身打仗吗?我写这一段的时候,我老婆和我同

      事都批评我,说太不象话,完全是扯淡,对此我不同意,因为把做爱的热情和战斗

      的理想弄混的事情,在我们的生活里就随时发生。比如说文革的时候,有一批正值

      豆蔻年华的知青,男女之间不谈恋爱,只谈打仗,从云南跑到缅甸去参加人家游击

      队,结果又让人家给送了回来,后来结了婚,才知道过日子应该是饮食男女,而不

      是打仗。我同事就说,那个年代特殊,没有说服力,我就说,现在也一样,比如四

      年前的北京,就有好多人大晚上不在家呆着,跑到剧院崇拜古巴的狂人切格瓦拉,

      认为游击战争非常好玩,我认为也是一样的事情,有人说这里存在信仰的偏执,我

      认为没那么严重,这些人只不过是在性方面有所欠缺,把一些问题搞混了而已。言

      归正传,回过头来总结林冲,林冲在梁山上当土匪头子,其实混得也也很招人烦。

      后来林冲变得越来越深沉,总是思考“我是谁”这样的哲学基本问题,在梁山山寨

      里引来了很大的争议,把大家都搞糊涂了,见了面就问:“你知道林冲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哪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大家都不知道,后来还是“急先锋”索超作了总结性发言,他是个急

      性子,又是大名府人氏,所以说了一句北京话:“他是什么我知道,丫其实就一傻

      逼!”

        (二)

        据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记载,在上梁山之前,林冲在汴梁城里住。据我所知,

      林冲在汴梁城里生活得并不快乐,不但招来了一个性变态之名,后来还折腾进了大

      牢,这是因为他拿着一份十二年前的天子手谕,坚持要杀高衙内。对于这件事情我

      有自己的看法。我上大学的时候,学马列主义哲学,老师说事物既有普遍规律,又

      是发展变化的,对此我有一些体会。比如说,我爸我妈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他们

      班上有个印尼华侨,比大家都要有钱,用一台缝纫机、一块手表和一辆自行车搞定

      了建筑系的校花,这说明,事物存在普遍规律,就是说无论什么时候,钱都很重要。

      另外一方面,这些东西我现在也买得起,但是我谁也不能搞定,因为现在的标准提

      高了,这就说明事物是发展变化的。林冲吃了亏,就是因为他不懂辩证法,尽忠职

      守没有错,但是事物是发展变化的。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这一类人,对于事物的

      变化,就从来都赶不上趟,所以还是自认倒霉吧。

        林冲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住了很久,一开始是不厌其烦地地宣传鸡人,后来又走

      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就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但是动作很多,这就应了一项孔夫

      子说的美德:“讷于言而敏于行”。大理寺的狱卒发现,无论什么时候,林冲的双

      臂都在比比划划。有一个狱卒比较有文化,说,南朝有个殷浩,罢官回家之后也是

      这样子, 后来大家发现原来他是在凭空写字,写来写去只是四个字,“咄咄怪事

      “,看来林冲也是在写字,咱们看看他写什么。这些人看了很久,也没看出所以然

      来。这是因为林冲根本没有写字,而是在画画,而且是寓画于枪法。虽然身陷囹圄,

      但是林冲还是发挥了理想主义者的本色,林冲的心灵早已插上双翼飞赴边疆。林冲

      挥舞双臂,这是在擎枪冲杀,画出长河落日,画出大漠孤烟,画出塞北的群山,画

      出云南的雨林,画出长白山里傲立的针叶树,画出日喀则上空耀眼的群星!说他坐

      地日行八万里已经不够了,不如说是孙悟空的跟斗云,一下就是十万八千里之遥。

        不但开发了枪画合一的绝技,林冲还把数学和武学结合到了一起。有一段时间

      里,狱卒经常看见林冲平伸双手,作挺枪状,飞速地来回摆动,摆动的幅度越来越

      小,最后在一个点上静止下来,他们看了也都要面面相觑,据我所知,这就是数学

      分析里的区间套定理。后来林冲在战场上施展这路枪法,枪尖的轨迹形成一个个逐

      渐收敛的闭区间,始终缠住敌将,最后区间趋向于零,敌将就完全消失,化为乌有,

      至于到哪里去了,林冲也不知道。敌人找他问,林冲根本答不上来,就说可能是进

      入了时间隧道,说不定哪天就会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冒出来,就象现在有人说,泰

      坦尼克号的船长没有死,说是看见他坐在北冰洋的一块浮冰上抽烟斗,但是具体的

      时间地点,就无法保证。后来林冲又把区间套定理枪法从数轴上推广到了二维空间

      上,就是林冲用枪不断地划出越来越小的矩形,成功地演示了矩形套定理,但是战

      斗效果和以前是一样的,就是敌将收敛成零,敌人感到很害怕,认为林冲在搞巫术,

      林冲说,这明明是科学,怎么可以说我搞巫术呢?

        林冲坐在监狱里,没有别的事情可干,就开发出了这么厉害的成果,对此我也

      有一定的体会。我考上大学后,学校把我们送到昌平的山沟里住了一年,那个地方

      什么都没有,从校门口走到公路上要经过一大片麦田,路程有两千八百米,从这个

      路口到县城,还有七公理,图书馆里没有多少书,没有舞厅,没有酒吧,没有饭馆,

      所以没事可干,只好上自习,据说我们那一拨人是学校历史上最用功的学生,后来

      出了好几个六级满分的高人。这些都说明了逆境出人才的道理。但是我不喜欢,这

      简直就象是自慰,因为不喜欢手淫,所以我一想起自习这件事就要吐出来,结果我

      的大学成绩单难看得很,给我出国留学带来了很坏的影响。我们那地方后来出了一

      件事,就是在四年前,也就是两千年的春末,有个女同学在距离校门口一千五百米

      的果园遇害,学校禁止同学搞悼念活动,大家都很不满,这说明大家不理解学校的

      良苦用心,要是都去写悼词扎白花去了,哪还能再学习啊?

        林冲在大理寺里长住,是因为有关处置他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朝廷里存在不

      同的看法,有一些人,以高俅为首,强烈要求将林冲就地正法以绝后患,还有一些

      人认为林冲有功于汴梁,理当网开一面,还有一批人也同意不杀林冲,但是这些人

      怀有恶毒的目的,因为他们家里都死过鸡人,认为把林冲杀掉也未免太便宜。经过

      旷日持久的辩论,这一批人势力最大,占了上风,决定把林冲发配到沧州的流放地

      劳动。据史料记载,北宋的沧州监狱和西班牙人殖民时期的墨西哥监狱齐名,都是

      世界上著名的人间地狱,这些人心满意足地说,这下林冲可要生不如死了。他们还

      专门聚到一起大排盛筵,举杯庆祝沉冤昭雪、大仇得报,激动得老泪横流,由于过

      于兴奋,酒喝得就不免过量,很多人当场发作了心血管病或者脑血管病,有的造成

      了半身不遂,有的成了植物人,还有的人干脆就不治而死,但是他们在蹬腿闭眼之

      前都奋力地留下了遗言,说丧子之痛终有了结,也就可以含笑九泉啦。

        但是事有不巧,林冲到了沧州的牢城,不但没动刑,连一百杀威棒都没打。事

      情是这样的,管营老爷本来打算照章办事,林冲也是个本分的良民,二话没说就脱

      掉了裤子趴到了地上。但是牢城大堂里的人都愣住了,谁也不动手。有关林冲免掉

      杀威棒的事迹,是法国女诗人萨福免死故事的中国翻版。萨福因为行事有伤风化,

      被判处死刑,在临刑之前,她脱掉上衣,袒露出美丽的乳房,现场的群众都被惊呆

      了,他们说,有着如此完美胴体的女子不应该被杀掉,美丽就是饶恕一切的理由,

      一时传为佳话。由于沧州牢城是监狱,所以和世界各地的监狱一样,聚集了很多同

      性恋者,众所周知,林冲的身材也很好,从管营到狱吏,看到林冲的屁股,就全都

      口水横流,说不出话来,后来经过研究,决定把林冲的杀威棒免掉,以免把屁股打

      坏,招来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之讥。按照马列主义教师的思维,这件事情里可以看

      出辩证法,事物的一般性在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浪漫的法国人懂,中国人也很

      有情调,特殊性又在于,在法国是对女人的宽容,在中国则是对男人的爱护,这里

      就存在文化差异的问题,已经是“亚洲价值观”了。这件事情还说明,辩证法是无

      处不在的,所以在本文的叙述中就含有大量的辩证法。按照新左派的路子,这件事

      情又引发出了关于另外一个问题的思考,萨福的出生地LESBIAN,后来变成了专有

      名词,专指女性同性恋,人人都知道,但是沧州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城,这就说

      明我们所生活的地球貌似人人平等,其实即便是在同性恋问题上,都还是一个西方

      中心的社会,这就应了孙中山先生的一句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有关鸡人家属的弄巧成拙,因为我一向悲观,所以我的观点认为,这件事情还说明

      了一个问题,就是人们的愿望往往都是很难实现的。

        据林冲后来回忆,他这一生中,曾经在汴梁、沧州和梁山三个地方居住,但是

      只有沧州,最欢迎他的地方还就是沧州牢城。处处享受的都是特殊待遇,不但没受

      皮肉之苦,而且还发了牢城职工食堂的饭票。这些都让他很满意,职工食堂的伙食

      虽然也不怎么样,但是至少可以保证卫生。林冲刚到的时候吃过配军灶,光打米饭

      的队就要排半小时还多,米饭从笼屉里倒到桌上,垒成一个斗笠尖的形状,布满了

      绿头苍蝇,远远看去就象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这些苍蝇都是狱吏养的宠物,所以要

      打米饭必须跟苍蝇说劳驾,碰上新来的,苍蝇就要欺生,说什么也不起身让地方,

      林冲刚来的那天就给饿得眼冒金星,差点休克过去。林冲在沧州住,这里大大小小

      管事的,虽然都是他的上级,但是都喜欢他,见了他就要甜腻腻地笑,笑得他心里

      发毛,有的人更加热情一点,挨得近的时候就往他身上蹭,林冲的房间里,也经常

      会出现一些神秘的纸条,平常洗了衣服晾在门外,内衣经常不翼而飞。所以林冲在

      沧州住,随时都要提心吊胆,睡觉不敢睡实,吃饭防人下药,屋里随时准备湿毛巾,

      防止有人用迷香熏他,进屋都要先用脚踹门,这是担心有人躲在门后往他脑袋上来

      一闷棍……后来他往家里写信,让林娘子想办法给他找一个铁裤裆寄过来,结果好

      象泥牛入海,托人打听才知道,林娘子已经上吊死了,后来他又想起来,就算林娘

      子还活着,茫茫汴梁城里,都找不着那东西了,要是造个新的,非得把家里的锅给

      砸了。我再给林冲作一个总结,林冲活了一辈子,就是在沧州混得最有人缘,但是

      他又不喜欢这么过,后来就离开沧州,上了梁山。

        施耐庵在《水浒》里说,高衙内为夺林娘子,派人来追杀林冲,林冲奋起自卫,

      然后走掉了。据我所知,有关林冲出走的事情,还有其它一些说法。一说与施耐庵

      看法类似,说高衙内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担心林冲杀个回马枪,就重金礼聘刺

      客暗杀,结果也是林冲奋起自卫,逼上梁山;一说认为,不是高俅杀林冲,是其他

      的鸡人家属发现林冲在沧州过得挺好,感到非常生气,就派人来杀他,另一说则对

      前两说的分歧作了综合处理,认为这一批人和高俅勾结在了一起,动机乃是前述目

      的的集合,所以派人来杀林冲;另外一些说法在我看来则更有真实性,其一认为沧

      州牢城的人发现勾引林冲无效,决定霸王硬上弓,可惜林冲天性警觉,发现了情况,

      最后杀光了这批人,跑到梁山上去当了土匪;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林冲是自己走掉

      的,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扛枪提棍,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赴梁山,一路上有人问

      他,你到哪里去,他就会充满自豪地大声回答:“到梁山去!”其声中气充足,有

      如黄钟大吕,响彻四野,如果是走山路,回声交相激荡,数日萦绕不散,过路人听

      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说的,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也会心胸激荡,胸臆难平,受

      到了很大的鼓舞,进入了人生的一个新境界,糊里糊涂地,就跑到梁山上去当喽罗

      兵去了。所以林冲上梁山,不光光自己一个人去了,一路上还吸引过去很多人,这

      就说明,无论古来今往,榜样的力量都是无穷的。

        (三)

        林冲在梁山上住了六年,不但用下半身写完了一部世界战争史,还把过去的这

      些事都想起来了,后来他想起来,原来他的一生就是这么度过的。但是他现在还有

      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就是他老爹是怎么死的。

        据我所知,汴梁城里闹鸡人之祸的时候,皇上放了黄榜,遍访高人清缴鸡人,

      林冲挺身而出,单枪匹马平乱,当上了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后来骑着高头大马凯旋

      而归,肩扛丈八蛇矛,矛杆上穿着四具鸡人的尸体,一路在群众的夹道的欢呼声中

      招摇过市。林冲的老爹站在人群里,看见林冲远远过来,突然瞪大两眼,手指林冲,

      嘴唇翕张,说了几句话,等到林冲抢到近前,就已经断气了。林冲问老街坊他爹死

      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些人全都打马虎眼,从来不肯说。

        后来林冲随梁山大队开赴汴梁接受招安,朝廷给了一个将军之职,比八十万禁

      军教头要低一级半,还有一个山东省的非农业正式户口,这样林冲和汴梁城就没什

      么关系了。以前手下的禁军士兵,在路上见了林冲,就有这样一段对话。

        “林教头,高升啊!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敢问一向可好?”

        “还真是托您的福,小的不才,现在在盈香书院当保安部经理,全仗着您教的

      拳教啊,这才混上这差使!”

        “艺不压身啊,当年对你们是恨铁不成钢,可别往心里去!”

        “这是哪里话,我谢您还谢不过来呢!这样,也没别的能孝敬您的,您到咱们

      书院来玩,小姐随便挑,酒水给半价!您可一定要赏光!”

        虽然给了这么大的优惠,林冲从来没去过,因为林冲的脑袋里,现在只有一件

      事,找到老街坊,问清楚老爹死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据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记载,林冲是在征方腊之后班师回朝的路上病死的,

      但是据我所知,林冲不但没有参与征方腊,连破辽国都没有参加,这是因为他死在

      了汴梁城外的水泊梁山大营里了。再具体一点说,林冲死在了孙二娘的帐中。林冲

      死之后,孙二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林冲今天很奇怪,抓住我脱衣服。别人问她,

      这有什么奇怪,孙二娘就说,这个你们有所不知,以前都是我去抓他,我脱他的衣

      服,他今天从城里回来,脸色就很难看,不知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问他他也不

      说,到底是怎么啦他这是。林冲的亲兵也说,今天林头领从城里回来,回了一次帐,

      他一言不发,脸色发青,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军参谋“神机军师”朱武也说,今

      天林兄弟气冲冲地跑到我这,问我什么时候发兵辽国,我告诉他下月就走,他听了

      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把我都闹糊涂了!

        这天傍晚,汴梁城和梁山的大营都已升起炊烟,无风,所以烟柱能够笔直地矗

      立当空,“替天行道”的大旗却依旧招展飘舞,这是因为林冲刚进城的时候找回了

      他老爹设计的烤羊肉串机,开动了大批的风扇,于是梁山的精神风采依然。一切都

      象往常一样平静而寂寞,大寨里突然晴天霹雳般传来一声呐喊:“杀呀!”所有的

      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寻找声音的源头。一阵寂静之后,又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

      喊。后来众人涌进孙二娘的营帐,孙二娘已经从声嘶力竭的哭天嚎地变成了隐约的

      啜泣,泪水涔涔而下,她瘫软在地,浑身萎顿,扁平的乳房窝囊地铺在胸前,就象

      两张比萨饼,孙二娘用手指指身旁的林冲,奋力挤出了两个“他”字,就再也说不

      出话来。和孙二娘的一蹶不振相反,林冲必须用《赤壁怀古》里说周瑜的一个词来

      形容,就是雄姿英发,两腿分开,上身挺得笔直,左手前探,右手在身后,还紧紧

      攥着一根马鞭,双目眦裂,虎须戟张,嘴还没有合拢。围观的梁山好汉互望一眼,

      都把嘴张开成林冲的形状,结果就不约而同地吐气开声:“杀呀!”其声响彻云霄,

      一直传到了汴梁大殿,把徽宗皇帝吓得从龙床上摔到地上,出了一身虚汗,后来闹

      了伤寒,病刚好就把文武百官找来,说:“如此虎狼之辈,岂能久留,不除之必成

      我大宋之患啊!”

        后来给林冲办丧事的时候,林冲的身体还是那么一个姿势,僵硬得象一架炮制

      好的标本,根本扳不过来,只是给穿上了铠甲,这是为了糊弄朝廷派来吊唁的钦差。

      人家问死因,总不好意思说是犯了马上风,只好说林将军戎马倥偬,纵马练兵,死

      在了校军场上。其实梁山的人说这个谎也很心虚,因为林冲的裤子里还是鼓鼓囊囊

      的,好在来的钦差是个从小进宫的太监,所以没看出破绽,就这么打马虎眼过去,

      等到入土为安,林冲究竟是怎么死的,外人就谁也不知道了。

        后来梁山的人经常会想,那天林冲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军师吴用推测,林冲那

      天进城,可能遇上了什么事,大家都表示附和。不仅梁山好汉赞同,我也表示同意。

      据我所知,林冲那天进城,是去了他家的旧居,找到了老街坊,问他爹死前的遗言。

      其实在此之前,林冲已经去过很多次了,但是人人都不肯说,后来林冲急得没办法,

      只好以武力相迫,说,虽然现在招安了,我可是当了好些年土匪的人,你们跟我实

      话实说,我不为难你们,你们要是还跟我耍花招,就算我顾念旧情放过你们,我的

      兄弟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们也不放过你们!几个老街坊面面相觑,后来推

      举了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汉,凑到林冲耳边,但是什么什么也没说。

        林冲抓住老汉的衣领:“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不是我不说,林将军,我说了您可别怪我!”

        “我就让你老老实实把我爹的遗言告诉我,我有什么好怪你的?说!”

        “那我就说了,不过我估摸令尊也是没看清楚,林将军可别生气”

        林冲听过了老汉的一阵低语,站在当地一动也不能动了,把老街坊都吓坏了,

      过来问他,林冲哇的一声就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林冲的老爹看见林冲用长矛挑着几

      具鸡人的尸体, 一时感慨万千,发作了心脏病,他在临死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这没出息的小子,老子拼死拼活把你养育成人,想让你改换门庭,在汴梁城里

      混成个体面人,这副样子,唉,怎么还是个烤羊肉串的?”

        类似的事情,在我身边就发生过。我家住在北方一所工科大学,我小学的时候

      在大学的子弟学校念书。我的同学某某,老爹原来在部队当炊事班班长,专门蒸馒

      头,后来复员到大学的食堂科工作,后来当了科长,就把我同学他妈从农村接来,

      安排到食堂科蒸馒头,某某的两个哥哥,都没考上高中,也到了食堂科蒸馒头,所

      以是蒸馒头的世家。有一次上品德课,书上说,数学家杨乐的初中课本上写了“中

      科”两个字,别人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意思是中国科学院,他长大要进中国科学院

      当科学家,志向很远大。老师就说,某某,人家杨乐要进中科,你要进什么科。我

      们班的同学就异口同声地替他回答:“食堂科!”我同学受了刺激,发奋图强,决

      心改变家族的宿命,后来考上了土建系,搞土木工程,对付的都是钢筋混凝土,在

      房地产公司里当上了项目总监,混得人五人六。有一天趾高气扬地把老爹老娘接到

      他的工地参观,正好赶上工地下料,泥浆砂砾和在一起搅来搅去,他老爹老娘都感

      到很亲切,互相看了一眼,说,原来这盖房子就跟和面差不多啊!把我同学气得差

      点得了肝肿胀!

        这些事情一方面说明,人要改变生活的常态是很困难的。另一方面又再次说明

      了理解辩证法的重要。林冲他老爹的问题在于,没有培养辩证唯物主义的历史观,

      不知道人类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林冲枪挑四鸡人,虽然从形式上看,和拿着一串

      羊肉串差不多,但是内容上已经有了质变,还有我同学的事迹,也是一样的道理。

      文革的时候,老农民学马列主义哲学,说这是聪明学,很对,但是在我看来,结合

      林冲的事迹,已经不光是聪明的问题,认识上有这么一个欠缺,就闹出了两条人命,

      实在是太厉害了。再拿我来说,现在就经常用辩证法来解释我的生活。我现在二十

      八岁,还在和我老婆谈恋爱,没有结婚,我上初中的时候,十四岁,和我们班的一

      个女同学传纸条,当然那时候也没有结婚。这说明,根据辩证法,保持单身是我人

      生的普遍规律,这是一般性,另外还有特殊性,我那时候传纸条,我们班主任说是

      早恋,思想不端正,但是现在我还在谈恋爱,我们部门经理说这已经是晚婚了,响

      应了国家号召,显得觉悟很高,说明我这么十四年没有白吃饭,有了螺旋式的进步,

      有了很好的感觉。由于学会了辩证法,再参考林冲家的前车之鉴,我真的要由衷感

      谢生活在了诲人不倦的新社会!

        有关林冲的故事,据我所知,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有关林冲的故事,讲到这

      里就算完了。

        (四)

        我走进女博士生楼,突然感到兴奋,自从我老婆开始写论文,我就没有和她一

      次性地共处过一小时以上。学校资源紧张,所以博士生还是要两个人住,不过她的

      室友和男朋友租了房出去了,所以她就占了整间屋。我走到她门口的时候,手机响

      了,竟然是我老婆打来的,我挂断电话,推门进屋,我老婆手里的话筒还没有放下,

      看见我进来,多少有些惊异。

        “这么早就来了?”

        “不早啦,快走吧,咱们吃饭去?你想去哪吃?”

        我老婆嘴角绽开一丝笑容。

        “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别来了。今天晚上我得把一批资料查完,刚听说明

      天东西就得还。”

        “那你不吃饭了?”

        “减肥吧就算,我带点饼干就成。”

        “我去给你买点东西拿过去吃吧?”

        “别了别了,你回去吧,耽误不起时间。”

        就象被人一脚踹到了嘴上,话都给踢到胃里去了。愣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我帮你一块查资料吧?”我看到我老婆的眉头就象风吹过的水面,冷冷地扔过来

      一句:“你赶紧吃饭去吧,别饿坏了,你帮我查,我可不放心!”

        回去的路上,我坐的是一辆“桑塔纳”出租车,我现在要再次横穿北京,回到

      公司。我紧闭双眼,靠在椅背上,睡意一阵一阵袭来。车已经上了长安街,这是世

      界上最宽阔的马路,这个城市里人引以为荣,马路变得就象一条粗大的直肠,在轰

      鸣声中一泻几十里,吞没路上的一切,汽车、行人、坦克,揉成一团一团面目模糊

      的屎,排到不知什么地方去。

        我睁开眼睛,此时华灯绽放,在这个冬天的夜晚,脆硬的灯光剔透而凛冽,掷

      地有声,在滚滚的车轮边缘片片飞溅。我的手机再次铃声大作,居然又是我老婆打

      来的。让我吃惊的是,她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

        “到哪了?”

        “已经过前门了。”

        “吃点好的,早点睡觉,别老在那熬夜写小说了。”

        “好,听你的吧就。”

        “那我就挂了,白白!”

        “白白,你也早点吧。”

        我低下头,把手机天线使劲在额头上戳了一下。这时司机问我:“先生,您打

      算让我怎么走,走……”

        “无所谓,走哪都差不多,您看着办吧。”我截断了司机的话头,又一次闭上

      了眼睛。“该怎么走呢?”在北京的冬夜,我坐在飞驰的出租车里,一遍又一遍地

      这样问着自己。

                      (完)

    • 家园 【文摘】第四章

      第四章

        (一)

        有关黑社会邀请鲁智深对林冲展开大规模围攻这件事,存在着一些不同的说法。

      其中一种说法认为,黑社会的人二话不说,就放火烧掉了林冲的房子,但是林冲夫

      妇跑掉了,有关林冲夫妇跑掉也存在不同的说法,其中一说是林冲夫妇施展轻功,

      瞬息之间就跑得无影无踪,也有人说林冲用了带加长铁索的飞抓,搭在对面的楼顶

      上,然后手举一根长竹竿,象杂技演员走钢丝一样走过去了;还有人认为,林冲夫

      妇背着大型三角滑翔翼,借风势扬长而去;还有人说,林冲驾驶一部脚踏飞车,开

      到黑社会的人头顶,向下扔石头,砸死了不少人,然后走掉了,此外还有一种说法

      认为,林冲夫妇化装成林宅的下人溜掉了。另一种说法认为黑社会的人没有放火,

      林冲和黑社会的人经过友好协商,决定以后和平共处,互相井水不犯河水,这种说

      法并不可靠,因为据我所知,汴梁城发生过两次大火灾,都是林宅失火,其中之一,

      和这起黑社会暴力犯罪事件在时间上吻合。另外还有一种说法,应该具有最高的可

      信度,而且过程相当复杂。

        这种说法认为,黑社会的人因为胜券在握,因此过于自信,以致高兴得忘了这

      一仗还没有打,以为已经把林冲杀掉了,就扔下刀枪喝庆功酒去了。只剩下了鲁智

      深一个人站在楼下,要和林冲一较高下。这说明汴梁城的黑社会的人,都是一些实

      用主义者,价值观过于功利,但是鲁智深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注重过程的火爆刺

      激,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后来鲁智深和林冲都上了梁山,林冲也是一个理

      想主义者,所以这又说明水泊梁山上集中着一批理想主义型的土匪,和唯利是图的

      黑社会具有本质区别。

        鲁智深挥舞禅杖杀进林冲的家,因为地板上打了很厚的蜡,所以一连滑了好几

      跤才站稳。鲁智深跑遍了二层,一个人影也没有找到。由于鲁智深是一个注重过程

      的理想主义者,所以他决定不使轻功,一定要从楼梯上走到三层,所以他又在楼梯

      上上上下下绕了好几圈,还是在第二层站着。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这不是因为他

      脾气好,而是因为经过一番折腾,鲁智深感到又累又饿,这是主要矛盾,所以他决

      定冲进了厨房吃东西。鲁智深看见厨房里有一张长条凳,就一屁股坐了下去,结果

      摔到了地上,这是因为这不是一条普通的长条凳,而是一架翘翘板,翘翘板一边长

      一边短,这是因为林冲的体重要大于林娘子。这也不是普通的翘翘板,而是林冲的

      一项发明,“吃面条机”。林冲发现,面条很长,很不容易夹起来,就干脆在天花

      板上吊了两个架子,把面条挂在架子上,林冲和林娘子坐在翘翘板上,仰面张嘴,

      对准下垂的面条,随着身体起落,根本不用吞咽,面条就可滑入胃中,非常省力。

      但是鲁智深不知道,就摔到了地上,鲁智深以为没有坐对位置,又一连坐了几次,

      总是重重坐在地上,引发了很厉害的痔疮,后来鲁智深在杭州坐化,其实不是悟道,

      而是给疼死的。北大图书馆的椅子和吃面条机很类似,因为四条腿长短不一,所以

      为了保持平衡,必须有两个人坐,如果其中一人要起来,就必须提前对另外一人说,

      我要起来,你注意一点,否则那个人就会把椅子压翻,所以这种东西很适合年轻情

      侣增进感情,林冲的翘翘板也有一样的功能。鲁智深一个人坐,吃了很多苦头,这

      说明无论古来今往,孤独的人都会遇到很多麻烦。

        鲁智深在林冲家的厨房里摔得很厉害,以致他发了很大的火,生气变成了主要

      矛盾,所以就不再觉得饿,抄起禅杖继续搜寻林冲。他听到楼外又发生了很热闹的

      吵嚷,不但人声鼎沸,而且箭矢破空,声如裂帛,还有风声灌耳,好似卷席,另外

      还有齿轮咬动之声,“吱嘎”作响,就象带刺的车轮在牙上碾过,一下就犯了牙周

      炎。

        黑社会的人去喝庆功酒,领头的突然想起来根本就没见着林冲,一声令下,大

      家就扔下了碗筷回到战场,这说明黑社会令行即止、纪律严明。他们高声叫骂,发

      动了进攻,火箭象瓢泼大雨一般射出。林冲和林娘子,这时都站在楼顶,趴在望远

      镜上看月亮,而且气定神闲,有恃无恐,这是因为林冲也发动了他老爹当年设计的

      烤羊肉串机器,好几排风扇一齐飞转,把火器都吹得掉头射向黑社会的人,闹了他

      们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人都挂了彩,有的是箭伤有的是烧伤。由于目标太大,黑社

      会开来的投石车也被烧掉了。但是事情还是没完。

        有关这天的事情,事隔多年以后,鲁智深想起来还是会耿耿于怀。他说,这些

      屑小鼠辈,当初一提金一驮银地来请我助拳,连爷爷都喊出来了,后来居然想把我

      也烧死,真恨不得扒了这些狗贼的皮。鲁智深在林冲家的二楼搜寻林冲,摔了很多

      跤, 还发现黑社会的人在大举进攻,发射火箭准备烧掉林宅。鲁智深大喝一声:

      “老子也在这你们就敢放火!”话音未落,他就冲出林宅,挥舞禅杖,追杀黑社会

      的人,一边打还一边对楼顶上的林冲喊:“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他们

      不是好人,看我替你出气!”这说明鲁智深知错就改,具有好汉本色。由于杀得兴

      起,鲁智深把禅杖舞得象风车一样,把地上架的油锅也打得横飞出去,撞到林宅底

      层的大木柱上,还是把房子点着了,从螺旋楼梯、升降吊篮、吃面条机,到楼下四

      季不败的鲜花,全都付之一炬,什么都没剩下,由于是油火,所以很难扑灭,烧了

      一天一夜,殃及了整条街上的民房,还烧到了汴河的水上,烧掉了好几条妓院的游

      船画舫,而且都是黑社会的产业,在经济上带来了很大的损失,这就应了一句话:

      “玩火者必自焚。”其实如果抢救及时,这起火灾的损失也不应该这么厉害。但是

      黑社会的人发动进攻的时候,为了不把事情闹得太显眼,就跟周围的群众说是在拍

      电影,由于汴梁的老百姓都是在大城市里见过世面的,所以大家看到着火根本不担

      心,直到烧到自己家还以为是特技效果,后来有人被火烧伤了,认为很痛苦,就表

      示了怀疑,这才让大家警惕了起来。

        后来鲁智深想起来这件事,就要对林冲道歉再三,因为自责,鲁智深决定帮助

      林冲重建家园,为了寻找木头,就拔掉了大相国寺菜园里的垂杨柳,上了一根大梁。

      由于此事破坏太大,周围的居民都要求林冲搬走,林冲一走到街上,就有人对他指

      指戳戳,说他是丧门星,林冲说,火是黑社会的人放的,为什么要恨我。老百姓都

      不好意思解释,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都惹不起黑社会,所以只能恨林冲。后来惹

      起了林娘子当年的火爆脾气,跟人在大街上大吵了一架,还掏出了飞刀要跟人动手,

      还是林冲出面把老婆拽回了家。但是后来事情又发生了变化,由于鲁智深和林冲都

      对黑社会同仇敌忾,而且都是理想主义者,所以经此一役,鲁智深和林冲就变成了

      朋友。鲁智深经常到林冲家里吃饭,所以后来汴梁城里就传开了,林冲和汴梁城著

      名的恶人、大相国寺的花和尚鲁智深混到了一起,这样街坊对林冲的态度就又发生

      了变化,从不讲道理的无端迁怒,变成了敢怒而不敢言,这样就显得非常可怜非常

      委屈,所以就占了很大的理。林冲和鲁智深变成朋友,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后果,就

      是汴梁禁军的战斗力有了很大提高,这是因为鲁智深经常到校军场参观禁军操练,

      有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盯着,谁还敢跟林冲讨价还价啊?

        (二)

        高衙内遇到林娘子之前,刚刚失恋了第五十次,卡夫卡说:“每一个障碍都能

      克服我”,对于高衙内,就是“每一次失恋都能克服我”,所以人生就再度陷入了

      绝望。但是高衙内不光有着忧郁的气质,还具有乐观主义的精神,每次失恋之后都

      能迅速地从绝望中恢复过来,进入下一次失恋的过程,这就应了一句话:“从哪里

      跌倒还要从哪里爬起来”。这一次非常不巧,高衙内爱上的人就是林娘子。

        有关高衙内遇到林娘子的事情,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一次命运的契合,但是

      据我所知,其实是一个有计划的阴谋。据说高衙内这一次失恋闹得很厉害,连言情

      小说都没心情写了,躲在家里呼天号地,痛不欲生。有人开导他,说,天涯何处无

      芳草,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高衙内就说,我怎么就不知道哪里有。那些人说,好

      吧,你明天跟我们到大相国寺进香,我们来帮你找。我认为这是一个阴谋,原因在

      于,这些帮高衙内排忧解难的热心人,其实都是高俅政敌的儿子,而且都开有一些

      产业,和黑社会有一些关系,所以就和林冲有仇。

        后来林冲家的侍女到大相国寺的菜园向鲁智深求救的时候,鲁智深正在的伙房

      里打麻将。鲁智深嘴里叼着一跟林冲设计的环保型烟杆,这种烟杆呈弧形,一头叼

      在嘴里,另一头伸到脑后,还装了一架小风扇驱烟,这样就不会熏到牌友的脸上,

      但是鲁智深肺活量实在太大,所以屋里还是不免乌烟瘴气,所以林冲干脆就把鲁智

      深的烟杆用一跟皮管子接到了烟囱上。由于鲁智深喜欢和伙房的人打牌,大相国寺

      就永远炊烟袅袅,看起来就好象里边的大师傅在没日没夜地工作,后来伙房系统的

      人就在寺里评上了先进集体,但是汴梁城里的人都感到奇怪,这些和尚到底有多大

      的胃口,为什么总是在作饭?林家的侍女说,有人缠着我家娘子欲行非礼,请大师

      赶紧帮帮忙吧。鲁智深闻言大怒:“是谁这么大胆,连我的弟妹也敢调戏!”把牌

      一推就要冲出去,临走又想起来应该尽管通知林冲,就猛吸了几口烟,再运气连喷

      了几口,这就是传说中“束烟成字”的神功,这时大相国寺烟囱里就冒出了一行大

      字:“林贤弟,速到大相国寺!”

        鲁智深手提水磨禅杖赶到的时候,林娘子正被一大群人包围着,领头的是一个

      锦衣华服的少年,就是高衙内,其他的都是短衣劲装的彪形大汉,是高府的教师,

      所以林娘子虽然有一身的本领,现在也插翅难飞。鲁智深抢进人群,一连打倒了几

      人,手上的禅杖眼看就要抡到高衙内的头顶,突然听到林冲疾步奔来,一迭声地大

      叫:“使不得使不得,手下留情,这可是太尉的公子啊!”后来鲁智深每次和林冲

      在一起喝酒,都要说:“我本来是担心对头太硬,这才叫你过来,要不是你拦着,

      我把这厮一杖打死,岂不是痛快?”林冲道:“那祸还不就惹大了?”鲁智深就要

      把大碗往桌上一摔,道:“你以为你后来惹的祸就小吗?你这人什么事都办不成,

      就是便宜了这小子!”林冲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据高衙内在《墓中回忆录》中记载,他对林娘子展开了狂热的攻势,轰动了整

      个汴梁城。高衙内回到太尉府,惊魂甫定之后痛定思痛,他认为,自己率领大队人

      马,当街骚扰,有唐突佳人之嫌,显得诚意不足,不够尊重女性,以后要孤身行动,

      要不怕碰钉子,要锲而不舍,要持之以恒。从此以后,汴梁城里的人每天都可以在

      林冲家附近看见高衙内的形迹,由于高衙内是一个鸡人,所以每天起床都很早,鸡

      刚叫过头遍,他就已经来到了林宅,先到街口的小吃摊喝一碗胡辣汤,然后就到林

      宅蹲点,风雨无阻,寒暑不易。有时候,他站在汴河的长堤上,举着一架军用望远

      镜眺望林宅的窗户,手里提着一瓶高度白酒,其实是一个高度白酒的瓶子,装着白

      开水;有时候,他骑在林宅门口的石狮子上,手捧一本《花间词》大声吟咏;每天

      的清晨,林宅二层的阳台上,总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华灯初放之时,高衙内

      就手挥五弦,放声高歌,唱的都是表达柔情蜜意的情歌,但是让他一唱就变了味。

      首先是太酸,闹得左邻右舍都没法吃饭,有人头脑灵活,开了减肥培训班,专门吸

      引妙龄女子,到了晚餐时间就来听歌,赚了不少钱;另外由于高衙内的歌声音位过

      高,所以震碎了很多东西,后来大家就在瓷器外面包上好几层棉胎,结果一下子把

      汴梁城的棉花价格叫高了,由于汴梁是全国的首都,所以全国的棉花价格都涨了百

      分之四十,因为中国是个大国,所以全世界的棉花价格都提高了。

        高衙内天天来,慢慢地就和街坊都混熟了,虽然破坏力比较大,但是高衙内性

      格热情随和,没事跟路过的行人打个招呼、聊聊天,所以招人喜欢,大家都说他不

      端架子,纷纷奔走相告:“今天我认识太尉的公子啦!”特别是卖胡辣汤的老王,

      这是因为高衙内出手大方,喝一碗汤给的钱,就够他家花销上一个月的了。街道上

      管事的人听说高衙内来了,就急急慌慌地赶来迎接,说:“公子您怎么亲自来了,

      有什么事吩咐下来小的还不就给办了?”高衙内就一摆手,说:“谁要你们多事,

      这是爱情,你们不懂!”后来这些管事的逢人就说:“别看高公子金身玉体,有不

      世之尊,还是事必躬亲,不脱离群众,真不愧是高家的人,高,实在是高!”大家

      都议论纷纷,念过书的就说:“这个就是你们不懂了,圣贤说了,‘道不远人,人

      之为道而远人,道亦远矣’,高公子是有大学问的人,当然看过圣贤书!”

        虽然高衙内在这条街上泡了那么久,可是林娘子就是没答理过他。街坊都感到

      过意不去,好些人就劝高衙内要想开点,这种事不能强求,高衙内骑在石狮子上,

      对大家说:“各位父老,我每天到这里来,不只是因为爱上了林娘子,也是因为爱

      上了大家呀!我不会走的!”大家都感动得热泪盈眶,都说高衙内有情有义,哪象

      林冲这种狼心狗肺之徒,林娘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应该让有情人终成眷

      属才对。有些好事之徒,想图一些赏钱,就说要替他去说项,但是谁也没有真去,

      这是因为怕挨林冲的打,所以都在背地里骂林娘子铁石心肠,说林冲是个凶徒,而

      且没过多久,汴梁城里就传遍了有关林冲家庭不和睦、而林娘子迫于暴力无法离婚

      的流言。以致每天林冲到校军场上班,路上行人都对他指指戳戳,就是手下的士兵,

      对他也是一脸的不屑与鄙夷。满城的舆论都站在了高衙内这一边,林冲说,这都是

      哪跟哪啊?没过几天,汴梁的女权主义组织也派人来调查林冲,说林冲涉嫌虐妻,

      准备对林冲提起公诉,至于林冲虐妻,其实却是确是其事,有关这件事,将在下文

      述及。好多人都说,这下林冲在这个汴梁城里,可要真的没法混啦!

        高衙内嘴上那么说,心里其实百爪挠心,急得直上火,长了一嘴的大泡,每天

      喝掉好几缸红番国进口的洋参茶也不管用,终日茶饭不思,以致衣带渐宽,形容枯

      槁。俗话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要心药医,高衙内的心病就是林娘子。

      有人告诉他,林娘子虽然是刀子嘴,其实长了豆腐心,高衙内就化装成了湿疮满顶

      的乞丐,在林宅门前一跪不起,林娘子看他可怜,走近来给他钱,他就借势扑过去

      把林娘子抱了个满怀,由于没有防备,连林娘子这样的会家子也躲不开,把她气得

      揪住高衙内就要大打出手。街坊都为高衙内鸣不平,说:“你这女人真是给脸不要

      脸,以高公子之尊,对你如此至诚,你不感恩图报,还要打人,还象个妇道人家吗?”

      林娘子说:“当街辱我,难道不该打吗?”这些人就说:“人家让人拽了胳膊,就

      断臂全节,高公子抱了你,你若真是贞洁烈妇,就早该上吊了,还会这样当众行凶?

      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守妇道的好女人!”林娘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高衙内倒是气急

      败坏:“便让娘子打我,也远胜对我不理不睬,都是你们坏我好事!”后来高衙内

      又化妆成病入膏肓的病人,躺在大街上,林娘子有了上次的教训,就熟视无睹,根

      本不理不睬,高衙内十分沮丧,大家又说林娘子见死不救,泯灭人性。后来高衙内

      又化妆成了推销员,但是林娘子警惕性很高,所以也都不行。再后来高衙内干脆发

      挥了鸡人的天赋,纵身跃上林宅的阳台,正待破门而入,却赶上林冲下班回家。林

      娘子气得浑身发抖,颤声喊道:“林冲,你给我打死他!”这让林冲陷入了两难,

      作为一个军人,打文人,就属于污辱斯文,而且太尉又管禁军,打了太尉的公子,

      就属于以下犯上,可是如果不打,闹到了这份上,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这时的林

      冲,就陷入了哈姆雷特式的困境,哈姆雷特问自己:“生,还是死?”林冲的问题

      就是:“打,还是不打?”

        (三)

        据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记载,林冲在上梁山之前,在汴梁城里住,是东京八

      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在上梁山的这一年,还不到三十岁,比我现在大不了几岁,而

      且鉴于本世纪的人普遍早熟,所以我认为我对林冲的内心世界采取推及及人的做法

      就有了一定的理由。

        据我所知,作为一个有一技之长的理想主义者,林冲在汴梁城里的生活并不快

      乐,在这一点上我和林冲心灵相通。我们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认为永

      远认为自己生不逢时。就拿我来说,去年夏天,我躲在美国中北部的一座小城市里,

      用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求出了巴赫十二音体系的稳态解系。这段日子至今让我

      感到悲惨万分,我的朋友不是转学走掉了,就是趁着放长假回国了,在整整三个月

      里,除了到商店买东西,我几乎没有跟人说过话。在解开方程的瞬间,我就象被人

      一板砖砸开了脑壳,一阵清凉刺透全身,咕咚一声就摔倒在地。有关我的成果,在

      目前的音乐学界,能办成这件事的除了我没有别人,但是它只给我带来了一个音乐

      学硕士学位。我抱着厚达一百二十三页、列有两百七十二个方程的手稿,洋洋得意

      地到处展示,我们学院的老教授都也会充满疑惑地以本体论的方式向我提出三个问

      题:“what is it?Where did you get it?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ith it?”

      把我问得很不好意思,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晚饭后,我都要提着一瓶啤酒

      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思考教授提出的问题,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我该走了。有关我

      念音乐学硕士这件事情,我现在时常哀叹命运不济,没有把我降生在十六、十七世

      纪的欧洲,因为我现在有了巴赫十二音体系的稳态解系,只要随便找个数学软件编

      个小程序,就可以在电脑上随心所欲地生成巴赫风格的乐段,如果早生上三、两百

      年,我就是最多产的葬礼音乐家,虽然创意不如巴赫,但是我有机械化大生产的规

      模优势,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所以赚钱肯定要比巴赫轻松,但是在二十一世纪,

      就没有用武之地,所以只好在北京卖文为生。这个想法我一直不敢说出来,因为我

      怕别人说我不想当中国人,显得见利忘义,不够爱国,但是现在我我必须说出来,

      因为我在写小说,这就是在为艺术献身了,简直把我自己都给感动了。

        林冲在汴梁城里生活,对生活抱有和我类似的看法。林冲有万夫不敌之勇,能

      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现在在汴梁城里当一名禁军教头,虽然级别不算低,衣食

      无忧,家庭美满,但是并不满意。大宋乃是礼仪之邦,所谓“兵者,凶器也”,动

      刀动枪就落了下品,因此重文轻武。边境上虽然强敌环伺,但是大宋位尊天下,所

      以讲究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靠的主要是外交和经济,现在大宋名播四方,人气

      旺盛,徽宗皇帝已经是世界上人缘最好的君主了,而且坚持了儒家的传统,其具体

      表现就是,皇上在世界各地都认了亲戚,比如说,在越南、高丽有侄子,这属于仁,

      大理、西夏和吐蕃有大哥,这就是义,在契丹、蒙古和女真等地就还有好些个爹,

      这就是孝了;除此之外,大宋还是世界上最慷慨无私的国家,积极救济周边各国人

      民,以世界上百分之七的土地养活了世界上百分之二十二的人口,所以非常自豪,

      每次有人问徽宗皇帝,每年从国家财政上给外国拨“岁币”的时候有什么感想,他

      都会激动地说:“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有这么一个朝廷,军人就成了些白吃饭

      的摆设,比如说林冲,每天在校军场对付一批吊儿浪当的兵痞,就常常感到人生的

      无趣。

        林冲在禁军当教头,由于大宋重文轻武,所以在兵部里管禁军的就都是些翰林

      院出身的文官,为了把好军队的关,国家派来的就都是思想过硬的饱学之士,而且

      一丝不苟, 工作态度认真。这些人经常到禁军视察工作,每次见到林冲都要问:

      “林教头,请问你教的武功是哪一家的?”林冲听到就会一愣,问道:“你这是什

      么意思?”管事的人就会解释:“我是问你的武功是儒家的正统,还是释道墨名之

      类的左道旁门?”由于这个问题太难,林冲一开始根本答不上,所以上边对林冲非

      常不满,认为林冲需要加强学习,后来林冲为了保住饭碗,找来几个秀才,帮他编

      排了一套名目,后来上边再来人,林冲就骄傲地说:“我的武功全都化自《易经》,

      有八卦枪、大衍掌、坎离棍、乾坤剑四大武功。”上边的人就很满意,认为林冲在

      思想上和中央保持了一致、为朝廷维系了正统。林冲经常抱怨:“外行管内行,这

      成什么话?”但是这还不是最糟的,当时的大宋具有这样的层级制度,文人比武人

      高一级,因此比文人还要高一级的,就必须是既不懂刀兵又不通文墨的人,所以军

      队系统的最上级领导,就是当朝的太尉高俅。据说高俅本来是个踢足球的,这就说

      明大宋非常重视体育运动,这还说明,古来今往,踢足球的什么都不会在我们国家

      是一种传统文化。

        林冲年轻的时候学武,师傅告诉他,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林冲虽然念书

      不多,但是记得师傅从《三国志》找来的一句东吴大将太史慈的名言,说男儿“当

      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现在眼看就要奔着三张去了,别说纵横沙场、斩将夺骑,

      在汴梁城里呆着连骑马的指标都没弄着,这种事情换了谁都要窝火,更何况是身怀

      绝技、雄心万丈的林冲!由于理想不能实现,后来林冲就有了一些极端的想法,开

      始变得唯恐天下不乱,每天都在盼望外敌入侵中原,这样就有机会披挂上阵,捐躯

      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浴血沙场,马革裹尸,走上一条悲壮的英雄之路。林冲对军

      旅生涯朝思暮想,有时候,想到激动处,就会从睡梦中醒来披衣绕阶而走,林娘子

      还以为他睡得太糊涂,以至起夜都迷了路,就会在他头顶打个大凿栗,冲他大声喊:

      “你干嘛呢,厕所在走廊右边!”有了这一下当头棒喝,林冲就会回到现实,先摇

      摇头感叹知音之少,然后躺到床上蒙头大睡;还有的时候,他想到自己可能就会在

      这汴梁城里庸庸碌碌地终老,将来英雄迟暮,依旧李广难封,恐怕还是要在梦里苦

      寻封侯之途,感到前途渺茫,人生黯淡,常常在梦中放声痛哭,林娘子还以为他梦

      见了洪水猛兽,赶紧把他搂在怀中柔声抚慰。后来林冲由于求战心切,不惜铤而走

      险,到处找外国人的茬,企图在汴梁城里挑起国际纠纷,有一次在红灯区打伤了一

      个契丹国的外交使节,引起了很大的风波,国家为了平息事端,就对外宣布说是嫖

      客争风吃醋的个人矛盾,林冲不但被扣了一年的工资,还闹出了很大的家庭争端,

      被林娘子打得遍体鳞伤,吓得林冲得再也不敢动此妄念。

        在林冲这样的理想主义者眼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都是些追名逐利的市井之徒,所以总是感到寂寞与孤独,认为自己生在大宋真是一

      个错误。应该生在战国,在魏国拜帅,那就没有始皇帝的一统天下,从那时候起汴

      梁就会是全中国的首都(他已经忘了自己的老爹就是大西北来的,还以为世世代代

      都是汴梁人);也可以生在西汉,如果是高祖的时代,要是有他林冲在,就不会有

      “白登之耻”;也可以赶上了武帝的时代,这样匈奴就不仅仅要给赶到了东欧,甚

      至要被被赶到南美;还可以生在唐朝,这样就不会有“石城之败”,他还要挥师西

      进,先破黑衣大食,再灭法兰克;由于林冲关注世界战争史,所以林冲有时候和我

      一样,有叛国之心,他觉得生在古希腊也不错,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就是藏身特

      洛伊木马的勇士;还有的时候,他会在冥想中加入汉尼拔的远征,他要改变历史的

      进程,击败罗马人的狙击,横扫欧洲。冥想之余,林冲就会大发感慨,大宋这个地

      方,怎么连一点战斗精神都没有!

        后来林冲结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就是著名的“花和尚”鲁智深,给他的

      精神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同。鲁智深本是在关西驻防的军官,所以林冲就让他讲些

      军旅中的事迹。鲁智深却告诉他,大宋的军队都是纸糊的,全都不经打,吓唬老百

      姓可以,碰上北方的虎狼之师,就只剩下逃跑的份。要说真正的健儿,还得是绿林

      的英雄,比如说山东的水泊梁山,山上都是英风傲骨身怀绝技的好汉,豪迈泼辣,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象汴梁城里的伪君子,扭捏作态,让人恶心,生为男儿,

      若不入绿林,才是白活了一场。众所周知,鲁智深说话夸张,但是林冲是个老实人,

      所以什么都信,后来林冲上梁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交了投名状才得以入伙,又发

      现领头的王伦也是个秀才,这才发现上了鲁智深的当,一气之下造成心理失衡,就

      杀掉了王伦。有人认为,火并王伦事件是因为林冲对王伦政策的不满,其实不全对,

      在更大的程度上,是因为林冲感到对鲁智深所信非人,认为自己的挚诚友谊受到了

      蒙蔽,造成了情绪失控。这就说明如果我们听到一件事过于美妙,可千万不要轻信。

        鲁智深还对林冲说,水泊梁山上的好汉,并不满足于偏安一隅,作山东的土霸

      王,而是胸怀天下,正在卧薪尝胆、招兵买马,准备一统天下,不但要收回燕云十

      六州,就是蒙古高丽,也要给纳入中华的版图。梁山上已经编组了水陆空三军,全

      都是骑马的,陆军都是铁甲精骑,空军骑的是带翼的飞马,水师又分淡水水师和海

      水水师两大纵队,淡水部队骑的是河马,海水的就是骑海马,要想打仗过瘾,就得

      上梁山!后来林冲上了梁山,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变成了

      一个怀疑一切的犬儒主义分子,谁说的话都不信,除了跟孙二娘厮混乱搞男女关系

      之外,对谁都不多答理。但是林冲在汴梁城的时候,对鲁智深说的事情却是深信不

      疑,听得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到了后来,林冲的脑袋里,除了打仗和梁山,就什

      么都不剩下了。

        众所周知,林冲是个规矩本分的老实人,敬老爱优、遵纪守法,为人彬彬有礼,

      行事中规中矩,面必净,发必整,坐如钟,立如松,吃的是河南的捞面,说的是汴

      梁的官话,不当众打嗝,不随地小便,就连和林娘子行房,也不搞一点花哨,采用

      的是最传统的男上式。但是因为后来林冲的脑袋里只剩下了打仗,所以闹出了一些

      问题。每当夜幕降临,林冲都将陷入对战争的憧憬,仿佛置身于冰河大漠,仿佛铁

      马金戈破梦而来,耳中好象有吹角旌鼓之声,身前身后是千军万马、万里连营。林

      娘子认为,林冲做爱时富于激情,其实林冲是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颠簸与震颤中,

      进入了纵马疆场的战斗氛围。有时候林冲变成了常山赵子龙,马踏长坂坡,杀了个

      七进七出;有时候林冲就是秦叔宝,跨黄骠马跳涧救唐王;由于胜败乃兵家常事,

      林冲也会打败仗,这时他就变成了刘备,献上了马跃檀溪的激情表演;有一次问题

      比较大,还闹出了人命,那一次林冲变成了张飞,立马横矛,喝断当阳桥,这是一

      个二更天,大半个汴梁城都听到一声雷神一般的怒吼,有一个更夫经过林宅,由于

      缺乏准备,就被吓得肝胆俱裂,吐了一地绿水就死掉了。后来林冲闹得越来越厉害,

      为了追求效果、制造气氛,就弄来了一些马具绑到了林娘子的身上,手里拿着一根

      马鞭疯狂抽打,所以在每天深夜,林冲家里都会传出一阵阵惨呼,汴梁的女权组织

      说林冲涉嫌虐妻也的确属实。有现代学者研究林冲,认为他是一个性虐待狂,但是

      我有不同的看法,这件事情的表象是性行为,但是在本质上,林冲的所作所为与性

      又完全无关,只和打仗有关。现在的社会文化研究受到弗洛伊德理论的流毒太深,

      就是什么事都要往性上扯,比如说,有一些西方人研究中国的文革,认为年青人穿

      绿军装挥舞皮带都是性的象征,其实这种作派也只和革命有关,跟性就扯不太上了,

      有关林冲的问题也是这样的。这就又一次说明,人与人之间的误解是生活的常态,

      本文的内容就在屡屡涉及。

      (四)

        有关林冲满城追杀高衙内的事情,一般的说法认为,这是一场情敌之间的战斗,

      更深刻的看法认为,这是军人和文人之间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造成的,但是这些都

      不全对。

        在有关对付高衙内的问题上,林冲陷入了打与不打的两难之境。后来林冲想起

      了一句圣贤的名言,“执其两端而用其中庸”,打还是要打,但是不能真打。林冲

      决定用剑削掉高衙内头顶的那一撮红发,一来可有儆戒之效,二来可以纠正年轻人

      的歪风邪气。林冲是天下一流的武林高手,御剑之术已臻化境,有一年宫里闹苍蝇,

      把林冲找去帮忙,林冲运剑如风,苍蝇一个都没死,其实都已经给阉掉了,从此不

      能再繁殖,首先不添血腥,以防惊动圣驾,其次又在总体上保持了宫里的特色,有

      一举两得之效。后来林冲在梁山上表演这一手绝活,神医安道全戴着放大镜把满地

      的苍蝇家伙都收了起来,配上野参、阿胶、淫羊藿等物,终于研制成功了一种新式

      的壮阳药,叫“飞鞭”,除了具备同类产品的传统药效之外,用户的家伙还能嗡嗡

      作响,其声之强可以掀动屋瓦,显得气魄很大,可以弥补物理方面的不足,所以在

      亚洲很受欢迎;由于河南的苍蝇以绿头的为主,所以行房之时,还能泛出荧绿之色,

      带有东方神秘主义的气息,结果形成了一种另类的时髦,结果又一举进入欧美市场;

      后来在五、六十年代,有人又找到了这种秘方,不过是用红头苍蝇用料,这样就体

      现了“根正苗红”的优良品质,在革命时期风靡一时。

        林冲的剑象一阵风一样掠过高衙内的头顶,落在地上的不只是一撮红发,还有

      涔涔流下的鲜血,有凄惨的哭叫,还有一块红色的肉冠!如此变生肘腋,谁都没有

      料到,高衙内转身夺路而走。林冲瞪大了眼镜看着地上的这堆东西,突然也纵身跃

      下,手提宝剑,紧追高衙内而去,一边追一边高声喝骂:“小贼休走,我知道你是

      个鸡人!”

        有关林冲追杀高衙内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所以说,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在于,高

      衙内是个鸡人。由于高衙内是鸡人出身,所以先天条件不错,又是负痛逃命,所以

      林冲居然没有追上,让他逃进了太尉府,再也不敢出门了。第二天林冲拿了皇上在

      十二年下的有关剿除鸡人的手谕,到太尉府要人,太尉府当然没让他进去,说他所

      言纯属无稽之谈。这样林冲就和高衙内换了个班,林冲每天一大早就到太尉府门前

      守着,一手提着兵器,一手握着皇上的手谕,就象以前高衙内到他家蹲点,不过一

      个是为了爱情,一个是为了杀人,这说明爱与死是人类生活里一对永恒的主题。但

      是林冲是个凶神恶煞,所以在街坊里就不太受欢迎,林冲说,我有皇上的手谕,要

      追缴鸡人,难道你们都忘了鸡人吗,高衙内就是个鸡人。每当林冲说这些,大家都

      会面面相觑、满脸狐疑,如果林冲再三追问,他们就会以一种苏格拉底的句式来回

      答:“什么鸡人,我怎么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对鸡人一无所知。”

        由于高衙内坚持不出来,而且太尉府埋有大量机关,林冲也不敢贸然进攻,后

      来林冲就要上殿面君,请皇上下旨捉拿高衙内归案正法。宋徽宗接到有关报告,沉

      睡了十二年前的回忆被再次唤醒了。十二年前,汴梁城里闹了鸡人之祸,后来靠了

      林冲单枪匹马才得以平定。徽宗皇帝不但懂概率论,还和黑格尔所见略同,就是说

      他们都坚持一个真理:“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徽宗皇帝认为,在大宋天朝,鸡人

      这件事的发生显然不合理,按照逻辑上逆否命题的推理,那就必须让它不存在,所

      以后来大力辟谣,让汴梁人把这件事全忘了,不巧的是鸡人中还有幸存者躲过了清

      洗,更不巧的是这个鸡人就是高俅的儿子,还要不巧的是,高俅的儿子让林冲给盯

      上了。

        念在林冲当年平乱有功,上边托人捎下了话,让他得容人处且容人,但是林冲

      是个理想主义者,所以根本不吃这一套,拿着十二年前的手谕逢人就说鸡人的事,

      说是非要拿高衙内正法以谢皇恩。还有人来当和事佬,说,现在他是鸡人,你是专

      杀鸡人,那么你和他就是一对矛盾,既要对立,还可以统一,所以还是算了吧。但

      是林冲有不同的看法,说你这是调和论,是掩盖事物的本质,还是要杀。后来事情

      就越闹越热闹,满朝文武大员里有相当一部分人养过鸡人儿子,所以都和林冲有仇,

      现在旧伤疤揭开,都说林冲胆大妄为,造谣惑众,恃武行凶,强烈要求予以严肃处

      理。林冲听到了一些风声,气得肺都要炸了,说:“皇上亲笔写的手谕,现在难道

      就不认帐了,言而无信,何以服天下?”愤怒之余,林冲坐在家里喝了很多酒,后

      来都用气功从毛孔里逼了出来,这样林冲家里就到处都是酒,酒香混在花香里,灌

      满了整条街,醉倒很多人。后来林冲又想打火点烟,一不小心点着了残酒,又燃起

      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火,这就是前文所述汴梁城里的两次大火灾之二。这场大火烧

      掉了林冲的宅第,烧掉了整条街上的房屋,损失比第一次还要大,这是因为还烧死

      了很多人,有的人是因为火势太大,根本来不及逃,还有的人被酒香而醉倒,糊里

      糊涂地葬身火海,就全都死于非命了。后来汴梁城的街坊,就越来越恨林冲了。

        林冲眼望一片狼藉,半生经营再次付之一炬,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高衙内引

      起的。林冲摸了摸怀里的天子手谕,手提一根哨棒,几个起落之间,就消失在了夜

      色之中,直扑太尉府。有关林冲这次孤身闯太尉府的事情,其结果我们都已经知道

      了,就是林冲身陷白虎节堂,被下了大牢。据大理寺的狱卒说,林冲进牢的时候,

      因为忌惮他武功高强,所以给上了重有上百斤的大枷。据大理寺的狱卒说,林冲一

      开始一直在大声喊冤,说他有天子手谕,说对什么鸡人要清缴,决不姑息容情什么

      的。后来他们嫌他太吵嚷,就拿了一块洗脚布去堵他的嘴,结果第一个上去的人被

      一口咬断了手指,后来大家就跟他进行了协商,叫他不要吵嚷,他们也不去堵嘴,

      大家就暂时相安无事如何,但是林冲不同意,他们只好劝他,在这里吵嚷也没要紧

      的人听得见,林冲只好安静了下来。虽然不再喊叫,但是见了他们就要抓住说鸡人

      的事情,每个人都听了十好几遍,后来大家都怕他唠叨,赶上给他送饭送水的事,

      就要集体掷筛子,让输家去,后来牢里来了几个公安学校过来实习的小狱卒,正式

      职工欺生,就专让这些人去照看林冲,再后来这些人实习期满,宁可到兰考县下基

      层挂职锻炼,也不愿意分配到大理寺工作。

        据我所知,有关林冲和高衙内的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

    • 家园 【文摘】第三章

      第三章

        (一)

        我坐在一辆“上海别克”出租车里,准备横穿北京城去看我的老婆。其实她还

      只是我的女朋友,我这样叫有两方面的原因,客观上,这种叫法是如今的时尚,在

      主观上,我又表达了我的一种愿望,就象《圣经》里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下面来说一下我自己。四年多前,我从新加坡跑到美国念经济学博士,每天都

      要解一批模型,两年以后,我担心这样算下去我自己都要变成一个模型了,所以就

      拿了一个硕士退学了。我们学校的音乐学院排名全美第一,所以我就转到了音乐学

      院念音乐理论,在此之前我对音乐一窍不通,我的决定是基于这样的认识,就是说

      如果一个人对某种事物完全不懂,他就可以成为这一方面的理论家。我转进了音乐

      学院的博士项目,我的研究就是把曲谱改写成动态微分方程,然后求稳态解。这种

      事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干过,所以教授对我的设想感兴趣,愿意提供奖学金让我

      替他赌博。开始的时候,由于计算过于复杂,我打算通过计算机来作我的课题。我

      先算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结果计算机的声卡坏了,这是因为贝多芬是个聋子;然

      后我又想算舒伯特,因为他这一辈子过得实在太惨,所以电脑就开始不停地冒水,

      算是流眼泪表示同情;因为我是中国人,所以我还算了瞎子阿炳的二胡曲,结果显

      示器突然黑掉了; 关于音乐本身, 我懂的只有摇滚乐, 所以我还让计算机去算

      NIRVANA乐队的死亡金属,结果机器自动把主板烧掉了,这是因为他们的主音吉它

      手是自杀的,这说明算曲谱是很危险的工作。由于不停弄坏学校的机器,学校就不

      让我进公共机房了,但是我又不舍得用我自己的机器,所以只好用手算。去年我用

      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时间,成功地求解了巴赫的十二音体系,而且活着拿到了硕士学

      位,但是我担心作这种工作迟早要出事,就放弃了博士研究,回到了北京,当上了

      一个作家。我老婆是我的大学同学团子帮忙给介绍的,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同年级

      但是不同系,而且上大学的时候就很熟。本来是学哲学的,后来又转到了中文系,

      后来又转到了历史系,上研究生又回了哲学系,现在是个哲学系的博士研究生,马

      上就要毕业了。我非常希望她真的成为我的老婆,原因是这样的。我以前的女朋友

      说,我的性格难以捉摸,对此我表示同意,因为我有时候过于自大,有时候又过于

      自卑,自大说的是智力方面,我认为我比谁都聪明,自卑指的是经济方面,就是我

      认为我比谁都要穷。但是现在我和我老婆在一起,她比我还要聪明,同时她比我还

      要穷,我就既不自大又不自卑,变成了一个完美的人,所以我必须爱她,把她留在

      我的身边。但是这只是我的愿望,我现在即使是见她一面都很难,因为她在作论文,

      而且态度严肃认真,所以非常忙。我老婆现在研究的是中国古代思想史,课题是李

      贽与儒家传统的关系,我想让她和我出去,就说,研究李贽有什么意思,她就问我

      为什么。我说李贽除了胡说八道什么都不会,她就说,你不也是这样吗。我说李贽

      这个人很没有意思,总是跑到女人的房间里去,她就说,那你现在就出去吧,别在

      我这呆着了。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总是感到没着没落的,弄得我简直把

      林冲的故事写完的心情都没有了。我老婆对我非常不满,她总是对我说,你写小说

      的态度太不认真,全都是瞎编,特别是最近,她说我写的林冲的故事完全不尊重史

      实,纯粹是在漫无边际地胡扯,我认为她已经中了李贽的毒,因为李贽也搞文学评

      论,但是李贽从来不说别人的小说写得好不好,只是在评论书里人物的道德。为了

      堵住她的嘴,我现在必须让我写出来的一切全都合情合理无懈可击,我现在要想办

      法解释的,就是林冲怎样从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变成了水泊梁山的匪类。

        (二)

        据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记载,林冲在上梁山之前,是东京八十万禁军的教头。

      林冲和他的老婆张氏,住在汴梁城里。十二年前,汴梁城里闹了鸡人之祸,林冲为

      老爹守孝三年之后,就娶了非他不嫁的张教头之女,林冲和林娘子,在这座城市里

      已经一起生活了九年了。林冲当了十二年的禁军教头,林娘子也早就不复年少时的

      刁蛮泼辣,变成了一个贤慧的家庭主妇。

        林冲的家在汴河的岸边,这是一座三层的楼房,说是三层,其实是两层,底层

      只是六根柱子,都要两人合抱,有三丈之高,支撑着上层的结构,就象云南少数民

      族的角楼。柱子环绕之间,是一块用红砖勾边的花圃,翻过的细土层之下就是汴梁

      城的供热管道,所以种植的花卉可以四季不凋,即使大雪飘飘,园中的芍药依旧殷

      红胜血,氤氲的香气就象气体的护肤霜拂面而来,所以林冲和林娘子虽然都已年近

      三十,面容依旧温润如玉,绝无沧桑之色;四溢的香气裹在地下水里,又沁入了汴

      梁城的供热系统传遍全城,所以每到冬天,汴梁城里家家户户都有花香扑鼻,冬天

      的汴梁城,因为有了林冲,就变成了一座香喷喷的城市。楼房周围,是同样一年常

      青的法国梧桐和龙爪槐,汴梁城里的树为了拓宽道路都已经几乎被砍光了,所以很

      多鸟都聚集到了林冲这里筑巢,林冲的房子就成了真正的花香鸟语。

        林冲和林娘子,都是天下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所以进出家门根本就不要楼梯,

      如果是普通的客人来访,就要开起来一个用六滑轮组发动的升降吊篮,之所以要建

      这样一所宅子,是因为当时的汴梁城里干推销的实在太多了。房子高达六丈,第二

      层和第三层之间,用两架缠绕在一起的螺旋型楼梯相连,看起来就象基因图谱,象

      欧洲现代派的油画,结果不通门径的人爬这种楼梯,会不停地从第二层走到第二层,

      还以为是撞到了鬼,其实就算是看也不能多看,轻则把脖子扭伤,有的人想弄清伸

      展的路径,就站在二层仰望楼梯,看着看着就跟着转起圈来,根本停不下来,后来

      脑袋一连晕了好几个月。楼顶有个宽阔的平台,放着一架大型军事望远镜,汴梁城

      防的士兵坐在十里之外的城围上下棋,林冲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林冲棋品不好,所

      以有时候看得过于投入,还要忘乎所以地大声支招,“跳马呀,跳马呀”,所以经

      常闹得嗓子发炎。林冲的房子上下,全都用的是刨得平平整整的硬木,外观与室内

      都用亮漆刷成了木色,墙上、地上、家具上还打了厚厚的一层腊,能够倒映汴河汩

      汩奔流的水波,所以坐在林冲家里,就象坐在起伏的水面上,林冲的房子,就象一

      条在陆上荡漾的楼船。

        林冲和林娘子正当壮年,是一对名副其实的模范夫妻。每一个夜晚,他们就在

      这座房子的二层和着汴河水波拍岸的节奏热情地做爱,由于这是自然的节律,所以

      无法抗拒,同时又给林冲带来多变的感受。在平和静谧的日子,汴河的水流就象情

      人发梢漂浮的手指,这时的林冲,就象一条悠然自得的游艇,在细腻的水流里载浮

      载沉,又象一条快速游动无孔不入的鱼,在水中抖开一条玲珑剔透的曲线。这时的

      林娘子,就象灿烂的阳光下温柔的水神,欢快的呻吟漫无目的地传来,就象雨一样

      播撒而下的金粉,象满天的星斗,象水上粼粼的波光;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汴河的

      浪头就象咆哮的巨兽,要将堤岸与船只一并吞噬,这时的林冲,就象汪洋里的一叶

      扁舟,在排天怒涛中艰难弄潮,在巅峰与谷底之间欲罢不能。林冲忽而象一只狂风

      里的风筝,即将断线而去,失落在无边的虚空,忽而仿佛被剥夺了全部的重量,朝

      着无边的黑暗不可救药地自由落体,把林冲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这时的林娘子,

      就象暗夜里歌唱的水妖,用歌声从海底搅起扶摇直上的漩涡。有一次,由于暴风雨

      持续了整整一夜,结果把两个人累得都几乎虚脱了,但是根本无法停止;到了冬天,

      由于天气太冷,整条汴河都会被冻住,林冲和林娘子就无法做爱,只好躺在床上面

      面相觑,或者抱着手炉站在窗边远眺河面,忍受整整一个冬天的寂寞煎熬。后来,

      林冲痛定思痛,坐在梁山大寨门口的圆石上总结人生,就认识到,人要想把握自己

      真是太难太难了,由此更加感到身世飘浮、世事不定,一时百感交集,竟然伤心欲

      绝。

        这是一个冬天的清晨,风并不大,所以空气有着柔和的线条,林冲在汴梁清晨

      寂静的街道上大步而行,前往校场操练禁军士兵。为了管制交通,汴梁城就不是随

      便谁都可以骑马,需要办理执照,还需要一定的指标。本来禁军内部应该能分到几

      个,但是等到林冲去要,上边就说没有了,其实全都是让管事的人拿出去卖钱或者

      作人情了,街上就经常可以看到一些不相干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马屁股上

      印着“汴禁二十五”之类的号码,说明这是禁军的马,马上的人有的是大官的儿子,

      有的是生意人,有些还是外国人。林冲非常不满,跑到兵部去反映情况,上级说,

      你要骑马可以,我可以把你调到关西戍边,那边地广人稀,可以骑马,但是你就别

      回来了。要说林冲也不是没有动过心,但是现在自己是汴梁城的在籍居民,有家有

      业,为了骑马就扔下不要,也实在太过心疼了一点,所以只好忍痛割爱,恨恨地咬

      咬牙拉倒了。

        校场上空无一人,因为所有的士兵都还没有起。所以他必须去把人都叫起来。

      林冲在门外作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屏住呼吸推门而入,他这样作是因为屋里充满了

      强烈的脚臭、汗臭和尿骚,还混和着剩菜馊掉的味道,很容易把人呛死,窗户朝阴,

      所以屋里还没有多少光亮,但是不能点灯,否则很可能把室内的混和空气引爆。林

      冲先是叫了几声,但是没有人理他,他就过去把士兵的被子都掀开了,结果所有的

      人都吵嚷了起来,就象掉进了一个蛤蟆坑,很多人都开始打喷嚏,说是林教头掀被

      子让他们着了凉,都没法出操了。这就是林冲每天的第一项工作。

        林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人都拉到了校场,要求他们开始练拳,这些士兵都

      会象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林冲看来看去,在一阵狂笑之外之后,说:“林教头,你让

      我们练拳?”

        “是啊,不练拳还当什么兵?”

        “我们练了又能有什么用?”

        “你们不学点本事怎么保卫皇上啊?”

        “林教头啊,打仗还能到咱们汴梁城?要是皇上让我们保卫,大宋还不早完了?”

        林冲为此生了好几回气,也跑到兵部反映情况,说,这些兵都不肯练,要是敌

      人打来怎么办。兵部的人说,我们大宋天朝圣德远播,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吐哺,

      万众归心,正是国富民强的太平盛世,你林冲这分明就是在危言耸听,简直是大逆

      不道,还说要治林冲的罪。把林冲气得直哆嗦,自己明明是尽忠职守,竟然还要治

      罪,真是没天理啊!

        汴梁城的禁军都是来自全国各地万里挑一的美男子,走到哪里都让人眼前一亮,

      所以主要的训练就是军姿正步队列方阵,以备在外国元首来访的时候为大宋争光。

      林冲每天把人找到校场,自己就坐在旗杆顶上的升降斗里,挥舞五色令旗,指挥队

      列操练。由于旗杆太高,林冲根本看不清士兵的脸,只能看见一个个身材相仿服色

      一致的士兵组成方阵跑来跑去,久而久之,林冲就学会了线性代数。林冲编排了几

      十种队列组合形式,有时候,林冲让士兵沿对角线互换位置,这就是矩阵的转置;

      有时候他让方阵对角线上的士兵跑出阵外和另一队士兵互换位置,这就是矩阵求特

      征根;还有时候,他编排的队列是一个方阵,但是两侧又各带一个同步运动的队列,

      这就是矩阵的二次型;还有时候,他让方阵变一字长蛇阵,这就是化二次型为标准

      型。每次检阅的时候,禁军衣甲鲜明,阵法变幻无穷,观众看得眼花缭乱,无不击

      节叫好,但是谁也不知道,林冲是一个线性代数专家。

        林冲还有另外一项工作,就是打架。每天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会有一些汴

      梁城里黑道的人物拿着大砍刀、三节棍跑到校场来找人。这些人都是汴梁城的妓院

      派来的,找的都是禁军的士兵,其实人家也是照章办事,说不得什么。这些士兵去

      嫖娼,但是饷银又没多少,所以没多久就欠了一屁股债,有人认为,欠了债之后最

      好的办法就是躲起来,但是这些妓院跟黑社会有关系,全都神通广大,每次都会被

      抓住,所以在禁军营里,士兵鼻青脸肿是常事,掉条胳膊掉条腿也时有发生,所以

      经常出现林冲训练的方阵缺了人、以至耽误了他算线性代数习题的情况。林冲去问

      情况,这些人就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林冲哭诉:“林教头,我以后一定要好好

      跟你学拳脚功夫!”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林冲就说,你们不要怕,有事我罩着

      你们。所以士兵全都不东躲西藏了,跟没事人一样,有人来找他们要钱,林冲就上

      去,所以在汴梁的校军场上经常可以听见林冲和妓院的代表有这样的对话:

        “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你蒙傻子呢,谁不知道这是汴梁城?”

        “那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竟敢拿着家伙在校军场行凶?”

        “你有没有王法?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你懂不懂?你们禁军的人都这么不要脸

      吗?”

        说到这里,林冲就要气得浑身哆嗦,说:“你可以污辱我,但是不能污辱我们

      禁军这个集体!”然后就和黑社会的人打一架,每次都是赤手空拳,缴了很多人的

      械,还打伤了了很多人,禁军的士兵站在一边擂鼓助威,还对林冲千恩万谢,林冲

      说,你们也不用谢我,以后那种地方不要再去就行了,这些人也都答应,不过不是

      不想去了,而是因为信用记录太差,所以全汴梁的妓院都宣布停止接待禁军士兵。

      这些人虽然不去妓院了,不过还是不肯练拳脚。林冲问他们,你们当初是怎么跟我

      说的,他们说,练那个有什么用,林冲说,人家来打你们怎么办,总得学点本事防

      身吧,他们就说,有您林教头罩着我们,我们怕什么呀。

        后来事情又发生了一些变化,林冲的方阵还是经常缺人,而且就算来出操的,

      也是各个面黄肌瘦,萎靡不振,无精打采,原来他的兵又去逛妓院了。事情是这样

      的,汴梁城乃是天下的都会,所以汴梁城的妓院也都气势不凡,为了搞促销,各家

      妓院都挖空心思各出奇招,很多妓院都推出了“帅哥免费”的项目,禁军的士兵于

      是蜂拥而至。这种事情听起来荒诞不经,但是我都能理解,美国的大学招研究生,

      只要成绩好,不但不交学费,还倒找钱。但是还有另外一个道理也是放之四海而皆

      准,就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比如说我,在美国念经济学博士的时候,每学期要

      修四门比物理系还难的课,考试成绩必须超过B+,否则立刻停止资助。教授上课

      从来不说话,一进来就在黑板上展开式子,从黑板这一头写到另一头,就象跑起了

      一列不可阻挡的火车,我抄笔记时就要不停地来回摇头,后来几乎得了摇头症,别

      人还以为我什么事情都喜欢唱反调,真是冤枉,还有人认为我有癫痫症,甚至有人

      说我在吃摇头丸。更厉害的是,为了拿这笔钱,我每周要批改一百五十份本科生作

      业,带三次讨论,组织一次答疑,每学期还要监考五次,每天跑来跑去象唱戏的赶

      场,有时候根本没时间念书,就这么辛辛苦苦,学生还要告我,说我的英语太差,

      要求学校换人,以免误人子弟。

        东京禁军的士兵也是这样。汴梁妓院的帅哥可不是想当就当,每家妓院都找来

      了资深的妈妈桑组织了评委会,要经过三道筛选才能入围,禁军的士兵条件过硬,

      所以全都有恃无恐。后来还组织了规模盛大的颁奖典礼,结果发现中选者都是禁军

      的战友,他们说,咱们禁军就是行。其实这种理解是错误的,并不是只有禁军的士

      兵最帅,而是其他的帅哥都比他们有钱,所以对这种免费活动缺乏兴趣。在典礼上,

      禁军士兵全都身批绶带,头戴桂冠,手捧奖杯,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很多围观的

      群众都拿了本子过来要求签字,有的人抱着一个妓女,以凯撒大帝的语气很有信心

      地写下了“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有的人写的是“爱江山更爱美人”,

      还有的人写的是“我见美人多妩媚,料美人,见我应如是”,大家说,不愧是军人,

      果然出语惊人、不比寻常,最后他们就在一片奔雷一样的热烈掌声中缓缓步入妓院

      的大门。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进去之后到底都在干什么,后来他们出来的时候,见

      了面第一句话就要说:“打死我我也不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出来的还是

      运气好的,有的人根本就不让走了,白天当大茶壶,晚上陪妈妈桑,眼前发黑,走

      路打晃,眼看就要不行了。

        林冲听说了这些事,气得暴跳如雷,也带了兵器跑到妓院要人,林冲倒是没有

      上来就打,按照先礼后兵的原则,林冲指责他们破坏国防建设,是杀头之罪。妓院

      的人都知道林冲是禁军的教头,有盖世的武功,见他来势汹汹,好汉不吃眼前亏,

      只好把人交了出来,这些人里有一半已经没法走路了,林冲只好雇了一批轿子把人

      送了回去。但是这些妓院全都有后台,所以事情根本就没完,他们写了状子,告了

      御状,说林冲恃武行凶,破坏正常营业,兵部的头头只好又把林冲找来骂了个狗血

      喷头,问他为什么要管闲事,要是事情闹得再大,连兵部都不能帮他了,还扣了林

      冲半年工资以示惩戒,当然雇轿子的钱也就不能报销,林冲气得连喝了三天闷酒,

      这也很好理解,这种事情换了谁都要撮火。但是这件事还是没完。林冲打过很多黑

      社会的人,黑社会实在气不过,感到很没有面子,就组织了大批人手攻打林冲的家。

      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不但带了各式武器,还请了一个穷凶极恶的黑道高手来给他

      们助拳,就是在大相国寺看菜园的“花和尚”鲁智深!

        这天晚上,林冲正在家里吃饭,听到楼下人声鼎沸,发现有很多面目狰狞的凶

      徒手持刀杖火把,正在高声叫骂,让林冲出来说话。人群簇拥着一个胖大和尚,面

      如锅底,目露凶光,僧衣敞怀穿着,但是胸前是黑乎乎的,还是看不见肉,这是因

      为他的络腮胡子刚硬且长,已经盖住了肚脐,手提一根水磨禅杖,正举着一个葫芦

      大口大口地灌烧酒。黑社会的人挤满了整条大街,每人嘴里都含着从南洋土人那里

      买来的毒吹管,有人手持强弓硬弩,箭头裹着点着的油毡,有人推着投石车,有人

      扛云梯,有人抬撞阑,有人肩上扛着土制炸药包,林冲家的楼下铺了十几排烧红的

      铁钉板,还架上了十几个油锅,熊熊火光照得汴河的水面也是一片通红,滚油洒得

      遍地都是。一声令下,林冲的楼房就会立刻陷入了一片火海。黑社会的人击掌相庆,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他们洋洋得意地说,这下看林冲是出来还是不出来,别说是

      他家,就是汴梁城都可以打下来!

        (三)

        林冲在上梁山之前,和太尉高俅一起住在汴梁城里,所以他还和高俅的儿子高

      衙内住在一座城里。高俅乃是一个天阉,所以他的儿子是从族兄那里过继来的。高

      俅望子成龙,给儿子遍访奇方秘药,以至闹出鸡人之祸。按照一般的说法,汴梁城

      的鸡人都被林冲杀掉了,但是据我所知,汴梁城还有最后一个鸡人,就是高俅的儿

      子高衙内。一般来说,如果闹出了什么事,挑头的往往一点事都没有,倒霉的都是

      些跟风的。根据我的经验,这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规律,由于具有这样的信

      仰,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我就从来不随大流,以至大家都误认为我具有特立独行

      的品格。

        高衙内本来是汴梁城里最早的一个鸡人,但是没有死,这是因为后来林冲搞大

      清洗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街上闹事了。高俅发现形势不妙,就带了很多人到街上,

      说是助剿,他们跑遍了整个汴梁城,终于找到了高衙内,用铁链子锁上,硬是给拽

      回了家,用毛巾堵上嘴,关在了地下室里,总算躲过了林冲的追杀。后来徽宗皇帝

      清洗汴梁人对鸡人之祸的记忆,高太尉的意见也起了很大的作用。为了给高衙内脱

      去野性,高太尉咬了咬牙,把他在家里一锁就是一年多,随着心智渐开,慢慢地就

      老实了下来。其实激素带来的的疯狂与躁动并没有消失,被压抑的欲望逐渐转变成

      了一颗奔腾驿动的心,所以经过十二年的变迁,高衙内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多愁善感

      的文学青年。有关高衙内的问题,我认为弗洛伊德的理论就具有很强的解释力。

        高衙内是汴梁城里出了名的风流才子、青年作家,在汴梁城里留下了无数传说。

      高衙内住在高府内院里的一座角楼,二层是卧室,一层是书房。高衙内就在书房里

      写言情小说。书房里有三面墙的书架,堆的是经史子集,全都是崭新的,说明从来

      没有看过。在书桌下面,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的都是春宫图,全都很旧,一开始也

      是新的,后来渐渐地书就变厚了,因为边角都卷了起来,后来又薄了,这是因为翻

      得太厉害,很多书页都掉了,有人说看书要把书“从薄读到厚,从厚读到薄”,说

      的就是高衙内。高衙内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曾因酒醉鞭名马”,下联

      是“生怕情多累美人”,横批是“无悔今生”。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老婆对我非

      常不满,说我又开始胡编,因为这是郁达夫的句子,对此我有不同的看法。现在大

      家都说,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是抄《狮子王》,李白在抄《新鸳鸯蝴蝶梦》的

      歌词,一说起《失乐园》,就认为是渡边淳一写的,没人知道弥尔顿,很多人都看

      过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但是已经不知道它来自The Beatles的名曲了,真

      是人走茶就凉……更有甚者,最近王菲唱了一首《笑忘书》,就有很多人在写情书

      的时候加这么一个标题, 但是没人知道昆德拉的小说 《Book of Laughte r and

      Forgetting》,人还没死,就把人家忘了。我还怀疑,等到我的小说写成,大家就

      会认为《水浒》是我写的,我没有这么不要脸,所以才一再声明“据施耐庵在《水

      浒传》里记载”,这是有目的的。由于具备这种意识,我虽然对高衙内这个人大有

      微词,还是不顾后果地和我老婆辩论了起来。在高衙内的书房里,还有全套的文房

      四宝,光毛笔就有一千多支,也全都是新的,这是因为高衙内写书从来不用笔,而

      是用他的小命根。据我所知,写作的工具代表了一种写作的方式,比如说我,现在

      用电脑写作,所以我是一个现代派的作家,我老婆是个电脑盲,是用圆珠笔写作的,

      所以是一个古典派。这种分类还是相对的、流动的概念,比如说高衙内,用身体写

      作,在当时,他就是一个后现代派,但是现在,有一些女作家在用乳房写作,这是

      高衙内的现代翻版,从文化人类学的观点来看,就变成了新潮复古派的作家。

        据说,高衙内在爱上林娘子之前,已经失恋了五十次,由于多愁善感,每次失

      恋都会让他感到人生的绝望,于是就要在一块布上画一颗五角星照亮内心的黑暗,

      后来终于画成了一面美国国旗,有人就说高衙内是个亲美派,以此作为把柄在政治

      上攻击高俅,这就再次说明人经常会被人误解。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不断发生,比

      如说以前有个陕北的老农,因为听了《东方红》,感到非常激动,就在一块白布上

      画了一面红太阳,结果被人打成了汉奸,其实那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个日本国;

      还有一个台湾的政府官员,也多愁善感,所以有和高衙内类似的习惯,他找来了一

      块红布,在上面绣星星,不过他只失恋了五次,就绣成了一面五星红旗,还写了一

      首歌叫《绣红旗》,每天晚上喝醉了酒就坐在门口自弹自唱,所以被误认为是来自

      北京的间谍,后来被审查了很久,丢掉了工作,这都是些冤案。据高衙内自己说,

      他的爱情总是被负心的女子抛弃,但是据我所知,事情也不是这样的,从来没有人

      对他负心,因为从来没有人接受他的爱情。高衙内属于想象力过于丰富的那一类人,

      街上的女子跟他随便说句话,比如说,把你脚拿开,踩死我了,他就认为这是人家

      对他情有独钟的表白,意思是让他抬脚跟着人家走,如果根本没跟他说话,他就认

      为人家是欲说还休,然后他就开始想入非非,陷入一场单恋。总而言之,他认为天

      下的女子都对他有意思,出于尊重妇女的目的,他在爱情面前就永远无法抗拒。这

      股酸劲一上来,他就必须写言情小说来排遣一腔的相思之苦,否则浑身的衣服都要

      哧哧地冒白烟,有一次高衙内在街上看见一个窈窕淑女,一时情难自已,把浑身的

      衣服都烧掉了,大家还以为他在搞行为艺术,不过当时是冬天,所以冻得感冒发烧,

      差点闹出心肌炎,养了一个多月没法出门。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来高衙内

      出门就要穿上七八层衣服,鼓鼓囊囊的,就象一个宇航员。高衙内天赋异禀,据化

      学家分析,他的头发里含有大量酚酞,因此具有PH试纸的功能,由于高衙内太酸,

      所以头发就变成了亮闪闪的橙红色,好象染过一样。而且由于高衙内头上长了一个

      肉冠,所以他必须把头发拢到中间高高隆起,这种发型就是标准的鸡冠头,因此高

      衙内看上去,就是一个现在的“新新人类”。对于这样的人,我完全不感到陌生,

      因为在我的身边,就到处都有,碰上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随时拿着一根棒球

      棍子,一犯酸就往脑袋上来一下,多来几下,不改也得改了。

        但是高衙内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八十多岁,只是曾经因为被林冲追杀而受过一场

      虚惊,这是因为宋朝是文人的天下,所以作家的地位很高,没有人敢找麻烦,很多

      人惹了事端,都要换上文人装束避难,因为谁也不能打文人,就象现在的人,出门

      要戴校徽,冒充老师,这样就不会有人偷钱包,说明我们国家现在尊师重教。由于

      文人势力大,所以军人的地位就低,所以就谁也不能打。地位低一方面体现在经济

      上,比如说林冲当禁军教头,工资就比太学的大教授低三级;另一方面,又体现在

      工作环境上,大宋的新兵都要到吐蕃边境驻防一年,由于距离印度比较近,所以味

      道就不太好;由于待遇低、条件差,所以地位低又体现在了人员素质上,比如林冲

      手下的兵不好好练,林冲说,你们这样吊儿浪当不嫌丢人吗,这人就说,好铁不打

      钉,好男不当兵,教头您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但是后来情况又有了新变化,因为

      饷银不够花销,所以军队的人就开始作生意,很多都赚了大钱,所以大家都抢着当

      军人(当军人就是为了作生意,作生意就要当军人),特别是山东登州府一带的武

      职,在市场上已经卖到了天文数字,因为那地方离高丽近,可以走私,不过这是后

      来的事了。众所周知,后来林冲和高衙内结了怨,所以有人认为,这件事情不仅仅

      是个人之间的感情纷争,而且是文人和军人之间的矛盾,按照马克思的说法,已经

      上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由阶级性质的差异决定,所以是不可避免的,这有一定

      的道理,但是不完全对。

        为了探索林冲和高衙内之间的这一段恩恩怨怨,我查阅了大量的史料,所以在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我老婆一起泡在了北大图书馆里,每天一大早就带着面包和

      矿泉水进去,直到关门才出来,由于我们俩每天都坐在同一个地方,久而久之,就

      在水磨石地板上磨出了四个深陷的脚印,象马克思在大英图书馆,由于总是一动不

      动,久而久之,阳光就在对面雪白的墙上印下了两个黑乎乎的倒影,象达摩老祖面

      壁,但是这些对于他们,是孤独的象征,对于我们,就成了爱情的见证,我的幸福

      简直无以言表……我找到了一本高衙内在八十岁的时候所著的《墓中回忆录》,我

      老婆说,这不是夏托勃里昂写的吗,我说不是,这是另一本,是高衙内写的。在有

      关林娘子的章节,他这样写道:

        “我相信是每一个黑夜的来临在呼唤着回忆的来临,时间的伤口因而裂开,沉

      睡的疯狂是时间蓄谋已久的血液,它被酣睡的城市里恣肆的鼾声惊醒残梦,于是义

      无反顾地汩汩涌出,我开始沉溺于在这个时刻玩味我八十年来永不停息的躁动。此

      时此刻,光影与空气晦涩而又滑腻,从我肌肤的每一个缝隙,生气勃勃地涔涔沁入,

      它们都带着一种独特的气息,在多年的疏理之后,掀动我心底那本蒙尘的书恻,就

      象一把神秘的钥匙,在对期待已久的锁,完成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契合,把我绵延的

      相思推入没有止境的追寻。

        我是一个有着过多记忆的人,于是我的生命,就在向前永不停歇的追溯中无限

      延长。在每一个明暗合流的寂寞夜晚,所有的往事都会涌上心头,象清晨的露水贪

      婪地吸引我生命中散落的阳光,我的心象初开的花瓣就这样为涌动的记忆尽情滋润,

      尽管我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耄耆老人,岁月在我沧桑的面容上已经留下了过多的风尘,

      我的心依旧柔弱敏感,一如年少,等待着再次受伤。”

        书的这一页被人涂抹得乱七八糟,有很多读者情不自禁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有人说:“这么大岁数了,还想谈恋爱?”有人就说:“难道岁数大了就不能谈恋

      爱吗?”有人就接着写:“没说不行,就是恶心。”“恶心不恶心关你什么事?”

      “恶心人上别的地方去!”“不许歧视老年人!”有人看不下去了,就说:“在书

      上乱涂乱画最恶心。”有人就说:“你不也在乱涂乱画吗?”“你自己也在乱涂乱

      画……”鉴于这些内容与本故事无关,所以从略。

        “我知道,她的微笑是我最后的防线,那个名字承载着我生命中最多的重量,

      让我一生中所有其它的遭遇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我那些蓬勃的心跳都是为她敲响

      的鼓点,所有真正属于我的那一切都已经遗失在了那些不安的时刻。我相信那些时

      刻与我内生休戚,我流离一世,只是在寻找那些失落的片断,我匆忙奔走,却始终

      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每当她的笑魇在我的梦中怒放,来自她的醇香依旧会从记忆的底层,

      仿佛在黎明翩翩起舞的朝阳,将暗夜一般沉默的我悄悄唤醒,那是液体的火焰,将

      我全身湮没,最终融化了我全部的色泽,将我陷落于最深重的颓唐却为若即若离的

      极乐流连不返,我透明而软弱,浑身泛起光泽,我可以想象那些冲出我胸腔的呼吸,

      当它们在空气中喷薄而去,一定也象我一般,形近消弭却有无穷的快意。我无法忘

      记她婀娜的倩影,却象无语的刃锋划过我的心头,我用血在心上留下她的足迹,这

      就象是刻舟求剑,我却要在此永远涉足同一条河流。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是爱我的!她是爱我的!!她是爱我的!!!”

        八十岁的高衙内还有这么酸,年轻时候的高衙内就更加可想而知,可惜没有其

      它的书传下来,所以无法领教。由于高衙内酸性太强,所以他坚持躲在脂粉堆里维

      持生态的平衡,因为他认为女人都是碱性的,可以和他发生中和,这完全是一派胡

      言,但是由于世界上酸人太多,所以谬种流传,酸人认为女孩子都是为他们这些人

      而存在的,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误解。有一个来自西安的歌手张楚对这种看法表示

      了强烈的不满,在一九九四年,他演唱了一首歌曲,唱道:“姑娘,你不该是肥皂”,

      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有关高衙内的回忆录,由于后面的内容越来越酸,我决定不再转述。现在所有

      文献达成的共识认为,高衙内曾经热烈地追求林娘子,但是有关高衙内文中林娘子

      曾经爱上高衙内的陈述,则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支持。文献的共识还认为,高衙内对

      林娘子的追求引起了轰动全城的林冲追杀高衙内事件,最终导致林冲入伙梁山,当

      上了一名土匪。我与这些文献的分歧在于,它们都将事件归结于情敌之间的纠葛或

      者军人与文人之间的阶级冲突,我的研究则认为,这起事件还有其它的原因。

    • 家园 【文摘】流氓的歌舞 第二章

      第二章

        (一)

        现在是北京时间二零零四年上午八点三十七分,公司的写字间里还空无一人,我永远都是第一个打卡的员工,因为我就在公司里住。大半年前,我从美国回到了北京。我在北京没有家,所以干脆就住在公司,这样就省掉了一大笔房租、水电、电话费和网费。我在我们公司里学历最高,一共有三个硕士:管理学、经济学和音乐学,而且还是经济学博士的候选人,公司里为了提高知识分子的待遇,考虑到我

      就住在公司,不光把我睡觉的时间都算了加班费,在工资之外还给我另加了一份保安的钱,不光有钱,还有装备,他们给了我一根大号的手电,每年冬天还发一件棉大衣,显得非常合算。

        和其它的公司一样,我们公司的写字间也用隔板象鸽子笼一样分割出了许多狭窄的空间,我就占据了其中之一。每个笼子放的都是同样的家当,一张桌子,一部电话,但是不能打长途,还有一台电脑,光驱已经被拆掉了,所以不能打游戏,光驱被拆掉起因在于我,我两次在上班时间打游戏被部门经理抓到,公司一怒之下就决定永绝后患。我们部门的经理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在四十岁上得了痔疮,所以再也坐不住了,不停地跑来跑去检查工作,所以我们部门的人在全公司最勤快,我们部门经理就被选上了区劳动模范,过几天还要作一场专题报告,介绍他克服病

      痛发挥工作热情的先进经验,这几天一直在抓耳挠腮,写不出讲演稿,连题目都不知道取什么,我受到贝多芬的启发,给他出了个主意,叫《扼住命运的肛门》,但是他认为不是个好主意,这说明在普通员工和经理之间,对事物总是会有不同的看法。

        我在一家大网络公司工作,公司的一个大股东是我中学的同学,所以我是走后门进去的。我的职业是作家,给公司写一些网恋小说。我刚刚回去的时候,没有工作,我在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写检查,水平很高(有关我写检查的事迹,请参见拙著《时态的空白》第二章),我同学就对我说,那你就到我们那去写小说吧。我们部门的同事都是非常有名的青年作家,因为我在美国呆了四年,所以一个都没听说过,这只能说明我孤陋寡闻,不能说明他们名气不够大。他们听说我是走后门来的,都不太看得起我,先给我看他们出的书,然后签上名,说要跟我交换,我只好说,我的作品太早了,你们要看必须找我初中的班主任去要,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留着,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写了三本了,非常凑巧,全都非常成功。这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写小说,情急之下只好改编名著。我虽然写得少,但是看得多。我从《十日谈》里抄来了一个《看不见的情人》,原来说的是有一个公主和一个王子,全都美名远播,虽然从来没见过,但是互相倾慕,后来公主被包办婚姻,王子去海上抢亲,展开了一场大战,两人隔船相望,思慕愈深,最后王子战死,公主自焚,非常悲惨。我受了启发,改编的故事也很惨,说两个人网恋,从来没见过,为了追求精神的价值,连照片都没交换过,后来约好见面,都开着车去,不幸发生了交通混乱,他们俩的车风驰电掣一般面对面撞到一起,对撞之前,两人四目相投,爱情得到了升华,由于撞得太厉害,不仅撞出了火花,而且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两人都死逑了。火熄灭之后,警察发现发现两具尸体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把围观的群众都感动得哭了,有人作了一个总结性的发言,说:“他们没有死,他们在烈火中永生。”这本书出版之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很多人都说,这是网恋文学迄今为止唯一的真正的悲剧,在网恋文学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地位。我还把卡尔维诺的《不存在的的骑士》和阿西莫夫的《两百年人》编到了一起。《不存在的骑士》里说的是有一位战功彪炳的骑士,其实只是一副空荡荡的甲胄;《两百年人》说的是有一个机器人,经过两百年终于变成了人。我的故事里说的是,有两台电脑,相互网恋,在爱情的力量下,经过两百年,终于都变成了人,由于部件老化,程序出了问题,结果都变成了男的,最后就成了同性恋。这些书都非常受欢迎,大家都说我是最有创意的网恋文学家,从来没有人揭穿我其实在拾人牙慧,这是因为,看我的书的人都没看过原著,但是看过原著的人都不看我的小说。我现在一点也不为我的饭碗发愁,因为我看过的书实在太多了,除了《十日谈》,还有《坎特伯雷故事集》、《巨人传》、《拉封丹寓言》、《太平广记》、《阅微草堂笔记》,太多了,根本编不完,知识就是力量啊!

        因为有恃无恐,所以我游手好闲。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上午九点零九分,我们部门的人基本都到了,都在盯着显示器,敲击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有我靠在椅背上,端着一杯热茶,开始等待下班。其实我也不是完全闲着,我只是没有写网恋小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有关林冲的故事,为了推动林冲的故事,我现在必须给林冲找到一个从普通的巡差变成八十万禁军教头的理由,这就是下面我要讲述的有关事实。

        多年以后,当林冲坐在梁山大寨门前的原石上注视夕阳在西山的阴影里湮没时,他一定不会忘记二十一年前汴梁城的那个多事之秋。林冲在梁山的山风里展开回忆,就象在无穷阶上展开一个泰勒级数,绵远的记忆蜿蜒而行,将林冲推向往事的黑洞。

        (二)

        如前文所述,当朝太尉高俅乃是一个天阉,所以他就没有亲生的儿子。为了避免膝下萧条,高俅就从族兄家里过继了来了一个。虽然大家公认高俅道德败坏,但是舔犊之情人皆有之,跟别人一样,高太尉也望子成龙心切,一心希望儿子尽快长大成人,早日接班掌权,也能出人头地。高太尉日思夜想,以至夙夜兴叹,后来心血来潮,干脆张榜天下,重金悬赏速长秘方。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有勇夫,没过两个月,就有一个西域的术士找上高府,说他的药水,采日月之精华,集八卦之大成,他说,若是新生婴儿,服用一个疗程能走,两个疗程能跑,服用三个

      疗程就能飞,四个疗程就能升仙得道。高太尉给儿子试了几天,发现效果的确神奇,小孩子长得就象拔节的甘蔗,象雨后的春笋,没过一个月,襁褓就给撑破了好几十套。高太尉心象大喜,厚赠了这个术士。每天上朝时还不忘了夸耀吹嘘,说得满朝文武全都心驰神往,都找到这个术士买药给自己的儿女吃,一时汴梁朝中,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

        但是这些人都不知道药水的来历,所以就不知道吃药的后果。这种东西提炼自一种传自非洲的鸡饲料,现代的科学家认为,里面都是一些激素。据史料记载,在撒哈拉沙漠,本来居住着一个食鸡部落,后来神秘地消失了,他们原来的居住地突然冒出了一群无法无天的食人生番,历史学家认为,是新兴食人部落入侵,消灭了食鸡部落。事实不是这样的,食鸡部落为了提高食品生产的效率、加速鸡的生长,经过几代人不懈的努力,在几百万次不成功的尝试之后,终于制造出了一种强力鸡饲料,他们高高兴兴地把饲料倒进食槽,因为过于激动,所以量不免大了一点,在

      一夜之间,所有的鸡全都变成了一种体型巨大奔走如飞的新鸟种,后来人们把这种东西叫作鸵鸟。鸵鸟挣破牢笼,撒腿狂奔,绝尘而去,由于速度太快,所以根本追不上,食鸡部落的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一时追悔莫及。由于没有鸡,沙漠又是不毛之地,所以他们陷入了大饥荒,饿死了人,为了活命,大家就开始吃人,一开始只吃死尸,后来开始互相换儿女吃,后来部落里的人越吃越少,大家都醒悟了过来,我们为什么不团结起来吃别人呢?他们就逐渐从自给自足的食鸡族,变成了穷凶极恶的食人生番,这就说明,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了给逼出来的,所以需要提倡理解

      万岁。这种鸡饲料还传到了北美,印地安人不象非洲人那样富于激情,所以下料谨慎,鸡吃了之后只是体型膨胀,变成了火鸡,虽然肉质粗糙,但是个大量足,大家都爱吃。后来这种饲料又辗转传到了中国,进了高衙内家,又传遍了汴梁的官场,但是不是给鸡吃的,全都被人吃了!

        由于这种东西被婴儿吃掉了,所以汴梁城后来就出现了一批“鸡人”。这种东西效力的确强劲,汴梁城的官老爷没过多久就发现,自己家的小孩子长得实在太快了,快得完全离谱。比如说,礼部侍郎的女儿,不到两岁,三围就达到了三六、二四、三四,差一点就成了世界上最年轻的时装模特,但是由于大宋禁用童工,所以就给耽误了前程;还有户部尚书的女儿,刚刚两岁,就和下人私通,还生出了一个小孩,但是这个小孩刚生出来就死掉了,因为这位小姐认为自己自己是只母鸡,生了个蛋,需要孵化,就一屁股坐到了小孩身上,活活就给压死了,坐成了一张“人

      片”,扁平如纸,脐带都还没剪掉,晃晃悠悠的,就象腰上用绳子挂着一把芭蕉扇。据我所知,人片这种东西,乃是世界上一种著名的奇观,比哈雷彗星还要难得一见,而且根本不定期,这一次之后,又过了八百多年,才在北京的长安街上再次出现,都出现在了中国,让人十分吃惊。不仅如此,据说世界戏剧史上一共也有只有八个经典,也都出现在中国,这都说明我们中国地大物博,在世界上首躯一指!

        由于当时汴梁城的风气还是传统型的男权天下,所以女鸡人是少数,男鸡人就多得好象过江之鲫。当时的汴梁城里官很多,而且每个官都有很多老婆,又因为这些官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所以就生出来很多小孩,结果在汴梁城里一共居住着大约三百名男鸡人。这些鸡人全都头顶肉冠,由于激素的作用,不到三岁,就已经完全达到了生理成熟,而且因为营养跟得上,所以全都身强体壮,蛮力十足,屁股油光发亮,双腿更是粗壮有力,远胜常人,因此对于飞檐走壁、陆地飞腾之术都能无师自通,高来高去、穿房越脊则如履平地。鸡人走路的时候,两臂低垂,撅臀探脑,脖子伸缩摆动,双目游移四顾,有爬虫在侧,必定弯腰下嘴,而且百发百中。人们看见他们,就说:“这到底是人还是鸡啊?”所以就干脆叫他们鸡人。虽然药力强劲,有速长之功,但是激素的作用只限于生理,所以这些鸡人虽然貌似成人,实则心智蒙昧懵懂,语不成句,言无定法,基本上也都不记事,和一般幼儿一样,还是撒尿和泥当街胡闹的年纪,但是因为个个都勇力过人,所以谁都管不住,闹出的乱子就绝非寻常可比。

        当时的汴梁城,由于鸡人的存在出现了一些奇景,有人说,《诗经》里早已一语成谶,所以说《诗经》乃是圣贤书,他们说的就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些鸡人都喜欢大声鸣叫,嗓音高亢清越,顶风一呼,洛阳的母鸡都会春情躁动,如果是顺风长啸,连湖北的母鸡都要满面通红。每一个都是中气充足,嘹亮尖利几可碎石开碑,而且一旦有一人发声,全城的鸡人必定遥相呼应,所谓同声相应、同气

      相求,说的也就是鸡人这件事。一时在汴梁城中此起彼伏经久不息,而且节律相合,余韵袅袅,自成天籁,其声又积极向上、朝气蓬勃,是进行曲的形式,而且音位奇高无比,所以都是些些高音上的C大调。曾经有人把鸡人之歌写成了和声对位的现代音律形式,几经变迁据说终至失传,非常可惜。一开始,这些鸡人还都是在各自家里发声作响,到了后来就全都离家出走,在鸡鸣的感召之下,终于在宣德门前的

      交通主干线交口上胜利会师,占据这个大路口长达半年之久,致使交通瘫痪。鸡人聚众而居,终成汴梁一害,开始了让汴梁人民痛心疾首的一场恶梦。

        当时的汴梁城很快就变成了鸡人的天下。人们经常可以看见街上有一些似鸡似人的东西呼啸而过,鸡人上了大街,就不再是走了,年轻人初次来到这么广阔的世界,推己及人,一方面,会生发出“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万丈豪情,另一方面,又有“小马奋蹄嫌路窄,雏鹰展翅恨天低”的焦虑,所以他们全都不切实际地想飞起来。按照那个术士的说法,服用三个疗程就能飞,说得就不是全无道理,但是他们毕竟飞不起来,不过我们都知道广告全都有言过其实,所以也不能过于较真。这些鸡人想在汴梁的大街上飞起来,但是不行,所以只不过是在拔足飞奔,两

      腿前后蹬踏,双臂平伸凭空画弧,粗大的命根子直撅撅地向前刺出,汴梁的君子看到都要大摇其头感叹斯文扫地:“这完全不是瘦金体了,简直就是黑体字啊。”一队鸡人扫荡之下,街上立刻暴土扬长灰尘蔽日,看不真切之间,也就制造出了鸡人双脚离地的假象,就好象开过了一队战斗机。街上更是狼藉满地,因为鸡人双臂伸展,而且走的是之字形,外加速度奇快,就把路边的小摊全都带倒了,大家还看到每个鸡人的手上都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老百姓对鸡人意见太大,经常到衙门里去反映情况,让公门去管一管,但是衙门里的老爷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些鸡

      人都很有来头,都是公子衙内,随便哪一个都有比他官大的老爹,哪敢管啊,都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子,随便他们闹去吧。这就说明,无论哪朝哪代,对于一座城市来说,不但民工多了要惹麻烦,高干子弟多了更要出问题,真是难啊!

        如果让汴梁人民重新选择,他们一定希望时间就在这里停止,因为他们的恶梦才刚刚开始,和日后的苦难相比,这时的一切还只不过是小巫见了大巫,不值一提。随着时间的推移,汴梁城的鸡人也开始渐通人事,这里的人事,说的不是忠孝仁勇,指的是男女敦伦。这种东西也属无师自通的行列,鸡人心智未开,因此不知廉耻,从而误入奸淫之途。鸡人无恶不作,横行无忌,结果汴梁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就遭了

      殃。有时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街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过来,见到一个就按倒在地当街施暴,有时候又突如其来地从沿街的房顶直扑而下,将路过的女子扑倒,还有些时候,在起风的时候,他们从隔着两条街的高楼楼顶滑翔而下,用双脚挟住路人又飞掠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到了另外一条街上,来去如风,根本防不胜防。还有的时候,他们干脆明火执仗入室行凶,不但强奸妇女,而且还要把人家家里的狗抓住吃掉,这是因为他们分不清楚狗和黄鼠狼的模样;他们不但吃狗,而且还要攻占鸡窝,把所有的鸡都放掉,象解放黑奴,象农民起义,这时的汴梁城,就变成了真正的鸡飞狗跳。有人就说:“这到底是一座鸡的城。还是人的城?”

        这时的汴梁城,几乎家家有人要多少糟点殃,到处都能听见悲惨的哭声,因为大宋朝是礼仪之邦,所以汴梁的妇女都是贞节烈妇,因此就有很多人上吊了。只有棺材店的老板高兴,因为这样他的货就供不应求,这不能说他缺德,这应该属于敬业精神的体现。但是后来他家里也有人上吊了,他就陷入了苦恼,不知道在血肉亲情和敬业精神之间应该如何取舍,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应该怎样权衡,不知道是应该

      高兴还是悲伤,所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就是说的这个道理,由于想得太投入了,结果几乎忘了收尸。后来查帐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副棺材的钱,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装殓自己家人的时候给用了,还是自己出的钱,所以这里没有敬业的事,还是应该痛苦流涕才对。这时候人已经死了一个月了,有点晚,所以留下了终身的遗憾。他总结到他的痛苦都是因为自己办事拖拉造成的,所以后来见人就要劝谕珍惜时间抓紧办事,还写了一首诗贴在门上:“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今日有帐今日查,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时候的汴梁城,天天阴云笼罩,鬼哭狼嚎,简直就成了一个人间地狱!老百姓一起跑到衙门前静坐,把鸣冤鼓砸破了好几面,也没见着大老爷。大家齐声哭喊:“大老爷啊,都到了这份上了,你也该管管了吧,要不然让我们怎么活啊?”然后大家一起磕头,把地上的方砖也磕破了好几块,虽然还是没见到开封府的大老爷,但是把工部管事的人召来了,要求他们包赔破坏道路的损失。

        有关鸡人的事闹得这么厉害,大老爷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其实早就引起了上级的注意,但是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各级官吏接到报告,都不敢擅作主张,就逐级上报,最后就报到了皇上那里。这是天子脚下、皇城根里,闹得这么离谱,皇上当然也要管一管,但是要解决问题,都需要研究讨论,在大宋朝,就需要首先给这件事定个性,所谓“必也正名乎”嘛。

        徽宗皇帝把满朝文武都找来,让他们发表看法,结果就乱了套。很多人都说,鸡人异形异状,行事怪异,是天降横祸,非人力可能左右,所以这件事就是一场天灾。但是还有一些人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鸡人的出现完全是因为一些人不加检点、滥用淫物而致,因此这件事就完全是一场人祸,要求一查到底追究责任。双方看法不同,就在大殿里发声了激烈的争吵,各自都使出了各种招数,反证法、穷举法、设喻法、类比法、归谬法,不一而足。天灾派抬出了权威,说:“蔡(京)太师、高(俅)太尉、童(贯)丞相、杨(戬)枢密使都是我们这一边的,你们还敢不服?“但是人祸派就拿出了证据,用亚里士多德的句式齐声说:“我们热爱太师,但我们更热爱真理!”天灾派又说:“我们这里人多,这说明群众的阳光是雪亮的!”人祸派也针锋相对:“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双方相持不下,辩论逐渐升级,最后口水流了一地,宫里出动了抗洪别动队紧急排水才没有闹出大事,而且这些官员大多数都上了岁数,有的人连气带急,就发作了心脏病,所以就变得更加吵闹,不但人声鼎沸,而且救护车也来凑热闹。

        眼见局势失控,徽宗皇帝非常着急,最后只好对大家说:“大家不要伤了和气,还是我来发表点意见吧。”大家听见皇上要说话,就都安静了下来屏息聆听。需要说明,徽宗皇帝学过概率论,所以他就用概率论的知识解释了这起事件。他是这么想的,经过统计,有七成的人认为是天灾,有三成的人认为是人,所以从概率上讲,把大家看成一个随机样本,把个人的观点看成随机事件,那么每个人认为是天灾的概率就是七成,认为是人祸的概率就是三成,那么这件事情的期望性质就是一个概率空间上的加权平均,既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而是七分天灾、三分人祸。

      徽宗皇帝就问大家:“请问诸位爱卿同意我的看法吗?”大家听到都感到非常高兴,纷纷赞扬皇上学究天人。徽宗皇帝又说,刚才讨论的是理论问题,实际操作中就不行,所以要搞一些近似化的处理,根据四舍五入的原则,我们认为,这就是天灾,大家是不是同意。大家都表示有道理。徽宗皇帝又说,既然现在认为是天灾,那么认为是人祸就是错误的,希望这些爱卿回去好好反省一下。人祸派马上呼啦呼啦跪倒了一大片,连呼罪臣该死,摘掉乌纱帽,回家去了,后来,据说是因为对错误反省得太深刻,觉得自己罪不容赦,就全都自杀以谢天下了。结果这起鸡人事件就被意见一致地定性成了天灾。对这件事我有自己的看法,徽宗皇帝用概率论解决辩论争端,是崇尚科学,最后的结果体现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这就是实行民主,所以,科学与民主在我国的历史,不应该从“五四运动”开始算,而是始于十二世纪的北宋!

        鸡人为非作歹,占据要道,给汴梁城带来了很大的麻烦。经过定性之后,朝廷决定派京师的禁军出兵驱散鸡人。需要说明,京师的禁军是天下一品的威武之师,但是这只是看起来才这样。禁军的士兵都是全国各地特募的帅哥俊男,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威风凛凛,每次外国元首来访,在校场检阅,都要齐声夸赞大宋人杰地灵。但是这些禁军几乎不练打仗,只练仪仗,专供检阅,现在扫荡鸡人就显得勉为其难。由于鸡人都有来头,朝廷本来的命令是只许活捉,不准伤人,可是一接上手,就发现事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别说活捉,想全身而退都没门,这些鸡人生性凶悍,力大无穷,而且身手敏捷,神出鬼没,不但打不赢,还有很多人受伤,其中一些人还是伤在脸上,就给打破了相,从此再也不能在禁军里吃饭了。围剿了几次全都无功而返,汴梁城里比过去就更乱了。呼延老将军听说此事,上殿面君,车驾在宣德门外被鸡人挡住,气得须发戟张,浑身哆嗦,绕道进宫之后气得哇哇暴叫:“都是干什么吃的了,宣德门让这么一群小孩子占着,你们给我一百铁甲兵,看我把它夺回来!”根本拉不住,哪朝哪代都有这么老当益壮的将军,人老了,精神可不老,这才是国家的柱石!呼延老将军挺枪纵马,率兵扑向鸡人,对准一人分心便刺,可惜刺空了,捅到了地上,但是手还抓着枪杆,人就被拽离了马鞍,顺着枪杆溜到地上,几乎摔断了一条腿。老将军爬起来上马接着打,追杀一个落单的鸡人,冲进了一条死胡同,鸡人纵身而起,越墙而去,老将军收不住马,竟然穿墙而过,但是冲击力

      太大,就被震成了老年痴呆。

        武装讨伐失败,宫中乱作一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徽宗皇帝急得头发都白了,只好病急乱投医,说:“武的不行,咱们来文的!”大宋的翰林院里,有赵钱孙李四大学士,都是名满天下的饱学大儒,可惜经此变故之后全都死于非命,但是很多人都说,如果他们不死,理学史上就只有赵钱孙李,根本没有程朱陆王什么事。徽宗皇帝把他们找来征求意见,四大学士认为,鸡人肆虐,终属缺乏教化所至,所谓“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本着圣贤“有教无类”的精神,理当尽力挽救,愿以身涉险,以春秋大义感化失足儿童。选定良辰吉日,四大学士沐浴焚香,身批白袍,手碰《论语》,前有金甲武士开道,后有童子相随,缓缓走向宣德门。汴梁城的百姓,有的趴在窗前,有的坐在房顶,有的站在路边,夹道欢送四大学士,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玫瑰花瓣洒向街心,就象满天绽放着鲜红的雪花;珠圆玉润的水滴从甘露净瓶里滚落,就象清晨的朝阳在空气中碎裂。四大学士的目光漫过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从来不曾想象,自己的步伐竟然在牵动如此沉重的希望。

        多年以后,许多汴梁人还会在午夜梦回之时回到这个杀机四伏的清晨,虽然那时他们已经在理智上集体失去了关于鸡人的记忆,却依然会为梦中的惨剧忐忑不安。当四大学士最后孤零零地站在宣德门前的时候,上百个赤身裸体的鸡人在尖锐的长鸣中一拥而上,象一股暴发的怒潮,将他们完全吞没。围观的百姓都惊得合不拢嘴,直到四大学士自陈羞于失节而集体上吊的时候,才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四大学士

      之死,给宋朝的理学发展带来了沉重打击,南宋的朱夫子后来认为,这都是人欲横流之遗毒所致,所以才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纯洁思想,以绝后患;后来有人编百家姓,把赵钱孙李编成了第一句,也是为了这个道理;汉语里还出现了一个新词,就叫“鸡奸”,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但是对于这些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比如现在的学院派历史学家,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其间的因果沟沉了。

        文的武的都没办法,叫汴梁人拿这些鸡人可怎么办?

      (三)

        汴梁人终于对政府的力量完全失去了信心。俗话说得好,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人人都有三亲四友,汴梁人干脆打起了外出避祸的主意,家家户户都在收拾日用细软,一时人心思走,惶惶然不可终日,有人说,汴梁城眼看就要散伙啦!

        皇上又召集了八十万禁军,搞了动员,禁军士兵列队挥戈,金甲银戈,将城市耀得象爆炸了核弹;山呼万岁之声象涌浪排天,震得满城河水倒流。禁军士兵誓言誓死保卫汴梁,绝不让奸人得逞!老百姓全都半信半疑,这些禁军打得过鸡人吗。其实禁军根本就不打鸡人,而是全队开到了城外,把汴梁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风雨不透水泄不通,汴梁人想到外地投亲靠友,抓着就杀,门也没有!外地的人也不准进来,所以汴梁城就好象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谁也不知道汴梁城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不但人不能出入了,由于鸡人的势力高涨,因此汴梁城中雄气萦

      绕,城里的蜈蚣、螳螂、蝎子、蜘蛛纷纷仓皇外逃,但是在禁军的路障面前一筹莫展,最后吐血而死,外省的蝗虫一入河南省界,就感到头晕目眩,双翅乏力,因此河南省这一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这就说明,事物不是绝对的,有时候坏事也能变好事。

        汴梁的女子人人自危,既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奋起自救。各个街坊组织都组织了妇女自强会,天天舞刀弄杖,学习女子防身术。汴梁城的君子都打不过鸡人,所以只好大力支持,而且还有实际行动。全城的铁匠都行动了起来,铁匠打铁,烤羊肉串的烧锅炉,画匠画图纸,厨师供应膳食,大家团结协作,给女人制造了很多装备,备作自卫或者自杀只用。只见汴梁城里的女子,无论长幼,都是头戴磨尖的铁簪,耳坠薄铁环,嘴里镶着锯齿形的铁牙,脖子上绕着几十个铁项圈,所以汴梁女子后来脖子都变得象长颈鹿一样,手上是带毒刺的铁手镯、铁戒指,腰

      挂百宝囊,装满了铁蒺藜,外系三节棍,内缠软铁剑,内裤里还衬着一条双层的铁裤裆,外层装了密码锁,密码都有十好几位,如果连续三次开错,裤裆就会自动打开,从内层的箭槽射出一篷毒箭,然后再次关闭,算得上是万无一失。所以汴梁城的女子走在街上,全都雄赳赳气昂昂,几天之间,汴梁城里就冒出了成群结队的铁娘子!

        在鸡人事件发生的时候,林冲还只是开封府的一个小小巡差,林娘子还不是林冲的老婆。林娘子娘家姓张,是本城张教头的女儿,也算是武术世家出身,从小不爱女工,却喜欢枪棒,所以性情粗暴,脾气刁蛮。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这位林娘子小时候练飞刀,就把苹果放到了下人头上试准头;有一段时间犯了牙龈炎,所以吃饭只能用半边,结果一边脸大一边脸小,有人逗了她一句,她就把人家的眼睛打得一只大一只小,说这样看她的脸就是一边大的了。现在年纪大了点,脾气还没改,所以自告奋勇,当了汴梁城女子自卫队的队长兼主教练,每天率领一群妙龄少女,早练扎马步打沙袋,晚练一招制敌。这时候的林娘子,已经过了于归之年,还是待字闺中,这也不奇怪,这样的姑娘,还会有人敢娶?

        汴梁城里闹了鸡人,朝廷上下一筹莫展,皇上情急之下,只好在汴梁城里放了黄榜,许以高官厚禄,遍访能人,平定鸡人之祸。明眼人看得出,皇上已经急糊涂了,要是汴梁城里真有能人,哪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子啊。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作巡差的林冲押解犯人发配大同,就赶在这一天回汴梁了!林冲走之前,汴梁还是一番太平盛世,回来后,竟然已经成了一座人间地狱。林冲揭了黄榜,拿了当朝天子要求对鸡人格杀勿论务必赶尽杀绝的手谕,一挺蛇矛,纵马奔向宣德门。这一次,汴梁城里平静得就象什么都不曾发生,所有人都躲在家里,没有人愿意再看到四大

      学士的惨剧上演,还有一位好心的大嫂拿了一条铁裤裆让林冲穿上以防不测。只有一个人一直在默默注视着林冲的一举一动,这就是未来的林娘子,坐在烟囱口上的制高点,看林冲绝尘而去,一时竟然痴了,连屁股被熏得漆黑都浑然不觉。

        据史料记载,林冲是当代一等一的武术家,绝非禁军里的酒囊饭袋绣花枕头可比。鸡人见来将只有一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直到矛尖裹在风里插到当胸,才发现事要坏。林冲长矛舞动,虽然身陷重围,却面不改色,一口气挑飞了四人,尸体都被甩到了几十丈外,后来杀得兴起,干脆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双手握在矛杆中央,不停拨动,就象一架贴地飞行的直升飞机,围困林冲的鸡人一个个倒了下去,象莲花怒放,等到人群散尽,只有林冲独立当中,就好象哪吒重生。徽宗皇帝站在皇城的角楼上,已经喜不自胜:“林爱卿,朕封你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你接着给我杀,一个也不要留!”林冲精神大振,一路追杀下去,一时汴梁城里尸横遍地,最后还有四个在负隅顽抗,林冲挺矛直刺,竟然一口气刺穿了四人胸膛,穿在了矛杆上。

        这一晚的汴梁城沸腾了,林冲跨马扛矛,矛上还挂着四具鸡人的尸体,得胜凯旋,汴梁父老夹道欢迎,高呼“英雄”,张教头的女儿率领女子自卫队,载歌载舞,手持鲜花,上前献吻,林冲清清楚楚地记得,张教头的女儿在他耳边说:“今夜三更,我在相国寺前等你。”林冲更记得,他远远地看见自己的老爹站在人群里,突然倒在地上,嘴唇翕张,好象是在说些什么,待他挤过人群赶到身边,竟然已经气绝身亡了。林冲问身旁的邻居:“我爹最后说了些什?”所有的人都说,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多年以后,当林冲坐在梁山大的寨门前展开回忆的时候,这刻骨铭心的一幕就会在眼前重来,林冲说,我爹究竟为什么死呢?这真是个问题。有关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二十一年,但是永远找不到一个可以心安理得的解释,因为没有人告诉他父亲最后的遗言,大家都说,你爹没福气啊,看你出息了,大概是太高兴了吧。

        鸡人之祸终于风平浪静,汴梁城也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盛景。但是皇上还是感到不安。当皇帝就是这么难,什么时候都要操心,闹事的时候着急,现在没事了还是有烦恼,因为虽然现在已经天下太平,老百姓张口闭口还是喜欢说说鸡人。皇上认为,这场灾难实在过于荒唐,如果流传下去,对自己令名有损,更有伤大宋风化,所以应该严令禁止百姓谈论传播。先是要求史官销毁一切有关鸡人的记录,然后又责成开封府,全城窃听,凡是说鸡人的,一律抓起来杀头。开封府的办事效率也是真高,而且执法严厉,毫不姑息,别说是说鸡人,就是说话带了鸡字,都要扔进大

      牢。没过几天,就抓了一大批人,集体押到午门外行刑,还要求全城百姓都来参观,而且需要买票,不过大家都说票买得值,不但能看杀头,还送一顶太阳帽,一件大背心,印着两个大字:“万岁”。这一天中午,午门外黑压压地挤满了一大群人,大理寺的头头上来主持会场,说,现在有一些人,意图扰乱汴梁治安,竟然妖言惑众,说是咱们汴梁闹了妖物,哪有这样的事啊。然后就抓起来一个,问他:

        “是不是你在大街上跟人说汴梁闹了鸡人了?”

        “是我,小民该死!”

        “那你见没见过鸡人?”

        “没有,没见过。”

        “那你为什么造谣?”

        “小的,小的,小的,自小就有撒谎症。”

        头头就转向群众,说:

        “这人有撒谎症,他的话你们也能信吗,你们是信他们还是信政府?”

        “信政府!”台下山呼海啸,大家异口同声。

        “那你们说到底有没有什么鸡人啊?”

        “没有,没有!”

        头头非常满意,说:“那大家就来看看造谣惑众的下场!”一大排刽子手早就准备好了,几十颗人头滚了一地。台下的老百姓情绪已经达到了最高点,一时喝采声如雷,当场就把一些人的耳膜震破了。没过多久,偌大一个汴梁城,就好象再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一场鸡人之祸了。

        虽然这件事已经被人们在理智上忘记了,但是还是留下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常常有人在半夜被恶梦惊醒,他们又看到了四大学士被轮奸的惨剧,但是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还以为是妖魔缠身,赶紧跑到相国寺烧香拜佛;妇女们虽然不再害怕,但是已经养成了戴铁裤裆的习惯,比抹口红勾眼线还要积极。这就又引起了国家的忧虑,他们担心这种东西的存在会勾起对鸡人的记忆,于是决定将铁裤裆全部收缴上来。他们先是派了街道干部下去说话,说是这种东西破坏汴梁的开放形象,因此国家要严令禁止,勒令众人限期上缴。但是妇女们坚决反对,她们对铁裤裆已经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内裤里硬梆梆地才感到踏实,至于为什么,因为已经忘了鸡人的事,所以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还是坚决反对上缴。国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是派了一个礼部的演说家,对大家说,现在国家要搞建设,在汴梁城的开元寺盖一座灵感塔,灵感塔建成之后,就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铁塔,但是现在资源紧缺,需要人民支持。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所以要求不高,希望广大女同胞把铁裤裆捐献出来支援建设,为汴梁城的发展出一份力,所谓聚沙成塔,更何况是沉甸甸的裤裆,舍小我就能成大我,汴梁是大家的,汴梁需要你们呀。汴梁是首善之区,所以妇女的觉悟很高,纷纷响应号召,都高高兴兴地把铁裤裆捐献了出去,有的人为了表示积极,还把家里的铁器都打碎了铸成裤裆交给国家,不但铁箱铁柜不要,有的人连锅都不要了,饭都没法作,只好几家街坊互助组织了一些食堂,过上了集体主义的生活。

        后来灵感塔建成,汴梁人民都非常激动,这座塔巍峨高大,颜色黝黑,就象生铁铸成,其实还是砖石结构,但是汴梁人民都说这是铁的,所以大家就叫它“开封铁塔”。多年以后,常有人看见一些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让儿孙搀着,颤颤巍巍地爬到铁塔的顶层,鸟瞰汴梁的全貌,一时豪情澎湃,有了一番非常感人的慷慨陈词: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卑鄙庸俗而羞愧;当她行将就木之时,她能够说:我最宝贵的裤裆,都献给了世界上最伟大的铁塔,它将在汴梁的土地上永垂不朽!”

        这些汴梁的老太太后来去世的时候,送葬的挽联也是气势非凡,根本不是别的地方人那些什么“芳德永存”之类的陈词滥调,举例来说,有的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这是在说铁裤裆,还有的是,“欲与天公试比高”,这就是在说大铁塔。几代的汴梁人,看见大铁塔,认识上都有了很大的提高。他们不知道,铁塔根本不是铁的,那些铁裤裆当然跟铁塔也就不沾边,全都让国家封存埋到了地下。后来兵荒马乱,有一些不法分子挖了出来,贴上了“铁娘子牌中华造“的贴签辗转卖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当时的英国正是禁欲的时代,所以这些东西销路非常好,叫贞操带,但是由于年深日久,所以没用几天就生了锈,造成很多人不幸染疾,把英国人气坏了,说以后不要再跟中国人好好作生意,找到机会一定要报复。小国岛民,心胸狭隘,所以这仇一记就是几百年,后来他们就卖给我们鸦片,算是找了回来,可是他们还没完,后来又把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卖给我们,叫“洋破烂”,天津有个小姑娘,买了一条二手洋内裤,结果得了淋病,这些洋人真是太坏了。接着说

      铁裤裆,再后来,这种技术又传到了东南亚,在六年前,也就是一九九八年,雅加达的华人妇女很多人都开始使用这种东西,因为那个地方在闹“猴人”,猴人和鸡人差不太多,看起来象猴子,也是因为吃过一些药,而且都有大势力作后盾,就无法无天,杀人放火,强奸妇女,看来历史总是不断上演,有时候在这里,有时候又在那里,实在是没法说啊。

        林冲从汴梁城的一个小小巡差,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可是死掉了父亲,不过他后来终于娶了张教头的女儿,这么多变化,也真够他受的,这些事情全都是起因于鸡人之祸,有关鸡人之祸的故事,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六分了,再过四分钟,我就是个自由人,我要打的横穿北京,去看我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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