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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一)月照锦湾 -- 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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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的强盛关键在于西乡,坂本等的思想居然一直在贯彻执行着.也许这是中国与日本在近代的区别.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二)幕末危羽

      西乡后来被流放去小岛上待了三年, 当然新藩主其实也还算对他够意思, 把他流放, 却对幕府称说此人已经挂了, 有点让他去避避风头的意思。其间西乡也有为民伸冤, 直斥藩吏的事迹流传, 也经历了听说“樱田门事件”(在此事件中, 兴“安政大狱”逼死月照逼得西乡被流放的罪魁--朝中大臣井伊直弼被刺身亡)后的振作和喜悦。再后来他被赦免召回萨摩藩, 此时,他以前的好友--大久保利通已成为藩中重要谋臣, 在大久保的影响下, 藩主派遣西乡进京利用以前的声望继续进行“公武合体”(倡导天皇, 幕府权力合一)活动(可见, 像西乡这样的业界名人有了经验, 有了名气, 就算保持一段时间低调, 等到时机一到, 讨口饭吃的活还是不缺的)。此时的藩主也同样准备像齐彬一样率兵入京勤王。但是,西乡这次却又是个跟藩主持不同政见者了, 他要追求的事业与以前已有所不同, 他感觉“公武合体”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根本问题在于幕府势力和外国势力的压迫导致日本无法强大。 因此, 他不再只是忠于藩主的志向, 他所参与进行的是以长州, 萨摩藩武士倡导的“尊王攘夷”(尊崇天皇, 驱逐西洋势力, 实际上反对幕府权威, 但名义上不摒弃幕府)的活动。 这也其实标志着西乡已经开始成为有独立政治主张的下级藩士的代表, 他不再完全为藩主阶层的利益服务。 结果藩主大怒, 心想这小子连我的话都不听, 跟着别人胡搞, 破坏我带兵进京大业, 想造反不成。 大久保得知此事, 揣测藩主必不会轻饶西乡, 但他又不能抛弃西乡, 忠义二字之间, 实难取舍, 就提出与西乡互刺同死, 然而此时的西乡再非当日的西乡, “正思将以有所为也”, 又岂能让好友和自己轻此一生, 轻此一死呢。 再说估计他也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担着月照的那份儿寄托, 再添上条大久保的命, 实在担不起。 于是西乡请大久保在藩主面前为自己求情, 自己也装做好好反省的样子, 因而得以逃脱严厉的惩罚, 再次被流放到小岛。一下又是一年半, 不过可以看出, 西乡好歹是学乖些了, 他在等待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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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久保利通

      等到西乡再次被召回萨摩藩以后,被委以重任, 掌握了藩军实权。然而其间事件错综复杂,不能尽述, 激进派“尊王攘夷”代表者长州藩带兵进京, 与幕府势力的军队展开大战, 是为“禁门之变”。 由于此时萨摩藩与长州藩对立, 萨摩藩站在幕府一边, 西乡同时也认识到, 激进地“攘夷”也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么, 如果不先推翻幕府统治--“倒幕”的话, 一切都将是扯淡。 但推翻幕府的时机还不成熟, 必须“曲线救国”, 他决定上了幕府的“船”以后再凿沉它。 于是, 西乡指挥萨摩军, 自侧后一举击溃长州军队。又在不久后作为幕府势力组织的讨伐军参谋参与了“征长战争”。 当然他明白长州和萨摩根本利益其实是一致的, 都是希望推翻旧统治秩序, 建立强大日本, 抵抗外侮的, 长州藩若是真的灭亡, 下一个倒霉的必是萨摩。 因此他巧妙地建议解散讨伐军, “自内部瓦解长州藩”, 其实呢, 这招明摆着是放了长州一马, 哪是瓦解长州藩, 分明是从内部瓦解讨伐军呢。 幕府开始还挺高兴, 同意了西乡的建议, 解散了讨伐军。 后来发现不对劲, 当然很不满。 一年后, 幕府势力再次准备组织第二次“征长战争”, 可此时的西乡已经公开拒绝萨摩藩加入讨伐军序列。 并积极与长州势力联络, 长州此时孤立无援, 当然也期望有萨摩这样既能打仗又志在讨伐幕府的强藩作为盟友, 两边一拍即合。 又一年后,在土佐奇人坂本龙马的奔走搓合下与长州藩倒幕派领袖木户孝允会面, 结成“萨长同盟”。这一下, 两大强藩的倒幕势力团结起来, 成为日本迈向新时代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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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户孝允 

      “萨长同盟”这一事件的意义, 套句老话说, “怎么评价也不过份”。 但对于西乡本人来说, 我以为, 从他在此前此后的举动来说, 他已经达到了政治上的成熟阶段, 纵横捭阖, 机变权谋无所不用。 这样的能力, 恐怕有他早年从齐彬身上习得的, 也有他在多次沉浮中历练出来的。 这种执着于目的而不执着于手段的理念, 似乎是每个成功政治家都必须具备的, 林肯说啥来着: “如果一个目的是正当而必须做的,则达到这个目的的必要手段也是正当而必须采取的。” 也因此, 任何能够达到自己目的的政治家, 也就必然有能够被道德家指摘之处。 同样也基于此, 我们将看到, 当西乡依这一理念行事时, 他才取得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成功, 而在其后的西南战争前后, 当他偏离这一方向时, 他的魔力便也消失了。

      初时的西乡, 大约只是一个希望忠于藩主岛津齐彬而为其效死的人, 当齐彬倡导“公武合体”并筹划带兵进京要求西乡四处联络之时, 西乡所思考的只是如何更好地完成齐彬的任务, 而未必对“公武合体”之策有深刻的认识。 而三年流放生涯之后, 在新藩主要求他再次拥护“公武合体”时, 他已经有了新的政治见解, 认为“尊王攘夷”才是忠于天皇, 使日本强大的正路, 他个人也从藩主利益的代言人转为下级藩士利益的代表。 不过此时他过于执着于这一目标, 却没注意“工作方法”, 也即达到这一目标而要施行的手段, 因而触怒藩主, 再次被流放。 而当第三次被起用, 掌握军权以后, 他已经意识到, 盲目“攘夷”也是不能成功的, 他把“倒幕”作为自己的政治目标, 并且已经准备好采用“曲线”路径来达到这一目标: 先击破长州激进派“攘夷”军队建立威名, 然后从幕府势力内部瓦解讨伐军, 最后再突然冒出来反对第二次“征长”, 在这样的基础上与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长州藩结成了稳固的反幕府同盟, 非常巧妙。 有这样一个故事: 说坂本龙马和西乡隆盛在一起商量时,每次见面, 西乡都感觉到坂本的意见有变化, 因此,西乡感到坂本的谈话每天都不一样。有一回,西乡对坂本说:“你前天所说的和今天所说的不一样,这样你怎么能取信于我呢。你作为天下名士必须有坚定的信念!”坂本说:“不是这样的。孔子说过,君子从时。时间在推移,社会形势在天天变化。因此,顺应时代潮流才是君子之道!”又说:“西乡,你一旦决定一件事之后,就想贯彻始终。但这么做,将来你会落后于时代的。” 这故事固然很鲜明地描绘了坂本和西乡个性上的不同, 也似乎由坂本预言了以后西乡的命运。 然而, 西乡作为那一剧变时代的弄潮儿, 他的目标和所采取的手段, 又何尝不是“与时俱进”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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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坂本龙马

      另一方面, 在萨摩藩内部, 西乡与大久保利通掌握藩政藩军后, 也锐意改革,扩充陆海军,实行近代化建设, 积极准备打倒幕府。为了取得英国财政, 军事和技术方面的援助,甚至不惜与曾与萨摩交过手的外洋仇家 -- 英国结成了“萨英同盟”。 这也可见, 曾经为“攘夷”奔走呼号的西乡, 也绝不是盲目排外的。 这点上, 电影中的森胜元就远远比不了了。 森胜元留下内森, 只是因为他想“了解敌人”, 而至死他都没有用过洋枪, 我们看到影片中内森被武士们同化, 可武士们呢, 除了最后的战术(即便这一战术也绝非西方所独有)以外却压根儿没从内森这位“天外来客”身上学到任何近代化的东西, 甚至武士们还最终影响了影片中的天皇, 使他废除了与美国的军火合同。 历史上的萨摩藩, 不仅是传统上使用火枪著称的强藩, 而且在西乡执政时期时, 也早已有了西式的军工厂, 并由英国提供大批军火。 在后来的倒幕战争中, 萨摩的火枪队, 发挥过巨大的作用。 西乡在倒幕成功以后曾派遣精通火器的手下出洋学习, 手下在要求出洋经费时, 慷慨陈誓, 倘此去不能习得西人火器精妙, 必剖腹以谢其罪。 看看, 武士精神和先进技术, 竟然是这样结合起来的。 当然, 早期日本公派留学生真是命运堪忧, 想拿政府全奖就得拿命换, 学不好就得自杀, 乖乖, 还是蛮值得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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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摩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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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三)维新之岚

        不久后, 在14岁的明治天皇继位时,西乡积极促进强藩联合,又达成“萨土同盟”, 与西南又一强藩土佐结盟, 进一步扩大同盟力量。 西乡、大久保通过开明派公卿做好了以天皇名义发布“讨幕密敕”的准备。 然而正当讨幕密令要下达时,幕府将军德川庆喜却上书要“大政奉还”。 这是幕府的主动在名义上奉还政权给天皇的谋略, 其实是继续维护幕府统治的欺人之举。 可是拥护天皇方面的藩主们可伤了脑筋了, 到底还要不要下达讨幕命令呢? 京都召开会议商讨此事, 土佐藩主临时变卦,提议让德川庆喜也出席会议, 也就等于要求退步和妥协。此时有人附和,有人反对,相持不下,久不能决。 结果又是西乡隆盛当机立断, 扭转形势, 他出示怀中刀,大喝道:“能决今日事者,唯此剑耳!”, 唬得动摇犹豫中的众人不敢再言其它。 “讨幕”诏令才得下达。“王政复古”政变成功,成立了新政府, 在名义上归政于天皇, 剥夺幕府职权。 后来中共创始人之一的陈独秀有诗咏西乡“男子立身唯一剑,不知事败与功成”。 这个“唯此剑”的当机立断勇往无前的气魄, 断非常人所能有, 即便是陈, 也有欠缺。 当然, 不习武的西乡敢于用这样的手段胁迫众人, 就是因为他看清了当时在场想要妥协的人都是些没吃足钙片的家伙, 否则, 要是跳出一两个像袁绍一样的愣头青喊着“君剑利, 我剑未尝不利”冲过来, 那事情还真就麻烦了。 这个诏令的下达, 等于从名义上公开把幕府和天皇对立了起来, 对于进一步争取讨幕势力的加入, 是非常有好处的, 也就是说, 关键时刻, 又是西乡, “挽救了革命挽救了人民”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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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治天皇

        西乡、大久保等掌握了新政府的实权。但由于还有很多公卿大臣藩主在动摇观望(幕府军也不是白给的, 光德川的亲军编制就有所谓“旗本五万骑”, 而且训练, 武装等等可不是大清晚年的腐败八旗子弟能比, 此外还有保幕诸侯的军队未计其内; 倒幕军一时能集结的兵力在两万左右, 仅从数字上看是绝对不敌幕府势力的), 西乡决定一勺儿把他们都拉下贼船, 用谋略挑动幕府先行攻打新政府(他让萨摩藩浪人四处劫掠富商, 传言新政府将攻打幕府, 并在幕府统治的腹地各处袭扰, 诱使幕府分散兵力)。 幕府果然中计, 于1868年(戊辰年)首先发动进攻, 双方以保幕和倒幕为目的的大规模内战“戊辰战争”爆发。 萨长军队联手于京都附近的伏见, 鸟羽大破幕府军(萨长军力只有幕府军力的1/3, 但在训练, 士气, 装备方面都占优)。 促使西部各诸侯, 富商都纷纷加入讨幕阵营, 英国人也愿意更多地为讨幕军提供军火了。 本来嘛, 谁不愿意见风使舵, 把宝压在获胜机率大的一边呢。

        随即西乡就任讨幕军“大总督府参谋”,实际是总参谋长的位置, 指挥倜傥, 横扫幕府军队, 取得军事上的巨大胜利。吓得幕府将军都不敢在老巢里待。 讨幕军三路并进,直取江户。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西乡与留守的幕府大臣, 幕府的“陆军总裁”胜海舟举行会谈, 实现江户“无血开城”, 幕府将军取消特权和部份领地, 成为普通诸侯, 基本上就等于当了一流亡地主。 讨幕军接着又于上野大败幕府势力残余彰义队, 扫荡日本东北部支持幕府的一些死硬诸侯的军队后凯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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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海舟

        西乡战绩显赫,受封两千石,授正三位。西乡在取得事业上的辉煌成功后, 旋即辞去中央官职,带一部分亲信回鹿儿岛,推进藩政改革。此时的西乡, 不仅名动日本, 也闻名诸国, 倘称其为“日本的华盛顿”, 却也算不得过份那。

        后来朝中大臣央大久保利通同行到鹿儿岛,死岂白列地请西乡出山, 西乡才勉强答应再次出任中央政府官职。他与大久保等维新人物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消除封建割据,建立中央集权, 发布“废藩置县”令, 取消了土地买卖禁令,制定新的军制(从平民中挑选招募政府军, 而由旧武士组成近卫军)。 西乡身兼陆军大将, 近卫都督,参议三职, 对明治的军政改革都有突出贡献, 同大久保、木户一起被誉为“维新三杰”。 这个时候的西乡, 作为维新英雄, 政府高官, 更是荣贵咸集一身, 远近驰名, 拿句相声里的话来说, 真称得上是“高山上点灯名头儿大, 大海里插花儿根基深, 隔着门缝儿吹喇叭--名声在外”啊, 是日本各地武士的楷模, 大姑娘小媳妇眼中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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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武西乡

        然而, 或许偶像就该有偶像的悲剧吧。 倒幕成功以前的西乡, 更象一个成功的权谋家, 奉行兵不厌诈信念的统帅, 而战争结束后的西乡, 总认为新的日本已经建立起来, 一切对内的政治军事事务, 当秉公心而行, 不应再使诡谋, 把两句以前在友人屏风上看到的宋代陈龙川的话“推倒一世之智勇, 开拓万古之心胸”作为座右铭。他曾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 为人当学司马温公(司马光), 无一事不可与他人道, 努力要求自己向完全大公无私的方向发展, 可世间之事, 总有其两面性, 是与非, 公与私的界限, 通常不是那样清晰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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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四)花落奈何

          维新, 是一次资源与权力再分配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 一部分旧权拥有者必然会失去原本拥有的资源和权力; 维新, 用句时髦的话讲, 也是一个管理扁平化的过程, 一部分中间阶层, 必然会被淘汰。 这就是一个从最上和最下两个阶层向中间阶层挤压的过程, 而这中间最终被剥夺出的权力和省出的资源, 就会重新分配到最高和最低的人群中去, 从而使管理和生产都达到新的平衡。

          好比“攘夷”, 实质是剥夺西洋殖民者的资源和特权为本国所用, 然而相对当时的日本, 西洋殖民者是十分强大的, 即便萨摩长州这样的强藩在与他们对敌后也深深意识到无法与他们抗衡, 如果硬要剥夺他们在日本的资源, 很有可能反倒被这些船坚炮利的家伙彻底打倒, 连主权(本国政府分配自国资源的权力)都丢个干净。 因而不如承认他们在日本的存在, 甚至与之结盟, 换取他们的支持, 和必要的军事技术援助, 以获得更高的发展资源(所谓“发展生产力”)的能力和挤压其他阶层的能力(在他们的支持下倒幕); “倒幕”实质是把矛头指向天皇之下, 各诸侯之上的幕府将军这一阶层, 剥夺他的特权, 领地, 剥夺他所拥有的资源和分配资源的权力, 所谓“解放生产力”; “倒幕”成功之后的“废藩置县”则等于把这把刀又砍向了诸侯, 剥夺他们的资源和权力。 然而进一步呢, 进一步的军制改革, 使得普通平民也拥有当兵的权利和义务, 让更多的人有为国尽忠的荣誉感和升迁的机会, 于是, 这把刀又砍向了下级武士。 如果要说到背叛, 倒幕过程中出过力的诸侯和下级武士都是被新政府背叛了的, 而最终得益的, 有最高层的人, 也有更大多数的日本平民。 为了日本能真正实现军事上的近代化, 对下级武士这一阶层, 是必须背叛的。

          西乡是赞成新的军制的, 他知道从公而言, 新的制度能够让日本更加强大。 可是从私而言却不好说了。 诸侯在倒幕过程中出过力, 他们的资源和权力被剥夺以后还可以成为新的财阀, 地主, 就算不过奢侈糜烂的生活吧, 至少生计不愁, 而下级武士, 数目庞大, 作为个体而言, 原就拥有不多的资源, 再被剥夺从军特权, 往往就衣食无着了。 西乡在把自己的武士之刀砍向幕府和藩主时根本就不曾犹豫过, 可要砍向一贯支持维护自己的群体--下级武士时, 他就犹豫了。 西乡不能忘记这些与他并肩的战友, 因而在初始阶段, 他进行以下级武士为主体的近卫军的编制, 就是为了给这些并肩的战友一个容身之处, 可近卫军的编制也是有限的。 虽然西乡本人非常豪爽大度, 每当有萨摩武士来找他的时候, 假如他不能解决他们的私人问题, 就任其在门口的钱柜那里取用。 然而这点毕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也很易遭忌, 容易给政治上的对手制造类似“西乡又要收买人心造反啦”的谣言的机会(好象前几年东北一黑社会老大也干过类似的事情, 没多久就被政府镇压了, 树大招风, 这种事儿是随便干的么)。

          怎么办呢, 西乡想出的办法就是对外扩张, “题内不足题外补”, 让下级武士们去侵略别的国家, 从新的领地内和其它国家的人民身上取得新的特权和新的资源。 为日本这样一个弹丸小国本身计, 其时这也确是一条出路。 可是说说容易, 当时世界列强环伺, 好地儿早就被抢占一空。 咱大清也还处于“同治中兴”阶段, 看不出是条龙是条虫, 咋办? 那就只有台湾, 朝鲜两处可打, 此二地远离大清统治中央, 列强还未染指, 也许也不会造成清的强烈反弹。 其实当时日本朝野都有征韩征台之念, 就连后来反对西乡最力的大久保, 山县等人也一概赞成扩张, 无非是“急征”还是“缓征”的区别。 而西乡恰恰是站在多数朝臣的对立面上, 强烈呼吁“急征”的。 他急于在以平民为主的政府军还不具备强大战斗力时, 用世世代代以战斗为专业的军人--下级武士们来进行这些对外侵略, 也使他们迅速在新的殖民地上找回他们在本国丧失的特权和利益。

          西乡主张对台湾, 朝鲜要“夺取此等之地,归为我有,以永镇皇国之南门”, 具体呢, 他求自任使节使韩,使用外交手段激怒朝鲜(“无一事不可为外人道”的西乡, 对外还是想用激幕府先行进攻的那一套谋略啊), 假如朝鲜中计, 杀了他,日本就可名正言顺派兵征伐, 此时的西乡, 于日本人观之, 不可谓不勇, 谋国亦不可谓不忠, 然而倘于韩人观之, 则他也要被列入诡诈奸徒的行列了吧, 一个人的历史定位, 原本就是只定义在他所维护和维护他的人群的基础上的啊。

          与西乡对立的大久保等人,认为应以内治为主,先建立起近代化的国家体系和后勤制度, 才能展开对外征伐, 贸然用武士征伐, 很有可能因后勤, 补给不足, 又因大清的强烈反弹和西方强权的干涉而失败。 因而极力反对“急征”, 先前倒幕时期的好友, 如今倒成为政治上的死敌。大久保等人采用多种政治手段各处游说。 站在大久保一边的山县有朋(此人极会拉帮结派, 后来于甲午战争中大肆杀戮, 一直作到陆军大将, 授元帅名誉衔, 坚决拥护平民征兵制度, 后来还两次组阁。 因贪污成性而受到过天皇的斥责, 影片中的大村, 绝对有影射他的意思)也运用谋略于台前幕后多方奔走。 因为, 他要维护新的政府军的利益, 同时也维护自己在政军界的利益。 另外还有不少长州武士出身, 已经成为政府高官的人, 也准备充份利用西乡和大久保之间的这一矛盾, 搞倒西乡, 从中渔利, 以抬高长州派的人在政府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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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县有朋

          而与他们相对的西乡, 此时却似乎真的仅以一个英雄和偶像的形象出现, 他把一切政治工作都只做在明面上, 希望仅以自己的忠心和名望打动公卿大臣和参议们, 希望他们不要背叛曾一起战斗过的下级武士们。 他似乎真的想作那个心目中“无一事不可为外人道”的司马温公了。 然而, 政治斗争是一场特别的战争,需要特别的技术手段, 需要特别的谋略机巧, 仅仅靠“光明正大”四个字是无法在这场关乎公私两种利益和理念的战争中胜出的。 朝议之中, 西乡派终于落败。 他要求出使朝鲜, 要求由武士征伐四方的愿望彻底破灭。

          愤怒的西乡随即向天皇提出辞呈。第二日, 天皇便批准西乡辞去参议和近卫军都督之职,保留了陆军大将军衔。 而西乡所代表的那些传统意义上的武士们, 也即永远失去了他们所能独享的荣誉。 如果说, 武士们的生命, 如那樱花, 那么, 西乡一定已经清楚地看到, 那比樱花更为令他们珍视的荣誉, 此时已经轻轻地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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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五)犬踯鹰矧

            一八七三年, 愤而辞官的西乡再次带领亲信回到鹿儿岛, 其中包括他的得力副官桐野利秋。 插句话讲, 在西乡隆盛奔走征战的生涯中, 算得上为他充鹰犬之劳, 爪牙之任的左膀右臂, 一个就是这个桐野利秋, 一个是西乡隆盛的三弟西乡从道。

            桐野是完全传统型的武士, 也是剑术高手, 他从小修习“示现流”剑术, 练习时,每日用木刀练习劈斩自家院中大树数千次,以致庭院里大树后来尽行折断, 练就了一身过硬的功夫。 当然大树长在他们家, 算是比较不走运啦。 他与西乡隆盛在“禁门之变”时相识即结为好友, 遂许隆盛驱驰, 常常不离左右, 成为西乡的保镖。 在各地颇有名气, 被称为“人斩”, 假如看过动漫作品<<浪客剑心>>的话, 你就会知道, 剧中主人公绯村剑心在幕末就是令人胆寒的“人斩”拔刀斋。 “人斩”, 也就是出名的刺客, “刽子手”的称谓, 虚构的剑心身上, 就有桐野利秋的影子。 后来利秋参与戊辰战争, 冲锋陷阵, 威震四方, 艰苦卓绝, 作为三路并进大军中东海道的先锋, 前驱先入江户。 后又领萨摩军大战彰义队(看过剑心剧场版“维新志士之镇歌”的话, 一定不会对“彰义队”这个名字陌生的, 也会大致知道, 萨摩军与彰义队的交手是非常血腥的。 最后大战前, 前线指挥官将最精锐的萨摩军放在最前沿, 西乡视察后问, “君欲萨摩军全殁不成”, 指挥官答, “然。 但必胜敌”, 西乡慨叹不已, 进战, 果大破彰义队)。 倒幕成功后以战功迅速被提拔, 官至陆军少将, 彼时尚不过三十出头, 又兼翩翩英俊, 令万人心欣羡, 据说街头巷尾的女孩子们听到他的皮靴在路上响过后都要跑出去争看他的背影(当然, 这里也找着一张利秋的照片, 为了不让大家失望, 还是不贴了)。西乡隆盛十分喜欢桐野利秋, 称“假如利秋读过书的话, 我就赶不上他啦”, 个人感觉, 电影中那个精于剑道在雨中打倒内森好几次的家伙, 倒也有些利秋身上的元素。 利秋是隆盛部下中最为忠诚的, 此次听说隆盛辞官, 他也立刻打起铺盖跟在隆盛马前马后, 形影不离。

            西乡从道却不然。 隆盛一共有三个亲弟弟, 在倒幕的“戊辰战争”中, 四兄弟同时出马, 英勇奋战, 真正是“打虎亲兄弟, 上阵父子兵”。二弟战死于战争后期。 四弟西乡小兵卫在西乡辞职后也跟哥哥回到鹿儿岛, 直到西南战争中都一直追随隆盛。 而三弟西乡从道, 原来也担任哥哥西乡隆盛的保镖, 和桐野利秋一样, 是隆盛的得力干将。 套句单田芳常用的话讲“鸟随鸾凤飞腾远, 人伴贤良品自高”嘛, 品不品的咱不知道, 反正这个从道从某些方面讲也是厉害角色, 颇有军事才干, 他在关键的伏见, 鸟羽一战中身负重伤, 后来还是亲身参与扫荡日本东北的战斗, 立下大功。 在隆盛任军队统帅时, 从道已经是相当于陆军次长的位置。 然而像大多数有才干的左膀右臂们一样(好比李克用手下的李存孝和李存信, 德川家康手下的石川数正和酒井忠次), 从道也对桐野很不以为然,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政治观点与哥哥有很大分歧, 在此次大多数隆盛亲信都辞官不做的情况下, 他反倒继续留在陆军任职, 而且干得非常起劲儿。 后来威名不亚于其兄, 曾率兵攻打我国台湾, 也曾在甲午战争中多方谋划, 一直作到日本海军大将, 授元帅名誉衔(日本元帅都是名誉称号)。 更要命的是, 在西南战争中, 他是完全站在向他的亲哥哥隆盛发动进攻的政府军一边的。 要用咱的话说, 那肯定得加一句, “用亲人的血染红了顶子”, 或者从反面冒一句“哎呦, 瞅瞅, 瞅瞅, 这小子还真是大义灭亲啊”。 不过日本人好象不怎么管这套, 蛮夷嘛, 非吾族类, 思路跟咱们不一样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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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乡从道

            再把话头说回来, 西乡隆盛回到鹿儿岛, 将自己俸禄用于创办“私学校”,以“尊王悯民”为校训,传授经史, 西学, 武道, 甚至步兵, 炮兵多种学科技术, 实际是独立于政府之外的武士教育培养体系, 这就是日本的黄埔军校啊, 我是说, 要是当时就有这么一个词儿的话。 其实,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不论他本意如何, 这时的隆盛已经相当于走上与他亲手建立的政府对抗角力的不归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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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学校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日本政府缺了西乡隆盛, 倒也没闲着, 好歹政务粗定了,就算“没了张屠夫”, 也还不必吃带毛猪。 隆盛走啦, 还带走一票子人, 要打起仗来谁带队呢,不要紧, 隆盛的弟弟从道没走不是嘛, 派他去啊。 此间, 日本政府将西乡隆盛之弟西乡从道晋升为陆军中将, 让他率平民组成的政府军做好侵略台湾准备, 这是一个转移国内矛盾, 也一试平民军战斗力的机会。 他们还同时想藉此叩击清的大门, 看看列强和清廷的反应。 然而一开始外交方面就出现问题, 列强多对于日本的行动持反对态度, 日本政府连忙通知西乡从道: 暂缓行动。

            谁料这个西乡从道, 居然“将在外, 君命有所不受”, 抗命以3000余人, 驾着十余艘破舰, 直犯台湾, 报称“敌毫无出兵拒我之色”, 得意不已, 对土著民大肆杀掠, 而后由“急进征韩”派的死对头大久保, 亲至北京, 取约收银而还, 为日本取得了一次空前的对外胜利。 过程就不详述了, 可笑而又可悲的是, 当时无论陆军还是海军实力, 大清绝对胜日本数倍以上, 而从道的侵略军根本就没做好长期作战准备, 3000余人, 死590多, 其中竟有560多个都是病死的, 清即不战, 日军也难立足, 同治一朝, 号称中兴,却无能一至如此啊。 谈谈结果吧, 清廷允诺赔银五十万两, 只是大久保开出价码的十分之一, 然而这已经大大出乎日本人的期望了。 理屈师老, 却得银而还, 就是白痴也早咧着大嘴笑了。 日本政府立刻召西乡从道带领的疲惫不堪的侵台军队奏凯而还。

            很显然, 日本人摸清了大清这头“黔驴”的底细, 二十年后, 又有西乡从道参与的甲午之战后, 五十万两白银的价码变作了二亿三千万两! 从这里不得不说到题外了, 一个民族的战斗意志, 何其重要啊。 我不知道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种对朝鲜战争的看法, 而就我个人而言, 我绝对相信, 没有这次对敌十九国而未败的大战, 在别国人的眼里, 中国人的脊梁永远都还是弯着的。 我也不知世间究竟可有真理, 而凌驾于真理之上的强权, 我们应该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

            而假如隆盛不曾辞职, 这次战争必然是由他带领武士出马, 只是隆盛不在才把这次侵略屠杀的机会让给了他的弟弟。如果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内森同志真的帮助过西乡的话, 那他也用不着为被他间接屠杀印第安人做恶梦了, 因为不论是这些武士们, 还是后来打败了武士们的日本政府军, 他们对他国人民的同情心, 绝不会比占领美洲的殖民者们多一丝一毫。

            再把话题讲回从道的哥哥隆盛身上吧, 日本政府对于这个隐退的西乡的戒心也从不曾少过。 西乡隆盛虽然在乡间过着悠闲的教育和隐居生活, 但朝野对他不放心的都大有人在。 下级武士把他当作能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日本人民的大救星”, 政治上的反对他的人, 也把谣言作为压制他再起的工具。 “西乡即将带大军进京”的谣言多次起落, “京中为之数惊”。

            那么,这个蜇居鹿儿岛, 终日走犬架鹰, 只乐渔猎,却已令全日本震恐的西乡, 真的要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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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翻故纸堆看到此文系列,感佩花赞!

              尤其要赞这句

              一个民族的战斗意志, 何其重要啊。 我不知道这世间究竟有多少种对朝鲜战争的看法, 而就我个人而言, 我绝对相信, 没有这次对敌十九国而未败的大战, 在别国人的眼里, 中国人的脊梁永远都还是弯着的。 我也不知世间究竟可有真理, 而凌驾于真理之上的强权, 我们应该已经看得太多太多了。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六)鸥盟醉眼

              要回答西乡隆盛到底会不会谋反这个问题, 大概可以从这么四个方面来看吧: 一是是否有谋反的动机, 二是西乡本人是否有反意, 三是是否有谋反的行为, 四是是否有谋反的实力。

              先来说说谋反的动机。 任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人都不会随随便便谋反来玩儿的。 大致上想反的人, 无非就是为了以下几个目的吧: 一, 寻求个人的更大利益。 像当年刘邦就问造反的英布: “何苦而反?” 英布就很干脆嘛: “葛格我欲为帝耳。” 西乡也“欲为帝耳”吗? 他是下级武士出身, 以维新英雄的身份出任陆军大将(当时日本军界独一无二的大将啊), 近卫军统领, 参议三项军政要职, 可以很明确地说, 有名有权, 已经是位极人臣, 不可能再有更高位置了。 往上看, 日本的天皇万世一系, 从来就是那一家子人坐在那儿, 常常都是傀儡, 西乡就算疯了也绝对不可能想跑去那个有名无实还扎屁股的椅子上坐着, 他可不会欲为这么一个“帝”。 比西乡位置高的还有太政大臣和右大臣之类虚位, 西乡也绝不会有这样想法, 因为这样的位置传统上都是出身公卿的人坐的, 而且, 同样有名无实, 同样扎屁股。 往下看, 全国贤与不肖, 全都知道西乡的威名。 哪个不存三分敬仰, 何苦非要谋反顶着一个“逆贼”的帽子呢? 说完官就不得不说俸, 西乡的二千石俸禄是高是低呢? 是维新英雄里面最高的, 要知道, 大久保和木户这哥俩也才每人一千八百石啊。 凭二千石的俸禄, 过骄奢淫逸的生活是完全可能的。 所以, 造反以谋取个人更大利益这条基本是不成立的。 那么, 二, 就是生命或者现有利益受到现统治者的威胁, 要谋反才能获得更大权力保证安全保证既得利益, 好比石敬塘的谋反, 再好比英布的谋反其实也透着这么层“刀就要砍到老子头上来了”的味道。 这条对西乡基本也不成立, 当时西乡是很安全的, 至少比幕末要安全得太多了, 大久保等人跟西乡是革命同志, 虽然这一时期在征韩论上跟西乡有矛盾, 但从来也有主动把他搞下去打算, 就算想, 只要西乡赖着那位置不走, 乖乖, 陆军大将, 近卫军统领, 那是开玩笑的嘛, 名义上全国陆军, 他都有权调动, 驻扎东京的近卫军, 也都归西乡统率, 军权在手, 更何况, 陆军和近卫军将校, 也大都是西乡一手提拔(海军将领事实上他也有权任命), 就是再胆大包天的家伙也不敢动西乡半根毫毛啊。 幕末时期, 西乡是非常谨慎的, 常常是带着桐野等一干剑术高手行动, 倒幕成功以后却经常是轻装简从, 可见他也没对自己的个人安全瞎操心过。 三呢, 就是为报家仇国恨, 好比伍子胥, 好比小说里的黄飞虎、 薛刚。 西乡的家仇国恨都记在幕府的账上了, 好友月照被幕府逼死, 二弟也死于讨幕前线, 新政府里的当权者, 都是他曾经亲如兄弟的革命战友, 这笔账无论如何算不到他们头上, 所以三这条也是不成立的。 再说说四吧, 那就是不赞成现有的分配秩序而又无法更改, 要推翻现在占主导地位的人的权威, 推行自己所信奉的理念。 这条, 西乡可就占上了。 按说他已经是掌握政权的人中的一个, 可偏他所坚持的理念, 他所维护的人群利益, 就是跟当时大多数政府中人的理念, 和他们所维护的人群利益格格不入。 西乡的急进“征韩论”在朝议中的失败, 恰恰就很清楚地揭示了这一点, 而他的愤而出走, 也说明了他已经对当时的政府的一些措施彻底失望, 知道自己无法通过正常的渠道, 通过他的“参议”身份来求得改变。 西乡的辞职和出走, 在当时是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甚至被称为“ 明治六年(1873年)的政变”, 可见“西乡有谋反动机”这样的认知是实实在在的。 紧接着的明治七年, 为日本奠定法制基础、 曾身为大法官、 司法卿、 因西乡“征韩论”未被采纳、 也因自己的一些法制理念未获接受而与西乡一起下野的江藤新平, 在九州的佐贺(离西乡所在的萨摩鹿儿岛并不远)的三千士族的拥戴下, 起而反叛, 然而旋即被大久保镇压, 并以极刑枭首示众, 是为“佐贺之乱”。 西乡虽然没有响应江藤的反叛, 然而, 他们的下野原因, 拥护人群, 居住地点, 影响力和身份都是相去不远的。 可以说, 当时大多数的日本人都会以“佐贺之乱”作为强化“西乡是有谋反动机的”这一观点的根据的。 而大久保对于江藤断然枭首, 也可以看得出有震摄西乡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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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藤新平

              再来看看西乡是否本人确有反意。 这个要放在不同时期来看。 在他辞职下野时, 应该还只是对政局的失望,并没有真正想动手, 否则, 以他当时的身份, 以他的影响力, 调集亲信, 在东京展开一次政变, 拿捕不同政见的人, 将是非常容易的。 虽然他所提拔的将校中也有很多, 类似他的弟弟西乡从道, 已经跟他志向不同, 但如果暗中策划, 变起突然, 依然是可以轻易颠覆政府的。 可是这样的事情, 并不能因为他当时没有做, 就不能说他以后也不会做。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好像你能因为: 刘备没有在与刘璋初次见面时就派手下将他拿下, 立取成都, 就说刘备根本没有并吞益州的企图吗? 西乡计不出此, 只能说明, 一是他认为时机不合适, 仅仅以“征韩论”不能获得通过就发起政变实在还不能说服自己也不能说服更多的人, 二是他认为这种行为实在不能符合他自己的道德规范, 以阴谋诡计反叛, 跟用刀子从背后捅人一样, 恐怕不是此时信奉“推倒一世智勇, 开阔万古心胸”的西乡隆盛所能为的啊。 前面提到过, 在倒幕时期, 把目的看得比手段更重要时, 西乡是所向无前的, 而这时, 把手段的正确性摆在首位的西乡, 则又是另一个样子了。 不论如何, 西乡虽没有立刻举起反帜, 却没有人会相信他真的能平平静静地老死林泉。 他回到萨摩鹿儿岛后, 每日行猎垂钓, 写下这样的诗句:“老夫游猎度残生, 狂矣病乎踏雪行。 获兔犬儿悠然憩, 寒松翠挺暮云横。” 似乎真要不问世间事, 然而, 就在他还乡的第二年, 曾经在倒幕中也出过力的土佐藩(在四国岛)士族就跑到他那里, 跟他说:“大将何时起事, 我等必厉兵而从, 东出直取大阪, 助君成功。” 西乡在某些问题方面却又很狭隘, 他由于对土佐人在倒幕过程中的动摇颇有不满, 因而回答说:“尔等不如助官军, 随大久保, 山县辈。” 这里很明显, 对政府不满的人都对西乡抱着希望, 而西乡自己也流露出他与政府的敌对立场, 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反意之强烈。

              更何况, 他不光是真的仅仅渔猎而已。 他所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在诗里描绘的那些。 他同时还在经营着私学校。 这不是一般的学校, 它在鹿儿岛市内和县内各乡设有130多处分校。 可以说, 这是一个以西乡为中心的紧密组织。 更严重的是, 鹿儿岛县从来没有上交过日本中央政府税款, 县令大山纲良以下区长等官吏,公然不服从中央政府的调派。各级重要职务都由私学校的干部担任, 甚至警察也多为私学校的人担任。 后世的作家司马辽太郎(这家伙因为跟李登辉胡聊, 很长一段时间里算是在大陆臭遍街了, 然而他的历史小说写得还是很好看的)的<<宛若飞翔>>一书里把西乡的私学校, 描述为日本最早的反对党, 我觉得这个描述是很恰当的。 这是一个以西乡为党魁, 以私学校的校训“道同义协”、 “尊王悯民”为纲领, 以维护旧下级武士阶层利益为己任, 以学校的形式为各级组织, 以西乡私人俸禄、 各学生学费、 以及鹿儿岛县租税为经费的在野党。 而且, 这个政党, 已经掌握了鹿儿岛整个县的行政组织, 又公然不服从政府的法令与人事调配。 这样, 几乎可以说, 西乡明的也好, 暗的也好, 已经有了谋反的行为(谋反这罪名跟别的还不一样, 好比谋杀, 得把人杀死了才算犯了正经谋杀罪, 光拿把菜刀没动手不算谋杀。 可是谋反要是等谋反成功了以后再定罪的话, 嘿嘿。。那就不知道是谁定谁的罪了), 甚至可以说, 完全是“反形已具”的了。 更何况, 西乡隆盛手下的那些私学校骨干, 可也都不是一般人, 他们是一大批经过戊辰讨幕战争洗礼过的武士。 其中的干将有前面提过的桐野利秋, 西乡小兵卫等, 还有另一前陆军少将筱原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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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原国干

              这筱原也一点不比桐野差, 他在以前萨摩和英国人的战争“萨英战争”中已露头角, 后来在伏见鸟羽战中充任手枪队队长, 也曾艰苦卓绝地大战彰义队, 成为西乡隆盛的爱将。 以严整勇敢著称。 再加上野村忍介(此时是鹿儿岛的县警, 后来的西南战争中表现出相当高的战术素养), 村田新八(曾出使欧美, 在西乡徒中算是思想先进又头脑清醒的人)等等的才干与名望, 私学校在第一年就征得三万学生。 以西乡的威望, 众武士的能力, 众多的学生以及当地士族的支持, 再加上鹿儿岛县的财政支援, 和县内的军火厂, 要说他没有反叛的实力, 那也是没有人信的。

              综上所述, 西乡的谋反动机、 意愿、 行动和实力都已具备。 西乡之心, 确已可不必问天。 大久保利通, 山县有朋等人非常清楚这一点, 在西乡下野之后不久, 就增强了在九州的兵力和警力, 也在加紧实行着一系列削弱士族实力措施。 而在鹿儿岛隐居的西乡, 坐在儿时经常游玩的海边、 面对青年时与维新同志月照一同泛舟自沉的锦江湾, 细看涛生云灭的时候, 可曾想过, 他会在何时, 以何种方式, 向着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日本帝国, 向着曾经和他并肩战斗过的老友们, 发出震撼四岛的咆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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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七)青萍之末

                西乡隆盛从下野隐居到起事, 中间有四年的时间。 这四年里, 他一直在鹿儿岛通过办私学校的方法, 培养武士, 积聚力量。 那么, 他认为何时才是适当的跟政府摊牌的时机呢? 他研判: 日本迟早要对外扩张, 那么一定会跟俄罗斯发生冲突, 由于俄罗斯是列强中最靠近日本也是最有扩张野心的国家, 这场冲突必将非常激烈。 届时, 以平民组成的日本政府军无论如何无法抵挡沙俄军队, 日本将面临又一次危机。 这样政府就不得不再次依赖武士们来抵御外侮并对内扫清障碍, 他所培训的武士们将大显身手, 成为力挽狂澜挽救国家的中流砥柱。 因此, 在这之前, 非到不得已, 他不会轻易树起反旗与政府直接对立。 西乡所谓“忧虑贻误志士方向,故欲施以相当之教育,磨练节义,以期他日大成”的办学意图中, 所期的“大成”就是这样的大成。

                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 形势不会完全按照西乡的意愿来发展。 我们来谈谈以大久保为首的政府方面。

                通常大家都知道明治维新是日本富强的转折点。 但这个转折过程也还是蛮复杂的。 倒幕战争也仅仅是这一过程的发端而已。 到明治二十二(1889)年帝国宪法真正颁行时, 日本才进入宪政时代(姑且不论日本的宪政是否真正的宪政吧)。 那么中间这段呢? 中间这段可说采取的是中央集权的独裁政体。 大久保就是倒幕后维护巩固新的中央集权体制的重要人物。 他对自己的政治方略订下的目标是: 十年训政, 十年大修内政军备, 十年致宪政付后来贤者 (以后受日本影响颇深的孙中山, 也提出中国应行军政、 训政、 宪政三个阶段)。 在大久保执政的十年里, 他主要的工作就是进一步扫清保守势力, 维护中央集权, 为今后实行宪政打好基础。 在开篇我们说过日本在幕末的大的阶级状况依上而下是天皇、 幕府、 诸侯、 武士、 平民, 各级之间关系错综复杂。 而训政时期要建立起的架构是: 天皇、 太政官(中央官员)、 各级地方官吏、 平民。 太政官由当初倒幕有功的武士们中的精英担任, 太政官任命各级地方官吏, 平民接受地方官吏领导。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 幕末的幕府、 诸侯、 武士这三个阶层都必须被扫清。 其中幕府势力和诸侯势力都已经分别通过倒幕和废藩置县被消灭。 只剩下倒幕中表现积极的武士阶层, 他们拥有特权, 试图独立于司法行政体系之外, 又在意识上认为他们高平民一等, 这些都将是未来实行宪政的阻碍。 因此针对武士们, 大久保为首的政府采取了强硬的手段, 从政治权利、 经济、 意识各方面取缔武士特权。

                其一, 废藩置县后不久,政府就改革等级制度。废除诸侯和公卿的称号,改称“华族”,各级武士全部统称“士族”,农工商宗教界人士一律为“平民”。允许华族、士族和平民之间通婚, 名义上各身份平等。加上前面说的军制改革, 实行征兵制, 平民兵也一样训练、 出战, 武士的政治特权被剥夺。 这自然引起武士们的强烈不满, 导致了前面说的西乡出走。 另方面, 平民也对很多具体措施有误解和不满。 征兵令上文诌诌地说:“凡日本国民皆有保卫国家之义务, 西人谓之‘血税’, 言国民当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尽忠也。” 可是很多平民从没有接受过当兵的权利和义务教育, 以讹传讹, 居然认为政府要把他们拉去征“血税”, 就是抽血作税, 自然也很不满。 其二, 武士阶级当时还保留着重要经济特权,他们有世袭或终身的俸禄,这笔钱有时竟然相当于政府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 而士族们又不事生产, 这是很大的社会财政负担。于是政府逐渐采用削减家俸、 用产业资金换俸禄(现金加公债, 感觉多少有点儿像公私合营)、 用货币换俸禄米(原来都是多少多少石, 后来变成多少多少元)等办法逐步取消武士俸禄。然而这过程中也有很多弊端, 由于日本还处在农业社会末期, 商业基础还没有完善, 大量公债脱离武士之手, 转入高利贷商人的手里成为他们的原始积累资本, 他们成为后来的资本家, 而大批下级武士却破产。 除了武艺外, 武士们又没别的技能, 转去作农民和小生产者, 也很困难, 心理也很不平衡。 让农民交货币作为租税替代米给武士发俸, 对于无处以米换钱的农民来说, 也非常不方便。 其三, 意识形态方面, 政府两次下“废刀令”, 不许武士带刀。 但言辞激烈, 甚至称“佩双刀, 称武士, 不事生产, 厚颜不知羞耻; 任意杀人官府不敢究其罪”, 这当然引起的武士们的极大反感。 “最后的武士”电影里也有对剪发、 不许配刀情形的描述。此外, 政府还建立起了近代警察制度。萨摩藩出身的川路利良成为警察总长。 此人曾在前面说过的“禁门之变”和伏见、 鸟羽战中挥兵勇战, 倒幕成功后出洋考察各国警察制度。 强调“国乃一家,政府为父母,人民为子女,警察为保姆”,建立起近代化的警察和谍报体系。 执法不留情面。 很多时候武士和平民甚至认为这一时期比幕末的高压统治还要黑暗。

                这样, 在明治初年的日本, 一股股士族反抗的暗流都在地下涌动着, 而在地面之上的, 更有那个辞官还乡, 在朝野有极大声誉, 有心也有能力造反的西乡隆盛。 在他控制的鹿儿岛境内, 用县里的租税培养着大批不满现制度的武士。 在大久保为首的政府眼里, 一场大的风暴迟早会到来, 而这场风暴, 显然不是西乡所预期的俄罗斯的南下。

                面对明的暗的阻力, 大久保该如何应对呢? 他平生最是羡慕德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这也难怪, 那个时候全世界有多少人想当俾斯麦啊, 可惜, 俾斯麦毕竟只有一个), 即便遇到反抗, 他也坚决实行。 宣称“兴一善不如除一恶”, 表明他的坚定立场, 采取激烈手段推行他的政策。 这样, 新旧, 朝野两大对立势力之间的斗争, 当然是无法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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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地图

                在九州的佐贺率先爆发了叛乱,就是前面提到的明治七年(1874年)以江藤新平为首的“佐贺之乱”。 江藤本人并非守旧势力的代表, 他是确立日本近代法律制度基础的功勋重臣。 他的很多政见, 甚至是要超前于那个时代的很多“太政官”的。 然而他所依恃的团体, 却只能是有力量也有心推倒政府的士族们。 而士族也同时利用江藤的声望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他们纠集了3千多士族军,误以为西乡会在鹿儿岛举兵响应,因而起事, 然而迅速被捕处斩。 这次镇压成功, 显然也更坚定了政府继续推行政策的决心。于是在1876年,政府发出废刀令和废除武士俸禄。士族更为不满。九州熊本旧士族二百余人,组织敬神党(又称神风连),宣扬神道政治,袭击县政府和兵营, 甚至直接冲入熊本镇台, 打死县令和镇台司令长官, 是为“神风连之乱”, 但起义很快被重新组织起来的镇台兵镇压。 同时, 在“神风连”的影响下, 九州福冈士族4百人组成秋月党响应, 本州北部荻(山口)士族也都群起响应, 是为“秋月之乱”和“荻之乱”。 这两次起义也非常快地被镇压了。

                讲到熊本镇台, 必须插句话了, 因为熊本这个词将在以后的西南战争中反复出现。 日本政府于1871年设置东山道、西海道两个镇台。后来又设东京、大坂、仙台、 熊本四个镇台, 各有兵约两千, 作为弹压各地的军事力量。 选旧藩兵改编为政府军队。 熊本镇台就是用来警戒九州的, 第一任的熊本镇台司令官, 不是别人, 正是西乡手下勇将, 大名鼎鼎的桐野利秋。 再后来又撤销四镇台,设立六镇台,熊本依然是其中一个重镇。 改征募平民军作为主力。 兵力依然是两千多。 为何熊本城一直都作为镇台驻在地呢? 这熊本可了不得, 是与大阪、名古屋齐名的三大名城之一啊。它是当年丰臣秀吉手下大将加藤清正建立的据点,用了7年时间才得以完成, 建成后到幕府末年一直都作为警戒、 抑制九州诸侯特别是萨摩岛津家扩张的重要堡垒。 然而镇台兵由于是平民组成, 一向被人看不起, 这次“神风连”之乱又变起突然, 熊本轻易就被攻下, 虽然后来镇台兵的反攻奏效, 可是还是给人留下了“政府军无能”、“熊本可以轻易攻下”的印象。 这一点, 将在后面进行的西南战争中, 极大地影响西乡军的战略方针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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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本城(此图每小时自动更新一次, 您可以看看不同时刻的熊本城)

                虽然这几次小的叛乱, 西乡通通没有参与, 但只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武士也没有训练完备, 并非他真的不想响应。 他曾在听知“神风连”起事后对部下说:“四方蜂起可待, 一旦行动, 必当震惊天下。” 显然, 即便没有与俄国的战端, 只要国内统治情况恶化, 西乡也一定会相时而动的。

                大久保一边, 一方面通过镇压这几次叛乱锻炼了政府军官兵。 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加强了军备警备, 做好迎接更大挑战的准备。 为防止西乡起事, 在熊本增添兵力(依然只有2600余军队, 还有几百警察, 但九州再往北的军警和日本海军都进入戒备状态), 警察方面, 派出了后来被萨摩人称为“东京狮子”的间谍队。 这支间谍队, 二十三名警员, 全部是支持政府的旧萨摩武士, 他们准备进入鹿儿岛境内, 获取情报, 离间西乡手下, 甚至采取更进一步的“特别行动”。 这场双方都一直在等待着的大风暴, 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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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八)宵猎骑火

                  说来真夸张, 这日本的近代警察机构, 最早也还是西乡隆盛建立起来的。 是他在东京设立的警视厅, 拔擢萨摩同乡川路利良作警察总长, 并且规定, 主要由幕府时代的“乡士”一级的人充当警察, 而由“城下士”一级的人充当近卫军将校。 原来, 幕府时期, 等级森严, “乡士”虽然和“城下士”一样是武士, 可是级别上就要低了。 “乡士”到了城下, 经常会被高傲的“城下士”们无缘无故地爆捶一顿。 西乡隆盛的爱将桐野立秋当初也只不过是一个“乡士”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武艺高强为人直率, 受到西乡的特别青睐, 他也是不可能当到陆军少将的, 最多也就到警视厅当个警部而已。 西乡这样特意把“乡士”和“城下士”区别对待, 说明他很清楚两者之间不能融洽共处, 但却承认和听任这种状况继续, 毕竟眼光还是狭隘了些。 而且, 他开办私学校, 所依赖的骨干也还大都是“城下士”出身的人。

                  而此次坚定站在政府一边的警察总长川路利良, 既曾是一员倒幕勇将, 又是一个老谋深算, 对时局和各势力之间关系有很深刻了解的家伙。 他派往鹿儿岛实行侦察和离间任务的二十三名间谍, 以少警部中原尚雄为首, 都是他手下最为精明强干警察。 他们大都出身“乡士”, 对于“乡士”和“城下士”之间的差别待遇早就心存不满。 川路在动员中原这些人的时候, 除了老一套的“忠于天皇, 讨伐不臣”之类的政治鼓动以外, 还特别挑动了他们对“城下士”的仇恨。 -- 有时, 再崇高的行动也还是需要卑微的动机来驱动啊。

                  可是, 真的要把间谍派入鹿儿岛并取得成效, 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萨摩(废藩置县后的“鹿儿岛县”主要包括日本九州岛最南部的隔锦江湾相望的“萨摩半岛”和“大隅半岛”, 涵盖了旧幕府时期的“萨摩藩”的基本地区, 因此大致“萨摩”和“鹿儿岛”这两个词在本文中可以互换, 可以看作日本九州岛最南部地区的在维新前后的旧名和新名)在幕府时期就是有名的“双重锁国”地区。 何谓“双重锁国”? 德川幕府时期在日本全国施行“锁国政策”, 除了一些特许的对外活动以外, 一律不得与外国沟通。 而萨摩又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人组织严密, 对幕府封锁消息, 外人进入萨摩都会受到严密监视, 实际却私下进行对海外国家的商业和文化交流活动, 被称作“双重锁国”: 幕府封锁日本, 萨摩屏蔽幕府(这也就是幕末萨摩武士眼光远比其它藩武士开阔, 而军事力量也比其它地区雄厚很多的原因, 因为人家一直都偷着开放搞活呢嘛)。 旧时幕府的探子一旦进入萨摩地面, 就很难再活着回去了。 中原尚雄等人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每个人都是报着必死的决心从东京出发的, 他们也很小心地规定好了暗号(例如, 西乡因为剃着平头就被称为“和尚”, 桐野因为凶狠就被称为“柴鱼”), 然后跟一家老小告别, 说是回萨摩老家看看, 可是毕竟情之所至, 言里言外流露出“一去不复还”的意思。

                  鹿儿岛的武士们岂是吃素的, 中原他们这样“壮发上冲冠”的举动早被私学校武士们侦知, 并迅速安排好反间谍队。 等到被他们称作“东京狮子”的中原等人一进入鹿儿岛境内, 立刻就侦察清楚了他们的人员、 住址、 联络方式甚至暗号等等, 也封锁了道路港口, 随时可以展开“猎狮行动”, 这场情报战甚至在短兵相接以前, 武士们就已经胜出。 不过, 由于他们听说“东京狮子”们还要采取“特别行动”使用一切手段阻止西乡隆盛起兵, 他们就猜测, 这样的“特别行动”只可能是暗杀。 武士们随即加强了对西乡的保护措施, 另方面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试图再多搜集些这批来自东京的间谍想要暗杀西乡的证据, 所以没有立即动手抓捕“东京狮子”们。 那么, 到底“东京狮子”有没有接受暗杀西乡这样的特别使命呢? 直到现在还是众说纷纭, 考察政府当时在九州的兵力警力部署, 大久保、 川路、 山县方面完全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 只是进入警戒和防备状态而已, 因此我认为实际上当时日本政府方面是绝不可能采取这样极端激进的手段的, 只有侦察和离间才是真正的使命。 不过武士们自然不这么想, 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失去他们的英雄西乡隆盛, 所以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这个节骨眼儿上, 另一件事又发生了。 鹿儿岛境内有兵工厂、 军火库、 造船厂, 是旧萨摩藩时建立的, 可以生产和储存枪械、 弹药甚至海军的一些装备。 虽然维新后划归陆军部海军部管辖, 但鹿儿岛士族一向认为这些是他们自己兴建因此也该归自己使用的。 明治政府里很早就有人指出: 为了消除后患, 必须把兵工厂迁往政府能够完全控制的地区。 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维新三杰中除西乡、 大久保以外的那个 -- 大名鼎鼎的木户孝允!

                  这里要岔开话题聊聊木户孝允了。 他维新以后干嘛去了呢? 先聊远一点, 前面提到过, 大久保、 西乡是萨摩人, 木户是长州人。 “第二次征长战争”时, 幕府一方虽然因为西乡领导的萨摩军队拒绝参与而实力小了很多, 但还是远比长州势力强大的, 幕府军队从四面合攻长州藩。 此时长州藩的志士高杉晋作组织“奇兵队”, 声言“四民平等”, 对幕府势力的军队展开人民战争, 终于扛住了进攻。 从此, “民权”思想在一批长州志士们心中就扎稳了根儿。 木户孝允也不例外。 在倒幕成功以后, 他是坚定维护“太政官”制度的, 但对大久保的独裁非常不满, 因此辞官, 后又被征召为参议, 然而还是不能与大久保和平共事。 尤其在去欧美考察后, 屡次抨击大久保的独裁, 提倡日本应尽早进入“民权”时代。 应该说, 相对大久保而言, 木户的思想更为急进一些, 对于“宪政”重要性的认识, 也更深一些。 木户虽然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 “至察无徒”, 不拉帮结派, 连长州系的山县有朋等人都不十分依附他, 转去依附萨摩系的大久保。 但他却很有平等思想, 同是长州出身的经他一手从微末提拔而起的伊藤博文, 他只平等地以同志相待, 这在当时等级森严的日本是非常罕见的。 木户的思想和行为却对伊藤和山县等人有很深远的影响(不过伊藤如木户一样不结党营私, 山县却恰恰相反)。 另一方面, 木户为人虽然没有西乡那样豪爽, 但却公私分明。 他不因为西乡和大久保政见不同, 自己也看不惯大久保的做事方法, 而跟西乡站在一边。 恰恰相反, 他对于西乡在鹿儿岛一带搞“独立王国”, 游离于现有国家统治秩序之外这一点, 深恶痛绝。 认为西乡这样做, 不论本心如何, 完全是置国家整体于不顾的, 因此, 他提出搬迁兵工厂、 火药库等, 避免形势恶化后它们落入鹿儿岛武士们手中的建议。 不过这个行动当时被海军大辅川村纯义制止了。 这个川村, 是西乡的表妹夫, 一个很有谋略的人, 他在倒幕战争中的一场战役曾经拔剑而起, 带队冲锋, 掩敌之虚取得胜利, 因而名声大振, 后来也曾参与过西乡从道的侵台战争, 被晋升为海军中将。 他很了解拆迁兵工厂会激怒鹿儿岛士族, 导致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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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村纯义

                  不过这时, 眼见西南九州岛局势不稳, 士族起事不断, 大久保又坐不住了。 为防备西乡叛乱, 1877年1月下旬, 他密令把在鹿儿岛的陆军火药库的武器、弹药运往大坂。 然而, 坏事就坏事在这个“密令”上。 政府的人趁夜黑想偷偷摸摸地搬运军火, 当即被私学校的学生们发现。 学生们永远是最激进, 最具有怀疑精神的。 更何况, 他们在私学校受的教育, 虽然也有西式兵学、 枪炮之法, 但更多的内容大都是还属于武士时期的教育, 好比, 西乡就对私学校骨干们说过, 要想了解天下大势, 只要精读<<春秋左氏传>>就成了。 照这种思路教育学生, 怎么能不培养出一批红脸儿汉子呢? (到后来的二战时期, 日本也还有很多类似的私学校, 宣扬神道、 军国思想, 三岛由纪夫的<<恋都>>里面就有这些学生的形象)。 鹿儿岛的私学校学生们袭击了陆军火药库和海军造船厂,抢走武器、弹药。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而后一批学生就被政府的人逮捕。

                  消息传到西乡那里时, 他正在大隅半岛的小根占打猎。 先是“东京狮子”要进行暗杀活动的消息传来, 西乡只是皱皱眉, 自言自语“大久保要做什么呢”, 他既不相信以前的亲密战友大久保会派人做这样的事, 也并不特别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接着, 学生哄抢军火的消息传来, 西乡勃然而起:“大事休矣, 彼等取弹药何为?!” 他很清楚此时还不是起事的时机, 然而哄抢军火绝非小事, 政府必然以此为借口对鹿儿岛进行压制, 武士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学生被抓走, 一定会因此生事。 他可以在此弹压, 在双方间斡旋奔走, 然而政府必然因此施加压力, 开出条件, 使鹿儿岛的独立地位和武士们的切身利益受到损害; 他也可以选择置身事外, 继续他的渔猎生活, 但却不是以武士精神为荣的西乡所能为了。 西乡把自身和武士们的命运看作是休戚相关的, 因此, 他成为武士这一团体精神上的英雄, 但也因此, 他注定成为这一团体的俘虏 -- 他只能选择采取与武士们决定一致的行动。 在心腹桐野利秋和筱原国干的一再要求下,西乡终于决定“出山”,从狩猎地赶回私学校总部商讨起兵大计, 途中写下“白发衰颜非所意, 壮心横剑愧无助。 百千穷鬼吾何谓, 脱出人间虎豹群。” 抒发决心起兵的感慨。 在疾恶如仇的西乡眼里, 新时代的暴发户们和大久保等独裁者们, 要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取缔武士这他心中最为珍视的人群, 因而, 是世间的“虎豹群”。 他无法置身事外, 虽知“愧无助”, 也还是要“壮心横剑”, 放手一搏了。

                  另一边, 从听说西乡2月3日决定出山为始, 私学校众人陆续将“东京狮子”成员逮捕, 并进行了刑讯逼供。 大部分间谍都遭到酷刑, 有的十指白骨尽露, 屈打成招, 被逼在“暗杀西乡”的口供上按下手印。 此时的日本, 即便在警局内, 也是通用酷刑逼供的。 直到3年后的1880年, 政府才颁布刑法, 废止酷刑。 因此武士们对同为武士出身的警察间谍们行刑, 丝毫没有道德上的罪恶感。 然而, 即便是这样, 他们也甚至都不愿亲自动手, 只让身边的部卒来进行拷打, 以不辱没自己的武士尊严。

                  1877年2月6日, 西乡隆盛返回鹿儿岛的私学校总部。 召集桐野利秋、 筱原国干、 西乡小兵卫、 野村忍介、 村田新八、 永山弥一郎等137分校骨干并鹿儿岛各区区长、 警队长官开会, 商讨起兵大计。 永山弥一郎(他在戊辰战争中, 担任前面提到的川村纯义队的监军, 也是沉勇之士)坚决反对出兵, 鉴于私学校的学生们还同时抢到了三艘汽船, 他提议不如西乡拿着口供带几百武士乘船进东京以陆军大将身份向明治天皇陈情, 并以“暗杀”之事问罪大久保和川路, 同时为学生说情。 然而桐野筱原等主战派以西乡身在鹿儿岛, 大久保、 川路等人尚且派刺客来, 若置身海上, 途中更不知如何保证安全为由, 坚决反对, 并力主一战。 中间派的野村、 村田等人也无法说服桐野和筱原。 桐野和筱原更以武士断不畏死、 必一战以卫西乡、 以卫武士光荣之辞鼓动众人, 一时群情激昂。 西乡于议论中一言不发, 会终前才徐徐开口:“西乡但以此身付众人”。 至此, 起兵之事, 终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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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九)乱雪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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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九州岛地图

                    下面是西乡决意起兵后各方反应:

                    西乡方面, 私学校总部立刻被改为“萨摩军本营”, 并开始编制兵员。 第二日下午, 又召开了战前会议, 决定战略方针。 西乡小兵卫进言: 以三艘汽船载军, 偷袭长崎港, 从那里再抢得更多汽船, 接着载西乡并全军约万人直驶东京。 此计实在是过于有想象力了,日本海军虽然初建, 但总排水量已在万吨左右, 即便萨摩军抢得船只, 也绝不可能从长崎直驶东京而不受到海军攻击。 于是野村进言: 兵分三路。 一军习小兵卫之策, 为奇兵, 偷袭长崎, 旋以所得船只分二路, 一路远出东京、 一路近取四国, 取道土佐, 与当地士族联手自海路直取大阪, 将日本拦腰截断, 另以一队出陆路为正兵, 北进熊本, 或围或攻, 相机占领九州全岛再东出本州岛与第二路会合。 应该说, 这一战略相对小兵卫的战略来说要有把握得多了, 进可攻退可守, 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也有利于团结发动土佐和其它更多地区的士族力量。 可是偏西乡由于戊辰战争中的旧嫌, 并不愿意更多地与土佐合作, 又加实际指挥萨摩军队的桐野和筱原等崇尚以“堂堂之阵”正面进攻, 所以也被否决。 因此最后通过的方针竟是: 全军约万人尽数攻往熊本, 克后占九州全岛东出本州。 由于桐野曾任熊本第一任镇台兵司令官, 再加不久前“神风连之乱”时几百叛军就轻易攻夺熊本城, 众武士都非常相信桐野有关熊本镇台兵不堪一击的描述。 萨摩军队历来被称为日本第一强军, 又加确实戊辰一战横扫日本, 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 以天下第一强军万人去夺取区区几百人便可攻下的熊本城, 必是易如反掌。 桐野更是信心满满:“熊本百姓之兵, 必可一蹴驱之”。 所以, 虽然这一战略完全建立在熊本可以迅速攻克的假设基础之上, 依然是被认为最有把握的。 西乡甚至估计: 半月后即可攻至大阪。

                    夹在政府和鹿儿岛士族中间的是鹿儿岛县令大山纲良。 他本也是萨摩勇将, 曾带兵参与伏见鸟羽一战, 又曾转战日本东北, 也因功受俸禄八百石, 而且在内政方面很有能力, 心中偏向萨摩武士。 但由于他这个县令名义上是政府任命的, 所以武士们又不把他完全看作自己人。 在听知西乡将要举兵的消息后, 他跑去拜会西乡, 问及战略, 西乡只说:“身为大将, 统全国之兵以讨不臣, 何虑之有, 便是镇台兵, 也可相机统领”。 显然, 西乡对于他自己起兵的正义性和合法性, 是完全不抱怀疑的, 也没有真正仔细考虑过会遭遇政府军进攻的困难。 大山纲良暗自叫苦, 又问倘九州压制完毕, 没有海军, 该如何从马关(本州和九州之间的海峡)渡往本州? 大山是在戊辰战争中领过一队萨摩军疾进直出本州中部的勇将, 自然知道其中艰难。 然而侍立西乡身边的筱原只轻描淡写地说, 可搭船桥。 大山知多说无益, 遂不复言, 但他还是尽他的可能去踏踏实实地为西乡军准备后勤、 医药等等。 其中, 有位居住鹿儿岛, 在戊辰战争中出任过萨摩军军医的英国人也上书西乡, 要求以个人身份加入, 被西乡婉言谢绝, 只带走了他的日本学生们作为随军军医。 这个医生, 或许是“最后的武士”电影里的汤帅哥的原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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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山纲良

                    日本政府方面, 2月3日就得知私学校学生夺取弹药、 西乡有可能起兵一事。 搬运弹药、 侦察离间等行动原只起警戒作用, 防患于未然, 大久保并没有真的想到要这么快激为兵变, 闻讯愕然, 他和木户几次做势要亲自去鹿儿岛说明缘由, 说服西乡, 都被众人拦下。 最后决定, 由海军大辅, 西乡的表妹夫川村纯义为特使, 渡往鹿儿岛, 说服西乡。 然而为时已晚, 鹿儿岛已经一县若狂, 川村被认为是萨摩的叛徒, 连西乡的面都没能见到, 只见到了大山纲良。 两人各有无奈, 川村问大山, 可否请西乡与在下一同乘船进京向天皇进言? 大山言, 可惜从人太多。 川村问, 不知有多少? 大山答, 少说也有一万。 川村知事已不可挽回, 更何况, 大山实际上也无法做西乡的主, 西乡实际上也无法作武士们的主。 大山还劝川村, 倘萨摩军进至马关, 海军请网开一面, 莫要攻击, 川村苦笑点头, 随即只得乘船回返, 然后迅速向大久保报告, 并以电报通知熊本镇台及各地政府军警做好准备。 得知西乡必要举兵的消息, 大久保下定了决心:“事情曲直分明,正正堂堂,宣布罪状,鸣鼓而讨之。” 木户也主动请缨, 欲亲领军与西乡一决高下, 但因病体难支, 无法成行。

                    至此, 双方都已进入积极的备战状态。

                    西乡军方面, 自2月6日开始招兵,将总部改为萨军本营,分部为分营,当天就集结3000人。其后兵力逐渐加增, 2月15日至17日,全军13000余人分七队举兵,目标直指熊本城。筱原国干、 村田新八、 永山弥一郎、 桐野利秋、 池上四郎、 别府晋介(桐野的表弟)等分为各大队队长, 每大队约两千人, 筱原实际上是前敌总指挥, 桐野实际上做的是参谋长的工作。 时正值九州南部多年罕见的大雪, 15日,西乡隆盛驰马阅兵, 鼓舞士气, 以“新政大总督征伐大元帅西乡吉之助”的名义,高举“新政厚德”的大旗发兵。 日本历史上迄今最后一次大规模内战 -- 西南战争就此爆发。

                    政府方面, 2月19日发布征讨鹿儿岛叛徒诏书,任命有栖川宫亲王为征讨总督、 陆军中将山县有朋(实际上的总指挥)、海军中将川村纯义、 陆军中将黑田清隆分别为陆海军征讨参军。20日征讨总督率陆军50000余人从东京向九州进发。 海军11艘军舰也投入战争。

                    萨摩的武士们, 历来被认为是忠贞勇猛的典型。 他们为战而生, 为战而死, 虽很少使用骑兵, 仅凭双脚走路, 却有着惊人的机动力。 每当听到要打仗的消息, 他们便就近拿起火枪、 挂好长刀, 如细流汇向大河般奔向战场。 近三百年前, 他们就是这样跟着他们的领袖, 奔往丰后、 奔往关原, 去挑战时代的最强者丰臣、 德川; 此时, 他们又踩着积雪, 与他们的最后一个不离不弃的守护者 -- 西乡隆盛一起踏上漫漫征途, 奔往熊本, 向这个由他们浴血奋战开拓出来却背叛了他们的时代, 向这个由他们亲手建立却不属于他们的日本帝国, 发起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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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也聊聊“最后的武士”与西乡隆盛(十)雄杰歧路

                      大战在即,有必要把各方将领和大致态势再进行一番扼要说明和比较。

                      这节先说说将领。

                      西乡军方面

                      主将西乡隆盛--维新三杰之首。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陆军大将(倒幕刚成功时是被封为元帅的, 后军制改变, 取消元帅称号遂成为当时唯一的大将)。在戊辰战争中曾指挥萨摩长州土佐肥前四藩武士横扫日本,荡平幕府势力。维新后以武力为后盾,确保废藩置县等改革措施的顺利进行。时因个人的正义感和道德观念被推举为叛军名义上的主将。此前可称“常胜将军”,同时以其人格在武士中享有极高名誉。

                      实际的前敌总指挥筱原国干--萨摩人,书生出身,前陆军少将。在萨英战争、戊辰战争中都表现突出。时因对武士利益和观念的维护积极拥戴西乡举兵。以勇敢严整著称,战略能力一般,战术能力强,西乡爱将。

                      实际的总参谋长桐野利秋--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前陆军少将。在禁门之变、戊辰战争中表现突出,维新后曾任首任熊本镇台司令长官。时因对武士利益和观念的维护积极拥戴西乡举兵。以豪迈英武著称,战略能力差,战术能力一般,剑术高强,西乡爱将。

                      各队统帅村田新八--萨摩人,前宫内大丞。曾事西乡如兄长,随西乡怵怒萨摩藩主被流放一事连坐。参与戊辰战争,维新后曾出欧美考察,西乡军中思想较为先进者。时因对西乡的忠诚和个人正义感加入叛军。忠实正直之士,战略战术能力一般,炮术专家。

                      永山弥一郎--萨摩人,前陆军中佐。在戊辰战争中表现突出。时坚决反对出兵,但因个人正义感和道德观念加入叛军。忠诚勇敢之士,战略能力一般,战术能力强。

                      池上四郎--萨摩人。追随西乡,曾被西乡派往中国东北,化装成商人进行谍报活动,他所提供的情报称中国、朝鲜武备松弛,支持西乡“征韩论”。时因对武士和西乡的认同加入叛军。战略战术能力一般,情报工作能力强。

                      别府晋介--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前陆军少佐。随表兄桐野利秋转战各地。时因对武士利益和观念的维护加入叛军。忠诚勇敢之士,战略战术能力一般,鼓动能力强。

                      野村忍介--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前陆军大尉、 鹿儿岛县警。戊辰战争时为一优秀的侦察兵。 时反对出兵,但因对武士和西乡的认同加入叛军。战略战术、 情报能力强, 但建议常被忽视。

                      西乡小兵卫--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随兄长西乡转战各地。时因对武士和西乡的认同加入叛军。战略战术能力一般。

                      后方支援大山纲良--萨摩人,武士出身,鹿儿岛县令。在戊辰战争中表现突出。时反对出兵,但因个人正义感和道德观念不得不追随叛军。内政情报组织能力都强,勇将兼剑术高手,但不受西乡派的武士们的重视。

                      同盟部队宫崎八郎--熊本武士, 民权党首领。 大力提倡民权思想, 受个人正义感和道德观念驱使帮助西乡军。 战略战术能力一般。

                      政府军方面

                      朝中重臣大久保利通--维新三杰之一。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内务卿。主持萨摩藩政改革,在戊辰战争中在后方积极进行内政外交活动。维新后曾去欧美考察,奠定新秩序基础,坚决取缔包括武士在内的旧势力阶层。时坚定支援政府军做战,政府军的实际主将、最高首脑。内政外交能力极强,遭受萨摩武士们的唾弃和西乡的反感。

                      木户孝允--维新三杰之一。长州人,下级武士出身,前参议。长州藩武士代表,在倒幕活动中表现活跃,积极促成“萨长同盟”,维新后曾去欧美考察,建议新政府着手进行立宪。时虽病重,但主张坚定支持政府军做战。他的态度对于长州派官员依然有很大影响。内政能力极强,非常反感西乡和萨摩武士在鹿儿岛的“独立王国” 。

                      伊藤博文--长州人,部卒出身,参议。随木户孝允参与“攘夷” 活动,参与“奇兵队”,积极进行外交活动支援倒幕战争。维新后曾去欧美考察,反对西乡“征韩论”。时坚定支持政府军作战。内政外交能力极强,在后来成为日本总理,制定帝国宪法,是真正把日本带入所谓“宪政时代”的人。日俄战争后在中国东北被韩国志士安重根刺杀身亡(用枪打的, 要说这伊藤比起刀枪不入的陈水扁来, 运气可就差了不老少)。

                      西乡从道--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代理陆军卿。曾随兄长西乡隆盛出生入死,在倒幕活动与战争中表现积极。曾指挥入侵台湾。此时在后方支援政府军作战。战略能力一般、战术能力强。后甲午战争中积极谋划,任海军大将授元帅称号。

                      名誉主将有栖川宫炽仁亲王--皇族。戊辰战争中曾以“东征大都督”名义作为名誉主将出阵,那时西乡以他幕下的参谋长身份实际指挥战斗。战略、战术能力一般,后曾历任日本陆军大将、近卫军都督、左大臣、 总参谋长等,甲午战争前期积极谋划。

                      实际的前敌总指挥山县有朋--长州人,部卒出身,参议、陆军中将。曾参与奇兵队活动,在长州与外国列强交手战斗中负伤,见识西洋的坚船利炮,旋即由“攘夷” 转而支持“开国” 。高杉晋作死后带领长州“奇兵队”主力参与倒幕战争。维新后坚决支持平民兵制,反对西乡“征韩论”。时坚决主张彻底消灭西乡军。战略、战术能力一般,但对近代战争概念认识较清,重视兵力和后勤。 贪污成性,且在后来政府中拉帮结派形成所谓“山县阀”。后甲午战争中任日本第一军司令,日俄战争中任参谋总长,两次组阁,陆军大将授元帅称号。享高寿而终。

                      陆军将领黑田清隆--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陆军中将。在萨英战争和戊辰战争中表现突出。智谋之士,战略能力强,战术能力一般,炮术专家。后曾任总理大臣。

                      野津镇雄--萨摩人, 下级武士出身, 陆军少将、东京镇台司令官。 戊辰战争中表现出色, 在伏见、 鸟羽的战斗中开响倒幕第一炮。 西南战争中任第一旅团司令。 战略一般、 战术能力强。 战后被晋升为陆军中将。

                      陆军增援军将领大山岩--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陆军中将。曾随堂兄西乡出生入死,为倒幕奔走征战。因政治立场与西乡不同而参与政府军。战略能力强、战术能力一般,枪炮专家。后曾任甲午战争日军第二军司令,日俄战争总司令,陆军大将授元帅称号。因与堂兄西乡为敌为萨摩人所不齿。

                      海军将领川村纯义--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海军大辅、海军中将。西乡的表妹夫,战前积极斡旋但无效。沉勇有谋之士,战略能力一般、战术能力强。死后曾被追封海军大将。

                      熊本城守将谷干城--土佐人,书生出身,陆军少将、熊本镇台司令官。在戊辰战争中率领土佐兵征战。维新后参与西乡从道指挥的侵略台湾战役。战略能力一般、战术能力强。后任陆军中将、农商务大臣、贵族院议员。推崇儒学, 提倡充实农业,反对对外扩张。

                      桦山资纪--萨摩人,武士出身,陆军少佐、熊本镇台参谋长。曾参与戊辰战争中的日本东北战役。维新后参与西乡从道德侵略台湾战役。战略能力一般、战术能力强。后甲午战争时任日军海军军令部长,占领台湾后首任“台湾总督”、 海军大将。

                      警察部队长官川路利良--萨摩人,下级武士出身,警察总长、陆军少将。在禁门之变和戊辰战争中表现突出。奠定日本近代警察制度基础。时因政治见解与西乡不同而派遣间谍进入鹿儿岛,成为引爆战争的导火索之一。战略能力一般,战术、统御能力强。因与曾提拔他的恩人西乡为敌而为萨摩人所不齿。

                      政府军这边, 后来在日俄战争中非常有名的乃木希典(被日本人吹成战神化身的家伙, 日据台湾时代第三任“总督”)、 黑木为祯奥保巩三大将, 和前敌总参谋长儿玉源太郎(日据台湾时代第四任“总督”, 被台独分子当大恩人的白痴)也都参与了, 不过, 在这场西南战争中, 他们还都只是有待磨练的下级军官而已(少佐、 中佐级)。

                      此外, 还有一支以板垣退助为首的游离于西乡军和政府军两边以外的土佐武士势力。 板垣也曾在戊辰战争中任大总督府参谋, 表现出极强的战略和战术能力。 维新后倡导民权运动, 支持前面提到过的“佐贺之乱”的江藤新平, 反对大久保的独裁。 因而也是一支有可能为西乡所用的力量。 然而, 由于西乡没有积极动员土佐武士, 也没有采纳从海上取道土佐的战略建议, 因此这支或可利用的强大力量被白白浪费了。

                      历史, 究竟是英雄创造的, 还是人民创造的, 这事儿其实挺难说清楚。 我猜就是当初说“人民, 只有人民, 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的那位英雄, 他也一定相信, 历史这车, 光有动力, 没人把好方向盘也是不行的 -- “大海航行靠舵手”嘛。 就连再早个小一千年, 梁山泊的吴用都知道“箭头不发,努折箭杆”的道理哩。我们经常能看到, 在转折点上, 时代精英的素质高低, 决定了历史发展方向正确与否, 只有这些精英们, 才能决定, 是否可以把人民--创造历史的动力导引上正确的道路。 这个英雄跟人民的关系吧, 我觉着有点像相声里逗哏跟捧哏的两个人的关系, 三分逗七分捧。 缺了逗哏的, 光有捧哏的, 谁也玩儿不转那。

                      上面提到过的这些西南战争时期的响当当的人物, 大都参加过倒幕的戊辰战争。作为那一时代的超级英雄, 西乡的作用, 显然更是不可或缺的。 英雄的作用, 是看清历史潮流, 顺应时势, 带领一个代表先进力量的群体, 引导更多的人参与变革。 倒幕中的西乡, 看清了幕府和诸侯制度的弊端, 看清了非变革不足以使日本富强, 看清了武士阶层是可以起而推翻幕府的强大力量, 因而坚定果断地实行自己的战略, 确实也达到了横扫千军的效果。 然而这一胜利, 并非西乡一人的胜利, 这是所有具有先进思想的维新志士共同努力的结果。 就拿戊辰战争中最为关键的一战“伏见、 鸟羽战役”作例子吧, 普遍会认为西乡统率的萨长军队是以弱胜强的。 其实, 如果仅以参战双方军队数目多少来言强弱, 自然是以弱胜强, 但如果全面分析形势, 则强弱之形恰恰相反。 战前已经通过“讨幕敕令”, 天皇、 公卿和西部诸侯的力量都已站在萨长一边; 萨长土肥四强藩联手, 武士中最能战的力量都站在萨长一边; 通过萨英联盟等手段, 英国等西方列强站到了萨长一边; 有了以顺讨逆之名, 普通平民也会认为萨长军队是正义一方; 萨长军队的训练、 士气、 战术水平更远非幕府军队所能比。 而这些优势, 如果没有以上提到的上至大久保、 木户, 下至川路、 桐野这些人的奔走和拼命, 仅凭西乡一人, 无论如何是无法取得的(就光说萨长同盟这件事吧, 没有木户的等人对大局的理解, 两家倒幕主力是很难谈得拢的)。 可是由于戊辰战争的迅速胜利, 作为讨幕军队的主要领导者, 西乡成为天下仰慕的偶像, 他和他的拥戴者, 普遍高估了他的一人之力和他所代表的所谓“坚贞侍魂”。 西乡在一首诗中写道:“压倒海南三尺剑, 蹂躏天下七寸鞋”, 倒有点后唐李亚子称“我自十指得天下”的味道了。

                      戊辰战争中, 是武士群体意识的统一性, 使他们走到一起, 并肩战斗的, 而维新以后, 这些武士个体的意识发展水平则大相径庭。 从上面的分析, 我们可以看到, 政治思想最先进(提倡宪政、 民权)的木户、 伊藤、 板垣、 宫崎等人都并不满意大久保的所维护的集权的“太政官制度”, 然而他们出于不同的考量,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 木户、 伊藤等人认为, 只有维护政府权威, 消除割据势力, 才能最终进入民权社会; 板垣认为西乡的战争是反历史潮流而动的, 但又不支持大久保的独裁, 因而选择退于两个势力以外; 宫崎虽然很清楚地知道西乡即便胜利也不会推动民权运动发展, 但却无法拒绝自身所固有的道德观念的导引, 参与了反叛。 思想处于中间的大久保、 川路、 山县等人, 拥有相对鹿儿岛势力而言强大得多的国家机器和既得的个人利益, 坚决维护现有统治秩序, 以在这个基础上进行军政各方面的近代化。 而除了极个别的以外, 参与西乡一方和被西乡所在的萨摩武士团体看重的, 则大都是代表保守武士利益、 武士道德规范和武士作战思想的人们。

                      武士群体意识的分裂, 使这些曾经并肩浴血的时代雄杰们, 在那个玉鳞飞舞的季节里, 在曾经一起成长的日本西南天空下, 拔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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