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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对越反击战的,不知道大家看过没有,值得一看 -- 逐鹿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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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文摘】对越反击战的,不知道大家看过没有,值得一看

历程——1990年7月16日至8月15日(一)

作者:两由之

    Deer案:这篇历程,作者写了足足一年。完成之后,作为一种“补白”,两由之曾经这样说:

  早在六十年代拍摄的反映大西北冰原剿匪的《冰山上的来客》我看过很多遍,尽管那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很喜欢,……但直到90年,在了解了发生在八十年代老山作战中……张大权烈士身负重伤、盘肠苦战……最终带领勇士们攻克老山主峰的事迹后,我才对那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印象深刻……

 这篇历程,在结束的半年之后,仍有很多人惦记着,关注着,每个星期都会有不同的人把它“提”起来,不让它“沉”下去。

  那句简单而质朴的话,令人动容:

  “刷着这个贴,让它照亮祖国的山河……英雄为民族做过的贡献和由之为英雄做过的贡献都留在我们的心中!”

 

  历程,是我的一次游历;

  时间,是一个月,在十一年前。

  一九九零年七月十六日到八月十五日,在云天之南,我度过了生命中的一个月,那时,我尚不满十九岁:

  ……待续……

 

历程——1990年7月16日至8月15日(一)

  ……当豆豆抓着头皮、无限遗憾的表示“我得陪她去松山”时,我就知道,这小子很快就会后悔的——本来么,出门前总是做好细致入微的计划的我,这一次却说走就走,这很明显呀,肯定是某段故事在等着我,而且,等不及了……

  

  (一)

  三十七度,晴

  这是1990年7月16日上午10点31分的北京。那时,只有温度和云量情况,没有污染指数,也没有中长期的预报。

  我仔细地又检查了一遍窗户、灯、煤气、水龙头,然后带上门,锁上防盗门,向楼下走去。

  外面就象个蒸笼,空气也像是澡堂子里放出来的,还不到中午,柏油路已经见软了。一丝风也没有,柳树叶打着卷浪荡着,沾满了灰黑色的污垢。我抬起头,咪着眼瞧了瞧太阳,心里骂了句——“真他妈充沛!”

  现在想一想都觉得惊讶,那时候,坐公共汽车,四站地只要5分钱;坐地铁,3毛。一共三毛五就到了北京站,便宜呀。可惜,那时我还是个穷学生,而所有的穷学生,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觉得——什么都不便宜。

  头一次出远门,不敢马虎,所以到候车室的时候还没有检票。椅子上早就人满为患了,各个进站口也都排着长队,地上满是花里胡哨的箱包。我挪动着,找准自己那一“路”,站在队尾,不由自主的陷入了长考……

  是呀,就这么要走了,以前可从没有出过远门的。这回不但是很远很远,还只有自己一个人。

  票是豆豆帮着买的,他姨父在铁路上。三天前我曾到人大东门的预售票口转了转,看到等着买票的人们排着大队,两条队伍九曲十八弯的蜿蜒着,就跟一条盘着野猪的长虫似的。没想到这么多人,我吓了一跳,千辛万苦地挤到厅里看了看车次……票早没了。而且,一百好几十块呢。靠,这不吃人么!一年前还八十多呢。

  没辙了,找豆豆吧。本来没打算告诉他的,去一百多,回来还一百多呢,这已经属于大出血了,弄不好可是要死人的。豆豆这家伙根本不可能弄到这么多钱,我太了解他了——身上的钱如果在五块钱以下,就会惦记着给哪位娘子弄根冰棍,要在十块钱以上,肯定往卖卡的游戏店跑。

  咱这回可是大手笔,自打去年跟他们一大帮人由泰山回来就烦了,想着去个远地儿,而且,人要尽可能少。大半年来省吃俭用的容易吗我,看了无数遍地图,听了无数人的建议,不就是为给这中学的时光划一个圆满的句号吗。

  本来是打算去西藏的。本来没打算去云南。

  贼配军强烈建议我跟他去西藏。自打上了中学,贼配军就没让假期闲着过过,全国各地跑遍了——除了西藏、新疆、云南、海南、台湾。就因为这,落下个贼配军的外号。这小子是真狠,不管去哪儿都是睡火车、汽车、火车站、汽车站,吃的是方便面。就那么一个人,背着个三角架,包里塞着件雨衣,六个暑假、两个寒假,浪迹天涯。

  我当然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呢?要说困难,就是个钱。攒嘛,主席说得好,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真是名言。平时,一块不嫌少,一百不嫌多,充分利用寒假,或者说过年期间,不辞辛劳地往亲戚家钻,去了待一会就走,注意:绝对不要在人家吃饭,再好吃的饭菜也要忍住!否则,酒足饭饱容易产生思想麻痹,各位叔叔大爷、三姑六姨说不定会忘了关键的事!一定要走的坚决!这时候,一般来说就会发生——“你看这孩子,着什么急呀大过年的,你等等,回来,这是……”

  这种先进技术,也只有贼配军才掌握,当然,还有更先进的,我是万万达不到、做不到。这小子有一次以买相机为名把钱骗到手,回头就面不改色的跟父母说——相机让我丢了!!!

  我靠!太生猛了。即便是贼配军也被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刺激的够呛,以至于后来对我说起时也反复强调:你可得记着,这可不是常试的事!等实在没辙了再说,代价忒(音“推”)大!当然,贼配军就是贼配军,他的结束语是——别怕,按我的经验,只要你敢于舍得屁股,就一定能套住狼!

  真正的开始是一星期前的那天傍晚,在帮老妈择菜的时候我就考虑怎么说,一直到饭都快吃完了才结束激烈的思想斗争——

  “妈,爸,我打算出去玩一趟。”

  “好呀,去吧”老妈说。

  “嗯……我想到远一些的地方去,最好不是什么风景名胜,那种地方人太多,烦,再说也贵”我对父母一向说实话,像贼配军那样说去怀柔待两天其实上车直奔黑龙江的事我干不出来……

  “也是,人多容易出事……你吃呀,怎么不动了?边吃边说,啊”老妈说。

  “嗯,……那个……我也觉得……有些远……嗯……不过实在想去”

  “你这是到底去哪儿呀?可别让我不放心,跟谁去?”

  “别,怎么会,跟新军去……嗯……您先猜猜……”

  “跟他?还有什么可猜的!准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孩子不让大人放心,你忘了去年他妈往咱家打电话?快把大人急疯了!天天不念书,就知道拿那些照片显摆,那照片能给你找工作呀?他考得怎么样?”

  “没,没……不过,确实挺……不近,妈,咱一码算一码的,别掺乎,新军考的可不错,重不重点的吧,上个学绝对没问题。”

  “是不是新军没去过的地方?台湾?”一直没吭声的父亲边夹菜边来了一句。

  “爸,瞧你说的,就跟我上当受骗似的,你儿子就那么笨?再说了,台湾可还有待解放呢,现在要去,那叫偷渡,国民党给再多的钱也不能呀。不过,这话说回来了,早晚有一天我得上日月潭溜达溜达,自己的地方凭什么不能去?我就不信他个国民党不玩儿完,爸,我今年也约等于二十了,不算小了吧,你怎么总对我没信心?我……”

  (注:没想到,11年前这句充满调侃的话竟然那么准,在日前的一次便宴上,酒过三巡,老总跟我聊完单位的“远期目标”后,说:“为了保证……,我们必须要加大……对外交流的力度,要走出去,多去,你要做好今年就去的准备。”看着我点点头,老总压低声音:“给你介绍几个台湾的女孩子怎样?那边男孩子大多学理工,搞咱们这行的85%以上是女性,我上次去的时候,那边好几个老总托我给他们手下的姑娘们介绍大陆的小伙子,你可不知道,好多台湾人打算到大陆定居呢。”我听完,面不改色地喝完杯子里的干红,看着老总说:“我的工作如何您最清楚,一向是竭尽全力,虽说一直没机会去,但台湾人也见过不少,谈不上准备什么,随时都能出动。至于……哈哈,谈不谈的另说,做好台湾人民的工作是咱们的本分嘛”……如果不出意外,今年10月,我将前往台湾与海峡对岸的同行们进行交流,当然,这是工作,不用像十一年前那样自己攒银子了。)

   ……

  “别扯了,到底你们要去哪儿?”老妈问。

  “西藏……”

  老妈的脸当时就绿了……

  老爸的眉头同一时间挤成了疙瘩……

  ……两天以后,我找到贼配军,把整个过程全盘端出,主要说明——绝对不是我不愿去……

  贼配军眨巴着小眼睛,深沉了足有20多秒——“唉,我就知道不会顺利,你瞧见了吧,这想干成件事有多难!算了,最后怎么着?还跟以前似的跟家看书?”

  我盯着他屋里墙上的全国地图:“那倒不至于,昨儿晚上最后解决的时候,我脱口而出——云南总行吧?结果……通过”

  听到我要去云南,豆豆一口答应给帮忙买票,同时表示如果有可能的话与我同去。

  根据经验,我除了反复敲打他千万要给我搞到票以外什么都没说。这小子说话水分太大,后半句根本就别当真。

  果然,前天下午给我送票的时候,豆豆抓着头皮、无限遗憾的表示“我得陪她去松山”,我就知道,这小子很快就会后悔的——本来么,出门前总是做好细致入微的计划的我,这一次却说走就走,这很明显呀,肯定是某段故事在等着我,而且,等不及了……

  候车大厅的扩音器里终于传来了那句话,人们纷纷站了起来,远远望去,检票员已经站到了检票台上,整个队伍有些骚动。我朝后面退了退,本来嘛,我这T恤、短裤、片鞋、背包的主儿,犯不着跟那些箱包们抢地儿,本能的,我摸了摸兜里的票——硬硬的,还在。

  登车的混乱过去了的时候,离开车大约还有20分钟——差5分12点。

  车厢里更闷,电扇小小心心、摇头晃脑的嗡嗡着,吹着热气。我坐在窗户旁的小椅子上抬头看了看上铺,没上去。

  从包里取出眼镜,戴上(那时,一般只在上课时戴),感受到阳光的变色镜片痛痛快快的成了深褐色,在这小的不能再小的阴凉里,我扫视着站台上的人们: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年轻的列车员正在帮一位女乘客往车厢里抬行李,戴着遮阳帽的行李员开着小车狂摁喇叭、呼啸而过,送站的正在向车上的亲人或朋友挥手告别……

  我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但是,我知道铁路上是按秒来计算时间的……开车的时侯到了——14节车厢之前传来了两声吼叫,低沉有力,我看了看站台上的大钟,12点15分整。

  我忽然想起了老妈,尽管她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云南之行,并且在盘查清楚我的资金来源以后,又给了我足够来回车费、外加住宿的钱。“你去行,但别学新军,睡火车站、吃方便面身体怎么得了!去就好好去,别让我担心。”她说。

  有些地方,总是在离开后才产生说不出的留恋;

  事情,总是在经过以后才会后悔;

  长长的列车沉重的叹息了一声,忽悠一下……出发了。路基上的石子慢慢退后,在我面前,三天两夜的旅程,开始了。

  ……待续……(二)

家园 (二)

历程——1990年7月16日至8月15日(二)

作者:两由之

(二)

  列车一直向南,整个下午只在石家庄靠了一会。黄昏的时候过了黄河,水流不大。

  尽管每扇窗户都大开着,风呼呼地冲进来,却还是不行,还是那么热。

  我仍然坐在小椅子上,一下午没出声,静静地盯着窗外。戴着耳机,“随身听”放在手里。——看上去,我已经在瞬间闪过的景色中沉湎于音乐。而实际上,我早已将音量调至最小,正全神贯注的排除着“咯嗒、咯嗒”的车轮杂声、仔细搜索侧后方下铺上三位青年男女的聊天内容——已经快两个小时了。

  硬卧车厢中,每一“格”有6个铺位,从车头的方向看,我的铺位在北面最上方,中铺是位青年女性,下铺是位男性,这两个人是当年的同学(共三人,另一个在相邻的“格子”里)。在南面,是一家三口:脸色黑黄、身材消瘦的父亲在下铺,13岁的女儿在中铺,母亲在上铺,与我相邻。

  此时,母亲与女儿占据着一张下铺,正在玩跳棋,瘦瘦的父亲坐在我对面,翻着一本杂志;在另一张下铺上有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二十三四岁的样子,两位男士坐着,脚上早已换了拖鞋,女性光脚,蜷腿坐在两者之间,背靠着“墙”,三个人正在低声聊着“当年”——1989年的春夏之交。

  我不知道对面的“父亲”是否像我一样也在“偷听”,我已经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他好半天了,但看不出来。也许只有我才感兴趣吧。

  现在想来,二十三四岁的人不应该那么老——如果不是“听”到聊天内容、而只是看看容貌的话,我怎么也不信他们的年龄。

  晚餐的时候,我从包里拿出了老妈给准备的“副食”——某种酱加上细细切碎的广东香肠……炒熟。装在一个小小的“王致和酱菜”瓶里。儿行千里母担忧,只是天气太热,容易变质,无法多带。算个意思吧。

  在笑着谢绝“阿姨”递过来的鸡腿之后,我打开了瓶盖……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借着呼呼作响的风声以极快速度弥漫了小小的格子。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这个小瓶子一眼——“好香,你妈给准备的吧”,“大哥”显然跟我有过同样的经历——他从盒饭里抬起头,简单而全面的问了我一句。

  “是呀,我妈让带着,她怕我不好好吃饭,哈哈。来,大家都尝尝她的手艺……”

  得到一个盒饭要5块钱,吃完它,差不多要5分钟。

  5分钟以后,我已经认识了“大哥”、“大姐”、“叔叔”、“阿姨”和小妹妹。

  结识陌生人并不难。尤其“在一条船上”的时候。

  ……晚上10点多钟洗脸刷牙,去卫生间。还好,列车过郑州的时候已经加满了水,风又大,显得很清洁,也没有异味。

  十个小时了。十个小时不停地颠簸,振动,感觉有些头昏。坐得久了,臀部越来越像没有感觉的橡胶,麻麻木木的。洗漱完毕,我在车厢接口处的小空间转了几圈,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想起了伏契克的——走过来是……,走过去还是……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列车员已经把地毯铺上了,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窗子仍然没有关,大家都热坏了。火车头偶尔发出的吼叫被激荡的夜风迅速撕碎,听上去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缥缈缈的……往铺位上走的时候已经能听到鼾声了。

  列车当然不会休息,就像一条奔向骨头的小狗儿,不达到目的,它是不会停的。

  转弯了……从窗口望出去,一道青灰色的光芒正在孜孜不倦地刷新着黑暗。

家园 (三)

靠在长沙站的时候,“格子”里的人几乎都下车了,跑到站台上溜哒——除了我和那位“爸爸”。我很奇怪。

  这列特快车没在小站停过,停在省会也时间很短,15分钟左右,在这之前从没见下去过这么多人。

  坐在我对面的“爸爸”看出了我的疑惑,一面向站台上的小妹妹招手一面对我说:“到长沙,已经一半了,要换车头……停40分钟。”

  过了贵阳,天气很明显地清凉了,车窗大都关上了一半。外面的风似乎从幽深的竹林飘来,带着丝丝凉意,令人为之一振。

  快到曲靖的时候,天阴了,渐渐下起小雨,铁锈般的红土地像是在出汗……“爸爸”的眉头稍微皱了皱,又舒展开来——“车速慢了,看样子要晚点,不过还好,雨不大。”他对我说着,看了看路边山坡上的护坡墙。

  “为什么慢?是下雨?”我问。

  “是呀。在这里,下雨可了不得,很容易造成滑坡,车必须小心。不过,这就要到了……”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色彩斑斓的海霸表——“到曲靖大约会晚5分钟吧。已经很不错了,我遇到过堵车,非常难受。”

  “您在曲靖下?您这是全家……”我问。

  “回家,回家看看”他一边收拾着包一边对我说“知道曲靖么?”

  “知道呀,你们这里可是名扬全国的。生产烟草,是不是?”我笑着说。

  他也笑了,“是,是,不过不光我们这里,整个云南的环境,土壤、温度都很适合烟草种植,我们云南烟草质量最好。大中华知道吗?别看是上海的牌子,它那烟丝都是从我们这里拉去的。”

  说话间到站了。曲靖,是这次列车停靠的唯一一个非省会城市。

  说再见的时候,“爸爸”看着我的装束:“换一件长衣服,小心着凉,昆明会更冷的。”

  我笑着谢他,问:“晚点多少?到昆明会晚多少?”

  他没看表——“4分50秒吧。如果雨一直下,到昆明大概会晚点20分钟的样子。”

  当列车最后一次启动的时候,雨下大了些,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上。外面烟雨蒙蒙,一片昏暗。我小心的把窗子放到最低一档,冷风吹进来,在空荡荡的“格子”里回旋着,下意识的,我抱着胳膊激灵了一下。

  冯大哥和刘大姐也走了,在隔壁,三个人仍然在轻声说笑着。车厢里人很少,显得很安静。

  车速很慢,“咯嗒”声很清脆,在昏暗的格子里,一种孤单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瞬间,我想起了家里的父母,想起了远在西藏的贼配军。

  三天两夜的旅途即将到终点了。

  三天两夜,这列不知疲倦的列车,带着我从北向南,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我们出发的时候,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后来,是数不清的河流、桥梁;是江南水乡,是小小的运河,是鱼塘;后来,是丘陵和山岗,是长达几分钟才能过完的隧道。现在到了最后,云贵高原。

  出发的时候,房顶还是平的,后来,就越来越尖,越来越尖。

  出发的时候,那么热,现在,凉气袭人。

  土地都变了。出发的时候,是黄土地,现在,是红色的,深红色。

  出发的时候,农田连成了片,望也望不到头,现在,是梯田,一块块,像巧克力。

  真的很奇怪,走在路上,看着连绵的群山下那一块块小得可怜的田地,在前后望不到人烟的地方,忽然,看到一个人正在劳作……那种感觉,就像在看《西游记》中的某个场景。

  真的很奇怪,明明是相邻的两块田地,一边的庄稼已经半人多高,而另一边,刚刚露出地面……

  这就是红土地吧,这样的颜色,竟然也能长庄稼。这就是云南吧,什么时候种下去,就什么时候长。

  我不知道时间,我没有带表,但是感觉到了,这就到了。也没有温度计,但我知道,温度不高。

  没有雷声,没有闪电,甚至没有乌云,下雨,又渐渐停了。车速却更慢了。

  透过蒙蒙的薄雾,我看到远远的山巅有一道细线,弯弯曲曲的。一列小小的火车,在同样小的让人忍不住心底发颤的蒸汽车头的带领下,蜿蜒而来……

  我知道,那就是成于世纪初年的窄轨路、小火车。好像是蔡锷将军修的吧。

  在祖国的北部,另一面的顶端,也有这样一条路,也有一列这样的小火车,也是小小的蒸汽车头,从密林深处蜿蜒而出。

  黄土地上有条河,黄色的,叫黄河。红土地上有条河,红色的,叫红河。

  下车的时候,冯大哥笑着对我说“好运呀,我们好运”。我说怎么了?他说:“你看看,这么长,没有塌方,没遇上泥石流,没有事故,只晚点20分钟”。

  是呀,我朝车厢门走去,琢磨着,可不是吗,要是在欧洲,差不多已经到海里了吧。

  音乐响起来,昆明到了。

家园 (四)

多云,气温不到20度,大街整洁宽阔,小街略显杂乱,这是7月中下旬的昆明。

  刚下过雨,地上斑斑驳驳的,清风拂面而来,凉爽死了。最能体现温度的要算是人们的穿着吧--老人们穿着棉衣、皮夹克,甚至戴着棉帽子,三三两两围坐一起,怀里抱着半胳膊长的水烟筒,边冒烟边聊天;中年的人们西装革履、内外齐全。年轻人也大多严严实实。穿短裤、运动鞋的男孩子跟穿短裙的姑娘们是少数。想想北京的骄阳,我忽然觉得--哪怕只在这春城的微风中逛逛街,陶醉一下,也值了……

  在宾馆住下后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像往常一样,洗完后不擦,我喜欢自然晾干。光着湿漉漉的身子在洗手盆里洗衣服,嘴里面哼着《滚滚红尘》。其实三毛的作品除了《撒哈拉的故事》和《闹学记》外,我并不觉得怎么好,总是看着看着就产生一种“老黄瓜刷绿漆”的感觉,充嫩。是不是当年她那段没能成功的死缠烂打的爱情留下的后遗症?作品中的三毛是充实的,而现实中真实的她呢?是不是很孤独?我曾对阳阳说过,三毛的书,是一个孤单的人用尽心血写下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的热闹的幸福生活。他对我的回答是:我不管你怎么说,你怎么说都没用,我就是喜欢三毛!拜托,以后我看书的时候你滚得越远越好,行不?

  当然,许多片段我同样觉得很美,女孩子们在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婉、细敏的本性,和更为难得的幽默,难道不吸引人么?我看过《滚滚红尘》的电影,女主人公是谁演的,甚至长得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但是,影片中“她”在冒雨赴约前,跳到镜子旁用一根燃过的火柴为自己画眉的动作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T恤还没洗完就响起了敲门声……这帮服务员怎么搞的,我住进来还没20分钟呢?!这人啊,要是没个眼力劲儿,那算完啦!

  我拍拍手,拽过一条浴巾围上,光着脚打开门……出乎意料,门外站着一个40岁上下的男人,瘦瘦的……他看着我,手里比划着,嘀咕了句什么话,我没听清楚,一个字也听不懂——

  “抱歉,我没听清楚,您能再说一遍吗?”

  他又说了一遍,手里比划的更厉害了……我还是听不懂,只是感觉应该是个问句,好像在问我什么,因为他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是二声,音调向上……

  “实在抱歉,我听不明白您的话,您问服务员吧,好吗?”

  男人看了我两秒钟,然后点点头,走了。

  我关上门,扯下浴巾,向洗手间走去的时候琢磨着:来之前看过呀,介绍上可是说云南话属于普通话语系的,横不能骗我吧?

  ……半夜12点的时候,外面的动静把我吵醒了。我走到窗前,看到大街上几乎全是人,走着、骑着自行车……甚至比白天还多。怎么这么多人上夜班?我实在不明白……

  第二天早晨我就知道了,就像介绍上说的那样,云南话的确是普通话语系的,只是有些怪——音调短促,语速快,外加少许四川味道。

  卖米线的摊上人不多,父亲在后面忙活着,十五六岁的女儿跑来跑去招呼着客人们,外加四五个埋头吃饭的……我坐下,看着同桌食客碗里通红的颜色和密密麻麻的辣椒,嘴里对小姑娘说:姑娘,千万别给我放辣椒……连说三遍以后,小姑娘哧哧一笑——“知道啦”。

  同桌的也笑着抬起头--三十多岁的样子,方面大耳,很白净,眉毛细细弯弯的,眼睛不大,淡黄色的眼珠——

  “北方来的?”

  “是,北京的,来云南玩”我说。

  “觉得怎么样?”他问。

  “很好。非常好。天气凉爽。而且湿度并不大,衣服不粘身。”

  “去过什么地方了?”

  “还没有呢,从今天开始”

  “好好玩一玩吧,云南气候好,空气没什么污染,不会感到呼吸不舒服的。人也纯朴,也还没受污染呢”他又笑了。

  “看样子,您不像云南本地人吧?”我问道。

  “我是本地人。不过,我是蒙古族,不是汉族。你应该知道云南是全国少数民族种类最多的省份吧”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您说您是蒙古族?怎么……”我有些不解。是呀,大草原可太遥远了,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啊,对了……“是不是‘元跨革囊’的时候来的?”

  “对了对了……”他笑着说“元朝来的。那时候打仗死了人,要留下守坟的嘛,我祖上那时候就是看坟的。云南的蒙族差不多都是这样。”

  他抹抹嘴站起来,“小伙子,好好玩,啊”。

  后来豆豆问我米线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你吃过咱北京的热汤面吧,跟那差不多……咱们的面条是麦子磨成面做的,米线是大米磨成粉做的;都是长条,只是面条的横截面是矩形,米线的横截面是圆形;热汤面是汤,加上卤,米线是鸡油,还有辣椒;热汤面热气腾腾,米线没有热气,但更热。

  吃面条的时候,总想吃筋道的,要个咬劲;吃米线时全是咬劲,反倒惦念起面条的“粘牙”。

  看上去那么的不同,而实际上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在不同环境下的两种表现。

  我们叫面条,他们叫米线。

  我们是西红柿鸡蛋肉丝,他们是鸡油辣椒。

  就像北京炎热的阳光,昆明凉爽的阴雨。

  就像一望无际的平原和弯弯曲曲的山路。

  到底哪里好呢?喜欢四季如春还是四季分明?

  都不是吧,只是在炎热时想着凉爽。在宽阔时便想着曲折的美。

  何必要分得那么细呢?我的国家这么大,甚至连土地都换了颜色。

  何必要喜欢哪里呢?我想到哪里就去好了。

  随我吧。

  这是我的国家,我的兄弟姐妹。这是我的土地。

  我总以为那吃饭的碗,越到南方越小的。我又错了。

  比起大西北莽莽黄土地上的海碗,这满盛米线的,毫不逊色。

  人也是一样的。

  吃完饭的时候,小姑娘走过来,伸出手——“五角”。

  我又听了一遍,不错,是“五角”,而不是“五毛”。我掏出钱,问她:“姑娘,你们这里叫‘角’么?”她忽闪着大眼睛说“是呀”

  我笑了,“我们那里都叫‘毛’的”。

  这也算区别吧——几角几,和几毛几。

  在北京,姑娘们骂小伙子的时候,会指着他说——“傻瓜”。在这里,云南,我亲耳听到小姑娘转身之时轻轻吐出的两个字——“憨包”。

  这是说我的,意思和“傻瓜”一样,哈哈,其实云南话不是很难听懂的。

家园 (五)

大观楼在滇池边上,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怎么说呢——看完大观楼,我便觉得“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不是很大方的——把心爱的女人孤零零地扔到一座简单单的楼上——真是爱么?或者,只是拿圆圆做借口?紧接着,我便想——那“恸动六军俱缟素”,也是很可疑的吧?

  我仔细地看了两遍长联,端正饱满的字迹透着锦绣般的辉煌……谁都知道作者笔下的景物并不像写的那样,可大家都认为写得好。的确是好,我也这样认为。

  不过,也有人不太识相,觉得对联所描述的景物过于华丽了,不合实际,就……改——清末的总督阮芸台把对联改了!这家伙以为自己官大、讲实话,就能“引起共鸣”。结果,他的下场是——云南的文化人认为他瞧不起“化外之地”,觉得他有歧视——“你认为这种地方不该有认字的么?”、“你官大就可以瞎改么?”——于是,嘲笑,甚至拿他的名字取乐——“软烟袋不通,萝卜韭菜葱”……在这种情绪下,他改的那几句话到底有没有道理已经无人注意了。消息传到全国各地,全国各地的文化人也都乐得哈哈笑……现在想来,也是,这老儿真是憨得可笑,憨得可爱。

  吴三桂建在山坳里的行宫很精巧,像北海的团城。最有特色的要算金殿和铁旗。金殿并不是殿,更不是金的,只是一座用铜铸成的阁子,伸出手去,檐下的风铃当当作响,称得上是鬼斧神工。实际上,除了云南的这个,与之类似的在武当山也有,甚至颐和园好像也有一座,只是我没见过。我见过“真金”的,在五台山,也是阁子,坐落在高高的底座上,铜铸的阁子包着一层黄金……拾级而上,抬头望去,明晃晃的像是佛经里的地方。

  铁旗倒是货真价实。一面三角形的旗子挂在高高的旗杆上,铁的,镂空,雕着花纹和文字……吴三桂的刀也保留着,很沉,像是小人书里好汉们用的“朴刀”,毕竟这个“王爷”是领着弟兄们打出来的,没有本事不行。

  当然,造反起家的人性子野……唉,其实,也不用找什么理由,即便是寂寞苍生,又有谁未曾畅想过“波澜壮阔”呢?……银安殿再精巧,毕竟比不上金銮殿的排场,被人家千岁千岁的叫着,时间长了,也不过如此吧,“万岁”听起来多舒坦呀……

  偏安一隅,终非长久之计,与其困守边城,等着被人收拾,不如放手一搏,中原逐鹿。

  人生苦短,世事沧桑,王侯贼匪,恩怨情仇,谁不是朝生夕死,明明灭灭,谁不是鸿爪浮萍,过眼烟云……光阴似水,江山如画,已有的,有过了,即便失去又能怎样?想要的,只管去做吧,哪有时间想别的呢?——于是,反了……

  吴三桂当清朝的王爷之前,本是大明朝的人。大明朝毁在了李自成手上。李自成也是个造反的人。

  李自成是陕西人,秦人,是个农民,活不下去,造了反。娶了匪首的女儿,有了一帮打天下的弟兄,自己也扯起了旗子。李自成也不是吃素的,潼关南原一战被大明朝包了饺子,几遭全歼,老婆都打丢了,但此后总结经验,休养生息,最终卷土重来,夺了大明朝的“鸟位”,砍了吴三桂的老爸。

  据说,吴三桂正是受不了这“国恨家仇”才易帜的……,不管别人同不同意,反正我是不信的。我觉得这是谣言……典型的谣言。

  “大泽龙蛇起,中原鹿正肥”,这是某人写给李自成的。终于,很牛的李自成碰上了同样很牛的吴三桂,造反的碰上了易帜的,结果……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李贼折腾了十多年,最终也还是贼。

  易帜的,最终也忍不住,反了……很牛的吴三桂碰上了更牛的康熙,也完了。

  谁不想纵横四海,笑傲江湖?谁不想恢宏壮烈,快意恩仇?可是,谁不是跳死胡狲……终落在乾坤袋里?

  昆明四季如春,是个好地方。不过,吴三桂心里想的,恐怕多是北国的雪、长城的月,多是风沙与黄土,多是酷暑与严寒吧。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孙髯翁的对联,写得真是好。我在大观楼的二楼买了一个小东西,微雕,作为纪念——一块小手指甲大的象牙板上密密的雕着这副对联,连着一个小小的放大镜。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硚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这是毛泽东的词,不太合乎“正规”,不严格,不华丽。比一比,文人们,毕竟是文人;毛泽东们,毕竟是毛泽东。

  很长时间了吧,批评、痛骂毛泽东似乎是件很时髦的事。看过一篇东西,说是一个中学里,老师告诉学生们——毛泽东根本就不会写诗,都是吹出来的,不合韵,连顺口溜都不如,都是些垃圾。

  靠!这叫什么鸡巴话!真他娘的傻……憨包!

  活也活得,死也死得,谁又能怎样?

  活也活了,死也死了,还要理由做什么?有鸡巴什么用?!

家园 (六)

这样出出进进的,过了一个星期。服务员已经认识我了,每天见我脏兮兮地回来都问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便告诉她这一日的行程,点评点评。告诉她西山的龙门挺好;告诉她滇池的水成问题,近岸的地方已被水生植物覆盖,搞得没情调;告诉她筇竹寺的对联和泥塑的五百罗汉挺好;告诉她昆明的天气和细雨很好……告诉她我不累……就算累,洗个澡、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她便热心的给我介绍:滇池已经不再是“喜茫茫空阔无边、奔来眼底”的“五百里”了,文革的时候,大家响应号召,战天斗地、围“池”造田,填了几乎三分之一,污染也越来越严重了……筇竹寺的五百罗汉是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塑的,当然不错……昆明的天气全国独一份,你要再呆下去,会不想回家了……还有石林呢,建水的燕子洞,还有南洞、西双版纳什么的,都要去去才好……你这样老在昆明不行,你得往南走……

  于是,在一个上午的九点钟不到,我向她道别了……

  宾馆里的饭我一次都没吃过,不仅仅是因为贵。看到那几只从北京空运来的烤鸭子……冷冷的、扭曲着、35块钱一只……我就很难受。我这人强调第一印象,一只冷鸭子卖到三十五,其他的呢?小摊上热腾腾的过桥米线、汽锅鸡难道不更好么?

  于是,临走的时候她向我推荐了宜良的烤鸭子……“如果你路过宜良,去尝尝我们云南的烤鸭子吧,不如你们的名气大,可真的很好吃,不会令你失望的”。

  她的话已经打动了我,但我没告诉她。我只是对她说我要往南走去看看石林,没提宜良这两个字。其实,一走出宾馆我就打听怎么到宜良,到哪里坐车……

  宜良离昆明很近,在昆明的东南,出城便是。

  在路边下了车,找了一个商店买点东西。到一个新地方自然要有新气象,再说,我身上的那件花花绿绿的T恤已经再也受不了我和背包的蹂躏了……松松垮垮、皱皱巴巴,像是烈日下的鱼皮……我得换换。

  严格地讲这不算是商店,更像是供销社……昏昏暗暗,充斥着从雨鞋到农药、各种农产品的混合味道,再加上“曲尺形的柜台”后面那位四十多岁的老大姐……

  “请问,有云南产的T恤么?”

  “T恤?没有……”

  “就是我穿着的这样的……嗯……背心……什么颜色都行……”

  “啊,有。”她给我找出一件圆领的老头衫……“这是北京出的……”

  “也行吧……嗯……我不要北京的,我要云南的,昆明出的有没有?”

  “这种是最好的……经穿,昆明出的没有”

  “难道云南就不出背心?只要是云南的,什么地方都成……麻烦您再给找找……好不好没关系,贵点便宜点无所谓……”

  她转过身去,翻腾了一下……“只有宜良的……我可跟你说啊,质量比北京产的差多了,不经穿,你要不要?”

  “要,要,太好了,您怎么不早说呢……”

  我把背包扔到地上,当着她的面脱下T恤,揉吧揉吧……塞进垃圾箱……换上白色的老头衫……

  “您瞧……正合适……哈哈,来,给您钱……对了,多少钱?”

  在老大姐诧异的的眼光中我走出暗暗的商店,外面阳光灿烂。

  ……灿烂的阳光下,一条窄窄的柏油公路向南蜿蜒下去……路边两侧排开着七八家小饭馆……大多没有门脸,一个个大大的棚子下摆着桌子、长条木凳……棚外,是几座半人多高的炉子,几条铁丝上穿着待烤的鸭子……我记着她的话,向着从南到北、右手第二家棚子走去……

  “老板,都几点了,怎么还没客人呢?”

  “刚十点多呀……怎么,北方来的?”老板四十出头,个矮,黑红脸膛小眼睛,乱糟糟的头发。

  “是,是……北京的。有鸭子么?就奔您这鸭子来的。”

  “哈哈,正烤着呢……你坐,先喘口气,我给你倒杯茶……一会就好,新鲜出炉,哈哈”

  “行,您忙您的……烤好了上一只。我可是慕名而来啊”

  “北京的应该不愁吃鸭子吧,到云南来玩?”

  “不愁……说实话,鸭子可吃过不少,板鸭、咸水鸭、樟茶鸭子……不过还是觉得北京的烤鸭子够味,就喜欢那口儿……对,来玩的……顺便尝尝您的手艺。”

  “好嘞,我们这宜良鸭子也是味厚,好吃得很哟。我们小地方,比不上北京有名,不过这里真是有水土,就是给鸭子预备的,我们这鸭子到了别处就不行了,一样的土,炉子,一样的鸭子,功夫也一样,可就完了……只在这里才有那个味道……别的要不要?喝点吗?”

  “哈哈……干你们这行的好像都是这样。北京的也是。要吃北京烤鸭子还是要到北京去,别处不行,是不是?喝是不喝了,还要赶路……来盘嫩玉米吧,我早起没吃饭,先嚼着……”

  吃饭的时候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落在沙地上,一点声息也没有。天色稍微暗了暗。

  吃过饭,我背起背包站到路边,向北来的车辆伸出了右手……

  本来是打算坐长途车的。可是,我太喜欢这种气氛了……绿色的山坡、蜿蜒的长路、飘渺的云雾、青黛的山头、飞溅的瀑布、细雨、小桥……那一瞬间突然想搭辆车……

  我那时身体比现在更好,或者说,比现在更像小伙子。体重58公斤,百米12秒2,引体向上一口气能做40多个,上树、爬墙如履平地。十年过去,这些“功能”都已衰退了……原因很简单——那种瞬间的“感觉”越来越少……我已经记不起“上一次步行十分钟”是什么时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那能做40多个引体向上的双臂轮换举起,换了多少回,我也记不清了……

  雨丝不知不觉地打湿了头发,汇成水珠,顺脸颊流下……痒痒的感觉……

  老头衫也湿了……包括短裤……贴在身上……

  片儿鞋、丝袜已经脱下,用塑料袋裹吧裹吧塞进背包,光脚站在细软的沙地上……

  我喜欢坚持……喜欢这种等待……等待的时间越长,我的信心就会越大……

  我总觉得会有结果的……就像在心里已经等了、“勾画”了很长时间的人,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心灵的交流早已开始,彼此没有陌生感……

  一个半小时里,在我面前过去了47辆小车……其中有三辆停下,问我怎么了,听说要搭车,都说不行——“我们还有事”。

  还有9辆拖拉机停下……告诉我价钱很便宜,还可以再便宜一些——也不问我去哪儿……

  老板出来了三次,一次拿着雨衣,两次拿着雨伞……我笑着谢绝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我这样的不多吧。所以,我怎么可能指望一伸手就有车停下呢?我静静地等待……我知道,是我的,跑不了,不管离我多远……我等他,他等我,既然注定要见面,看看谁先扛不住吧……想着想着,我心里禁不住荡漾起笑意……

  ……终于是杨子扛不住了……哈哈哈哈……

  ……两小时十五分钟以后,终于……杨子开着他那辆独眼的破吉普冲过薄薄的雨雾——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这小子猾得很……明明是来找我的,还要先腻歪我一把……我盯着他把车停在大棚边上,还故意不看我……瞧不清楚风挡后面他的模样,但我知道就是他。

  他下了车……手里拎着一只暖瓶……走到了大棚里。他去灌水了,我想,很好,这一路上不会渴了……

  老板出现了……接过杨子的暖瓶走到后面……这时——他转身,看了我一眼,再转身,给我一个脊梁……绿色的军装上有志愿兵的肩章,然后,就像电影里那样——他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再次转身,看住我……我的手早在他停车之前就放下了,我满脸微笑,湿漉漉地望着他……

  老板再次出现,看到他正望着我……于是……两人几乎同时举起手指向我,几乎同时开口互相说着什么……好了,我心想……什么也不缺了……齐活……

  “北京的?”

  “嗯”

  “来云南玩?”

  “嗯”

  “等车?……想搭车?”

  “嗯”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要省钱可以,可这么淋着会冻着的。你去要哪儿?”

  “我有钱,只是想搭个车走,偏赶上下雨,没办法……我往南,哪儿都行,我有的是时间”

  “哪儿都行?……我去开远,不过那里可没什么好玩的……”

  “我第一次来云南,满眼都是好玩的……我能上车么?”

  “对了对了,你赶紧上来……老板说你已经淋了两个多小时了……”

  杨子说着……看了棚子里的老板一眼……我打开车门,坐到他旁边,把背包扔到后座上,顺着他的眼光向大棚望去……老板黑红的脸庞泛着光亮,乱糟糟的头发来回飘着,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招呼着客人们……他没注意我在看他……

  “是,两个小时多了……一共63辆小车,你是第63辆。有四辆车停下,你是第四辆。只有你让我上了车……”

  “哈哈……”杨子笑着……挂挡、起步,“真拿你们没办法。不过,还真行,算是搭上了”

  “是,是。你是志愿兵吧……哪个部队的?”

  “是志愿兵……40师的,我们师部在开远,知道我们部队吗?”

  “不知道……开远离这里远不远?要走多长时间?”

  “不知道?14军40师不知道?当年打老山就是我们部队打的。这是派我到团里办事,回师部”

  “啊……老山是你们部队打的呀……知道了,知道知道,老山怎能不知道”

  “我说嘛……好……你坐好,咱们上路……”

  “你怎么也30岁了吧……我得叫大哥才行……要多长时间?”

  “嗯,差不多,今年32。叫什么大哥,我姓杨,叫我杨子吧。怎么也得三个多小时,等我们回去天也快黑了。要真论起来,嘿嘿,你可得叫我解放军叔叔呀……”

  “哈哈……那倒是。等回去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吃饭?还是我请你吧,要把你吃的回不了北京,我可没法送你了……你先找好地方住下要紧,开远社会治安不太好,你要注意。”

  路上没什么车,雨渐渐地小了,我们正在追逐着那朵云彩……车轮飞转,两旁的树向后倒去,一条胳膊粗的输油管向南延伸着……

  过一个坡的时候,杨子让我“准备好”……然后一脚油门……四个车轮都离地了……我的心脏仿佛被磁铁吸到了嗓子眼,转眼间又跟着落地的车轮砸回到胸腔里……真他妈刺激。

  “打算待多长时间?”

  “不知道。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凉快,我都不想回去了。”

  “哈哈……你就好好玩吧,我经常要跑昆明,到时候我送你回去。”

  在这十年中,我再也没去过云南。

  不过,每当听到有人要外出旅游时,总是禁不住对人家说:你到云南玩一玩吧,那里非常好……

  总是禁不住对人家说:如果你路过宜良,去尝一尝云南的烤鸭子吧,虽然没有北京的名气大,但真的很好吃,不会令你失望的……

  人们也跟我十年前一样,说是呀,石林要看看的,还有西双版纳,但不提宜良这两个字……

家园 (七)

吉普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跑着,杨子的手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总是在向左、向右地打轮。嘴也不闲着……除了令人心惊肉跳地会车、超车,他跟我聊了一路。

  为了更直观地说明“一片云彩一片雨”,他加速追赶那片小小的云彩,在暗影下让我感觉“云南的雨很柔”。然后减慢车速……让我眼瞅着云从头顶飘过……把细雨带到远处的山头。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望着山顶上的云雾、溪流和隐隐约约的民居,我脱口而出。杨子略带惊奇的望了我一眼,说“瞧你,真有那么好么?”我说是呀,这样的景色没见过,如果搬到北京去,恐怕都是风景区了。南北差异。北方的景色大多是以气势取胜,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有山,只好在平地上往上堆砌,越堆越高,再在高高的台子上盖房子,也是越大越好,令人仰视才见,很有压迫感,哈哈,就像故宫里的太和殿,很有气势,宽阔,雄伟。南方是另一种风格,这跟地理有很大关系吧,一步三弯,遍地池塘,峰峦叠翠,江河密布,雨多树多平地少。建筑们都是小巧玲珑型,多以精巧细致取胜。北方的像泼墨大写意,南方像是工笔重彩。

  “是呀”杨子点点头“从路就看出来了。我特想北方的路,那么平坦宽阔,车道连成排,笔直笔直,要是能有机会跑一跑,你想呀,会多舒服。”

  “也是”我笑着说“这里山这么多,都是盘山路,危险死了。你每次会车、超车的时候,我都心跳加速。”

  “哈哈……”杨子也笑了,“别怕别怕,我可是年年标兵,从没出过问题的。多少年了,在师里我都是第一,嘿嘿,没办法,谁让咱开得好呢。”

  杨子是山东人,一米七六,身材不胖不瘦,脸色白里透红,圆圆的脸上五官端正,眼睛里总是透出兴奋,加上不停运动的手和脚,形象令人赏心悦目。他是志愿兵,这种身份介于士兵与军官之间,看先ヒ舱媸侨绱耍

家园 (八)

杨子也有不开玩笑的时候。

  圆圆的脸庞变得严肃起来,紧绷着。动作也慢了。协调舒展、挥洒自如的手脚动作显得格外谨慎凝重,车速降到了……“牛速”。

  下午四点多了。阴晴参半的天空下,一条黑色的柏油路向远处蒙蒙的群山蜿蜒而去。绿色的灌木丛和稀疏的树木,凹凸不平的草地上点缀着桔黄色和蓝色的小花……孩子们在追逐嬉戏……田地里有人在劳作……凉爽清新的空气像是被过滤过……沁人心脾……

  ……我们正在经过一个村庄……车头前方,五条水牛正在慢条斯理的溜达……

  “怎么?……可以摁摁喇叭……”我提建议。

  “不行……你不知道……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可就麻烦了,一条牛一千多块呢,以前出过事。”杨子紧盯着牛,回答我。

  “会把那牛吓惊了?……不会吧……”我看着青灰色的水牛,胖胖的……两条犄角向后弯去……很温顺的样子。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不是牛……是人,这里是……咱们慢慢过就好”杨子的话说了一半。

  “我觉得云南人还算朴实呀,应该不会故意找事讹你吧?再说,你是部队的呀……”

  “就蛭

家园 (九)

开远是个小城。是从昆明开出的那列小火车的终点。也许是黄昏的缘故,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灰雾中。

  “我看,你别住外面了。就住我们部队的招待所吧。”杨子突然对我说。

  “那当然好。能洗澡吗?”

  “能洗。我倒不是别的意思,因为开远的社会治安很成问题。吸毒的人很多。”

  “吸毒?”

  “嗯。吸毒很费钱的。有个吸毒的,几年的功夫,就把自己几十万的存款干进去了,两家铺子也卖了……最后像乞丐一样死在大街上,腿上的伤口能看到骨头。这东西害人呀。一旦吸上就戒不掉,没钱了,只好……男的只好去抢劫,去偷,女的卖淫。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以……还是住部队吧,安稳些。等一会我去给你说说,应该没问题。部队的招待所不对外,除了偶尔有家属、探亲的,也没什么人。价钱也少。反正你这个小伙子也不要什么豪华,是不是?”杨子说完,笑了起来。

  “是是。能住就行。”我也笑了。“既安稳,钱又少,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不过,伙食你得自己到外面解决……”

  “没问题,我一贯如此。”

  “那好,你就跟我走吧。”

  吉普车在窄窄的街道穿行,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小门脸、店铺,马路牙子上有台球案子,人来人往的很热闹。

  “咱们进的是大院的南门……”杨子腾出一只手指给我看。

  远远望去,南门的大铁栅栏开着,一个哨兵站持枪在门边。正当我们进门的时候,一辆军用卡车拉着十几二十个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战士驶出来,与我们的吉普车擦肩而过。

  进门左转,时间不长就看到一条水泥路。两排红砖的二层小楼沿着路面排开去,路的尽头是一个月亮门,树荫下隐约站着一名戴白手套的卫兵。

  “你等我一会。我去说一下,很快。”杨子在其中一座小楼巴3担

家园 (十)

“建水在开远的西面。”

  吃完晚饭回来的时候,老王钻到我房间……

  饭前,不知是政委的电话,或是那包“红塔山”的缘故,也许两者都有吧……叼着烟的老王笑容满面地眯着三角眼给我开了个房间,并说……“每间房有两张床,不过,只有你一个。还有……,你自己打扫打扫房间,只要服务员不用打扫房间,那就不用交什么钱了。只是你要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看到我吃惊的眼神,老王笑着说:“本来就是咱们自己的人住,顶多有个把家属什么的,象征性收点钱,很少很少。再说,政委也交代过了,也是因为在家里住不下嘛……”

  吃过晚饭回来的时候,我拎着街上买的荔枝和酸石榴招呼他来房间坐一坐,结果……招之即来,来之能吃,边吃边聊……“去建水看看吧,不远。”

 

  第二天上午,我便坐车赶到建水。或者说,是建水的燕子洞。

  燕子洞是个大溶洞,洞深好几公里,介绍上说是亚洲最大的溶洞。站在洞口小小的铁索桥上向上仰望,高高的洞顶模模糊糊,周围岩壁上挂着些牌匾。现在还不到采摘燕窝的时节。但想一想要赤手空拳地爬上二三十层楼高的洞顶去、还要在上面来回运动……真是有些心底发颤。还好,听老王说现今能上去的人已经没几个了,都是“精品”,而且这每年一度的采燕窝也只是个象征性的活动,都有十足的把握。

  坐着小船向洞内进行,漂在黑暗暗的暗河上,两边是五颜六色的灯光和千奇百怪的钟乳石,看不见的洞顶嘀嘀嗒嗒地淌着水滴,寒气袭人。弃舟登岸,沿洞壁前行,时不时的能见到尚未开发、没有灯光的黑窟窿……真是瘆得慌……。洞的尽头竟然是个庞大的“广场”!几百名熙熙攘攘的游客,小卖部、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哈哈,不到建水不知道溶洞的大。

  回来的船上,我盯着黑暗暗深不见底、但快速流动的暗河,一边想着里面是否会有什么妖魔鬼怪、想着万一自己落水的话会吓成什么样子,一边问行船的人:“这条暗河有名字么?”

  “有啊,当然有。这是在洞子里,流着流着就出去了,就到外面了,泸水。”

  “啊?!泸水?!流出去叫泸水?”

  “是啊”船老大笑嘻嘻地看着我“本来就是河么,只不过这一段在洞子里”

  “诸葛亮‘八月渡泸,深入不毛’的泸水??”

  “哈哈哈哈……没错,就是它。”

 

  在回开远的车上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一到房间就控制不住了……失控了……

  没吃晚饭。因为所有的时间差不多都用来上卫生间了。一趟接一趟……蹲着的“单位时间”越来越长……感觉越来越不好……似乎没有什么“固态的”东西了……都是“喷出”来的……最后,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是想蹲着……那种感觉是——干脆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马桶冲走算了……

  这是下边。还有上边呢……吐!我靠,长这么大头一次感受上吐下泻。吐也吐光了……刚刚喝的白开水都留不住……纯洁而透明的从口中吐出去……还带着刚喝进去时的温度呢……他妈的。

  折腾到凌晨才睡着。我一度觉得如果卫生间的蹲姿再好受一些的话就蹲一晚上吧……但后来还是克制住“蹲意”回到了床上……因为再蹲下去也蹲不出什么成果了……上床也不会污染环境……

  学生们都起得早,我也是。第二天,像往常一样醒得很早,甚至更早。只是没有去外面活动,而是再次冲进了卫生间……继续开蹲。

  早饭没吃。别给我提什么饭了,我烦,我一想可口的饭菜就恶心,越可口越恶心……

  站着,天旋地转,虚了,感觉身体零散了,嘀哩当啷的。那就躺着吧……

  躺在床上,我想:终于是冻着了……

  7月底,在北京,正是天上下火的时候,我怎么可能穿长裤呢?我怎么可能上下齐全呢?我那不是有病么?我又不是公司职员,不是办公室里的干部,我是个满大街乱溜达的“小朋友”嘛,我的活动场所可没有空调……只有三十八九度的阳光……这种心态成了定式——夏天只有短裤背心,否则就是有病。……以至于,在云南,我明明感觉“凉快”、“真他妈凉快”、“爽”、“我靠,我竟然冷!”……可还是……还是……唉……还是想不起穿长裤……我这不是活该吗!真他妈的,该!拉死你Y的!

  躺在床上,我想:要是豆豆他们几个知道了我现在这幅德行……真他妈不知道这几个狗日的会笑成什么样,最起码,腮帮子能掉到胸口上……对了,我竟然是被“冻”成这副德行的!!!靠!不够不够……得笑得满地找牙……妈了个腿的!

  中午饭没吃。不吃了不吃了,再拉到人家饭馆子里!靠!

  下午,窗外下起了小雨,可我一点欣赏之情都没有。房间没开灯,昏昏暗暗,我缩在毯子里,一面警惕着下面的情况一面觉得冷……我这是怎么了?没发烧呀,确实没发烧。一般着凉感冒的话应该发烧的……可我温度正常……难道是痢疾?对了,什么是痢疾?我不懂……算了。我现在只想家,我想我妈……

 

  晚饭,还是没吃,尽管好像已经“感觉不怎么强烈了”。

  寡人豁出去了!三天不吃饭,我看你Y的还拉不拉!你有种就继续!你要真能拉出个牛黄狗宝来,老子我佩服你!……我去你妈的吧!

  我产生一种强烈的“反抗精神”,虽然全身无力,但斗志旺盛……我就不信你Y比我还恶!

 

  上午六点半,起床……洗脸刷牙,我看着抽水马桶,两天来第一次觉得“现在我还不太想……”

  打开窗户,外面的空气冲进来,很清新。听到有人在锻炼,跑步,打球……

  我拎起水瓶……这两夜一天我是靠着一暖瓶开水过来的……现在,我再打一瓶……弯腰的时候我才发现,还穿着短裤背心呢!靠,算了,回来再换吧……

 

 

  看着镜子里的我,我伸出手指,指着他……我说同志哥啊,很憔悴嘛,你是怎么搞的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正在胡思乱想的当儿……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吓了我一跳。

家园 (十一)

“说好了早起锻炼……起不来了?你不是说自己起得早吗?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在球场没看见你?晚上最好别出门……咦……你脸色不好啊……感冒了?……发烧么?”

  门外,政委笔直地站着……上身白色的挎篮背心上印着“向老山英雄致敬——天津塘沽区政府敬赠”,下身穿运动短裤,脚上是“回力”运动鞋……右手在胸前……托着个篮球。政委旁边还有一个人,也是相同打扮……白里透红的圆脸上带着笑容,与充满疑惑的眼神很不配套……是杨子……

  “说好昨晚去看打球的……可你没去,政委问我,我也不知道呀。这不……干脆掏到你被窝里来了,哈哈……住军营可别想睡懒觉。怎么了?是不是在燕子洞冻着了?”还没等我回答,杨子就抢着问我……

  我看了看他,苦着脸点点头,再转向政委……“唉,政委,别提了,回来就拉,拉了一整天,已经落了套了……身子骨儿零散了,走路都费劲。之前我可从来没有这样式过……从来都是铁肠子……这回算是知道什么叫拉肚子了。”

  “进屋进屋……”政委把篮球交到杨子手上,搭着我的肩膀……“只是拉?吐不吐?”

  “是是是……没错……上吐下泻……还不带发烧的……真是奇了怪了!”

  “哈哈……那就好,只是感冒,没事,回头你去卫生室找点药吃……”政委笑着说。

  “感冒?不会吧……我不发烧呀……是不是拉痢疾?”

  “痢疾?不是。是感冒。没错……多少人都闹过。你不知道,感冒有好多种呢……你得的这叫肠胃型感冒……不发烧……就是上吐下泻。你这是有些水土不服,吃的不正常,再加上着凉。”

  “就是……你看看你,早就跟你说换长裤换长裤……都这样了还穿短裤?没带长裤?”杨子也赶着凑热闹。

  “带了带了……就是这心里头缓不过劲来……老想着穿短裤。换……这就换”我忙不迭的应着“要真是没什么事那敢情好,我就怕是闹痢疾……”

  “你这样……先躺着……等上班以后我给卫生室打电话,你去一趟。也不要担心,这种毛病很多人犯过,尤其是刚来的,也好治。”政委说……“我给老王说,别他娘的在这里住了,住我那去。你从卫生室出来就直接去我那里,好吧?”

  “去您家住?……方便么?我……”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那里连上带下三间房子……一个客厅,就我们一家三口。你到一楼住,老实待几天,就算给我那个女孩子复习复习功课。等缓过来再出去玩。好不好?……再说,家里比这里的卫生条件要好,你看你身上咬的……”

  “好……那就给您添麻烦了……实际上我也没什么……实在不愿打搅……”

  “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在这里二十年,可真没碰上真正的老乡。你这样……九点半去卫生室,就在前边,找梁医生……回头去我那里。”

  “好的好的……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都怪我不小心……”

  “行了……你这个小子……不要婆婆妈妈的。梁医生治你这种毛病一绝,回头,咱们中午吃包子……你来云南没吃过吧……哈哈……”

  “是……还真没吃过……”

  “好……我给你阿姨说好,反正她也不上班,在家等着你,你们聊聊家常……”

 

  我很讨厌医院。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一想到浓浓的来苏水的味道和惨白的墙壁就难受。这二十年来,只有上小学时有一次放炮仗炸了手指头去过一次医院,缝过两针。

  我不怕打针,打小就不怕。不哭(还抱着的时候就不哭,外号叫‘小严肃’)。每当感冒发烧的时候,我都可怜巴巴的望着老爸紧皱的眉头,忐忑不安地恳求……“爸,我不吃药,打针吧”……我怕吃药。

  也是小时候就这样。一吃就吐。不服那种味道……酸不酸苦不苦的……不正。一般来说,发低烧都是给药吃,不打针的……可我不行,一吃就吐。一到这时候老爸就烦,为了这个可没少挨打。我爸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他几岁的儿子为什么一吃药就吐……一说打针到欢天喜地的……。实际上,我也不明白。这种毛病一直持续到了初中时期,慢慢好了。开始吃大药片子,越大越不怕。逐渐试着吃小的……最后是那种黄色的、很小很小的维生素药片……越小越怕。真他娘的怪了。

 

  梁医生……姓梁的一般南方人居多……杨子对我说过这支部队籍贯杂……不过没听他讲有南方人呀——我心里琢磨着,来到了卫生室。

  卫生室很像日本鬼子盖的那种房子——房子不小,门不大,平房,暗红色,方瓦坡脊……

  走进去,是一段很短的回廊……昏昏暗暗的……潮湿……有股霉味……越来越像日本鬼子的……怎么感觉像是到了731细菌部队呢???……我看过电影……真像……我靠……有点冒寒气……好像什么地方扔着几框胳膊大腿、残肢断体似的……外加满地的鼠疫、炭疽病菌……

 

  敲敲门(屋里没开灯)……“进来”(毫无生气的声音)……

  于是,进去了……

  昏昏暗暗的房间……三张惨白的桌子……堆着乱七八糟的书籍杂物……有一个人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后面……带着军帽……惨白的大褂……里面是长袖(!!)军装……风纪扣系得死死的……脖子上缠着听诊器……绿军裤……棕色袜子……三接头皮鞋……

  两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子上……

  “梁医生吧……”我试探着问……屋里没别人了……

  ……窗户在他身后……一丝微弱的阳光照进来……照在他的肩头……肩头高耸……里面肯定是肩章……他的脸庞处在黑暗里……瞧不清楚……

  ……阴暗潮湿的房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我站在门口……安着弹簧的门……慢慢的……在我身后关上了……

  “嗯。”……那个黑影‘嗯’了一声,姿势没动,也没让我坐……“你就是住在政委家的?”……鬼魂般的声音……

  “是我”……我应着……继续站着……

  ……在他的白大褂、军装下竟然还有“内容”……看得出,军装里面是一件同白大褂一样惨白的衬衫……两个袖口紧紧的箍着手腕……左手腕与衬衫之间挤着一只“庞大”的、五颜六色的海霸表……奇怪……为什么我见到的几乎所有的云南人都带这种表呢???……

  他动了……慢慢抬起头……消瘦的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借着微弱的光,我看到了他的眼睛……

  ……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死鱼眼’……

  “你过来……”他伸出右手……

  ……听诊器上那片黑色的、薄薄的赛璐珞……遥遥的瞄向了我的胸口……

家园 两由之的成名大作<<历程>>啊!

此文也是二子压箱底的宝贝,时不时拿出来温习一遍.

不知道这位两由之大侠经常在哪里出没, 二子崇拜他可是要早于崇拜老萨啊!

好了, 未读过此文的河友可以大开眼界, 读过的重新体会体会!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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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是啊,二子兄,原文五十四篇,小弟看得这个过瘾。

好东西就要拿来给大家分享,哈哈

家园 (十二)

仍然没让我坐下……

  “你站好,不用掀起上衣,深呼吸……好——吸气……坚持一下……不要呼……”梁医生手里的听诊器贴在我的胸膛上,眼睛盯着手表。

  ……我吸气……坚持……

  “好的,现在呼出去……”

  ……于是呼出去……

  收起听诊器,他伸出右手搭在我的额头……“一直没发烧?”

  “是的,一直没烧”我回答。

  “嗯,你跟我来。”

  也许是光线太暗了吧,我竟然没发现房间里还有一扇门,小门,没有玻璃。他在前面走,推开门,让了我一下……“来,进来吧。”

  更暗了,我的眼睛适应了片刻,发现这个房间并不小。靠墙是各种各样的橱柜,地上也摆满了箱子什么的,看样子是个药品储藏室,也许是光照不足的缘故,整间屋子灰蒙蒙的,像是有层土,散发着潮湿的霉气和药房中特有的味道。我们在药品的丛林里绕行,最后停在一个大箱子旁。箱子上放着一只盒子,很新很新的,却涂着暗绿色无光油漆,也许叫黑绿色更合适吧,很沉重的那种绿色。盒子顶部,是一个大大的十字,暗红,黑红,像是凝固了的血。

  我从未上过战场,但看到这个盒子,却立即想到了这个名词。

  梁医生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打开它。

  里面的东西有很多,但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只瓶子。因为梁医生的手已经把那只瓶子抓起来了……

  黄褐色,玻璃瓶,没有任何标志,只有刻度,看不清里面那大半瓶的液体是什么颜色的。瓶盖是黑塑料盖,很笨重,类似军用水壶的盖子。

  早在初中时老师就在化学课上讲过,有些液体必须用黄褐色的玻璃瓶保存,以免“遇光分解”而“失去化学性质”……我记得很清楚,当时,为了加强我们的印象,该位胖胖的女老师很严肃的给我们举例——同学们,现在你们就知道了吧,有很多东西必须用深褐色的瓶子保存,这其中是有道理的。比如各种农药呀、敌敌畏呀什么的,都是这样的……

  盖子拧开了,梁医生像倒酒一样把瓶中的液体倒在瓶盖里……

  我盯着瓶子琢磨着,要是谁跟我说——‘老弟,请相信本店声誉,肯定不会过期,绝对有毒,保证杀虫效果,只不过那个骷髅头外加两根大棒骨的标签找不着了’——我肯定相信……

  ……“来,把它喝了……喝了就好了。”一只手伸到我的鼻子底下……白皙……细长……拇指与食指托着黑色的瓶盖……手腕上的海霸表五颜六色……梁医生很瘦,个子不高,脸刮得干干净净,军容整齐,细细的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深不见底的死鱼眼,盯着我,面无表情……

  我接过来看了看,可还是看不清什么颜色。

  “嗯……把它喝了?……嗯……这药叫什么名呀?”

  “对,喝了就好了……这是治你的病。”

  我举起瓶盖,一饮而尽。

  一股酸酸涩涩的液体在我空荡荡的内部空间里运行,瞬间就到达了……胃,感觉地很清楚。

  “梁医生,这到底是什么呢?味道很涩,还有股子酒精味……”

  梁医生还在倒……这次眯起眼睛看了看瓶子上的刻度……“来,再喝一点,让你彻底好掉。”

  于是,我又一次一饮而尽……

  “其实,这不是专门治你这种病的”我们走出药房,梁医生把门带上,“可是,这比专门针对拉肚子的效果好,好得多,立竿见影。而且,一般情况下不会再犯了。”

  “可看上去很像农药呀,味道也是酸涩……”我笑着说。

  “那瓶子不很洋气,因为需要避光保存。味道嘛……我们首先要强调效果。”说完,梁医生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整整齐齐……

  他坐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纸盒……

  “你回去涂一涂。一般在云南待时间长的话是不怕蚊子咬的,但刚来时不行。云南这个地方蚊子多,个也大,咬是免不了的。涂上点,忍一忍,不要抓破。”

  我接过来……是一盒风油精,十瓶装。

  “谢谢梁医生。我……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你中午就可以放开吃……另外注意多补充水分。听政委说你一天多没吃饭,饿得够呛吧?”他笑起来。

  “倒也觉不出什么,估计是饿过劲了,只是腿脚发软,晃悠。现在身体特别轻松,哈哈……”

  “以后可千万注意呀,尤其是出门在外的,一病就不好。”

  “是,谢谢梁医生,我就是不知道加衣服,冻的。……对了,您怎么穿这么多呢?”

  “不多呀,医生要穿白大褂的。”

  “不不,我是说里面。我看大院里的人都是半截袖的夏装,里面是背心。您怎么还穿衬衣呢?怕冷?”

  “你说这个呀……”梁医生摇了摇左手臂,“一个是穿着倒也不热,另一方面……我这里受过伤,手臂上。也没什么大事,轻伤,就是那个疤痕太难看。”

  “哈哈……看来你们医生也有不注意的时候。”

  “哈哈……注意也不行,战场上的事,没准。”

  “啊?!您上过战场?我还以为是平时……”

  “上,军医不上战场能行么?要是天天给你治肚子可就没意思了,哈哈。”

  “枪伤?”

  “炮弹……弹皮蹭了一下。有次正往下抬伤员,赶上对方炮击……”

  “现在呢?……不碍事了吧。”

  “早没事了,轻伤,算不了什么。”

  “好吧,梁医生,您忙,我先回去了。”

  “好,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好的,麻烦您”我往外走,在门口停下……“我给您把灯打开吧……”

  “对了,打开吧,我忘记开灯了。”

  有了灯光,房间显得“温暖”多了……“房间里很潮,又昏暗,我刚进来时觉得挺吓人的,哈哈。”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也爱吃辣椒,祛湿寒。”……梁医生坐在桌子后面,戴着军帽,风纪扣紧紧的,两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桌子上,消瘦的脸庞满是微笑……他望着我,眼睛还是深幽幽的,像那只盒子的油漆……“不反光”。

 

  门外,阳光很好。我辨认了一下方向,正看到三角脑袋的小廖往这边走来,一见我就向我扬起手……

  怕是阿姨等的有些着急了……我想。

 

  “农药”开始起作用了……我寒冷的胃越来越热,像是不断升温的发动机……

  对了,包子,哈哈……俺喜欢……

  我挺胸抬头,揉揉肚子,向小廖走去……

家园 (十三)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小廖你是四川人吧?”我看着黑黑瘦瘦的小廖说。

  “是啊,说对了,我是四川的。不过我们姓廖的可不仅仅只有四川人,好像根在外省的也有。”小廖笑着回答我。

  三年前,小廖差两分没能考上大学。遗憾之余,他没有接着复习,而是参了军。参了军的小廖还是遗憾——他对我说:“唉,没赶上呀。我来的时候咱部队已经不打了,撤下来了,伤员的伤都好了,自打我来,就再没任务了,唉,没赶上。”

  小廖是个实在人。一年前在参加战友的婚礼时,从来都滴酒不沾的他不堪战友们的取笑,就那么一罐一罐地跟他们喝,最后,他们全倒了,只有小廖还站着。他喝通了,5分钟一次厕所、全身都是汗,整整喝了一箱子啤酒,24罐,神采奕奕。

  小廖很黑,很瘦,很矮,脑门尖尖的,像是个三角形,小廖其貌不扬。

  小廖也不聪明,甚至笨手笨脚的。他会开车,但是,拉着政委竟然翻过三次车……他说:一次是刚出昆明,有个小小的平原,路很平呢,下着小雨,也不知怎么的就翻了,横着就翻了……扣过去了……还好,政委和我都没事,政委爬出来骂了我一顿。第二次是走山路撞了石头,晃了晃……翻了,政委的脑袋碰了个包……我没事,又骂了我一顿。第三次险呀,真是危险,翻到沟里去了……20多米深呢,下边就是河,……可咱政委命大,你瞧瞧,前后一两公里都是光秃秃的,就车翻下去的那里有棵树……真是救命,救命呀……把车挡住了……咱政委爬出来一看,就对我说:小廖,你看看,你看看,就差两米,要没这棵树咱们都他妈完蛋了。……那天也是个雨天,山里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跟政委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车,全身都湿透了,等车的时候就跟我说——小廖,你这车不行呀,以后也不要练了,等我再出门就坐杨子的车吧,你也不要动车了……不要偷着开。

  但是,小廖是个实在人,老实,听话。这样的人总有人喜欢的。政委就喜欢。政委离不开小廖。

 

  “盈盈这丫头不听话,跟他爸爸闹别扭,俩人不对服。政委事情多,忙不过来,管不了她。嫂子身体不好,也拿她没办法。这丫头可叼呢,你要教她功课可得耐心才行……”

  “哦……是吗?盈盈?……是不是娃娃脸、娃娃头那个小姑娘?……有点黑?”

  “你见过?……就是就是。可不听话啦。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吧……上回政委训她,她倒好,来了句‘你不要我我就走’……气得政委给了她几下子……你千万别说重了。”

  “见过。就是我跟杨子刚来那天,她正好站在阳台上。我听政委说,盈盈学习成绩不太好,不太用功,贪玩……?”

  “哈哈……是是。我是管不了她,谁也管不了她,谁的话都不听……。就看你这位未来的教师了。”

  “别那么说,我也是个高中生呢。不过我算个生人,也许能起点作用。对了,政委说盈盈今年14岁,应该是初中二年级吧?”

  “是,是。”

  “嗯……,小廖,咱都是当学生当过来的,初中二年级的女孩子什么样,哈哈,估计都差不多。等下午我给她讲个故事,专治这不爱在家呆的,一讲就灵,百讲不爽……治过好多人呢。”

  “是么,那好呀,到时我也听听……”

 

  我们进门的时候盈盈正在客厅坐着看书,一见我们进去就跑楼上去了,没跟我打招呼……

  阿姨在后面厨房忙着,蒸包子呢……

  小廖跟我说——“近一个月来,这是嫂子头一次下厨房……”

  “阿姨怎么了?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她气色很不好。”

  “看了好多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就是不舒服,吃不下东西,消化不好,头疼,耳鸣,心慌,身体差得很,连班都没法上。”

  “总有原因吧……??一开始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嘿……那就得说十年前了。听政委说,那时候嫂子的身体可好呢,个子高,红白脸蛋的,人漂亮,干起活来也快……又快又好……嫂子是个利索人。可自打一开战就不行了……天天提心吊胆闹的。你想,咱政委三次上战场,一去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能不惦记吗?!吓都吓个半死……身体很快就垮了。到后来政委从山上下来,生活环境好了,可嫂子的身体完了,不但还不了原,而且越来越差。”

  厨房在小楼后面的院子里,门开着,液化气炉上的不锈钢锅正冒热气。见到我们进去,阿姨搓着沾满面粉的双手笑着说:“来了……你坐,这就好……小廖你把排骨剁剁”。

  “阿姨好。这么麻烦家里,真是不好意思。”

  “看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还不跟家里一样嘛。对了,还难受吗?”

  “感觉不错,应该是止住了。梁医生给我喝了点什么东西。”

  “哦,梁医生治的啊……那就没事了,这个梁医生治拉肚子灵着呢。你要早去的话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不过他可够怪的,大白天的也不开个灯,黑古隆冬挺吓人。”

  阿姨抿着嘴笑起来——“他呀,倔得像头驴,当初为了能上前线……差点跟他们主任打起来。等上去受了伤,好么,捂得跟个闷葫芦似的,也不怕生痱子。”

  

  ……走出厨房,我打算给小廖打个下手……他正在水龙头下洗一把刀……剁排骨的刀。

  “我来吧,小廖……”我抢着把手伸过去……

  “不用不用……你歇着……我已经叫盈盈给你倒水去了”

  “这是剁排骨的?”我盯着那把奇奇怪怪的刀……

  “是啊……不是不是……这是当初打仗的时候用的……现在拿来剁排骨。”

  “啊?!打仗还要刀?这都什么年代了?”

  “哎呀……你不知道呀”小廖抬起头看着我——“那山上密密麻麻全都是竹子,拇指粗细,密得走不了,只能用刀砍……”

  “什么山?老山?”

  “是呀……还能有什么山。”

  “那……看得见敌人吗??仗怎么打??”

  “哈哈……”听到我的话,连屋里的阿姨都笑起来……,小廖跟着说——

  “怎么打?我告诉你吧——我们潜伏,敌人也潜伏,两方慢慢靠近,就是看不见……都是竹子,什么也看不见,晚上的时候能听见前面不远处有动静,可不敢开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呀!再说,没命令就不能开枪,暴露了怎么办?!等最后开始冲击了——一站起来才发现……敌人就在面前!!!”

  “瞧你夸张的,横不能脸对脸吧?!”

  “怎么不能?!就是脸对脸!——相距两三米呀!!!”

 

  ……我低下头看着那把刀……刀头很齐,尺把长的刀身,刀背厚度将近一厘米,从刀头正面看去……是一个极细长的三角形,从侧面看则是长条矩形。刀把是木质,圆柱形,长长的,能容得下两只手去握,分量、手感正合适,像极了北京瓜摊上的大号西瓜刀。——只不过,那是铁片子,这是钢。

 

  “光听见枪响,看不见人……这仗怎么打呀?这叫打得哪门子仗!”

  “哈哈……告诉你吧”小廖从我手里拿过刀,向案板上的排骨走去……“这叫做热带地区的山岳丛林攻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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