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文摘】【人物】甘地自传 -- 时空

共:💬21 🌺19 新: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家园 第五部 一至十章

第五部 我体验真理的故事

--------------------------------------------------------------------------------

第一章 初次体验

  我还没有回到国内,从凤凰村起程的那一帮人已经先到了。照预定的计划,我应该在他们之前回到印度,但是因为我在英国忙于有关战争的工作,原来的打算全部推翻了。当我发现我将无限期地阻于英国以后,我面临的问题是要找个地方安顿凤凰村这一帮人。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叫他们在印度也住在一起,仍然过他们在凤凰村的生活。我不晓得有什么书院值得介绍他们去住,因此电告他们去找安德禄先生,并按他的意见办事。

  于是他们先在康格立的古鲁库尔安顿下来,已故史华密?史罗昙纳吉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儿女看待。后来他们又搬到圣提尼克坦书院①,在那里诗人和他的同人都以同样的爱对待他们。他们在这两个地方所得到的经验对他们和我都有很大的帮助。

  ①圣提尼克坦《Shantiniketan),意即和平村,在加尔各答以北一百英里的地方,诗人即指泰戈尔。那里的书院后来被泰戈尔发展成为有名的国际大学――译注。

  我常常对安德禄说,诗人、史罗昙纳吉和苏希尔?鲁德罗院长,就是三位一体。在南非的时候,安德禄常常谈起他们,娓娓不倦。我在南非许多甜美的回忆中,安德禄先生关于这伟大的三位一体日以继夜的谈论,可算是最甜蜜最生动的。安德禄先生当然就把凤凰村来的这一帮人也介绍给苏希尔?鲁德罗了。鲁德罗院长并没有书院,但是他有一个家,他把这个家完全交给凤凰村的人去使用。他们到后不到一天,他的人便使他们完全感到象在自己家里一样,一点也不觉得离开了凤凰村而有所失。

  我只是在孟买上岸以后,才知道凤凰村的人已到了圣提尼克坦。所以我会见了戈克利以后,便赶忙去看他们。

  我在孟买所受到的欢迎,给了我一次提供称得上是小小的非暴力抵抗的机会。

  那次的欢迎会是在杰罕济?贝迪特先生的地方举行的,我在会上不敢用古递拉特语讲话。我是一个在契约工人中生活惯了的人,一到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式的地方,更感到自己是一个十足的乡下老。我穿着一件卡提亚华外衣,戴着头巾,扎着“拖地”,看起来多少比今天的样子还要文明一些①,但是贝迪特先生的大厅那种豪华壮观,使我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费罗泽夏爵士在那里庇护着我,我才勉强应付过去。

  ①甘地后来习惯于赤裸上身,穿着“拖地”,踩着木屐;天冷的时候,则在上身披一件大围巾――译注。

  后来又有一次古递拉特人的欢迎会,是由已故乌昙拉尔?特立维第组织的,因为不搞一次欢迎会,古递拉特人轻易不放我走。我先了解了欢迎会的节目。真纳先生①也参加了,因为他也是一个古递拉特人,不过我已记不清他是那次欢迎会的主席还是主要讲话的人。他用英文发表了一个简短而美妙的演说。就我所记得的,其他的人大部分也是用英文发言的。轮到我讲话的时候,我用古递拉特话表示我的谢意,说明我对古递拉特话和印度斯坦语的偏爱,并且谦虚地提出不该在一个古递拉特人的集会上用英语讲话。我这样做,并不是毫无考虑的,因为我也担心象我这么一个久离祖国的没有经验的人居然对已成定例的做法提出抗辩,会被认为是失礼的。然而似乎没有人误会我坚持用古递拉特话致答词。事实上,我很高兴,大家似乎都同情我的抗辩。

  ①真纳(Jinnah,1876―1948年)原是国民大会党的领导人之一,后来脱党参加全印度穆斯林联盟,1940年以后极力主张成立巴基斯坦,脱离印度另建国家。1947年印巴分治后成为巴基斯坦总督,被称为巴基斯坦国父――译注。

  这次集会就这么促使我认为我在同胞们跟前提出一些新奇的主意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我在孟买住的时间很短,但却充满了这一类的基本体验,后来我便应召到浦那去见戈克利了。

第二章 在浦那会见戈克利

  我一到孟买,戈克利便通知我说,省督想见一见我,并说照规矩我最好在赴浦那以前就先去看看他。我照他的意见拜会了省督阁下。寒暄以后,他说道:

  “我请求你一件事情。我希望你无论在什么时候打算采取同政府有关的步骤时,都到这里来见见我。”

  我回答说:“我很容易答应你,因为我是一个非暴力抵抗者,照例要了解对方的意见,并设法尽可能同他取得协议。我在南非的时候,是严格按照这个规矩行事的,在这里我也要这么做。”

  威灵顿勋爵向我道谢,并说道:“你什么时候来见我都可以,你会明白我的政府是不愿意做什么错事的。”

  我回答说:“正是这种信仰才能使我支持下去。”

  我见他以后,便到浦那去。我不能把我在这个宝贵的时间内所有值得回忆的事情都记述下来。戈克利和印度公仆社的朋友们热情横溢地欢迎我。我记得他把他们全都召集起来欢迎我,我同他们坦率地谈论各种各样的问题。

  戈克利很希望我参加这个团体,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社员们却觉得,我的思想和做事的方法同他们的大不相同,让我入社或有不便之处。戈克利却相信,尽管我坚持自己的主张,我还是愿意、并且能够容忍他们的意见的。

  “但是,”他说道:“他们还不了解你是抱着准备妥协的态度的,而他们对于自己的主张却是固执的,毫不动摇的。我希望他们会接受你,但是如果他们不接受,请你千万不要以为他们是不敬爱你的。他们不愿意冒险,因为他们恐怕这会妨碍对你的尊敬。但是无论你是否正式入社,我总是把你当作社员看待。”

  我把我的意图告诉戈克利:不管我是不是社员,我想办一个学院,把凤凰村的那些人安顿下来,地点最好在古递拉特,因为作为一个古递拉特人,我以为古递拉特服务也就是间接为国家服务。戈克利赞成我这个想法,他说:“你当然可以这样做。无论你和他们商谈的结果如何,学院的经费请你务必让我筹划。我把这学院当作是我自己的。”

  我心里十分快乐:我既不必承担筹措经费的责任,也不必由我一人独自开创这件工作,而只须我能确保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有可靠的指导和帮助就行了。这使我心理上的负担大为减轻。

  于是他把德夫医师(现已故)请了来,吩咐他在该社的账目内给我开一个户头,把我为学院的用处所需的款项和其他的公共开支随时给我。

  现在我准备到圣提尼克坦去了。在我出发前夕,戈克利安排了一个只有少数几个朋友参加的茶会,亲自定了一些我所喜欢吃的点心,就是水果和干果等。茶会离他的房间虽然只有几步远,他却没有力气走过来参加。但是因为他太爱我,他竟坚持要来。虽然他来了,却因为昏倒了而不得不抬走。昏厥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所以他在力所不支的时候,还吩咐我们茶会照常进行下去。

  这个茶会事实上是一次座谈会,是在该社招待所对面的空地上举行的。朋友们在会上一面吃着花生、枣子和当时的水果,一面谈心。

  然而戈克利这次的昏倒在我的生平却不是一个普通的事件。

第三章 这是威胁吗?

  我离开浦那先到拉奇科特和波尔班达去探望我的寡嫂和其他的亲戚。

  我在南非进行非暴力抵抗运动的时候,为了和契约工人保持密切的接触,大大地改变了我的服饰,就是在英国,不出门的时候,我还是穿得很简单的。在孟买上岸的时候,我穿了一身卡提亚华服装:一件衬衫,一条“拖地”,一身外衣和一条白围巾,全都是印度布做的。但是因为我要从孟买坐三等火车出去旅行,我认为围巾和外衣是多余的,所以我不带这两样东西,却花了八、九个安那买了一顶克什米尔帽子。穿起这样的服装,人们一定以为我是一个穷汉。

  当时因为黑热病正在流行,我不记得是在维朗坎还是八德弯,便有人上来检查三等乘客的健康情况。我有点发烧,检查员叫我等车到拉奇科特时,亲自向医务所去报告,并记下我的名字。

  大概有人通知八德弯说我要经过那里,因为当地有一个知名的公共工作者,莫迪拉尔裁缝,到站上来接我。他告诉我维朗坎的风俗习惯和火车乘客因此必须遭遇到的困苦情形。我因为发烧,不大想讲话,想用一句简单的问话结束这次谈话:

  “你打算坐牢吗?”

  我把莫迪拉尔当作一个轻率的青年,以为他讲话是不加思索的。然而莫迪拉尔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以坚定的口气答道:

  “只要你领导我们,我们当然愿意坐牢。我们是卡提亚华人,我们对你有特别的权利。当然了,我们现在并不想把你留下,但是你得答应回来的时候,在这里停一停。你要看到我们这些青年人的工作和精神,你就会高兴的,你可以相信我们,只要你一声号召,我们就会立刻响应。”

  莫迪拉尔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同志夸奖他说:

  “我们的朋友不过是一个裁缝。然而他精通他的业务;他每月只需要15卢比,他一天只做一个钟头工便可以得到这笔收入,因此他就把其余的时间放在公众工作上。他领导我们大家,使我们原来所受到的教育感到惭愧。”

  后来我同莫迪拉尔有密切的往来,我才晓得人们夸奖他一点也不过分。他决定每个月到当时刚刚成立的学院来住几天,一方面教那些孩子们学裁缝,同时他自己也为学院做一些裁缝工作。他天天同我谈维朗坎的情况和火车乘客的困难。说他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因为害了一场急病便在壮年时死去了,八德弯的公众生活因为少了他而受到很大的影响。

  我一到拉奇科特,第二天便到医务所去报告。那里的人并不是不认识我。医生觉得难为情,他生那个检查员的气。这其实是不必要的,因为那个检查员那样做是他的责任。他不认得我,就算认识,他也不能做别的。那个医生不让我再去看他,坚持要让检查员来看我。

  在疫病流行的时候,检查三等乘客的健康情况是很必要的。如果大人物也愿意坐三等车,不管他们的地位如何,他们应当自动遵守穷人所遵守的规定,而铁路上的官员也应当大公无私,我的经验是,铁路上的官员并不是把三等车的乘客当作自己的同胞看待,而是把他们当作一群绵羊。他们态度傲慢,不容分说或争论。三等车的乘客必须服从官员,好象是他的奴仆似的,当官的还可以无缘无故地打他们或勒索他们,而且常常把他们弄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才把票卖给他们,有时甚至弄得他们误车误点。这一切都是我亲眼看到的。除非受过教育和有钱的人自愿屈居穷人的地位、坐三等车、不享受穷人所享受不到的待遇,而且不单单是愿意承受可以避免的艰难困苦、无礼和不公道,还得决心为消除它们而斗争,不然,改革是不可能的。

  我在卡提亚华,到处都听见有人在诉说维朗坎海关的弊端。因此我决定立即利用威灵顿勋爵的建议。我搜集并翻阅一切有关这个问题的文献,亲自证实那些意见是确有根据的,然后便和孟买政府通起信来。我去拜访了威灵顿勋爵的私人秘书,并求见勋爵阁下。勋爵表示他的同情,但是把责任推到德里身上。他的秘书说道:“如果这件事归我们管的话,我们早就把关卡撤了。这件事你得去找印度政府。”

  我于是和印度政府通信,但是除了承认收到我的信件以外,什么答复也没有。直到后来我有机会见到了詹士福勋爵,这个问题才得到了解决。当我把这些事实告诉他的时候,他表示惊讶。这些情况他一点也不知道。他耐心地听我陈述,立刻打电话调阅有关维朗坎的文件,并答应说,如果当局不能说明理由或加以辩解,他就把关卡撤销。我会见他以后不过几天,便在报纸上看到维朗坎关卡已经撤销了。

  我把这次事件当作是非暴力抵抗在印度的前奏。因为我去找孟买政府时,那个秘书对我在巴格斯拉(在卡提亚华)的一次演说中所提到的非暴力抵抗表示不以为然。

  “这不是威胁吗?”他问道:“你以为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会在威胁之下屈服吗?”

  “这不是威胁,”我答道:“而是教育人民。把解除疾苦的一切合法的方法都告诉人民,这是我的责任。一个想要自立的民族应该晓得一切获得自由的方法和手段。这通常包括暴力,而且被当作是最后的办法,可是非暴力抵抗却是一种绝对不使用暴力的武器。我认为向人们解释它的做法和界限是我的责任。我不怀疑不列颠政府是一个强有力的政府,但是我也不怀疑非暴力抵抗是一个最有效的良方。”

  这位聪明的秘书怀疑地点一点头,并说道:“我们瞧着吧。”

第四章 圣提尼克坦

  我从拉奇科特赶到圣提尼克坦去。那里的师生热烈地欢迎我。欢迎会是朴素、艺术和爱的美丽的结合。我在这里第一次会见了卡卡萨希布?柯列卡。

  当时我还不晓得柯列卡为什么叫做“卡卡萨希布”。后来我才知道我在英国一个很好的朋友、现在巴洛达邦举办一所叫做“甘伽纳斯学院”的柯沙福劳?德希潘特先生,为了给他的学院创造一种家庭气氛,常常给教师们起一些家庭名字。柯列卡先生在那里教过书,所以叫做“卡卡”(意即伯伯)。伐德克叫做“摩摩”(意即舅舅),而哈利哈尔?夏尔玛则得到“安纳”(意即兄弟)的称呼,别的人也得到类似的名称。阿难达南(史华密)是卡卡的朋友,巴特华昙(阿巴)是摩摩的朋友,后来都加入了这个大家庭,并且一个一个地成为我的同事。德希潘特先生自己常常被称为“萨希布”。他的学院被解散以后,这个家也就拆散了,但是他们精神上的联系并没有断绝,他们的别名也没有改变。

  卡卡萨希布到各个院校去吸取经验,我到圣提尼克坦的时候,他正巧也在那里。金大满?萨斯特立原是同他们一起的,也在那里。他们两人帮助讲授梵文。

  凤凰村的那一帮人在圣提尼克坦都分别分到了住处。摩干拉尔?甘地是他们的领导人,他的职务是叫人严守凤凰村学院所有的规矩。我看到由于他兼有爱、知识和忍耐,使他在圣提尼克坦芬芳四射。

  安德禄和皮尔逊也在那里。孟加拉教员中和我们比较接近的有贾格丹南德巴布,尼巴尔巴布,孙托斯巴布,克希提穆罕巴布,纳庚巴布,沙罗巴布和卡里巴布。

  我照例很快便和那里的师生打成一片,并且引导他们讨论自力更生的问题。我向教员们提出来:如果他们和学生都不雇用厨子而自己做饭,他们便可以根据学生身体上和道德上的需要管理厨房,并且可以给学生提供一个自力更生的实物教育。有一两个教员摇头表示不以为然,也有极力赞成我的意见的。也许是因为好奇的缘故,学生都欢迎这个建议。于是我们便开始实验。我请诗人发表意见,他说只要教员们赞成,他没有意见。他对学生说:“这个试验包含着自治的钥匙。”

  皮尔逊为了使这次试验成功,竟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他把全副精力都投进去。他组织一批人切菜,另一批人洗米,等等。纳庚巴布和别的几个人负责厨房及其周围的环境卫生。看到他们拿着锄头去工作,我心里很高兴。

  然而要指望这一百二十五名学生和老师如鱼得水地进行这种体力劳动,那就未免太奢望了。他们几乎天天都在讨论。有些人早就露出倦意,但是皮尔逊却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我们常见他笑容满面地在厨房内外忙碌着。他自愿担任洗涤较大的餐具。有一批学生在这批洗涤餐具的学生面前弹着“希达”①,以使他们忘却疲劳。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做着这件事,圣提尼克坦便象蜂群聚居的地方那样显得忙碌起来。

  ①希达(sitar),印度一种弦乐器――译注。

  象这样的变化一旦开始,总是继续发展的。不但凤凰村的人自己做饭,而且他们的饭菜极为简单。作料是不吃的。饭,豆汤,青菜甚至面粉同时放在一个蒸笼里蒸。圣提尼克坦的学生们为了改革孟加拉的厨房,也着手进行类似的试验。有一两个教员和几个学生负责进行这个改革工作。

  然而这次试验进行不久便中断了。我认为这个著名的学术机构进行这一次试验,时间虽短,却没有什么损失,其中所取得的一些经验对于教员来说,是有利无弊的。

  我本想在圣提尼克坦多住一些时候,但是事与愿违。我到那里不到一个星期,便接到浦那来的一个电报宣布戈克利逝世了。圣提尼克坦陷入悲痛之中。所有的人都来向我表示哀悼。他们在学院的神庙里举行了一次特别的集会来哀悼国家的损失。那是一个庄严的集会。我即日带着妻子和摩干拉尔赶赴浦那,其余的人照旧留在圣提尼克坦。

  安德禄送我们到八德弯。他问我:“你以为印度也可以进行非暴力抵抗吗?如果可以,你看是在什么时候?”

  “这很难说,”我答道:“我在一年之内,不打算做什么。因为戈克利叫我答应过他,要我旅行全印度以广见闻、吸取经验,在这个观察时期内,不准我就公众问题发表意见。即使过了一年,我也不急于说话或表示什么意见。因此我想在五年左右的时间内,不至于有什么非暴力抵抗运动。”

  关于这一点,我还记得戈克利常常笑我一些关于印度自治的想法,并且说:“等你在印度住上一年以后,你的看法就会得到纠正的。”

第五章 三等乘客的疾苦

  在八德弯的时候,我们亲身经历到了一个三等车乘客连买一张车票都要遇上莫大困难的情况。“三等车票没有那么早卖,”卖票的对我们这么说道。我去找站长,这也是一件难事。有人好心告诉我站长在那里,我便去向他诉说我们的难处。他也是作了同样的答复。后来卖票的窗子一打开,我便赶过去买票。然而买票实在不容易。有力气的才有权利,上前去买票的人不管其他人,一个个上来不断地把我挤出来。所以我差不多是第一批最后一个买到车票的。

  火车进站了,上车又是一次考验。已经上了车的人和要上车的人对骂起来,你推我,我推你。我们在站台上跑来跑去,可是到处都碰上同样的回答:“这里没有位子。”我去找车守想办法,他说:“只要挤得上去你就赶紧挤上去,要不然,你就等下一班车吧。”

  “可是我有急事呀,”我恭恭敬敬地答道。他没空听我的话。我实在急坏了,我叫摩干拉尔随便挤个地方,我自己则带着妻子走上二等车的车厢。车守看见我们上车了。到了阿三索尔车站,他便过来要我们补票。我对他说:

  “给我们找个位子原是你的责任。我们找不到位子,所以坐到这里来了。如果你能在三等车厢里给我们找个位子,我们当然很高兴到那里去。”

  “你别跟我多话,”车守说道:“我不能给你找位子。要么你就补票,不然就下车。”

  我要赶到浦那,因此不打算同车守争论,就把他要补的车钱付给他,然而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我却非常气愤。

  第二天早上车抵莫加尔沙莱。摩干拉尔设法在三等车厢里弄到了一个坐位,我便搬过去。我把所有的事实都告诉查票员,请他开个条子证明我在莫加尔沙莱便搬到三等车厢来。他却不肯开证明。我又把这情形去向铁路当局陈述改正,得到这样的回答:“照规矩没有证件是不能退费的,但是我们对你可以例外。不过,从八德弯到莫加尔沙莱的补票费是不退的。”

  自此以后我乘坐三等火车的经验,如果全部写下来,就很容易地写一本书。因此我只能就便在这几章里提一提。由于身体健康的关系,我不得不放弃乘坐三等火车的做法,这是我终生的大憾事。

  三等车乘客的疾苦无疑是由于铁路当局的高压手段造成的。但是乘客本身的粗野、肮脏,自私和无知也不能辞其责。可惜的是他们往往并不觉得自己不雅、肮脏或自私。他们以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极其自然的。所有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我们这些“受过教育”的人对他们漠不关心。

  我们到卡利安时,已是疲惫不堪。摩干拉尔和我从站上的水管里弄了一点水来供让我们洗澡。我正设法找地方给我妻子洗澡时,印度公仆社的高尔先生认出了我们,他走过来。他也是到浦那去的。他建议让我的妻子到二等车厢的浴室去洗澡。我不想接受这个殷勤的好意。我知道我的妻子没有权利到二等车厢的浴室去洗澡,但是最后我还是接受了这种不相称的做法。我明白一个崇奉真理的人是不应该这么做的。这倒不是因为我的妻子非到那里去洗不可,而是因为做丈夫对自己的妻子的偏爱胜过了他对真理的尊崇。《奥义书》说:真理的脸隐藏在玛耶的金纱幕后。

第六章 追  求

  到了浦那参加葬礼以后,我们自然而然地讨论了印度公仆社的前途以及我是否应当加入的问题。这个入社的问题,对我来说,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戈克利在世的时候,我用不着请求入社。我只要服从他的意愿就行了,这正是我所乐意的。现在我既已投身于波涛汹涌的印度公众生活中,便不得不有一个可靠的舵手。戈克利就曾经是这么一个人,而我在他的庇护之下也觉得安稳。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我只得靠自己去奋斗,而我也觉得应当请求入社。我想这样做才能告慰于戈克利的在天之灵。于是我便毫不犹豫地而且坚决地提出请求。

  当时大多数的社员都在浦那,我向他们游说,设法消除他们对我的疑惧。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的意见并不一致。一部分人赞成我入社,另一部分人却竭力反对。我明白这两派人对我的友爱不相上下,但他们似乎更忠于印度公仆社,无论如何,这种忠心并不亚于爱我的心意。因此我们所有的讨论都只限于原则问题,而不作意气上的争论。反对我入社的那一派人说,在重大的问题上,他们的见解同我的想法相差甚远。他们恐怕我入社以后,印度公仆社原来的宗旨便要大受影响。这当然不是他们所能忍受的。

  我们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便各自分散了,等日后再作最后决定。

  我回家的时候,内心颇为激动。如果大多数人投票赞成我入社,我是不是应当加入呢?这个行动是不是符合我对于戈克利的忠心呢?我清楚地看见,社员们对于我入社的问题,意见既然如此分歧,我最好是自行撤销入社的申请,免得那些反对我入社的人处境为难。我想这才是我忠于印度公仆社和戈克利所应当采取的行动。这是在一刹那间决定的,我立刻写信给萨斯特立先生,请他不必继续开会。那些反对我入社的人,非常欣赏我这个决定。这使他们不致陷入进退维谷的地步,并使我们的友谊更加密切。我撤销入社的申请,倒使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社员。

  现在经验告诉我,我不当一个正式的社员更为恰当,而当时反对我入社的人也是有道理的。经验也证明,我们在原则问题上的看法是极不一致的。但这些分歧既经承认以后,我们并不因此而疏远或发生什么龃龉。我们仍然是情同手足,而印度公仆社在浦那的家也一直是我经常出入的一个地方。

  我虽然不是印度公仆社一个正式的社员,但是我始终是一个精神上的社员。精神上的关系比物质上的关系更加珍贵。

  离开了精神的物质关系,就等于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第七章 坎巴庙会

  接着我便到仰光去看梅赫达博士,途中还在加尔各答作了逗留。我作了已故巴布?普本德罗纳斯?巴素的客人。孟加拉人的好客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当时我还是一个严格的水果食者,所以凡是加尔各答搜罗得到的所有水果和干果全都买遍了。主人家里的妇女通宵不睡为我去剥果皮。他们还想尽办法把新鲜的水果按印度办法调制,还为我的同伴――包括我的儿子兰达斯做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我对于这种亲切的款待是极为感动的,但是一想到他们竟以全家的人忙于招待两三个客人,实在令人过意不去。然而我却看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逃避这种令人为难的款待。

  我是作为统舱乘客搭船去仰光的。如果说我们在巴素先生的家里所受到的过分接待使我们感到难为情,那么,同我们在船上所受到的最粗野的待遇――连一个统舱的乘客最起码的安适也得不到的待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所谓浴室,实在脏得令人难受,厕所更是污浊不堪。要上厕所就得踩着屎尿或者跳越过去才行。

  这简直不是人所忍受得了的。我去找大副,但是没有结果。如果说这幅又脏又臭的图画还有不够完备的地方,那么旅客们毫不在意的坏习惯便把它补足了。他们坐在哪里便在哪里吐痰,吃剩的东西、烟头和槟榔叶子随便乱丢,弄得周围肮脏不堪。嘈杂的声音永无休止,而且每一个人都想霸占大地方,他们的行李比他们自己占的地方还大。我们就这样经过了两天的最严重的考验。

  我一到仰光便写信给船公司的代理行,把这一切事实告诉他。由于写了这封信和梅赫达博士在这个问题上的努力,我们回来虽然还是坐统舱,却不是那么难受了。

  我在仰光拿水果当饭吃的问题,又给主人增加了莫大困难。不过梅赫达博士的家就象我自己的家一样方便,我多少还能控制一下奢侈的菜单。然而因为我究竟能吃多少种水果并无任何限制,我的胃口和眼睛总是情不自禁地超过自己应吃的限度。当时吃饭的时间又没有一定。我个人喜欢在日落以前吃晚饭,但是往往要到晚上入九点钟的时候才能吃上。

  那一年,即1915年,正是坎巴庙会①的会期。这种庙会每隔十二年在哈德瓦举行一次。我本来没有多少意思要参加这种集会,但是我却很想到古鲁库尔去见摩哈德玛?孟希朗吉。戈克利的印度公仆社已经派了一大批志愿队到坎巴去工作,潘迪特?赫立达亚纳斯?孔知禄是队长,已故德夫医师是医官。他们请我派凤凰村的人去协助他们,所以摩干拉尔?甘地已经比我先去了。我从仰光回来后,便同他们会合。

  ①坎巴庙会(Kumbha fair),是印度教徒十二年一次的大庙会的节日,在印度北方省的哈德瓦地方举行――译注。

  从加尔各答到哈德瓦的旅程特别使人感到疲劳。有时车厢里没有灯火。车过沙哈兰埔以后,我们被塞上装货物或牲口的车皮。这种车皮没有车顶,头上是炎炎酷日,脚下是烫人的铁板,我们差不多被烤熟了。在这样的旅途上,喉头虽然枯渴不堪,正统的印度教徒还是不肯喝水,如果这种水是穆斯林的。他们要等到有了印度教徒的水才肯喝。应当指出,正是这些印度教徒,当他们有病的时候,医生叫他们喝酒或牛肉汤,或者是由一个穆斯林或基督教徒药剂师给他们水喝时,他们就不那么犹豫,左问右问了。

  我们住在圣提尼克坦时就已经懂得,我们在印度的特殊作用就是作清道夫的工作。现在因为哈德瓦志愿队都集中住在福舍里,德夫医师已经挖了一些坑作为厕所。他是雇用清道夫来打扫这些厕所的。这就是凤凰村来的人的事情了。我们建议用尘土盖住粪便并且加以清除,德夫医师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意见。建议自然是由我提出的,但是执行这个意见的却是摩干拉尔?甘地。我的任务是以大部分的时间坐在帐篷里,接受无数香客的“朝拜”并和他们讨论宗教和其他的问题。这样我竟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没有了。就连我去河边沐浴的时候,这些“朝拜”者也尾随着我,甚至我在吃饭时他们也不离开。至此我才了解我在南非所进行的微小的服务在整个印度造成了多么深刻的印象。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夸耀的地位。我仿佛是陷在魔鬼和深渊之间。在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是受着国内千百万人同受的疾苦,如乘坐三等车之类。但是我一到了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他们就把我包围起来,于是我又成为“朝拜”狂的牺牲。这两种情况哪一种更可怜呢,我常常是无法决定的。不过我至少知道,这些“朝拜者”盲目的爱往往使我生气,甚至令人痛心,但是旅行虽然劳顿,我的情绪却很好,很少生气。

  当时我的身体还很强壮,可以到处走动,而且认识我的人还不多,到街上去还不会有那么大的麻烦。我在这些闲逛中,看到了香客的心不在焉、虚伪和无聊,比他们的虔诚表现得更加明显。聚集在这里的“沙陀”们,就象是生来专门享受人生中的好东西似的。

  这里我看见有一头五脚母牛!我感到惊讶,但是知道的人很快便把内幕告诉我了。这头不幸的五脚母牛是一个坏人的贪婪的牺牲品。我听说第五支脚原来是从一只活生生的小牛身上砍下来的而栽到母牛的肩上的!这种双重残暴的结果是为了骗取无知者的钱。除了印度教徒以外,谁也不会被这头五脚母牛所吸引,而且也只有印度教徒才愿意为这么一头奇异的母牛布施。

  庙会的日子到了。这对我来说是个纪念日子。我并不是怀着香客的心情到哈德瓦去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以朝圣为进德之助。然而据说有一百七十万人参加了这次庙会,他们未必都是伪善者,或者仅仅是为了游玩。他们当中,无疑地有无数的人是为着功德和自洁而到那里去的。这样的信仰对于人们的灵魂究竟能有多大提高,是不可能,或不容易断定的。

  因此,我终夜不寐,反复深思。这一班虔诚的人生活在一些伪善者之中,出污泥而不染,在造物主的面前,是无可厚非的。如果到哈德瓦来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我便应当公开抗议这件事,并在开会那一天离开哈德瓦。如果到哈德瓦来参加庙会并不是什么过错,我便应当有一种自动的克己苦行,为那里流行着的罪恶进行忏悔以自洁。这在我来说是很自然的。我的生活是以遵守纪律为基础的。我想起我在加尔各答和仰光所受到的优厚的款待,实在是给主人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我因此法定节制我的饮食,并在日落以前进晚餐。我深信,如果我不这样限制自己,将来会给接待我的人,造成很多不便,这样,我便不是为人服务,而是让人为我服务了。所以我法定在印度的时候,每天二十四小时内,食物不过五样,天黑以后绝不进食。我对可能遇到的困难,作了充分的考虑。但是我不愿意使它有什么破绽。我对自己说,假如我生了病,把药物当作五样食品中之一,而不要求特别食品情形又怎样呢?我最后决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有例外。

  我严格遵守这个誓言已经有十三年了。这是一种严重的考验,但是我可以证明它也是我的保护者。我认为这个办法使我的寿命增加了几年,并使我避免了很多疾病。

第八章 拉克斯曼?朱拉

  到了古鲁库尔会见了身体魁伟的摩哈德玛?孟希朗吉,使我心中释去重负。我立刻感觉到古鲁库尔的宁静和哈德瓦的喧腾恰恰成了一种奇异的对比。

  摩哈德玛以充溢的友爱对待我。实行“节欲”的人都很周到。我在这里初次会见阿恰立亚?兰玛德福吉,我立刻便看出他是一个极有力量的人。我们在许多问题上虽然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我们结识不久就成了朋友了。

  我和阿恰立亚?兰玛德福吉以及其他教授对于在古鲁库尔添设工业教育的必要性问题讨论了很久。临别的时候,我们真是依依不舍。

  我早就听见很多人称赞拉克斯曼?朱拉(恒河上的一座吊桥),这桥离赫里希克斯不远。很多朋友都劝我在离开哈德瓦以前一定要去看看这座桥。我想步行去瞻仰这座桥,于是分作两个阶段进行。

  我到赫里希克斯以后,有很多游行僧人来看我。其中有一个和我特别接近。凤凰村的人也在那里,这引起那位史华密许多问题。

  我们谈到宗教,他晓得我对于宗教有深沉的感情。他看见我从恒河沐浴回来,光着头,也没有穿衬衣。他看见我头上没有“饰嘉”①,脖子上又没有圣环,心里很难过。他说:

  “你是一个有信仰的印度教徒,居然不束发,也不戴圣环②,我看见了实在难过。这是印度教的两种外表的象征,每一个印度教徒都应当有的。”

  我不戴这两样东西是有一段历史的。我在十岁的时候,看见婆罗门的孩子们将成串的钥匙,用圣环穿住,拿来游戏。我也很想能作同样的游戏。当时卡提亚华的吠舍③家族还没有戴圣环的习惯。但那时正有人提倡一种运动,强迫前三等种姓的人遵守这个规矩。结果,甘地家族里便有人戴上了圣环。有一个教我们两三个小孩子《罗摩护》的婆罗门,给我们戴上了圣环。我虽然没有成串的钥匙,却也弄到了一把钥匙来玩。后来丝线坏了,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很惋惜。不过我记得我没有再戴新圣环。

  ①饰嘉(Shikha),一般印度教徒男子在脑后所蓄留的一绺头发,有吉祥和却邪去病之意――译注。

  ②圣环(Sacred thread)是印度教徒前两等种姓的人达到一定年龄时在一种仪式上套在身上的一根细绳或线的环子,上起左肩下至右胁,以区别于其他种姓的人。因为第三等种姓一般不戴,第四等种姓按规矩不能佩戴――译注。

  ③吠舍(vaishya)是印度教社会中的第三种姓,多务农、牧和织造,一般不受吠陀教育,身上也不戴圣环――译注。

  我长大以后,在印度和南非都有人一再善意地劝我重新戴上圣环。但是没有结果。我的理由是,如果首陀罗阶级①的人不能戴圣环,别的阶级的人有什么权利戴它呢?而且我也看不出我有什么正当的理由遵守我认为并不必要的风俗。我并不反对戴一条丝环,只是戴的理由不充足罢了。

  ①首陀罗(shudras)是印度教社会的第四种姓,多从事卑贱的工作,故亦称为奴隶阶级。他们无权受教育,也不能佩戴圣环,因为他们是不受神眷爱的――译注。

  我是一个毗湿奴派信徒,我的脖子上当然要戴小项圈,而“饰嘉”是长辈们认为必须有的。可是我在动身赴英国前夕,把“饰嘉”剃掉了,因为我怕我光着头会被人取笑,而且我当时以为,这会在英国人眼中被当作是野蛮人。老实说,这种怯弱的心理愈来愈厉害,竟使我在南非的时候,叫我的堂弟恰干拉尔?甘地也把他由于宗教信仰而留下的“饰嘉”剃掉。我怕他留着“饰嘉”有碍他的公众工作,所以不顾他是否难过,一定要他剃掉。

  我把这一段经过向那位史华密全盘托出,并说:

  “我不戴圣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有无数的印度教徒不戴圣环,还不是照样是印度教徒。况且圣环本来是精神上再生的一种象征,戴上圣环的人应当先立志追求一种更高尚、更纯洁的生活。现在印度教中和印度全国戴圣环的人,是否都能维护佩带具有那种意义的标记的权利,实在是一个疑问。除非印度教本身把‘不可接触’的规矩废除,把一切尊卑贵贱的界限取消,并把其他许多在教内蔓延着的罪恶和虚伪全都摆脱了,不然,印度教徒就没有戴圣环的权利。所以我现在非常反对戴圣环。不过你劝我留‘饰嘉’倒是值得考虑的。我本来是留过的,后来因为错误地怕人家笑话才剃掉的。所以我觉得还应当留起来。这件事我得和我的同志们讨论一下。”

  这位史华密并不欣赏我关于戴圣环的意见。我认为不应当戴圣环的理由,在他看来,正足以说明是应当戴的。时至今日,我的态度还是和在赫里克斯时一样。我认为只要有各种不同的宗教存在,每一种宗教都需要某种特殊的外表的象征。但是如果把象征当作圣物来崇拜,或者把它当作比别的宗教更加优越的标志,那就应当把它放弃。今天在我看来,圣环并不是提高印度教的一种手段,所以我认为它是无足轻重的。至于“饰嘉”,我是因为怯弱而剃掉的,所以我和朋友们商量以后,又把它留起来了。

  不过话又得说回到拉克斯曼?朱拉来了。我对赫里克斯周围和拉克斯曼?朱拉本身的天然景色是非常赞美的,对于我们的祖先具有这种自然美景的感觉,并具有赋予这种自然美景以宗教方面的意义,不能不肃然起敬。

  然而人们使用这些美丽地方的方式却使我极为不安。在赫里克斯和在哈德瓦一样,人们把路上和恒河美丽的两岸都弄得龌龊不堪。他们甚至不惜玷污恒河的圣水。他们本来只要多走几步路就可以隐蔽起来大小便,可是偏偏要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河边自行其是,看见这种情形,不由得心里难过起来。

  我所看见的拉克斯曼?朱拉不过是恒河上面的一座铁吊桥而已。我听说这里本来是一座很好的绳索桥,可是有一个马尔瓦蒂慈善家出了一个主意,把它拆掉,以重资架上一座铁桥,然后把钥匙交给政府!绳索桥我没有见过,因此说不出什么来,但是在这么一个地方架上一座铁桥实在杀风景。我当时对于政府虽然是忠心耿耿,对于把朝圣的桥梁的钥匙也交给政府的做法,也觉得太过分了。

  过了桥便到了福舍,这个地方糟得很,除了波形铁板斑驳不堪的架子以外,什么也没有。这种福舍,据说是为善男信女们盖的。当时可以说没有人住在那里。住在大屋里的那些人却给人一种不良的印象。

  然而哈德瓦的经验对我来说,却证明是有无上价值的。这些经验大大有助于我决定住在哪里和要做些什么事。

第九章 创立学院

  我到坎巴庙会去朝圣是我第二次访问哈德瓦。

  非暴力抵抗学院是在1915年5月25日成立的。史罗昙

  纳吉要我在哈德瓦住下来。加尔各答的几个朋友却向我推荐卫提亚纳士潭。别的人又极力劝我选取拉奇科特。但是当我偶然经过阿赫梅达巴的时候,有很多朋友劝我在那里住下,他们自告奋勇为学院筹款,还要给我们找一所住宅。

  我对于阿赫梅达巴有一种癖好。我是一个古递拉特人,我认为我应该通过古递拉特语言对国家提供最大的服务。而且阿赫梅达巴是古代手工纺织业的中心,如果要恢复乡村手工纺织业,这似乎是一个最适宜的地方。这个城市是古递拉特的首都,因此在这里要获得有钱人的资助比别的地方更加容易。

  不可接触者的问题自然是我和阿赫梅达巴的朋友们讨论的题目之一。我向他们明言,我应当首先利用机会为学院招收一名不可接触者学生,只要他具备了其他的条件。

  “你到哪里去找一个合格的不可接触者呢?”有一个毗湿奴派的朋友自信地说道。

  最后我决定在阿赫梅达巴建立学院。

  至于住处的问题,阿赫梅达巴有一个律师吉望拉尔?德赛先生是我的主要帮手。他愿意把他在科赤拉布的一所洋房租给我们,我们就把它租下来了。

  我们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学院的名称。我和朋友们商量。有人建议采用“西伐士兰”(服务之家),还有人提议用“塔普凡”(俭朴之家),等等。我倒喜欢“西伐士兰”这个名称,只是觉得没有强调说出服务的方法。“塔普凡”似乎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名称,因为俭朴虽为我们所需,我们却不能自命为俭朴之人。我们的信条是忠于真理,我们的任务是追求和坚持真理。我在南非试验过的办法,我想拿到印度运用一下,而且我希望在印度试一试这个办法究竟能运用到什么程度。所以我的同伴和我选定了“非暴力抵抗”这个名称,因为它同时表达了我们的目标和我们的服务方法。

  为了使学院在言行上有所遵循,需要制订一个校训。因此有人提出一个草案,朋友们都被邀请发表他们的意见。当时所收到的许多条意见当中,古鲁达斯?班纳济爵士的意见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赞成我们的校训,但是建议加上“谦恭”一条,因为他认为青年一代特别缺乏谦恭。我虽然也注意到青年人有这个缺点,我却担心一旦把谦恭订为人人必须遵守的校训,谦恭就不再成为谦恭了。谦恭的真正含义是自卑。自卑是自救,如若不然,就得采取别的办法以求其实现。如果一个奉行自救的人,或者一个奴仆缺乏谦恭或大公无私的行为,对于自救或服务就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没有谦恭的服务,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

  这时我们这一帮人大约有十三个泰米尔人,其中有五个青年是从南非随我们来的,其余的则来自全国各地。我们一些大约有二十五个男女。

  这个学院就是这样成立的。我们同在一个地方吃饭,并尽力象一家人一样地生活。

第十章 在讨论中

  学院成立不过几个月,我们就遇到了一种简直没有料到的考验。我收到安立特拉尔?塔卡尔的一封信,信上说:“有一个谦逊而正直的不可接触者家庭希望加入你们的学院,你们能接受吗?”

  我心中有点为难。我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有一个不可接触者家庭要求入院,而且不是通过别人,而是由塔卡尔巴巴这么一个大人物介绍的。我把这封信给同伴们看,他们都表示欢迎。

  我写了一封信给安立特拉尔?塔卡尔,表示我们愿意接受这一家人,只要他们都愿意遵守学院的校规。

  这个家庭的成员有杜达白,他的妻子丹尼朋和他们的女儿拉克斯密,还有一个刚会摇摇晃晃走路的孩子。杜达白在孟买当过教员。他们全都同意遵守校规,于是都入了院。

  然而这件事却引起了那些帮助过学院的朋友们的很大意见。头一个难题就是用水井的事;这个水井的管理权有一部分是属于房东的。管理吊桶的人反对我们的吊桶里滴出来的水会玷污他,于是他便辱骂我们,并且还侮辱杜达白。我吩咐大家不要理会他的辱骂,并且不顾一切,照旧去吊水。当他看见我们并没有反骂他,他便自觉惭愧,也就不再麻烦我们了。

  然而所有的资助,都被停止了。那位曾经问起不可接触者是否能够遵守校规的朋友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随着金钱援助的断绝,还有一种谣传,说有人要发起社会的封锁来对付我们。这一切我们都有了准备。我告诉我的同伴说,如果我们受到封锁而得不到通常的便利,我们决不要离开阿赫梅达巴。我们宁可搬到不可接触者的地区里去,用我们的体力劳动来维持我们的生活。

  事情就这么发展下去,有一天摩干拉尔?甘地通知我说:

  “我们的基金快光了,下个月就无法维持了。”

  我淡淡地回答说:“那么我们就搬到不可接触者的地区里去。”

  象这一类的考验我已经历过不止一次了。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上帝总是在最后一刻帮了我的忙。在摩干拉尔?甘地警告我经济困难以后不久,一天早上,有一个小孩走过来告诉我,说有一个客人在外面的车子上等着要见我。我于是出去见他。他问道:“我要给这个学院一点帮助,你愿意接受吗?”

  “当然,”我说道:“我承认我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

  “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他说道:“你在这里吗?”

  “在的,”我说道。他便走了。

  第二天,就在约定的时间,那辆车子又开到我们的地方,而且喇叭响起来了。孩子们进来报信。那位客人没有进来,我出去见他。他把13,000庐比的钞票放到我手里,然后开车走了。

  我从来没有指望得到这笔捐款,而且帮助的方式是这么奇特!这位绅士以前并没有到过学院。据我记忆所及,我只会过他一面。没有正式见过,没有谈过,而他竟是给了帮助便走了!这对我是一次绝无仅有的经验。这一笔钱暂时把我们搬往不可接触者地区去的打算搁置起来了。现在我们觉得,一年之内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正如外面起了风波一样,学院内部也发生了风波。虽然在南非的时候,不可接触者朋友常到我家里来同吃同住,可是我的妻子和别的妇女却似乎不大喜欢在学院里收容他们。我的耳目很快便觉察出来,她们对待丹尼朋虽不是憎恶,至少也是冷淡。经济上的困难并没有使我发愁,但是这一次的内部风波却是我所不能忍受的。丹尼朋是一个普通妇女。杜达白是一个受教育不多但是很有见地的人。我喜欢他的耐性。有时他也发脾气,但是总的说来,我对他的善于容忍,印象很深。我请他忍受细小的屈辱。他不但答应了,而且劝他的妻子也这样做。

  我们接受这一家人,给学院上了很有价值的一课。我们一开头便向世界宣布:我们不能容忍不可接触者制度的存在。愿意帮助学院的人都有了精神准备,因而在学院这方面的工作就简单得多了。捐助和担负学院日益增多的开支的人大多是正统的印度教徒,这件事实也许可以清楚地说明,不可接触者制度已经从根本上动摇了。这一点自然还有其他的许多证据,然而印度教徒中的优秀人物肯于帮助一个让不可接触者与别人同吃的学院,这个事实本身便是不小的证据。

  我很遗憾,关于这个问题,关于我们怎样处理因主要问题而发生的一些微妙的事情,我们怎样克服一些没有料到的困难,以及其他与体验真理有关的许多事情,不得不从略。下一章也有这个缺陷。我所以不得不把重要的细节省略,因为这出戏中的大部分脚色还健在,在叙述和他们有关的事情而必须提到他们的名字时,不取得他们的同意是不妥当的。而征求他们的意见,或者随时请他们修改和他们有关的章节,事实上是很难办到的。况且这种手续超出了这本自传的范围之外。因此我担心其他的故事,虽然在我看来对于追求真理的人,是有价值的,却不得不加以省略。我的愿望是,上帝的意志也是,把这本书写到进行不合作运动的时日为止。

全看分页树展 · 主题 跟帖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