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盖房 -- 老叶

岳父母来的时候，附近有一家正好在盖房子。复合板、木料的结构，没几天，一栋房子就起来了。岳父母很惊讶，说这房子盖的真快，国内钢筋水泥土的，要好长时间呢。又说这里的建筑工人好幸福，下午4点多就收工，周末也没人加班。我说是啊，你们知道不，我也盖过房子的。

第一次盖房子是二十多年前，一场大雨，山体滑坡，本来就年久的房子，一下子就不行了。于是一家7口人，挤在只有三个房间的小屋子里。要知道，在农村，这已经是很挤的了。房子，看来是非盖不可了。

请了石匠和村里几个年老的，看了地基，说要深挖，一直挖到下面岩石为止，这样即使有山体移动，房子也够牢，于是就挖。那时候我是小学5年级，每天的任务就是早上自己热饭，吃过上学。我记得每次炒饭，都会放很多的油（不是神油）。而腌菜炒饭是最香的，仅次于蛋炒饭。还记得这些，是因为多年后，隔壁的小俊总是这么和他母亲说：你看看人家老叶那时候的碗，吃过以后都油光光、亮闪闪的。

地基是由石头垒起来的，一般都有几百斤，大的有近千斤，因为需要八个人才能抬起来。感谢诺贝尔，这些石头都是从远处的山上，用炸药炸下来，然后用拖拉机运过来的。

垒地基的时候，木匠也同时开工了。那时候的房子，里面是木结构，从房柱、房梁、夹板墙、地板到楼梯，一律是木头。只有外面的墙，才是砖砌的。盖房子，最重要的就是上大梁那一天。早早地，我爷爷就把良辰吉日给算出来。木匠们也把房架在地上搭好，一排排地躺在那里。到了上大梁这一天，村里几十号壮劳力出动，随着木匠和主持的口令，喊着号子，有的用绳子拉，有的用木杆撑，一排一排地把房柱竖起来。等吉时到来的时候，大梁被吊起，安在柱子上，木匠敲入关键，主持将一只红毛公鸡举起，一刀劈下，鸡血喷上梁柱，大功可以算是告成。但对那时的我来说，最幸福的是柱子竖好、钉椽的时候，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小孩才可以爬上去，坐在三层高的屋顶，学着大人有模有样地把椽钉上，铺上瓦。至于墙，那是以后找泥瓦匠再砌的事情了。很多年以后，看哈里森.福特的电影《证人》（witness），无数的艾米什人一起盖房子，一下子想起了那时候我们家盖房，我转过头，对领导说，我们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又过了几年，我们一个个都长大，家里的厨房就显出它的小了，盛饭的时候，得轮着过去。父母觉得挤，我们也觉得不爽。盖厨房就成了暑假最主要的任务。这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刚回到家，老二告诉我，说我逃掉了很多劳动，没去挑沙，所以打砖的任务就归我了。我说没问题。

早上，天刚亮，我就起来，母亲做饭，我带着两个弟弟去操场。操场上堆着沙子和水泥。我要按照一定的比例，大约是一袋水泥和20箥箕沙，把它们搅拌好，正好是回家吃早饭。

吃过早饭，母亲也和我们一起，把搅拌好的混凝土，浇上水，用铁锹再搅拌均匀，然后就铲到一个水泥砖模里。我会抓着模子的两个耳朵，提起，往地上顿，把模子晃匀了。这时候，就可以抱着砖模，找一平坦地，把砖倒出来，继续下一块。我记得，加上那个砖模，带水的时候是50多斤。每天，我们一般要打两袋水泥，100块砖的样子。第一天，我的手起了几个泡；第二天，泡破了；第三天，手辣辣地疼；再然后，手上就起茧子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差不多一个月，最高兴的一天是个下午。那天，还差几块砖就结束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就父亲推着自行车过来，脸上全是笑。看到我们，让我们猜带回来什么东西。我们都说不知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想母亲也是知道的：我弟弟上技校的通知书。父亲说，是老二的通知书。虽然是意料中，但我仍然扔下了铁锹，说老二你和妈妈先回家做饭，我们要庆祝一下。

又过了几年，我读研究生，老三也上大学了。父亲提起家里那栋旧一点的两层楼，说夏天好热，下雨天又掉墙灰，不如推了重盖。我们没有意见，因为当年盖这房子的时候，砖是那种土制的红砖，自己拿火烧的。烧砖的时候，爷爷说够了够了，但其实火候没到，时间长了，砖就“粉”了。于是，又是暑假，开始盖房。

水泥砖是不用我打了，因为几年前打的还有剩的，还有别人欠我们家很多，缺少的是小工：我和老三。小工吗，就是听泥瓦匠的话，他说上灰浆，立马把灰浆桶给他提过去；他说垒砖，就把水泥砖一块块地沿着墙排一层；他说支架，就把让泥瓦匠站的木架再增高一截。应该说，这个活比打砖的技术含量要多点。暑假时间不短，不幸的是，泥瓦匠揽了几个活，歇歇停停的，等我开学了，房子还没来得及粉刷。父亲说，一定会让你们在走时住一晚上的。后来，老三告诉我，他在新房子里睡了一晚上，睡在搭的高高的木架上，风吹着，很凉快的。

寒假回家，父亲说，刷墙的时候，泥瓦匠说，你们家三兄弟和他关系都很好，一人一天，少要了三天的工钱。又过了几年，一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接的电话，说父亲去南京找人了，我说怎么啦。母亲说是泥瓦匠疯了，离家出走。好人要有好报，不论它来的早还是晚，泥瓦匠兄弟，现在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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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自己家盖过房子，也为别人家干过。一改革开放，农村的壮劳力们就出去了，村子里剩下的大部分是老弱病残，盖房子都很难找到人。暑假和寒假就成了盖房的高峰季节：至少还有上学的可以帮忙。我也成了香饽饽。首先我有盖房的经历，我打砖的时候，大夏天，太阳头上晒着，身上全是汗，身上穿着一件厚衬衫，因为汗多，可以用它的袖子揩汗。村里人看到这个景象，把我当作五好份子向他们孩子宣传的。其次，人手少，我又不偷懒。除了吃饭慢一点，饭量大一点外，满是优点。几乎每年的暑假和寒假，我都要给人家做小工。

做小工，很有意思的，因为我不要钱。以前，我家盖房子的时候，也有人做义务工的。现在，我做点义务工也不算什么，就是早上早起这一点不爽，我很喜欢睡懒觉的。所以，上午出工，我基本上都会迟到。那些妇女们还不断逗我，说老叶你再盛一碗吧。我说算了，算了，再吃就到中午了。所以主妇们都会在厨房为我留点饭和菜，我坐桌子上吃不饱，下来后可以让我吃个饱。

现在盖房子，最紧张的就是浇水泥地板（屋顶）的那一天。头天，我们就把东西准备好，钢筋要拉直、一根根截断。拖着钢筋头，唱着《纤夫的爱》：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把钢筋的一头绑好，另一头绑拖拉机上，发动，往前走，钢筋就慢慢拉直。危险的是有一次，钢筋有点拧，弹了好几下，嘣嘣直响，把我们吓坏了，以为没绑紧。要知道，没绑紧，弹起来的力量很大，是要出人命的。

最后一次给人盖房子是出国前一年，寒假。那天，大家正在拌水泥，传来吵架声，还有哭声。大伙走过去一问，是抓计划生育的。小夫妻有两女儿了，第三胎又有几个月了，乡里来了几号人，在做工作呢。暴力的结果很可怕的，在拉扯中，怀孕的女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这下子，事情闹大了。我们围上去，有的人就想揍那些乡里来的。混乱中，推推搡搡，幸好怀孕的女人没事，几个好心的邻居就让她带上衣服，从侧门逃了。然后就是恼羞成怒的工作队和我们要动手，看着我们手里的铁锹、锄头，最终他们走了。再后来，就是来了警察，说要抓闹事的。听说我也在名单上，我在家里等了一天，没上门。后来听说铐走了几个，又放了回来。再再后来，逃走的女人生了个男孩。现在不知道上小学几年级了。

好了，这就是我的盖房经历。等着你的包子呢。

感谢大懒虫1号，她的文章触动了心底的那根弦。感谢过去的这些经历，让我知道劳动是艰辛也是光荣的。

• 【原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