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志愿者手记　I　钟远的日记　1。山中记叙 -- aokrayd

以前在大学当老师的时候，最挠头是上第三、四节课。越靠近中午12点，同学们的眼睛就越来越让人不安：其中包含的或渴望或哀怨的眼神，不断在提醒你，午饭时间到了。作为过来人，这时好象最高兴的就是能说一句：“同学们下课”，让大家都得到解脱。因此，提前下课自然就是常事了。 　　

来到永常小学后，最高兴的时候却是在刚上课时说的“同学们上课”。因为有下面响亮的“老师好”作为回应。在五年级尤其如此。我给五年级上课节数是最多的，一周有自然、社会、音乐、美术、英语一共五节课。不论上什么课，他们永远表现出很大的兴趣，眼里总是好奇的眼神，总有无数的问题要你解答。所以每次上课总是欲罢不能。只有一次社会课，我却少有的提前下课了。 　　

那是在农历十月初十前不久。这是当地壮族很重要的节日，要赶野鬼，摆酒席祭奠祖宗。正好我们的社会课讲到各少数民族丰富多彩的节日，同学们就兴高采烈的说起了那天的各种风俗：放鞭炮，敲锣，让鬼魂认方向，摆烧鸭给他们享用等等。我顺口说：“其实世界上没有什么鬼魂，这些活动只是表达我们对祖先和去世的亲人的感情的。”没想到，一向对我的话十分相信的学生们却纷纷反驳了：“钟老师，真的有鬼啊。”听到全班的孩子都这么说，我也认真起来。作为教授科学的老师，似乎我责无旁贷，要开展一次反对封建迷信的教育活动了。辩论一开始，我就发现我完全处于下风，从“子不语怪力乱神”一直到“奥卡母剃刀原则”，各种理论对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完全没有作用。相反，他们不断提出自己或亲人的亲身经历或家喻户晓的鬼故事，每次都在全班都得到了共鸣。有意思的是，这里的鬼好象并不专门以害人为能事，不少都可爱而有人情味。最能说故事的李霖讲起了附近的“鬼山坳”。据说白天鬼魂只能躲在相思树荫下，所以如果你看到相思树枝无风而动，那就是鬼在游荡呢。而这个山坳恰恰广布此树，就是在白天，行人过此也要必恭必敬的。一次有个屠夫喝多了，在鬼山坳莫名其妙被绊了好几下，恼火下他居然骂起鬼魂不要挡道了。结果好象把鬼吓住了，他一路平安回到村里。正当他得意的吹嘘自己的能耐时，却发现自己篮子的肉被换成一大块泥巴了。在大家的大笑之中，我仿佛看到一个狭促鬼在树丛中微笑呢。如此有幽默感的精灵，谁不希望他真的存在呢？接下来班长黄燕妮也说起了她家里的一件事。在她爷爷去世后“头七”那天晚上，她姑姑陪着她奶奶睡在床上。半夜里突然听到床板嘎吱一沉，似乎有人坐在上面。然后就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水烟香味。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一声叹息，一切声音气味都消失了。如果说前面那个故事只是让我感觉有趣，那么这个就深深触动了我：逝者挂念着自己的亲人，最后在妻女面前抽一口烟，这是何等真切深沉的感情。想到这里，我甚至都有点羡慕他们了。我不但不能说服他们，好象反而要被他们吸引过去了。我这时的心情大概和西方的家长们过圣诞有些类似，自己虽然已经知道没有圣诞老人了，可是从孩子的期待中，还是能间接感受到快乐的。我总结说：“我们上的课叫科学，科学的基本原则就是不能证实的就只能存疑了。老师现在不能强迫你们改变自己的看法，总有一天能证明实际是什么样的。”然后就提前下课了。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晚上检查宿舍的时候，几个五年级的孩子很认真的说：“钟老师，你不要再说没有鬼了，不然今天晚上他们一定来找你，证明给你看的。”看着孩子们一丝真心为我担忧的眼神，我想没有多说什么的必要了。我笑着说：“好吧，让我们等着看看，我还希望真能看见呢。”有些奇怪的是，来到这里后一向睡眠良好的我、那天晚上居然失眠了，有点紧张，但是更多是带点刺激的期待着什么。在乡间彻底黑色的夜幕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好象看不见更让人紧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朦胧中我突然被扑棱声和蚊帐的晃动惊醒了。难道真的。。。我睁大眼看，仔细听，一阵扑翅声远去了，原来只是一只倒霉的蝙蝠，松了口气的我就此睡去，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早操，我问五年级的同学怎么样，他们纷纷回答说做了噩梦，正是妖魔鬼怪入梦来。我只有苦笑了，看来对于鬼魂也是心诚则灵的。存在于不可见空间里的魂灵们大概是不敢，或者不屑于与我这个顽固分子打交道了。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残酷的真实，一点也不善不美；也有许多善与美的事物与真实无缘。一个完全没有神仙精灵与鬼怪的世界，不是冷酷僵硬就是狂热无情的。以前看到过一段话：我不想当无神论者，仅仅是希望能与失去的亲朋再相聚，哪怕是地狱也好。其实我虽然是无神论者，只是因为我不能接受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对于鬼怪，我到是存而不论的。联想起我们历史上曾经经历的许多磨难，我想还是给孩子们保留一点感性的空间吧。与其在消灭牛鬼蛇神的同时泯灭了他们纯真的感情，不如让这些精灵多呆一段时间呢。有这样一些可亲可爱的鬼存在于我们周围，不敢说是有益，至少也是无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