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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一章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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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四章3

十四

“这都是些啥?老长一溜,赶鹅还是赶鸭子?”

“啥?看清楚了,国民党王牌整三师的俘虏,两天前还吹牛要赶我们鸭子呢。都是我们三旅抓住的。”三旅的警卫连长对着围观的人群,扯着嗓子大声嚷嚷。

“押俘虏干嘛不上收容队去,跑这儿来干什么?”

“俺们旅长说了,就是要从纵队政治部过,让大伙儿都瞧瞧,三旅究竟能不能打仗。”

父亲正在屋里改稿子,听见外面喧哗,就见警卫员小张冲进门,大声喊道:“黎部长,快去看看,三旅发了洋财,光俘虏就抓了好几千。”

父亲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去吧,我还有点事儿。”

小张风风火火又跑了出去。父亲继续看他的稿子,任凭风浪起,就是不出门。

太阳偏西了,小院内外重新安静下来。刘行淹和几个宣传科的干部过来,正和父亲商量如何调动战士情绪,搞好俘虏教育,突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粗旷声音:“黎明,黎明,你给老子滚出来,我知道是你。”

父亲有些纳闷,因为声音十分陌生。他起身,跨出房门,见院子中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军容整洁,形容潇洒,身后跟着纵队政治部的干事和警卫员。

父亲楞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他隐约觉得见过来人,又想不起在那里。客人没有客气,上前一把握住父亲的手说:“ 不记得了?当年去延安的路上。”

“要革命就不能反革命,要反革命就不能革命。” 父亲失声喊道,他简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位黄龙山的‘绑匪’。

“最危险的是既革命又反革命。”来人接过话茬。

“这是纵队新来的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韩枫同志。”就在父亲还在犹豫如何称呼这位‘绑匪’时,政治部的干事向父亲介绍道。

“我在纵队部听了彭涛同志的介绍,马上断定此黎明就是彼黎明。”韩枫笑的颇有些得意。

“韩主任,”父亲叫了声:“当年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会说自己是土匪的绑票?”

“就叫韩枫,或者老韩,亲切些。”韩枫乐哈哈地说:“当年我去西安办事。往回走时,董必武同志托我顺道照顾你们一下,说黄龙山有土匪,怕不安全。我就顺口开了个玩笑。”

“这个玩笑可把我们唬得不轻,一路上都在琢磨你是什么人。” 父亲故作愤愤状。

“好了,好了,算我骗了你们,给你赔个不是。”韩枫嘿嘿笑,他掰着父亲的肩膀,仔细端详:“让我看看,当年的小同志变成大干部了。嗯,有点精神头。邵英同志去哪里了?”

“邵,”父亲觉得喉头梗了点东西。

“我知道,知道,不用说了。” 韩枫眨巴眨巴眼睛:“革命嘛,有些事儿难免。眼睛要向前看,老往后看没出息。”

十年生死路,几多沧桑话。父亲两眼盯着韩枫,抓住他的手,腹中千言万语化做一句:“想当初,多亏你,……。”

韩枫目光有些迷离,想开怀却没笑出来。他轻轻拍着父亲的手背说:“小同志,要不是你们,我也难说。”

“我们?”父亲有些茫然。

“是呀,你们。”韩枫大笑起来:“你们那个时候多单纯,多天真,多浪漫呀,撵着人往前跑。”

跟出来的刘行淹插话:“黎部长,还不让韩主任到屋里坐坐?”

“有啥好坐的?黎明,我们还是赶快下部队。”韩枫有些迫不及待。

“急啥?”父亲说:“先坐下喝点茶,吃过饭去不晚。”

“韩主任,您能和董老说上话,肯定是老革命了。我们还想跟你学习呢。”刘行淹说。

韩枫眼神一跳,接着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同志有意思,懂不懂‘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摘下军帽,挠挠头皮说:“ 哎呀,呆后方太久了,没想到前方部队变化这么大。我是‘髀里肉生,老將至’啰。”

“韩主任是陕北红军,资格老着呢。”政治干事介绍。

“最早跟刘志丹?”父亲问。

“不,谢子长。”韩枫答得干嘣。

父亲心中有个疑问,但不方便提,就说:“那好,我们现在就走。”

“等等,差点忘了。”韩枫说:“我还带了个人来,猜猜是谁?”

父亲抬眼望去,看见了此刻他最想念又最不愿见面的人。

竺青刚进院落。她大大方方走过来,和父亲握手:“我做了新华社记者。这次上级让我到三纵采访,写一篇关于定陶战役的报道。黎部长,你看从那个儿入手比较合适。”

父亲也挺洒脱:“三旅打掉天爷庙的敌师部,这个故事写起来又生动又有意义。题目就叫,嗯,‘赵保田活捉了赵锡田’。”

十五

竺青写的定陶战役报道上了《解放日报》,大家兴高采烈。邓小平看完报道,笑着说:“‘赵保田捉住了赵锡田’,这个题目起得好,吸引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亲兄弟呢。”

“亲兄弟,明算帐。”李达参谋长说:“赵锡田是我们在解放战争中捉住的第一个中将。三纵把赵锡田捉住了,说明他们还是能打仗的。”

“不能这么看。敌人败退时,吃肉谁不会吃?就拿这次战役来说,讲啃骨头的仗,三纵一个也没有完全啃下来,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邓小平用手指敲敲桌子,大声说:“告诉韩枫,三纵的整顿还不能松劲。”

十六

韩枫拉着父亲先到三旅,见到了赵保田,白丁等主要旅干部。几句寒暄之后,他们就谈到出击陇海路战役。赵保田用两根指头从桌上拈起自己的战役检讨,交给新任的纵队政治部主任,然后翘起二郎腿,吊着一双乜斜眼瞄着韩枫。白丁等人有站的,有坐的,大多随随便便。

韩讽认真看了看,笑着说:“写得不错,就是没有突出重点。你的问题主要是打民权,没必要东拉西扯说那么多的柳河集。打民权的关键是轻敌。像这些,对突袭进攻有侥幸心理;忽略了战前侦查;火力准备不充分;没有发动群众想办法等等,其实都反应了一个问题,就是轻敌。”

说到这里,赵保田把二郎腿放下来,双手搁在膝盖上,两眼正视韩枫。白丁,傅效先等人纷纷找地方坐下,掏出笔记本,埋头开始记录。

“做战役检查,不是为了和某个个人过不去,而是为了提高整个部队的指挥水平。不能单看做旅长一个人的事。效先同志,你们司令部的同志要对战役进程逐条细缕,按时间,按作战单位,按战斗步骤整理都可以。主要是集中尽可能多的材料,不够就下到连队里去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要作出比较正确的结论,就要最大限度的拥有材料,十句空话抵不上一条事实。在这个基础上,政治部可以帮助做些归纳,抽象出背后隐藏的,带规律性的东西。比如说:有没有受和平麻痹的思想影响?有没有以老大自据,战斗作风是不是疲沓,松懈或涣散;领导干部的思想是否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观念等等。最后才是保田同志根据自己的经验和体会,融和集体的观点作出一个总结,上报纵队和野司党委。记住,我们看重的是一个自己教育自己的过程,而不是上级通报批评的结果。”

“还有什么问题吗?”韩枫最后问。

“有,”白丁说:“就是基层单位,尤其罗志远那个团的干部揪着旅长不放。说保田同志结了婚被小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了。还说,嗯,这个,……”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吞吞吐吐。”韩枫说。

“旅长要么撤职,要么离婚。”白丁低声说。

除了赵保田,所有人都笑了。韩枫转对父亲说:“黎明同志,这把火是你放的,你得负责灭呢。”

父亲抬眼望望韩枫,赶紧表态道:“当然,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去谁去?”

十七

和父亲一道去七团的还有竺青。

父亲他们一群人从旅部出来,竺青正好等在外面。她上前对韩枫说:“韩主任,我想下部队采访,你同不同意?写文章,好的素材都在基层。”

“好呀,记者下基层我一万个支持。不过县官不如现管。你是新华社的人,在这儿归我们的宣传部长管。他说去那里才能去那里。黎明同志,我说得对吗?”韩枫好像挺谦虚。

“官大一级压死人,纵队宣传部归政治部领导。老韩,你不能推卸责任。”父亲一本正经。

“正好你要去七团灭火,带上记者同志一道去吧。路上说个话也方便。”韩枫顺水推舟。

竺青的脸微微有些红。白丁撇撇嘴:“切,黎明,这小子。”

骑马上路后,竺青低头问:“白丁说的是啥?”

“谁知道。他这个人,说话从来就是阴阳怪气。”父亲问:“哎,你来这几天了,我们忙前忙后,还没说过正经话呢。你在抗大,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领导让我留校当老师,我说不,偏要上前线,回原来的部队,不就当了记者呗。”

“领导?不就是那个孙大头?”父亲心头有点酸。

“怎么啦?还不能提提人家的名字?”

“那倒不。我想说,说什么?”父亲有点不好意思:“他没给你说点旁的东西。”

竺青歪着头,狡黠地一笑:“你觉得呢?”

父亲反而不好再追问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你怎么碰上了韩主任?”

“我去野司要任务,正好他来三纵,就跟着来了。”

“他这个人怎么样?说说你的感觉。一个好记者,要鹰眼,兔耳,狗鼻子,脑门顶上插天线。”

“你说的是弗兰肯斯坦,不是我。”竺青咯咯笑道:“至于韩主任,我才接触几天,能说出个啥?就感觉他开朗,活泼,爱开玩笑,别的倒真说不上。听说他资格挺老,但老到多少我也没概念。哦,他去过苏联,见过斯大林。后来一路讨饭,把共产国际支援我们的美金带了回来。”

“好像,他参加过大革命。” 父亲忽然想起一个疑问,但没说。

“是吗?”竺青有点怀疑:“不过,抗战期间,他几乎一直呆在后方的留守兵团。是不是韩主任不太会打仗?”

“不像。”父亲勒住马头,指着前面的村庄说:“看,那儿就是七团。先去看看小骡子。”

十八

“小骡子。”竺青远远看见罗志远就高兴地尖叫起来。

“竺青,你也来了?”罗志远大步跑过来,两手摇晃着竺青的胳膊,兴奋地说:“你跑哪里去了? 我还以为再见不到小妮子了。”

“你们不是天天打胜仗吗?有啥好担心的?”竺青蹦跳着说。

罗志远放开竺青的手,转身,指着跟过来的一个络腮胡大个子,对父亲说:“黎部长,这是上级新派给我们的团长--姚丕田同志。”

父亲认识姚团长,以前八旅的干部。两人握手问候后,姚丕田问:“这位女同志?”

父亲说:“新华社记者,要去基层采访。”

竺青脸色有些白,但还是大方地伸出手,说:“请姚团长支持我们的工作。”

“欢迎,欢迎。”姚丕田热情地和竺青握手:“以前见过,你是在台上,唱啊跳的。”

“难为姚团长了,这么老长时间还记得。我们还是谈谈眼前的工作吧。”竺青说。

“好,好,谈工作,谈眼前的工作。”姚丕田征询地看看罗志远说:“志远,请竺青同志先去三营吧,这次他们打得不错。”

罗志远想想说:“也好,三营驻地离团部不远。竺青,我让警卫员带你先去。”

十九

竺青走后,父亲他们闲聊了一会儿。晚上,罗志远领着父亲和几个团干部来到村头,在一块青石板上摆上一盆肉,两罐酒,几包烟,嘻嘻哈哈继续说笑。

“黎教员,”罗志远说:“不是我对你不礼貌。你说别的都成,就是赵闷灯儿这个事儿不行。我们就是要揪住他不放,扒他两层皮。”

“他妈的赵闷灯儿,都是娶老婆娶坏了,打起仗来简直像变了个人。原来枪一响,整个人跟疯子似的,哪儿打得厉害往哪儿跑。现在好了,蜻蜓点水,到火线沾一下就赶快躲回掩蔽部了。”

“关键是他这个吊熊样儿,以后谁敢跟他打仗?要狠狠挖下他的思想根源。”

“妈的,该不是找了个地主婆吧?黎部长,上级应该好好调查一下这女人的成分,分明是搞破坏嘛。”

“胡说八道,郭秀珍同志在抗战期间就入了党,她家是当地出了名的堡垒户,成分好得很呢。”父亲说。

“依我看,他是革命意志衰退。”罗志远说:“都说女人是水。在我看来,她们简直就是河里的流水,七冲八涮,再硬的石头都会冲没了棱角。反正我就这么个观点:旅长团长不能找老婆,要找老婆就别当旅长团长。”

“姚丕田同志,小罗政委这是赶你走呢。”父亲笑了。

“那的话,那的话。”姚丕田揉揉手,就嘿嘿两声。

“照我理解,老婆还是可以娶。咱革了半辈子命,睡个女人也不过份。只要打仗时别老想着就行。”团政治部主任王东明说。

“你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光顾着自己高兴,拿老婆不负责。”父亲说。

“那你说怎么办? 一边是扭扭捏捏,一边是生生死死。”

“所以《水浒》里边,一百单八将个个没老婆。”罗志远说。

“谁说的? 霹雳火秦明,双枪呼延灼,大刀关胜这些人是旧军官出身,应该带得有家属,只不过书里没写罢了。”父亲说。

“黎教员,我有点走极端,你说迷信也行。要我看,这场内战国民党肯定打不过共产党。他们连长都带老婆。”罗志远认真地说。

父亲沉吟片刻说:“你这是把找老婆和胆小画等号。要是这个公式成立,我们这些人就只好一辈子打光棍了。”

姚丕田又嘿嘿地干笑几声。

罗志远正想说什么,却冲着父亲身后叫了一声:“竺青。”

父亲扭过头去,就见黑暗中一张苍白的俊俏面孔,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二十

九月的鲁西南之夜,天高云淡,月上霜落。竺青独自坐在远处的石头上,望着点点灯火的村庄。父亲轻轻走到她身后。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父亲说。

“本来想找你。看你们在那儿胡说八道。”

“都听见了?”

“嗯。”

“我们也就说说而已。”

“你没告诉我小杨牺牲了。”

“竺青---,”父亲掉头瞟了竺青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以前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竺青掏出手绢,拍拍自己的裤头。

罗志远端着缸子酒,边走边喊:“小妮子,躲在那边干啥?快过来喝两盅呀。”

竺青站起身,笑着说:“拿过来呀,小骡子。我还是和从前一样,沾一口,好不好?”

“有啥不好?谁敢得罪你小妮子呀。”罗志远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拿袖子擦擦杯子口,把酒递给竺青。竺青抿了一下。

姚丕田走过来,对着罗志远,想说又犹豫了一下:“志远,你不是说,给竺青同志准备了礼物吗?”

“对对对,我差点忘了。”罗志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精致的白郎宁小手枪,递给竺青:“看看,喜欢吗?”

“真好看。”竺青用手抚摸着小手枪,然后送还罗志远:“不要。”

“不要?为啥?”罗志远没有接。

“拿着吧。”父亲说:“这就是个摆设,他们拿着也没用。”

“黎明---,”竺青一跺脚,把手枪朝地上一扔,转身走了。父亲他们不解风情,继续嘻嘻哈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知从那个方向,略带寒意的秋风送来时断时续的悠绵: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父亲打了个冷颤,不想再言语。罗志远叼着烟,闷头说了句:“黎部长,你回吧。告诉上级,我们的问题解决了。”

二十一

定陶战役把郑州方向的国民党军打趴下了,但徐州方向的国民党军依然气焰嚣张。他们急于报复,调动五大主力之第五军和整编第十一师继续向定陶,菏泽方向进攻。这时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部有些头脑发热,决心以二纵在北面的龙固集方向阻击第五军,集中三,六,七纵队在章缝集歼击整编第十一师,同时对抗国民党军的两大王牌兵团。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所有人误把章缝集当成了张凤集,所以这一仗被称之为文皱皱的龙凤之战。刘伯承在战前讲话中豪气干云:“我们硬是要把这两支老虎,蒋介石的嫡系,打它个头破血流。”

战役的高潮是七纵一个团夜晚攻入张风集,突破口被敌截断,天明后,敌人用强大火力封锁了林外的开阔地,我军无法增援。该团团长叫吴忠,后来当过北京卫戍区司令员,被毛泽东誉为“吴德有德,吴忠有忠”。他率领全团进行了英勇战斗,伤亡很大,但坚持下来。三纵的决心是以三旅为核心,等到黄昏突破敌人封锁,与七纵部队会合共同围歼整十一师战斗力最强的三十二团。战斗部署完成后,旅长赵保田突然提出亲自率领七团突击。白丁愕然地说:“你发什么神经? 旅长要留下来掌握全局。”然后用眼角瞟瞟七团的干部。

姚丕田哼哼着说:“七团,有人指挥。”说完用眼睛盯着罗志远。

罗志远低着头装没看见,就是不开口。

主持会议的韩枫说:“我同意,小卒子过河顶大车。张凤集情况复杂,又是和兄弟部队配合作战,需要旅的高级干部现场指挥。”

整编十一师不愧是敌人有名的五大主力。部队全套美械装备,火力很强,士气也不弱。赵保田带部队突进去后打得非常激烈。一个地堡,一间房子都要经过反复争夺,双方的火力很猛,炮弹、子弹、手榴弹就像下雹子似的,一直没有减弱的时候。特别是到了第二天,敌人用飞机配合,进行轰炸、扫射,不仅打我们的后续部队,而且能打解放军突进村内的部队,对赵保田他们威胁很大。全面内战爆发以来,父亲他们已经积累了些战斗经验,对敌人的飞机无所谓了,大家都懂得只要和敌人扭在一起,飞机就没有用处了。可是这次不同,部队已和敌人在一个村子里拼杀,敌人的飞机还能配合他的部队向七团夺得的阵地投弹射击。七团伤亡颇大,一营的营长,营教导员挨了飞机的一记火箭弹,同时牺牲。不过赵保田除了几处擦伤,屁事儿没有。战斗打到敌人只剩下一、二百人,退缩进村西南角的一个庙里,还继续顽抗,不断反扑,最后凭借飞机和其他部队的掩护突出包围圈。

二十二

张凤集战斗临近结束,赵保田和白丁率领的部队会合,把一小股敌人压在了大院中,经过短促激烈的战斗,从正屋窗户中伸出一杆白布条。枪声停止了,赵保田等人上前抓俘虏,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跑。一个国民党青年军官轻蔑地大喊:“你们这些共匪,乱七八糟,连受降的规矩都没有。”

正好赵保田走他身边路过,顺手“啪啪”就是几个大耳光,打得那家伙军帽飞脱,身体一连几个趔趄,后退几步才站住:“妈的个X,你骂那个是共匪? 别看你小子头戴乌龟帽,身穿洋奴装,长得人模狗样,你们才是匪,蒋匪,专门祸害老百姓的土匪。告诉你,法西斯分子,老子这辈子就只懂缴别人的枪,不懂你们那些投降的规矩。呸。”伸手抓住对方领口,“哗啦”把那军官的笔挺军装撕掉半拉。

正好白丁也来了。赵保田见到他大声嚷嚷:“你看见了,老子违反了纪律。这家伙牙口不干净,胆敢骂我们是共匪。老子实在忍不住,给了他几下。你是主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论大功者不择细过。你坚持了一天一夜,勇冠三军,气壮如牛,是纵队将要表彰的大英雄,我一个小小主任敢对你吹毛求疵?”白丁笑嘻嘻地说。

“什么抡大锅不要小锅的? 老子可给你说清楚了,处分不处分,你自己看着办,那个有闲心听你个屁人吹牛毛,羊毛,鸡巴毛。”说完径直走了。

白丁站住,看看被打的青年军官。只见对方年纪二十出头,身穿黄卡叽美式军装,中等身段,不胖不瘦,五官端正,虽然当了俘虏,但依旧显得干练精神,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

“叫什么?”

“孔爱国,字兴邦。”

“啊,还讲究字。”白丁皱皱眉,接着问:“入伍多长时间?”

“三年半。”

“军校生?”

“陆军特种兵联合分校炮科十九期,肄业。”

“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现担任什么职务?”

“国民革命军整编十一师十八旅上尉连长。”

“哦,是个小军官呢。和我们打过几次仗?”

“这是第一次。以前打过几次‘土共’,枪一响就跑了。”

“那不是解放军,是民兵游击队。”

“都是共匪。”

靠,耳光没挨够呀,白丁心里骂道,嘴上却很温和:“想充英雄哪?说说,继续说,说点你们的理由。”

“你们共党违背蒋委员长的军令政令,自立边区,封建割据,破坏国家统一,破坏铁路交通,勾结日寇,阻碍国军受降,杀人放火,抢夺民众财物,共产共妻,不是土匪是什么?本军奉蒋委员长命令,限期剿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每当提到蒋委员长便像机器一样,孔连长都两腿并拢,两手下垂,“啪”地一个敬礼。

“我们勾结日寇?八年抗战老子一直呆在太行山,你们蒋委员长躲在哪里?”

孔连长又是“啪”地一个敬礼,然后说:“你们游而不击,一分抗日,二分敷衍,七分发展。”

“放你娘的屁,你给老子不抗日,到敌后发展发展试试看。小日本可不是慈悲和尚。”白丁脑袋瓜一转,忽然变得嬉皮笑脸:“上尉连长大人,鄙人才疏学浅,能不能请教几个问题?八年抗战,蒋委员长丢失了多少国土?蒋委员长打了多少次败仗?蒋委员长指使多少部队投降日寇,当了伪军?蒋委员长对八路军,新四军搞了多少次摩擦?蒋委员长杀害了多少抗日军民? 蒋委员长发了多少国难财,把大后方搞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抗战结束,蒋委员长为什么不准我们受降?蒋委员长为什么撕毁停战协议,调你们来打内战?蒋委员长为什么痛恨实行民主,改善了人民生活的解放区?蒋委员长为什么不取消‘五子登科,有条有理’的国民党腐败政权?蒋委员长悍然发动全面内战,我们为什么不能奋起自卫?你把蒋委员长当神灵,我们把蒋委员长当狗屁。专制的蒋委员长;独裁的蒋委员长;汉奸卖国的蒋委员长;反人民的蒋委员长;混账王八蛋的蒋委员长;蒋该死;蒋光头;蒋匪;蒋贼。”

白丁越说越快,最后“突突突”跟打机关枪似的,搞得孔连长别说回答,连走马灯似地立正稍息都跟不上趟,很快变得上气不接下气。别说周围的解放军战士,就是国民党军俘虏都看得忍俊不禁。说到最后,孔连长面对‘蒋委员长’和专制,独裁,狗屁,混账之类的单词关联,整个大脑神经完全短路,瞪着眼,哈拉着嘴,完全搞不清楚该立正还是稍息,站得笔直的两腿只有膝盖在开合晃悠。

白丁拍拍他的肩头,教训道:“小伙子,看看你学的这些玩意儿,那不是希特勒的一套吗?”转身对押解的战士说:“把他带下去,让他先看看解放区的实际,再和蒋管区的情况比较比较,让他得出自己的结论。”

奇怪的是龙凤战役的战果虽不理想,但对部队的士气却产生了正面影响。大家认为国民党军五大主力也不过尔尔,对今后的作战更有信心了。后来父亲谈到龙凤之战,语带轻蔑地说:“那就是他(国民党军)打得比较好的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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