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斯缘 -- 萨苏

去年夏天，和了一个老同学一起吃饭，正要点菜，我那老友眼尖，忽然指着门口一人叫曰：“这不是宝儿嘛？”

抬头看去，却不是我们高中里当年被称作“贾宝玉”的一位兄弟正走进餐厅来？

“宝玉”显然也是一愣，然后就是惊喜，看见老萨两人身边的空位，便招呼着走了来，一边还不忘礼貌地给女服务员让路。

十几年没见了，宝玉是我们那一班里当年最漂亮的小伙子，即便今天而立以外，斯文中带着潇洒，依然是一副人模狗样，玉树临风的好衣裳架子，只是多了秀郎眼镜，凭添几分书卷气。宝玉就是宝玉，还是和当年一样招人，连女服务员都有些另眼相看，连着抛了两个秋波弹。

老朋友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问了，才知道宝玉是无事来逍遥，随口问道：“还是一个人？老样子？”听老同学说，宝玉还在耍单儿。“是啊。”宝玉吐口烟，略有些失意道。

看看这小子纤尘不染的衬衣，心中暗暗感慨，一个单身大男人，把自己照料到这个地步，也挺不容易的。

和我一起来的兄弟就多了一句嘴：“宝玉啊，最近见过小晖没有？”

宝玉顿显尴尬，连连摇头 – 哎，十几年没联系了，也不知道她出院以后怎么样，不过还是关心的转过头来问我：“你有小晖的联系方式吗？挺对不起人家的。。。”

你还算有良心啊！萨摇头。

这话题就岔过去了，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等宝玉走了，我那老友问我：“萨，你真不知道小晖的地址么？”

萨摇摇头。

苦笑，告诉他，不是添乱么？

这两位可是当年有过一段孽缘的，不过，这事儿一点儿都不怪宝玉，他放在心上只能说这人本质不错。

小晖也是我的高中同学，女生。

高中女生发育早，所谓“早恋”和男女感情也比男生懂得多些。

小晖早恋的对象就是宝玉。

问题是这不过是一种单相思，宝玉自己是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后来我们分析过，说小晖人挺好的，宝玉只不过是心理上还是个孩子，加上当时的风气比较保守，他不懂这些，并没有看不上小晖的意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是没有不出事的。

于是，我们去十三陵水库劳动的时候，就看见小晖挨着帐篷找宝玉，宝玉到处钻躲着人家的镜头了。

开头，大伙儿还跟着乐，觉得开眼看新鲜，等到听见小晖大喊：“宝玉，我爱你！”才发现问题没那么简单。

诊断结果，小晖是精神分裂。

从此，班上就有了一个空位，小晖，去安定医院治疗了。这一住，就是几年的光景。

不过，班上的同学没有忘了小晖，时不时的有人去看，捎点儿东西，小晖的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个爷爷，大伙儿挺同情。宝玉，是一次也没去看过，不是他不想去，是大夫说了，他去了只能刺激女孩儿病情加剧，还是老实点儿吧。

等到上了大学，同学们星流云散，再去看，就不大容易了。

好在，我们邻班同学里头，有一个上了心理系，安定医院多有他的师兄师姐，于是小晖的事儿，同学们就经常拜托给他帮忙。

我们这兄弟虽然是心理系的高材生，却是其貌不扬，有个外号叫作“小偷”，这主要是因为此君长了一副鼓上蚤的相貌，外加多动症，和品质无关。不过经常有同学在巴士，影院这种地方大喊“小偷”引发误会，周围大妈紧捂钱包的事情。

“小偷”性子促狭，每次去安定医院，都得给宝玉打个电话 – “替你看着你媳妇去。”

弄得宝玉很尴尬。

我们就逗他 – “别把你自己绕进去就得。”

哈哈一笑。

“小偷”后来分配到了体师，给运动员校正心理，他说碰上大赛，有的队员比“宝玉的媳妇”还疯得厉害。这时候宝玉已经去了深圳，他没法捉弄这小子了。

到了大学毕业第二年，我要去海南，临走，想起高中时候有些同学在一起演话剧的相片，就冲洗了，找到“小偷”，让他去看小晖的时候带去，也算给老同学一点儿念想。

看“小偷”收了照片，答应去的时候转交，又忍不住开他玩笑：“别把你自己绕进去阿。”

“小偷”黯然一笑，少有的安静，半晌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儿，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他却轻轻说了一句话：“我要娶她。”

。。。

。。。

。。。

那一天，我不记得是怎么回去的，“小偷”说，小晖是个好女孩儿，再在那儿住下去，她就毁在那儿了。

这是理由么？我分明看见他说话时眼中的温情。

我是唯一知道两个老同学成为连理的。那时，医院已经判定小晖基本痊愈，“小偷”带着小晖悄悄的办了出院手续，同时，也办了自己的调动手续，两个人去的城市，没有我们的同学。

我去车站送的他们两个，小晖还认得我，但是因为还要吃药控制病情，所以反应迟缓，表情发僵，只是两只手，始始终终环住了“小偷”的手臂。

要上车了，“小偷”的箱子很重，我帮他拿了两个，另一个没办法，我说，小晖松手，让“小偷”干活啊。

“小偷”说，不用。

一抬手，三十公斤的箱子已经提起来，稳稳当当的上了车，一只手吊着他的神志不那么清醒的妻，一秒钟也没有离开。

“小偷”的体育，一向达标艰难的说。

那一天，天在下雨。

[完]

写这篇文章，是因为收到“小偷”和小晖的信，说给我寄了中秋节的月饼，不知能不能收到。

这些年，小晖一次也没有发过病，几年前打电话过去，还要和我开玩笑，不依不饶的要我过去看他们两口子还有小家伙 – 老同学都把我们忘光了吧？小偷说你别理她，过几天我去北京开会，小晖也去，咱们聚聚。我说小晖也去？小晖说，他出差从来带着我。。。这些年，累了他了。

不过那次还是没见着小晖，她教小学，正赶上毕业班关键的时候，不能分身。小晖是南方人，手巧，“小偷”的围巾，毛帽，毛衣毛裤，时髦得很，都是她的手笔。

羡慕。

曾和一个这方面的大夫朋友说起此事，这位拿我们大销售开心说是“轻度躁狂”的老哥，这次却出人意料的严肃，说了句很俗的话：“心病要用心来医吧”。

唯一可怜的是宝玉，挺好的小伙子，此后却是几次恋爱都意外失利，不是女方突然嫁了老外，就是准丈母娘看他收入少（他当了不短时间的人民教师）棒打鸳鸯，转眼三十几，好姑娘被人瓜分之后，这玉树临风的家伙很有荒了的危险。

缘，这玩意儿，真是难说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