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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束星北档案读后感 -- 天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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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竺可桢日记里的束星北

有些传记作者喜欢神话传主,神话束星北的问题尤其严重。

在科学研究中,水平与贡献是两回事,束的水平当然很高,但贡献确实没有多少可以拿出手的。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水平与贡献的落差,到底该归咎于社会还是他个人呢?

我认为是后者。

首先,在他个人的选择。

他想搞出大的,爱因斯坦式的成就,但这又谈何容易。爱因斯坦本人的水平没有人怀疑,但当他后期去搞大统一理论时,就一无所成了。

束先生曾对我们说过,物理理论有两个层次,一个是原理性的,另一个是计算的。前者很难,如有突破,就会取得像爱因斯坦、玻尔那样的成就。后者只要肯花苦功夫,总会有成果的。他说自己以前是搞原理性研究的,结果“一事无成”;因此,建议我们走后一条稳妥的路。

可见,他自己也很清楚“一事无成”的原因。

其次,在于他的个性

当时束先生说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话:“抗战以后我就不看杂志了。”就是说,从1937年以后这4年他已不看科学刊物,不关心科学前沿了。显然,他不像王淦昌先生那样心思都用在科学探索上。也就在1941年,王先生提出了探测中微子的建议,随后有人据此做了实验,使中微子的存在得到肯定的实验之证。这项工作是 1942年国际物理学的重大成就之一。

  同时,在对待财产和金钱问题上,他也不像王先生、竺校长那样超脱,而是比较看重的。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1940年3月他父亲病逝,他回家乡奔丧。 1941年夏他母亲又去世,他又回去奔丧,一直到1942年5月才回浙大。他回浙大后告诉物理系师生:他原来不想回浙大教书,在奔丧后,把家里的财产都卖了,买了股票,想靠炒股票生活。不巧有大批(有2.5万人)在欧洲被驱逐的犹太人流亡到上海定居,他们会做生意,更会炒股票,束先生炒不过他们,结果全输了,不得不回学校。他说得很激动,并大骂犹太人(我对犹太人却一直有好感)。

  他过分看重钱,也铸成了他一生的一个大错,这就是1944年春主动去军令部技术室工作,直至1945年9月抗战胜利后才回浙大。这个单位是军统特务机关,稍有开明思想的人是不屑一顾的。我原来以为是浙大电机系学生徐名冠(他是我浙大高工的同班同学,在浙大公开以军统特务的身份活动)介绍束先生去的。读了《束星北档案》才知道,当初徐名冠只想找物理系的助教去,束先生知道后,主动说,如果给他每月1万元,他就愿意去(当时浙大教授每月只有二三千元)。徐名冠喜出望外,据上级批准后,束先生不仅自己去,还带了两个助教去。这段经历,使他在1949年以后一直成为公安部准备镇压的对象。

可见,束先生自许甚高,而长期没有结果之后,进入了心灰意冷的状态,不读文献,不锲而不舍,而把心思花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本来是人各有志的事情,无可厚非,但也不能无视这些,什么都推给社会。

其三,他的私德也多有可议之处。

我就请胡大年查阅爱因斯坦档案,看是否有与束星北有关的材料。1997年10月他回了信,说没有找到他1928年当爱因斯坦助手的材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封束先生1943年从湄潭寄给爱因斯坦的信。

  信是用打字机打的,最后有手写的签名“HsinP.Soh”,日期为“1943年12月17日”,发信地点为“中国湄潭浙江大学”。信的第一句是:“It is to be regrettedthat I have not had the chance of making your acquai ntance.”(我为无缘与您相识而感到遗憾。)既然直到1943年还无谋面之缘,所谓1928年当过爱因斯坦助手只能是一个神话。信中还郑重其事地邀请爱因斯坦到中国来安度晚年!谁都知道,当时中国正处于抗战最艰难的阶段,这个设想也实在太离奇了,怪不得爱因斯坦没有给他回信。

这里要说的,不是1979年3月9日《光明日报》刊出署名束星北的文章《在爱因斯坦身边工作的日子里》,自称当过老爱助教的事情。而是说,

这篇充满睿智的论文在麻省理工学院《数学物理期刊》上发表后,束星北将它寄给了爱因斯坦,爱因斯坦很快就回了信,对他的论文提出了几点意见。

束星北1933年发表的、关于电磁场和引力场统一理论那篇文章的最后有这样的话:“作者感谢爱丁顿、爱因斯坦……和周培源诸位教授,他们或给予帮助,或给予有益的批评建议。”

束这样自称老爱帮他改过文章的事情也根本不成立。

如果有过信件来往并批判建议,决不会再说为无缘结识而遗憾。

更严重的是,他以名士自居,殴打同事,为学业不佳的情人蛮横谋取学术职位。

竺可桢日记中多有记载。

外链出处

在束星北殴打杜道周之后不久,竺可桢在浙大学生自治会举行的一次学术座谈会上,曾批评“我国士大夫无守法精神,往往以不守法称耀乡里,此实非近代国家所应有”。这里并非一定是专指束星北,但应是有感而发,是对现代知识分子缺乏现代道德文明行为的鞭挞。后来,竺可桢到湄潭处理另一次与物理系有关的师生群殴事件,他在日记中述及最后向学生训话时的心情:“余提及此事,使余内心冲突几不能抑止,半晌不能成语,因余思当时相打情形,实极愤懑也。”(1944年2月28日)因为初次群殴事发于上午,至下午又“重演武剧,此乃不近情之至。且学校既为机关,有导师、教授、院长,不诉诸当事人,而诉诸武力,真可谓教育的失败”。

  以竺老之知人论世,他对束星北当年“武斗”于人的看法,是可以想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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