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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一章1 -- mingxia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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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父亲的革命,第二部第四章2

“马强同志,你还要说什么吗?”谢富治缓和语气问。

“我,”马强楞了一下,摊开两手,勉强笑道:“我他妈还能说什么?大家都是共产党,他们不靠我们靠谁? 黎明同志说得对,这次纵队没打好,八旅也有责任。我这个旅长要首先检讨,当众脱裤子,脱得干干净净。”

“刚才于嘉林同志也提到了,和平对三纵的战备产生了很大的消极影响。我这个做纵队政委的应该负主要责任。”彭涛诚恳地说。

周维贤说:“我同意黎明同志的意见。由于轻敌,纵队司令部出现了急躁情绪。具体到柳河集战役,我认为至少存在以下几个问题:一,侦察工作不细致。不清楚敌人的工事构筑和火力点布置。敌一八一旅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能喷射火焰,打好几十米远,我们事先一无所知。结果部队突进村寨后没有准备,损失很大。二,攻击部队没有明确分工。没有预先组织好工兵,爆破,机枪压制和其他掩护支援分队。作战指挥表现为被动应付,头疼医头,脚疼医脚,抓个地瓜当榔头。三,后勤组织无预见性,特别是山炮炮弹。最初以为运送一个基数就足够,结果断断续续运了三个基数,严重影响战役进程。”

接下来,许多人发了言,矛头直指纵队和各旅的指挥员。最初还局限在陇海路战役,后来就越扯越远,把十年八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都翻了出来。连搞记录的小干事都插了句嘴,说陈锡联经常在司令部一边喝烧酒,一边在电话中骂人。害得谢富治几次插话纠正会议方向。

会开到大半夜,谢富治看看意见提得差不多了,便振振嗓音说:“我请大家注意两个问题。一:三旅在民权损失多少?二:纵队在柳河集损失多少?”

大家楞了,这不明摆着吗?彭涛不知谢富治葫芦里卖什么药,嗫嚅地想要回答:“呃,民权……,”

谢富治没等回答,用手指敲击桌面继续说:“成建制的部队打光,就是被歼灭,是明明白白的败仗,不是什么打得好,打得不好的问题。仗打败了,牺牲了那么多同志,难道我们不能拉下面子,认认真真总结一下经验教训?共产党最讲认真。避重就轻,玩文字游戏,算得上一个共产党员吗?”

“今天大家说了很多。群众的意见难免偏激,有些不符合实际的地方,关键是指挥员如何对待。毛主席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作为指挥员首先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哪里摔倒从哪里爬起来。当前的国共内战不同于抗日战争,也不同于红军时期的战争。抗日战争多是游击战,小打小闹;红军时期的战争主要是围剿和反围剿,战役指挥更多地依靠袭击和伏击手段。当前的作战是国共双方拉开架子正面大打,要求我们迅速掌握大规模的运动战和攻坚战方法。纵队和旅的高级指挥员要谦虚谨慎,不允许任何盲目自大,眼睛长在脑门顶上,靠着窖藏的几斗陈糠烂谷子过日子。要下功夫认真学习,转弯子,努力学习新形势下的战争特点。任何松懈,偷懒和投机取巧的思想只能换来失败。同志们,流一点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去包扎伤口,任鲜血白白流淌。”

陈锡联在大家群起发言后很少说话,只是不住地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等谢富治说完,他终于站起来,但几次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最后干咳一声,清清嗓子,挤牙膏似地吐出一句:“检查报告,我重新做。”

东方欲白,秋风飒爽。

散会后,罗志远对父亲竖起大拇指说:“黎明同志,你这一炮放得好,算是把大伙儿的气出了。”

“好是好。”白丁顿顿,说:“不过,把我们的后路也堵死了。”

父亲心头有些沉甸甸的,他踏上一块石头,望着眼前快要干涸的空旷说:“真不敢相信,这儿是梁山水泊。‘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丁,你知道整风教会我什么吗?就是党的领导也会犯错误。要是共产党搞起江湖义气这一套,那革命就完了。”

谢富治回到野司,给邓小平汇报了整个会议的情况。邓小平满意地说:“三纵的干部不错嘛。不管是司令员还是旅长,谁翘尾巴就割谁的尾巴。陈锡联,赵保田都是些骄兵悍将,平时目空一切,老子天下第一。踩几脚,疼一疼,有好处。”

谢富治谈到和平时期对部队的影响,邓小平挥挥手说:“不要扯太远了。这个问题野司也有责任,不能全怪纵队,还是集中精力解决眼下的作战问题。”

谢富治又建议:“三纵的政治工作有待加强。”

邓小平猛然醒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哎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临水集会议一结束,三纵就接到了定陶战役的作战命令。

当时,晋冀鲁豫野战军处境有些尴尬。在刚刚结束的陇海路战役中,作为头号主力的三纵表现差强人意,打民权,打柳河集付出了代价,都没有彻底消灭敌人,部队思想混乱。刘伯承和邓小平本想把主力撤到鲁西南休整,国民党却集结重兵尾追不放。蒋介石派国防部长白崇禧、参谋总长陈诚到开封督战,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到考城、民权前线指挥。以郑州“绥靖”公署的五个整编师,徐州“绥靖”公署的三个整编师组成两个集团夹击鲁西南地区,企图把刘邓赶过黄河,打通平汉路。其郑州集团的核心攻击轴线由顾祝同的外甥,中将师长赵锡田指挥的整编第三师和杂牌整编第四十七师承担,分两路自封丘突向定陶及其以北地区。九月二日,整编第三师进占秦砦、桃园地区。整编第四十七师进占黄水口、吕砦地区。一时之际,国民党军十分张狂。赵锡田居然用明语和乘坐飞机在整三师上空指挥作战的刘峙通话,号称自己一个师就可以把刘邓赶过黄河。在这种情况下,刘伯承居然下决心打整三师,用父亲的话说,就是“的确很不简单。”

三纵的任务是楔入整编第三师和整编第四十七师之间,主力由南向北,配合二纵,六纵围歼整三师,一部向南阻击整四十七师北援。考虑到三旅,二十三旅在上一仗中损失较大,陈锡联让八旅外加三旅一个团担任纵队的主攻,赵保田带两个团阻击行动消极的整四十七师。战役打响后,八旅打下了几个据点,但比较北面的六纵就逊色多了。

战役期间,陈锡联去了趟野司,见邓小平时低着个脑袋。邓小平对他大声说:“怎么啦,还不好意思?三纵打得不好,你这个司令员就没有一点责任?根据地把这么好的子弟交给我们,让他们白白牺牲,不觉得问心有愧吗?错了就是错了,还不让同志们批评,三纵又不是你陈锡联开的汤圆铺。我们这个军队没有党就打不了胜仗,党没有批评和自我批评就不叫共产党。同志式的批评是为你好,不是把你朝悬崖底下推,你怎么连个好坏香臭都分不清。不让别人批评,老子天下第一,称王称霸,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迟早还要摔大跟斗。”

陈锡联的脸色先红后黑,由黑变白,再变青,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愤愤地冲了一句:“我对党犯了罪,你处分我,撤我的职吧。”

“乱弹琴。叫你认真检查,总结经验,把仗打好,那个说要撤你的职?”

“我就会打打杀杀,不会指挥,那个能指挥让那个来。”

“呵呵,还是不服气呀。”邓小平抽着烟,来回踱了几步。

刘伯承说:“小平同志,我有个个人意见。六纵不是在打大杨湖吗?是不是组织三纵的干部去参观参观,学习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

“这个意见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锡联同志,我和王近山,杜义德同志打个招呼。你回去组织一些干部,包括赵保田,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宣传部长,一起到人家那里取取经。”邓小平走过来,伸手把陈锡联敞开的领口扣子记好:“谦虚一点,同志哥。部队从打游击到打运动战是一个转变,我们大家都在学习,不光是你一个。你过去会打仗,有很多战斗经验,只要转好这个弯子,就是如虎添翼。照猫画不出虎,要见就去见识真老虎。”

纵队组织了二十多人去六纵参观。父亲跟在大队的屁股后面,不好意思上前和陈锡联,赵保田打招呼。彭涛叫他到前面去,陈锡联点头笑笑,再不搭理父亲,转而和赵保田嘻嘻哈哈。

到了六纵司令部,陈锡联有点受冷落的感觉。主人王近山,杜义德居然都不在,只有一个姓李的参谋长接待。李参谋长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地图随便讲解了几句,就让这伙人一边坐着凉快,自己忙自己的去了。陈锡联,赵保田都是坐不住的人,就站在地图前,看着那些五颜六色,密如蛛网的各种符号和线条。让他们意外的是:图上标明的不光有敌我双方的战壕,地堡,兵力集群,炮兵阵地,机枪火力点位置,更有我方的作战设想:轻重火力如何伴随步兵前进,火力转移,交叉掩护的计划。如何突破前沿,如何压制敌人火力反扑,如何掩护部队向纵深发展,直到最终解决战斗。总之一句话就是如何集中绝对优势,组成一道火力屏障,自始至终压倒敌人,不让敌人火器发挥作用。

陈锡联看懂了这张图,咧开嘴角笑笑。赵保田会意,瞅瞅正在忙活的李参谋长,极小声地说:“知识份子。”

十一

总攻击定在晚上十点。时间还早,六纵给这伙人安排了饭菜。吃着碗里的土豆烧肉,父亲他们各怀鬼胎,说着几句二不挂五的闲话,心里都在瞎琢磨,这他妈不是演习吗?战场上瞬息万变,敌人会老老实实听从我们指挥?

吃完晚饭,李参谋长过来。赵保田皮笑肉不笑地问:“李参谋长,你从那个军校毕业的?”

“去,老子不跟你小子一样,在抗日军政大学读过几天书。”李参谋长啐了他一口。

“那你们这些花里胡梢的玩意儿跟谁学的?”

“甭管跟谁学的,管用就行。”

“真的?”父亲感觉,赵保田说这话时简直是在奸笑。

“真的假的一会儿见分晓。要不,刘司令员能送你们几尊大菩萨到俺小破庙里来?”

陈锡联说:“老李,我想去前沿团指挥所,看看敌人阵地。”

李参谋长说:“没问题。别说邓政委发了话,就冲你是我的老团长,去哪里都可以。不过人别太多。”

陈锡联想了想,点着赵保田说:“你。”顿了顿,又指指父亲,却没出声。

父亲无奈,只好跟随。三个人闷着头,不说话,跟着六纵的一个参谋沿战壕到了前沿。又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个团指挥所可以说是讲究。战壕上面搭着整块的圆木,木头上覆盖了厚厚的泥土。正面留着可供观察的方孔。地下铺着麦草,架着板条,板条上放着电话机和一张同样花花绿绿的地图。赵保田鼻子哼哼,陈锡联面无表情,父亲更不知道说什么。

团长已经接到通知,见他们几个进来,虽然不太高兴,还是马上给陈锡联介绍情况。陈锡联举起望远镜透过观察孔边听边察看敌人阵地。

太阳已经落山,但地平线上还留着一丝余光。昏暗中的大杨湖壕沟交错,暗堡林立,各种明暗火力发射点若隐若现,密密麻麻,根本找不到射击死角。阵地前还拉着几道杂乱的铁丝网,摆放着数重鹿砦。敌人肯定也设置了地雷带,因为落下的炮弹偶尔会引发地面的连环爆炸。另外,敌人阵地外还有一条宽阔的沟渠环绕,形成天然障碍。沟渠这边地势平坦,没有什么遮掩,如果步兵向前冲锋,简直就是在对手的天然靶场中奔跑。

陈锡联看完后没吭声,退下来。赵保田上去看了一眼,马上倒吸一口冷气说:“狗日的整三师,真有他妈的几手。”

“对面是敌五十九团的核心阵地。这个团打防守比较有经验,工事构筑有些鬼点子。我们组织了几次攻击,虽然没有啃下来,但还是摸到了他的一些防御特点。就看今天晚上这一锤子了。”团长说,然后又给陈锡联讲解了一通兵力安排和战斗设想。

陈锡联听完依旧没怎么说话,弯着腰,带着赵保田和父亲出了前沿指挥所。在回纵队指挥所的路上,他们看见六纵的战士开始了紧张的临战准备,上刺刀,上子弹,一队队战士贴着他们的身体,在战壕中快速运动。走到一个拐角处,发现很多战士躺在壕沟里休息,每人身边放着一大捆高粱杆。陈锡联感觉奇怪,问一个战士:“你们带这么些高粱杆干什么?”

“打仗呗。”战士笑着说。

“用高粱杆打仗?”赵保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首长,你没见过。这是我们的新式武器。”另一个战士调皮地说,周围的人全笑了。

这时就听嗖嗖声响,十几条闪亮的弹道掠过他们头顶,飞向大杨湖。顿时,敌人阵地腾起巨大的火浪,轰隆隆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总攻开始了。雨点般的各种口径炮弹从不同方向飞出,向一个方向集中,好像海啸掀起的巨浪砸到大杨湖这块孤立的岩石上。刚才似乎不可一世的整三师刹时淹没在火海中。

陈锡联吓了一跳,脱口而出:“这么个打法,需要多少炮弹呀。”他想起刘伯承以前在太行山说过的话:“打枪不是听音乐。”难道打炮就是听音乐?

炮火如同犁地似的在敌人阵地前滚动,掀开地面,引爆地雷,还有什么铁丝网,鹿砦全都像抛起的纸片,火柴棍儿在天上飞。火浪之后,浓烟滚滚,四面八方的机关枪又“嗒嗒嗒”地响起来,如同消防水管冲着大火狂洒乱喷。只不过喷的不是水,而是火点。火点指向那儿,那儿就“飕飕”燃烧。赵保田有些诧异:“敌人的枪炮都上哪儿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父亲摇摇头:“浪费,太浪费了,简直是败家子打法。六纵想倾家荡产,不想再打二次,三次了?”

陈锡联冷脸甩了一句:“你不是要压制敌人火力吗?不浪费怎么个压制法?”

话没说完,战壕中的战士一跃而起,抱着大捆高粱杆往前冲。整个战场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楚跳动的人影。赵保田一激动,跟着跳出去。他来到那条沟渠边,发现天然障碍已经被高粱杆填出了十多条通道。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头顶升起三颗红色信号弹,一阵急促的军号声响过,突击队端着上刺刀的枪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分路跨过高粱杆搭就的沟桥,突进烟火笼罩的敌人阵地。

赵保田跑回来,兴奋地对陈锡联和父亲喊道:“这法子好,这法子好。”

父亲问:“那个法子好?”

“那个法子都好。打炮,打机枪,压住敌人火力,遮挡敌人视线;打信号弹,通知部队出击,通知后方火力延伸;还有高粱杆填河沟,都想的好。”

陈锡联说:“我们还是赶快回纵队司令部,那里还有好看的。”

回到纵队司令部,王近山已经回来,对陈锡联点点头。陈锡联抖抖帽子上的灰,问:“老王,还有什么戏法赶快变出来。”

王近山笑得很得意:“叫驴你别着急,等着我给你上菜。”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报告:“二号地区两颗绿色信号弹。”

王近山看着地图,马上说:“通知各火力点,按一号方案转移火力。通知二梯队准备投入战斗。”

“三号地区一颗黄色信号弹。”

王近山走到桌边,稍微考虑一下说:“调整部署,按二号方案集中火力打击四号地区。”

每次他一下达命令,马上有人分头打电话,派干部,派通讯员前往旅,团部队,山炮阵地,迫击炮分队,机枪掩护部队,二梯队和各种后勤支援分队。指挥部里看似忙乱,实际有条不紊。命令下达完毕,王近山倒显得无所事事,一会儿看看前沿情况,一会儿背着手看看墙上的地图。

在暴风雨般的枪炮声中,陈锡联有些尴尬,又不好打搅王近山,又不愿坐下来。这时电话铃响了,王近山拿起话筒听了听,然后转对陈锡联说:“是邓政委的,找你。”

陈锡联接过话筒,先嗯嗯几声,跟着说了几句收获很大,很受教育之类的话,然后“啪”地一个不太规范的立正,大声说:“邓政委,我向你保证,等这次战役一结束,马上脱裤子,把检讨送到野司。”放下电话后对王近山说:“老王,你这桌饭我先欠着,以后有机会再还。”

王近山答得随便:“叫驴,是差不多了,回去也好。”

陈锡联又对彭涛说:“老彭,我们走,回三纵。不过,黎明,你得给老子留下。”转身就往门外去。

彭涛对父亲解释:“你要多做一些战场调查,把六纵的战斗经过,战果和伤亡情况统统搞清楚。要把真经取回来,千万不能漏掉什么。”

十二

到后半夜,大杨湖的枪炮声渐渐稀疏。看见三颗绿色信号弹升起后,王近山轻松地说:“收摊子,该我们上去了。”说完自己先走了出去。

父亲跟出去后,看见川流不息的人群,有继续向前运动的部队,有抢运战利品的民工队伍,还有押下来的大群俘虏。李参谋长看见一个当官的,随手把他抓出来,一问居然是个副团长。父亲上前询问战斗情况,这家伙浑身还在发抖:“太厉害,太厉害,打得我们根本没法还手。”之后,父亲得到的统计数字是:打死不记,光俘虏就一千多人,缴获的各种枪炮子弹超过消耗的五倍。六纵损失:牺牲干部九人,战士五十来人,轻重伤一百多。

十三

赵保田回到旅部时,天已大亮。白丁和几个旅干部正围着一个炮弹箱打扑克。赵保田问当面的整四十七师有什么情况,白丁打个哈欠说:“刚才打了几炮,出来几个人。我们一开火,马上就缩回去了。现在的情况,你自己看吧,啥动静也没了。”说完接着打牌。赵保田没有丝毫睡意,拿着望远镜东瞅瞅,西瞧瞧,最后实在没什么值得看的了,就转过方向冲着整三师的方向观察。

太阳有些刺眼,地里的玉米已经成熟,苞粒绽露,卷叶绿中带黄,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白丁站起身,走过来,伸伸懒腰说:“看着人家吃香喝辣,心里真不是滋味。”

赵保田突然说:“白丁,你看那边是什么?”

白丁举起望远镜,瞅了老半天,才依稀看到着天边扬起的一溜烟尘:“什么什么?刮风了呗。”

赵保田眼睛瞪得虎圆,大声喊:“不好,敌人要跑。警卫连,跟我走。”纵身跳出战壕,身边就几个警卫员和通讯员员。白丁见状,赶紧招呼警卫跟上。副旅长刘伟和参谋长傅效先一个通知纵队部和总部,一个调动大队伍。白丁半道碰上罗志远带着些人过来,边跑边问:“你有多少人?”

罗志远答:“两个连。”

“赶上旅长,敌人要跑,快把他截住。”

赵保田从玉米地里冲出来,正好看见大群国民党军蜂拥而来,他们的枪或双肩扛,或斜挎,或拖,或提,或夹在胳膊下面;个个歪着帽子,衣衫破烂,散着绑腿带,趿拉着鞋,蓬头垢面,垂头丧气,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向南跑。赵保田边跑边喊:“快打,快打。”身边的几个战士纷纷开火。随着几声清晰可辨的枪弹炸响,当先的几百号国民党军士兵居然不约而同,停住脚步举起双手,其余的像没头苍蝇四散奔逃。说话间,白丁和罗志远带着人也赶到地头,满世界追着国民党军跑。溃兵们狼奔豕突,折断玉米杆,践踏苞米棒子,有人倒下;有人抱着脑袋,跪在地上求饶;还有人干脆跑到水塘边,一头砸进去不起来。枪弹的爆裂声和枪托的撞击声夹杂着人的吼叫,哭喊声,干瘪枯燥,嘈杂刺耳。赵保田见逃跑的敌人朝一个叫天爷庙的小村子集中,就叫罗志远留下,派人押送俘虏并收罗田间地头的散卒游勇,自己和白丁带着几十号人往天爷庙方向追。

到了天爷庙跟前,发现敌人熙熙攘攘,少说有上千人,虽然混乱,但也有一些防御布置。赵保田脚步一点,喊了声“火力掩护,跟我冲。”马上又往前跑。

白丁一把拉住他,嚷嚷:“你疯了,看看有多少敌人?我们才多少人?”话没说完,就见警卫连一个战士半蹲身体,举枪“砰砰”几声,几个正在瞄准的国民党军士兵立马脑袋开花,其他人吓得拼着命往两边跑,留出一条光生生的村口大路。

赵保田得意地冲白丁笑笑:“怎么样?眼下敌人是吓破了胆,一打就垮,过一会儿他没准儿会反应过来,再打就得付点代价。”说完迈开大步进了村。

白丁一边跟上赵保田,一边问开枪的战士:“打这么准,叫什么?”

战士答:“兰安平。”

到了村庄里面,赵保田闷着头,背着手大步流星。白丁心里那个紧张呀,瞅瞅周围的国民党军士兵东一团,西一堆,站着,坐着,蹲着,还有些骑在院墙上,躺在房顶上,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可以说近在咫尺。关键这些敌人很多手里拿着武器,一旦开火,十个赵保田,白丁也会立马变成肉酱,但一切都没发生。

赵保田来到一个小院落前,那儿围着大堆人。他走上去,伸手推开人群,扎进圈子中间,看见门坎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军官。军官穿着笔挺的军装,领章肩章俱全,但头上扎着绷带,满身血迹斑斑。赵保田问:“你叫啥?”

村外传来嘹亮的冲锋号声。赵保田周围的人不说话,畏缩着向后退。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军官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赵保田,很不情愿地说了三个字:“赵锡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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