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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眺望迦南——马丁.路德.金三部曲之三 -- 万年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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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三十,芝加哥运动:1966年7月-8月

黑人权力跟随民权运动沿着密西西比河中心地带一路北上,从三角洲的原始土地来到了芝加哥的花岗岩地带。何西阿.威廉姆斯留在格林纳达主持进一步运动。早些时候当地有四十三人被捕,随即有三百余人聚集在监狱门外守夜,警察冲出监狱抡起警棍打散了他们。金公开指控当地官员违背了在梅雷迪思游行期间“作出的每一项承诺”。头条新闻则倾向于报道更新鲜的全国性争议——“宗种委听到了‘黑人权力’的呼声”,“黑人民族主义者在哈莱姆区获得更多关注”,“协进会负责人警告说‘黑人权力’意味着‘黑人死亡’”——所有这些新闻衬托了7月10日的头版头条,也就是芝加哥运动的盛大启动集会:“金博士和宗种委负责人采取行动弥补权利漏洞”。集会在军人球场举行,弗洛伊德.麦基西克特意精简了演讲,为前来热场的嘉宾们留出表演时间。从孟德林学院的修女唱诗班到蓝调传奇人物B.B.金你方唱罢我登场,共同吹响了本次运动的号角。芝加哥著名黑人帮派黑石游击队也扛起黑人权力旗帜上街巡游,吸引了大批记者一路跟随。一辆白色豪华轿车送来了马丁.路德.金,他冒着华氏九十八度的高温打着遮阳伞讲话。金的孩子们也一起来到现场,恳求金带他们去看看大名鼎鼎的戴利市长的总部。正有此意的金随即率领五千游行者步行三英里来到了市中心。在阳光炙烤下,一路上游行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少。来到市政厅门前时,三岁的邦妮.金已经精疲力尽,趴在安德鲁.杨的肩上一动不动。当金隆重地将写有十四项要求的羊皮纸贴在市政厅的上锁大门上时,邦妮已经睡着了。

理查德.戴利市长再次将这项挑战与官方活动联系了起来。他在集会前一天宣布,到目前为止芝加哥市政府已经采取行动,整修了9226栋不合标准建筑中当的102847套公寓,并且将住房违规罚款提升到了前一年的两倍。两天后的7月11日,他主持了市政府与民权阵营的初步谈判。在谈判桌前,戴利拐弯抹角地指出每个大城市都存在贫民窟,而且芝加哥贫民窟早在他执政之前就存在。此外他还恳请金加入或者点评一下市政府最近的帮扶工作。金承认市长的意见确实有理,但是谢绝了市长的恳求。反过来说,戴利也赞同金提出的“开放性城市”目标,但是只要提到这一目标要求的种族融合住房与就业政策,他就会岔开话题。双方都坚决拒绝被卷入对方的议程。市长抱怨民权阵营只会施压,不肯发挥建设性的作用,并且将自己包装成为了振兴芝加哥的主力——“我们将扩大我们的项目”;金则呼吁采取非暴力直接行动来揭示“社会弊病的深度和广度”。这一天詹姆斯.贝弗尔与伯纳德.拉法耶特正在领导第二天将要部署的五百名非暴力志愿者进行演习。但是在罗斯福路与瑟罗普路交叉路口靠近西城区的一角却出了篓子。

当时一辆冰激凌车在这个路口抛了锚,司机下车找人帮忙,却看到几个黑人儿童拿着偷来的冰激凌蹿出了卡车。他告诉第一批到达的警察,窃贼们正在附近的消防栓玩水。警方关闭了消防栓,结果引来了成年人的抗议。他们表示长期以来这片街区就有在夏天打开消防栓冲凉的传统,并且指着向北三个街区之外正在喷射的消防栓表示抗议。警民双方扯着嗓子相互叫嚷起来。警察表示三个街区之外是意大利社区不归他们管,而且那边也没人因为冰淇淋失窃而报案;当地居民们则抱怨道芝加哥每四座游泳池就有三座禁止黑人入内,现在他们的孩子居然连街头戏水都不行了。双方都不肯示弱地亮出了扳手,一边刚刚拧死消防栓,另一边紧跟着就拧开。然后有一位唐纳德.亨利(Donald Henry)冲着聚集的围观人群高喊道:“你们就只会站在一边干看着吗?”警方随即逮捕了他。现场立刻爆发出了一连串的咒骂,水花与石块齐飞,招来了三十辆支援警车。黑人儿童因为试图冲凉遭到警棍殴打的消息不胫而走,所到之处骚乱四起,窗户破碎。

事发之际金与柯瑞塔正在赶去示罗浸信会教堂参加弥撒大会的路上,得知此事之后立刻绕路赶赴现场,看到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打砸抢人员在街头来回冲刺,尖锐的警笛声不绝于耳。混乱的报告纷纷涌向示罗浸信会教堂,帮派头目就正在发生的暴力事件提出了谈判条件——将白人赶出教堂,并且/或者证明被捕人员都还活着。针对后者,金与福音歌手马哈利亚.杰克逊一起来到第十二区警察局谈判,说服警方释放了六名刚刚挨了一顿好打的青少年,并且将他们领到了示罗浸信会教堂。面对骚动的会众们,六位少年当事人倾倒了一番苦水,主要是警察手段粗暴以及周边社区缺乏操场或者游泳池。金既反对暴乱,也反对半心半意的改革:“改善监狱伙食的意义不大,因为早晚有一天人们想想要出狱。”他援引了肯尼迪总统的话来强调民权运动的紧迫性——“那些致使和平革命无法发生的人们将会导致暴力革命不可避免”——并且承认了自己的痛苦。“我们全心全意地支持非暴力……我需要帮助。我需要一些胜利。我需要一些让步。”这一次他没能抵挡住墙内的嘲笑与墙外的城市骚乱噪音。上百名年轻人走上了街头。在阿什兰大道,帮派成员用垃圾桶堆成路障拦住一辆车,然后砸碎车窗包围了车上的三名波多黎各人,直到西城组织的比尔.克拉克(Bill Clark)跳到他们中间指着自己熟悉的面孔喊道:“你们要想揍人就先揍我吧!” 领导大会的阿奇.哈格雷夫牧师(Archie Hargraves)、艾尔.桑普森牧师与克拉克一起守在惊恐的车上乘员身边充当了人肉盾牌。几乎整个晚上,芝加哥运动联盟的领导人都在不顾危险地四处游走,恳求愤怒的人们回家。

街头暴力逐渐平息,然后到了7月13日星期三晚些时候,供水部门的工作人员开始为黑人区的消防栓上锁,导致局势再度恶化。砖头再次飞向窗户,商店再次遭到纵火与抢劫,就连接警前来的消防员都遭到了飞来砖块的袭击。随着破坏行为愈发加剧,一英里外西麦迪逊大道的廉租房区响起了第一声打冷枪的声音。周四晚上,忙着四方斡旋的金接到消息,更严重的骚乱正在向西蔓延了好几英里,已经抵达了劳德尔与加菲尔德公园。留在哈姆林大道公寓的金家孩子们冲动地靠近窗口,想要看看楼下突然响起的砰砰声和玻璃碎裂声是怎么回事,吓得柯瑞塔尖叫道:“别往窗户那边凑,你们不要脑袋了?!”这句话为一位驻扎在公寓里的英国记者提供了一则独家新闻。

星期五早上,金暂时回了一趟家。此时骚乱已经在附近造成了两起死亡事件:一名十四岁的孕妇在与朋友散步时被杀,一名二十八岁的密西西比州黑人男子被击中背部。在此之前一直将骚乱淡化为“青少年事件”的戴利市长公开呼吁动用国民警卫队来平息局势,并且声称这场由外来者煽动的骚乱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他指责金的员工是罪魁祸首——“来到这里的人们去年一直在谈论暴力,并且展示图片指导人们如何进行暴力”——他的主要黑人盟友则举行了串联新闻发布会指控民权运动。J.H.杰克逊牧师宣布:“我相信我们的年轻人还没有恶毒到攻击整个城市,某些其他势力正在利用这些年轻人。”

发布会后,金与拉比迅速作出反应,不出几小时就领导了一场相当于在市政厅静坐示威的活动,抗议他们旨在防止而不是发动暴力的斗争策略遭到了“不幸的”歪曲。天主教大主教詹姆斯.科迪也赶到现场加入了他们。迫于压力的戴利以和解的姿态接待了这群人:“金博士,我想说清楚一件事。我们知道你没有做过任何引起骚乱的事情,你是一个主张和平与爱的人。”金以一份精简的四项建议清单作为回应,从而实现了暂时休战。其中一项建议致使休战协议遭到了舆论的刻薄讽刺。借用《芝加哥每日新闻》记者迈克.罗伊科(Mike Royko)的话来说:“我也有个休战方案,戴利肯定喜欢——他们要水就给他们水,这么大一个湖就在他家门口。”具体来说,市政工人将会在黑人区分发十座充气便携式游泳池,并且在消防栓上安装喷头而不是锁具。黑人区居民同样不领情:“我们不需要洒水器,我们需要工作。”经白宫批准,司法部长卡岑巴赫向芝加哥派遣了两名高级助理,四千名国民警卫队士兵于7月15日星期五晚些时候赶来恢复秩序。这场骚乱是沃茨的缩影,有两人死亡,八十人重伤,包括六名警察被枪弹打伤,加上二百万美元的财产损失以及大约五百名被捕人员。

司法部的约翰.多尔和罗杰.威尔金斯在午夜前夕毫不声张地造访了哈姆林大道。多尔原本正在威斯康星州的家乡泛舟度假,为了考察芝加哥骚乱特意抽身前来。在南方农村进行了六年民权实地考察之后,大城市难免让他感到不太自在。在拜访芝加哥官员的途中,一个瓶子砸中了他的车。罗杰.威尔金斯是协进会领导人罗伊.威尔金斯的侄子,他原本以为金在下班后会溜到他的同工们钟爱的酒店,结果却惊讶地发现金一直流连在一处比宣传当中条件更恶劣的贫民区“演艺场”,身边聚集着几十名级别高低不一的帮派头目,上到“恶王”,下到“眼镜蛇”。这些人挤在椅子和地板上,紧张地围着金问东问西。有些人将金当成了陌生人,在他面前炫耀强硬,声称自己扔出去的莫洛托夫鸡尾酒显然引起了关注;另一些人则有意向世界上最著名的名人之一阐述他们的帮派文化。金与他们逐一接触,有时还会转向阿博纳西,分享两人在监狱里的斗争故事或者关于黑人布道人的笑话,以此调节现场气氛。两位华盛顿来客在这座演艺场里旁听了四个小时——日后威尔金斯回忆说,这是“四个炎热的小时,四个汗流浃背的小时”——这场关于痛苦和尊重的研讨会并未留下会议记录,但是研讨内容却让来自社会上层的两位听众大出所料,不由得听得入了迷。安德鲁.杨后来回忆道,研讨会的转折点是罗马圣徒帮的一把手理查德.“花生”.蒂德维尔(Richard “Peanut” Tidwell)的发言。此人发表了一篇敏锐且发自内心的演讲,区分了非暴力的战术与哲学,并且促成了帮派与运动阵营之间的协议。他敦促各位道上兄弟们卖给金博士一个面子,这次姑且尝试一下非暴力运动。等到帮派成员纷纷离开后,司法部来客开始与金协商,双方一直谈到了到7月16日星期六黎明时分。

送走多尔与威尔金斯之后,民权阵营又展开了内部讨论,议题是芝加哥运动的灾难性开局。大家都认为昨晚金与帮派骨干举行的峰会是恢复和平局面的关键步骤,但是眼下也仅仅只是试探性的步骤。如果一切顺利,这场峰会将会消除一支倾向破坏且无法预测的力量。斯坦利.利维森认为大多数美国人不会将本次暴乱归咎于金,但是可能会认为金原本可以阻止暴乱。他还指出,戴利巧妙地发出了褒贬混杂的混合信号,将会让暴乱成为反对民权运动的力量。民权阵营唯一可行的应对就是将暴乱的矛头扭向戴利。现在退缩就意味着失败,前进则意味着试图从暴乱的残余烟雾当中恢复非暴力。金承认了自己的失策,不该将芝加哥运动的启动时间一直拖延到现在。他认为如果早点采取行动,或许能够避免这次挫败。庞大的芝加哥民权联盟已经为了这次运动筹备了将近一年,但是筹备工作的成效眼下却根本没有显现出来。外人只能看到芝加哥民权联盟接连发出于事无补的紧急警告,与此同时天气正在变得越发炎热,一再拖延的芝加哥运动即将陷入破纪录高温的围困(这一周仅在纽约城一地就有六百五十人死于暑热,致使死亡率陡然上升了40%)。更加火上浇油的是,周四的芝加哥还发现了一起恶性谋杀案:芝加哥南部某护士学校的八位学员惨死在学生公寓里,凶手有条不紊地捆绑、强奸、勒死以及刺死了她们。灾难像圣经当中的瘟疫一样层层堆积。先前的种族骚乱早已严重消耗了芝加哥公众的信心,这起深不可测的大规模谋杀案带来的恐惧更是耗尽了他们的最后一丝信心储备。即便如此,运动领袖们依然于周日在盖奇公园举行了旨在促进市政重建的示威,周一又在贝尔蒙特克拉金社区举行了示威。金宣称道:“我们必须继续推进我们的积极计划,使芝加哥成为一座开放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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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运动向国家政府求援的底气遭到了骚乱的削弱,戴利市长针对这个弱点发起了攻势。他在7月19日私下向约翰逊总统告状:“自从星期天以来的这一个礼拜,金在集会上宣讲的内容有百分之五十都扯上了约翰逊。‘约翰逊是个杀手,约翰逊是人类生命的毁灭者,约翰逊是屠杀越南人的刽子手。’他(金)不是你的朋友。他在越南问题上反对你。他是个该死的骗子。”在戴利看来,自家门口这场种族骚乱的根源是黑人对于北方恩人的忘恩负义。此等忘恩负义不仅阴险,而且不可理喻。此外戴利还在滔滔不绝的控诉当中歪曲了芝加哥运动的要求,丝毫不顾其中一部分要求其实完全照搬了约翰逊本人在国会提出的民权立法内容。

总统看准空隙插进一个问题,打断了戴利的话头:“你把金收拾得怎么样了?他准备好离开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戴利回答道。他向总统透露了自己的打算,即依靠市政资助与扶贫计划来压倒芝加哥运动——“我们目前控制住了啮齿动物,我们搞定了蚊蝇蟑螂,我们在六个月内干掉了一千座贫民窟建筑”。同时他又将金塑造成了追求公平的伟大事业当中的叛徒,并且感慨道:“搞什么鬼!你一直以来都为了这件大事打拼,现在他们却瞎扯起了该死的外国问题!”

“你不能逃避一直以来的朋友,”戴利继续强调说。“你要与他们共同进退。”就像理查德.拉塞尔一样,戴利也反对越南战争,但是他认为自己的意见在国家危机面前并不重要。戴利尤其依据两人之间的双向政治忠诚守则向总统承诺,自己将会发动芝加哥的整台政治机器来支持约翰逊的越南路线:“这就是我今晚与我们的领导人讨论的内容。他们当中有八十人前来开会,我跟他们说了同样的话。我告诉他们:‘我们不会掉头逃走。我们可能会被打败,但是我们依然要在越南问题上与约翰逊站在一起。我们支持为我们的全体人民伸张正义,我们也支持法律与秩序,如果我们听任随便什么人接管这座城市,那还不如让老天咒死我。’”

“你说得很对,迪克,”总统简洁地结束了电话通话。“而我将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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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8日星期四,金呼吁人们在第二天星期五前往一家历来拒绝为黑人顾客服务的房地产公司,在办公楼门外通宵守夜。当天早些时候,运动议程委员会中的几位神职人员主张周五还是应该休整一天,因为这几天以来民权阵营一直在发动各种种族融合日常活动,例如安排黑人与白人志愿者一起逛商场购物,或者组团前往一贯只有白人的篮球场打友谊赛。这些活动想必致使潜在的民权盟友们十分紧张,不妨通过休整一天来安抚他们。另一些人仍然抵制芝加哥运动偏重于住房问题的斗争路线——“全部住房属于全体人民”——认为将彻底消灭贫民窟当成斗争目标是遭到误导的精英主义做法。激烈的战术辩论基本上都要交给詹姆斯.贝弗尔最终拍板,而贝弗尔又要依靠他在纳什维尔神学院的朋友以及自由乘车运动期间的狱友伯纳德.拉法耶特帮他拿主意。1963年,拉法耶特与年轻的妻子科利亚一起创建了非学委的第一个塞尔玛项目。之后美国公谊会服务委员会在詹姆斯.劳森的推荐下雇用他们在芝加哥测试非暴力斗争方法。夫妻二人发现,芝加哥公众对于开放学校与开放就业的推动相对较弱。持续了十年的开放学校斗争最终疲惫收场,斗争的目标人物本杰明.威利斯将会在八月底退休。分散的就业运动则仅仅带来了零星成果。* 相比之下,反倒是此前基本没有开展过的住房斗争更有潜力可挖,尽管相对而言并没有多少黑人愿意或者能够负担在白人社区定居。拉法耶特认为,北方城市内部依据种族划分的社区边界是吉姆.克罗法的无形指标,堪称明目张胆——“没有标志牌的种族隔离”。他在美国公谊会服务委员会的同事们研究估计,芝加哥只有1%的住宅房源对黑人申请者开放,这条限制往前可以追溯到1917年的正式政策,眼下则可见于伊利诺伊州房地产委员会协会的一份直白声明:“我们的要求仅仅是让房产经纪人和推销员拥有与雇用他们服务的业主一样的歧视权利。”拉法耶特的行动小组费尽心力地考察了好几个芝加哥社区,下至工人阶级聚集的贝尔蒙特.克拉金社区,上至高档的奥克帕克社区,对于住房示威的潜力进行了采样,希望以此揭露将人们锁死在贫民窟的人性力量。

*【例如,根据领导大会的面包篮行动在芝加哥达成的第五套解决方案,杰西.杰克逊于7月22日与柏曼乳业公司达成协议,雇佣了四十五名黑人雇员走上此前完全由白人占据的工作岗位。】

为了开启非暴力见证的新阶段,五十名示威志愿者在周五晚上来到了凯兹大道与南63街拐角处的F.H.哈尔弗森房地产公司门外摆开了阵势。但是十倍于他们人数的起哄人员也聚集了过来。眼看着起哄人群的威胁性越来越大,贝弗尔在午夜之前中止了守夜活动并且接受了乘坐警车离开的提议。这一决定引发了他与艾尔.拉比之间漫长的马拉松式辩论,争论焦点在于中止守夜究竟是放弃了非暴力见证的阵地还是仅仅因为事先准备不足的暂时撤退。不少员工回去之后也没工夫睡觉,而是熬夜绘制了“所有上帝的孩子都需要一个住处”之类的标语,确保他们的信息能够传达给反对者与公众。其他员工则去召集增援,并且额外警告说这一回不是训练演习。

7月30日星期六上午十点,一队二百五十名志愿者们离开了新友谊浸信会教堂,首先走到哈尔斯蒂德大道的南头,然后沿着南71街向西行进,走过二十四个街区之后在科蒂兹路转向北,穿过马凯特公园的高尔夫球场,从67街出来。几百名愤怒的白人居民守在67街上高喊:“黑鬼回家!”手握警棍的芝加哥警察封锁了通往63街的路线,但是鸡蛋、瓶子和石块依然不断地飞过他们头顶,猛烈地袭击了游行者,致使贝弗尔和拉比没能抵达哈尔沃森房地产公司就在一片凌乱当中掉头撤退了。该地区共有二十三家房地产公司拒绝向黑人或者种族融合测试小组展示房产。领导层的新一轮争论致使事后情况变得越发复杂。运动阵营究竟应该冒着冲淡非暴力见证力度的风险抱怨警察保护不力,还是应该让支持者咬牙“接受”打击,从而彰显肤色界线上的仇恨深度?组织者们动员人们再次尝试,而不是向暴力屈服。

周日下午,一队运送游行者的汽车在警察的护卫下停在马凯特公园北门门口以便回程。由大约两百名头戴防暴盔的警察组成的护卫队引导五百五十名示威者穿过公园走上科蒂兹路,等待多时的街区随即冲着他们掀起了愤怒的高潮。前一天的石块升级成了樱桃炸弹与砖头。不少投掷物没能砸中示威队列,反而飞进了附近商店的窗户。但是也有几块投掷物砸倒了受害者,例如圣心学校的一年级教师玛丽.安吉丽卡修女(Mary Angelica)。她在“咱们又打着一个!”的欢呼声中失去知觉,流血不止。运动风纪员架着她冲开人群坐上警车赶往了圣十字医院。较年长的居民对于“白种黑鬼”——大约一半的游行者——尤其施以狠手,还将警察护卫队视为叛徒。“白人权力!”的口号很快就被更加狂暴的叫嚣取代了:“把他们像犹太人一样烧死!”一位警队队长劝说拉比带队向西,转进一条狭窄的绿荫街道上躲避,却没想到青少年们纷纷沿着小巷钻进绿荫道,冲着游行队伍的侧翼发动了突袭。他们打开消防栓,将挤在一起的游行队列浇得透湿,然后又涌向游行队列前方拦住去路,人数足有四千人之多。游行所在的第八警区发出电台警报,召集了全市的警察部队前来维持秩序。但是当被围困的队伍重新穿过马凯特公园时,已经有四十名游行者和两名警察被抬到了医院。贝弗尔和拉比还没来得及决定是否应该冒险让队伍就地散开,分头冲向停在那里的汽车,蜂拥尾随的青少年们就一哄而上,割破了轮胎,砸碎了车窗,掀翻了贴有“结束贫民窟”标签的车辆。为了躲避追捕的警察,他们用自制燃烧弹点燃了十几辆汽车,还将另外两辆汽车推进了高尔夫球场的池塘,其中一辆是安德鲁.杨租用的福特,杨站在岸边眼看着汽车的尾灯在水面上闪光。杰西.杰克逊告诉记者他被砸中了三次,但是挥手拒绝了关于具体事态的提问。“我不知道,”他在被迫返回的路上茫然地答道。在阿什兰大道肤色分界线等待游行队伍归来的支持者们发起了《我们必胜》合唱,一部分茫然疲惫的游行者也加入了他们。

南方风格的仇恨影像带来的冲击致使芝加哥各个阵营的领导人们都承受了严重的压力。罗伯特.J.马克思拉比(Robert J. Marx)是芝加哥三十三家改革派犹太教会所共同组成的联合会指派的社区观察员,他对自己在袭击期间扮演的角色感到遗憾。无数普通父母与子女的汹涌恐惧让他看到了“集中营的起源,人的仇恨如何能致使他们杀人”。马克思写了一份痛苦的忏悔书,讲述了在家门口担当先知的困境:“我站在了街道的错误一边。我本应与游行者在一起。”另一方面,宝相庄严的《芝加哥论坛报》则站在了暴戾袭击者的立场上,认为他们“上周末在连番引诱之下几乎发生暴乱”,还针对“那些外地引进、试图通过在白人社区游行来煽动麻烦的‘非暴力’先知们”划清了战线。戴利市长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他告诉来自芝加哥劳恩社区与盖奇公园社区的代表,社区暴力只会适得其反,无法实现他们尽早结束动乱的目标。他请求社区居民保持克制,让游行者耗尽能量之后自行离开。社区领袖们觉得这番表态无非是在耍滑头,配不上戴利作为美国最强大市长的地位。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震惊地意识到,戴利的警察(他们与这些警察素来熟识,彼此都能叫出姓名)居然逮捕了捍卫家园的白人青年,却放过了不请自来的恶客。

自从芝加哥运动开始以来,戴利市长第一次了派遣手下的黑人市议员会见拉比和金,营造了低调而又张扬的气氛,好让芝加哥市民们知道他正在试探性地寻求和解。在运动阵营内部,其他地区的日常住房测试激起了人们的期望,这份期望在周四晚上达到了顶峰。这一晚的新友谊教堂举行了足有一千七百人参加的弥撒大会,金在会场上向正在收听实况转播的收音机听众们宣称:“如果有人还要怀疑我们是否已经在芝加哥掀起了运动势头,你们今晚应该来到这座教堂看一看!”金宣布他将亲自领导第二天的摊牌游行——“我的位置就在盖奇公园”——并且谈到了运动阵营内部的种族摩擦。他保证,即使犹太人或者天主教徒拒绝他的帮助,“我仍然会采取反对偏见的立场。”同样,他也敦促新加入的白人盟友们坚持原则,尽管他们难免要面对来自黑人的不信任。毕竟,黑人眼下并不熟悉他们,而且还憋了一肚子怨气。金敦促道:“你应该站起来说,‘我是自由的,这是一个自由的国家,我相信正义。无论你是否想要我,我都会参加运动。’”他以坚韧不拔的表态承认了自己的身心疲惫,但是“我仍然对未来抱有信心。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们仍然可以合唱《我们必胜》。”

8月5日星期五下午,经过特别训练的二十人先锋队首先出发,在哈尔弗森公司以及沿科蒂兹路的其他三家房地产公司门外拉起了纠察线。九百六十名戴着防暴头盔的芝加哥警察浩浩荡荡地开赴现场组成了人墙,一边是正在集结的六百人游行队伍,另一边是大约五千名提前来到马凯特公园北边的居民。年轻人举着邦联旗帜或者做工粗陋的标语牌,内容包括“解决黑鬼的唯一方法是消灭”。反游行人群发出越发不耐烦的喧闹声,等待金的到来。金像往常一样姗姗来迟,直到五点钟才乘车赶到。现场登时爆发了一阵反常的敌对呼声:“我们要金!我们要金!我们要金!” 警官们把反游行人群挡在远处,确保他们的砖头扔不过来,但是分量更轻的石块与樱桃炸弹依然纷纷落在游行队伍头顶。尖叫声回应了第一轮爆炸。密密麻麻的游行者笨拙地继续前进,有些人弯着胳膊挡住了自己的头。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很快就绊倒了人行道上的金,他的下巴磕在了左膝上。这一幕引起了胜利的尖叫与恐惧的哭声。金的身边人们刚刚将他拉起来,现场就爆发出了一声压倒人声鼎沸的巨响,吓得金一皱眉。警官与助手们赶紧问他是否没事。“我想是的,”金答道,他的身形略微有些摇晃。紧接着另一枚樱桃炸弹又发出了宛如枪击一般的爆炸声,迫使他再次俯身躲避。然后他直起身子,目光炯炯有神,右耳后侧鼓起了一个肿块。

被包围的游行队列缓慢地穿过劳恩区,走向北面的盖奇公园。当地居民——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是意大利、立陶宛以及波兰移民的后裔——纷纷来到平房门廊上冲着游行队列破口大骂,队列当中身穿法衣的天主教教士们尤其遭到了格外关照。一位中年妇女与黑人教士乔治.克莱门茨(George Clements)并肩奔跑,口中一刻不停地尖叫着“你这个肮脏的黑鬼牧师!”直到她瘫软倒地为止。风纪员们意识到克莱门茨这一下升级成为了首要目标,赶紧将他塞进了一辆护送车,这辆车随即成为了投石者们的众矢之的。在队伍的后面,遵守承诺参加游行的马克思拉比也挨了一块石头。在队伍前端,一名志愿保镖的鼻子被打破,鲜血直流。他与拉比、拉法耶特以及杰西.杰克逊一起保护着金。在他们前方,由七十五名警官组成的方阵推开拦路的青少年开辟了一条道路,一位少年举着“金背上插把刀一定很好看”的牌子退到了一边。还有人挥刀前刺,没能够着游行者,倒是刺穿了另一位反游行者的肩膀,后者也被拖走了。这一路上总共有三十人因为伤情严重被送去了医院。金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继续前进,他向四家房地产公司门前的坚定纠察队致敬并且将他们吸纳进了游行队伍。由于商业区的反示威火力越发加剧,两支队伍的会师仪式也随之缩减。

到了七点,绵延三英里的游行队伍在无情的追击下重新进入马凯特公园。芝加哥警察副局长罗伯特.林斯基(Robert Lynskey)带着一队公交车等待在公园里,为得是加速疏散。他还安排了额外的警力来迎接新的威胁。“那里至少有两千五百人,”他指着公园空地上的一个山丘说道。身手敏捷的青少年开始追赶运送游行人员撤离的公共汽车——一名公交车上的卧底警员报告说车窗被打碎,很多人都因为玻璃飞溅而受伤——刚下班回家的愤怒成年人也冲到现场,从警察队伍的缝隙中攻击尚未上车的游行人员。妇女们将砂糖倒入公交车油箱。男人们放火焚烧了更多车辆。一小群人把乔治.克莱门茨神父扯出护卫车并且赶在警察介入之前将他痛殴了一顿。人数更多的百余人包围并殴打了六名脱离大部队的警察,直到援军赶到才一哄而散。《纽约时报》记者吉恩.罗伯茨(Gene Roberts)记录道:“增援人员跑过来对空鸣枪,并且抡起警棍殴打白人。‘你们这些爱黑鬼的下三滥!’一个穿着绿色常春藤盟校风格西装的中年男子骂道。‘我再也不会投票给戴利了!’”

游行者撤退之后,狂乱的当地人转而将警车当成了投掷石块的靶子,直到午夜方才收手。金则在水泄不通的新友谊教堂安抚了惊愕迷茫的人们。他宣称今天对于芝加哥来说是一个悲哀的日子,因为居然有人对着修女骂婊子。他再次解释了他如何相信纪律严明的勇气可以将治愈之光撒向社会病症,并且铿锵有力地宣誓暴力不会阻止芝加哥运动,下一步他们还要在盖奇公园等二十个社区举行游行。这一表态赢得了全场喝彩。汗流浃背的金离开教堂之后面对新闻摄像机讲述了这一天的乱象:“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仇恨,甚至就连在密西西比或者阿拉巴马都没见过。这实在非常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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