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洗碗－往事之五 -- 李禾平

很羡慕现在出国读书的年轻人，老爹老娘给了大把的钱，好房子住着，小车开着，隔三差五的下馆子。在我刚出国的时候，中国学生都穷，我也穷。到现在都记得我第一次在伦敦下馆子是吃的广东早茶，第一次买的衣服是C&A的一件衬衣，这都是我到伦敦一年多之后的事了。现在那家中国餐馆还在，C&A却己是倒闭多年。

没钱不仅买不起东西，就连娱乐也受到极大的限制。那时候和一帮中国哥们住在一起，平时没事的时候就是吹牛、打桥牌或是看黄片。时间一长，咱们就把这3个娱乐合在了一起，先是打桥牌，一边打一边吹牛，打完16副以后算分，哪边输了就得去租2盘黄片回来供同学们一起学习。

记得一次有位老大从外面弄来了3盘质量情节都是上乘的黄带，因为是自己复制的，每盘都有2个小时左右。带子一拿回来，一帮哥们这就开始学习了。由于弟兄们都不是同时在家，有的回来早有的回来晚，每次等第三盘放完的时候，就会有哥们说：“前面那2盘我还没有学习，再放一遍”，于是又来一圈，因此那3盘带子几乎是不停地连着放了2天。

弟兄们是都学习了一遍，我可就倒霉了，因为录像机和电视是在我的房间。他们看完以后，一个个都意犹未尽地回自个房间睡觉到梦里娶媳妇了，我还得陪了另外一拨继续看。

打那次以后，我是看到黄片就躲，直到现在都还是提不起兴趣，白白少了人生一大乐趣。

没钱就得想办法挣钱，挣钱最直接的路子就是去餐馆打工。象咱们这样刚出国的，一来英文不够好，二来当时英国的中国餐馆是广东话的天下，所以在餐馆里能够做的工作基本上就只剩下洗碗打杂了。

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洗碗，每个星期工作2个晚上。第一天上班，早去了一个小时，得接受培训。

我的工作台是2个水池，左边的水池里是放了洗碗液用来洗，右边的水池是干净水用来清。左边水池的左边有个和水池一样高的台子，右边水池的右边也有一个一样高的台子。左边的台子是用来放待洗的碗碟，右边的台子是用来放洗好的碗碟。

我这餐馆生意好，连洗碗的都有2个，一个老太太洗大盘大碟大碗，我洗中盘中碟中碗小盘小碟小碗小勺大勺铁勺瓷勺汤勺刀子叉子筷子。接受培训的时候，那马来西亚的姑娘用口音极重的国语说：平时要是不忙的话，你要帮老太太“烫衣”。我心想，什么？还要帮着熨衣服？长这么大都是我妈给我熨的衣服，自己不会呀！但是又不敢说出来，怕丢了这份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于是就一个劲地说，没问题没问题。可是在这餐馆做了一年多，也没有叫我熨过衣服。等几年后我在无意中学会了广东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那马来西亚妹是用国语说的广东话，不是“烫衣”，是“镗鱼”，就是把鱼肚子里的东西打扫干净。害得我当时白紧张了一番。不过这鱼我也没有膛过，因为从来没有过我有空的时候。

等等，有人会说了，洗碗还要培训？谁在家没有洗过碗呀，夸张了一点吧？

这餐馆洗碗可是跟家里洗碗不一样，在家里洗碗你可以哼着小曲儿，开着水笼头，一个碗一个碟子地洗，那边你老妈还在喊：“二丫头，都半个小时了，你那碗还没有洗好呀？”。这餐馆可不行，碗是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一个洗，但是那洗碗布绝对不会绕碗超过1圈；大碟子是同时洗2个，中小碟子是同时洗3个；筷子是一把全胡噜起来，手上搓2下，就转到右边水池去清；刀叉剑戟是……对不起，说过了，这里没有剑戟的事。那刀叉都是在水里泡了一会就直接给扔到清水池子里了，小勺大勺铁勺瓷勺汤勺也是如此处理。看到这里，你肯定要说，这卫生吗？告诉你，不敢说全世界，至少全伦敦中国餐馆都是这样，所以我现在去餐馆吃饭，几乎从来不会投诉餐具不干净。你可能又要说，干吗不用机器洗？答案简单，机器没有人快！而且那粘在碗盆上的饭粒还洗不掉。

刚开始的时候真受不了，不是体力问题，那时我还年轻，主要是速度问题。于是在厨房里就经常看到在前面做服务生的女孩子们冲进厨房里喊：“查理，没有碗了！”嘿嘿，这查理是我的洋名。刚来上班的时候，服务生的领班阿玲就问，有没有洋名，你那名字太难念。没有？那我来给你起一个吧。嗯，餐馆里现在叫乔治、詹姆士什么的全有了，你就叫查理吧，还没人叫这个名字。于是，我就成了查理了，这洋名我到现在都还在用。

等过了几天我也成了熟练工以后，这些女孩子再进来喊没有碗了的时候，我也会回喊一嗓子，丢！洗不过来！这帮女孩子中就会冲过来一个，袖子一卷，手套一戴，开始帮我洗。别说，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比我洗得快，弄得我特没有面子。

做了几个月之后，总算是把速度给提了上去，只要不是太忙，还可以从口袋里掏出小说来看。好景不长，圣诞节来了。圣诞节是餐馆在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老板娘的嘴几乎每天都乐得象是麻将牌里的八万。老板高兴我可乐不起来，因为那碗筷几乎就是没完没了的来，左边台子上的脏碗脏盆子总是垒得象座小山，到最后我也急眼了，把左右两个池子的水都放得非常烫，把脏碗脏盆往里面一扔，半分钟以后全给换到右边的清水池子，再过半分钟全给捞起来，放到一个大筐子里送到前面，服务生们需要用的时候，就拿干布略微擦一下后给送上餐桌。至于刀叉勺筷，就全部给扔到旁边的一个塑料通，热水加上洗碗液泡上一会以后，再倒在清水池里过一边就行了。

这个圣诞节是我这一辈子里最累的一个。

要说这洗碗工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在我做了一年多之后，就准备不干了。其实是早就不想干了，但是老板娘一直说找不到人，叫我多坚持一段时间。我想反正一个星期就2个晚上，工资给的也不错，那就多做几天吧。没有想到过了几个月了，老板娘都还没有找到人。这时我有个朋友想体验一下餐馆的工作，我就正好让他替我，我自己开溜了。要说我这朋友也奇怪，他拿的是联合国一个组织的奖学金，一个月的钱比当时英国人的平均工资都要高出不少，而且不用纳税。这哥们纯粹是闲得慌，说出国不打工，哪里叫出国呀。

在这哥们第一天上班之前，我就把所有的诀窍和困难告诉了他，这哥们心里有了底，也就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

不错，第一天干了下来。但是也就干了这一天，这哥们以后再也没有去过那家餐馆。后来在我跟老板娘解释了以后，她说那不来就算了吧，叫他来把那天的工资领走吧。回头我跟这哥们一说，他倒是挺大方，说工资就算我赔偿他们，反正那餐馆我是打死也不再去了。

后来这哥们学成归国，现在也是一司局级干部了。

这哥们奖学金高，不去也罢，但是还是有很多人必须打工的。有位老兄，以前在国内是外科医生，到了国外人家不承认你的医生资格，于是只好打工。他也是洗碗，有一次在开始工作之前，他站在水池子前对着一池子的脏碗先运了一阵子气，运完气以后把双手一举，说：“手套！”。

这哥们哪里是在洗碗，是要动手术呀。

前几年看电影“不见不散”，当葛优找到在BMW擦窗子的徐帆时，徐帆幽幽地说了一句：“我这是把一辈子的玻璃都擦完了”。看到这里，我特有感触：妈的，老子是把一辈子的碗都洗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