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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刻鹄与画虎(一) -- 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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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梁松的死也许是明帝为自己的老丈人报仇

也许是马援子侄们的陷害。写匿名信诽谤皇帝,而且还将之挂到公共场所去,这样的罪名感觉不怎么靠谱。

明帝即位,梁松即失势,也许明帝早就看梁松不顺眼,第二年找个借口就将他免了。第三年,立马援之女为皇后。第四年,梁松因悬书诽谤,死在大牢里。

家园 系是做JI4理解对吧,这厮居然插旗喊冤,真是活腻了

“乃县飞书诽谤” ->居然高悬喊冤信诽谤

这当然要被专政铁拳打击了

明朝那个和张居正作对的辽王好像也是这么干的吧

家园 这个“县”在此处貌似不是公开高悬的意思,而是

牵扯到,关联到,瓜葛到的意思吧。俺理解的也不准。

家园 马革裹尸的问题

“马革裹尸”这个成语似乎最早见于《马援传》。从马援的语气来看,这种“马革裹尸”习俗早已存在,还是常例。

豪气的确冲天,但具体操作可行性似乎大可商榷。

按一般的解释,“马革”指马皮,按您文中说法,应为生马皮。问题是马皮有防腐作用吗?生马皮如果没有经过鞣制,本身就会很快腐烂。像马援逝于征讨武陵蛮军中,回京城千里之遥,难道就不怕马皮出问题?

另外,马皮从哪里来?汉代虽然不缺马,但马匹数量也没有到人手一马的地步。大军出征,步兵还是主力。如果将士阵亡,难道人人都用马皮包裹?那得杀多少宝贵的战马?

“革”字有很多意思。除了做皮革解,还有如下意思:

甲胄

车前的饰物

革车(战车)

缰绳

通“亟”。紧急,危急之意。

军中礼仪

鼓(盖古代鼓的蒙皮多为革制)

查《后汉书》原文,马援的原话为“男兒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这里,一般断句为“男兒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但如果断句为“男兒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意思就大为不同。

这里,革可以解释为战车。这句话意思就成了用战车把包裹好的尸体拉回来安葬。意思通顺很多,也没有杀马的问题。

如果做甲胄解,那么或许是指马身上披的甲胄(马甲)。马革裹尸,其实是马甲裹尸。结合前面说的“男兒要当死于边野”,这里的马革似乎是指在寒地作战马匹经常要用到的保暖用的“马衣”。这类“马衣”可以是皮革,毛织物,也可以是麻织物。

如果的确是指马皮。那么这个仪式必然不是一般将士能够享受,而是军中相当隆重的葬礼了。

家园 马援的本意是要警告侄子们不要搞小集团

东汉虽然靠豪门世家支持起家,但皇帝心中对这种分散对抗皇权的东西还是厌恶的。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这种人望可是会让皇帝嫉妒的。汉武帝不是说过嘛,“(郭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杜季良只是免官,算是运气不错了。

家园 那他举灌夫和卫青更合适

举当代的例子很容易得罪人的:

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

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

家园 云台二十八将,到底有哪些人?
家园 刻鹄与画虎(五)

“论曰:援腾声三辅,遨游二帝,及定节立谋,以干时主,将怀负鼎之愿,盖为千载之遇焉。然其戒人之祸,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谗隙。岂功名之际,理固然乎?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必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若施之于人则能恕,自鉴其情亦明矣。”

上面这段文字,是范晔在《马援列传》中对马援的总结评论。这个评论公正客观,大致可分为两层意思来理解。第一部分,是范晔对马援的才能、志向以及成就,加以充分的肯定,“腾声三辅,遨游二帝,定节立谋,以干时主,怀负鼎之愿”,这个评价可谓不低,但也确实符合实际。

第二部分则是范晔对马援的委婉批评。范晔指出,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马援是确实知道的,可是,马援“戒人之祸,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谗隙”。马援曾经多次教训过晚辈下属如马严、马敦、窦固、梁松以及王磐、吕种等人,要求他们规规矩矩,谨言慎行,夹着尾巴做人。然而,马援为什么不用教训别人的那些道理,反过来指导自己的行为呢?既然明白这些道理,自己的言行为什么与之背道而驰呢?范晔进一步分析认为,马援言行不一的原因在于,“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必厉”,马援是为“功名”二字所累,也为“功名”二字所误啊。范晔最后叹息曰,如果能够用看待别人的理智来对照观察自己要求自己,那么,对别人就能够宽厚一些,大度一些,对自己也能更客观一些,符合实际一些了。

履虎尾以为,范晔对马援的评论客观中肯,的是定论。

马伏波将军是个说不尽道不完的毁誉参半的人物,千载之后,又有一位史学大家王船山先生,专门针对马援,做了两段议论。一段议论针对的是马援的“为人”,认为马援在性格方面有严重缺陷——“不自贵”。另一段议论,认为武陵蛮之乱之所以久久不能平定,原因在于马援(以及刘尚马成等)的“贪功嗜杀”。履虎尾以为,这两段评论,貌似有些失之偏激,都有讨论的必要。

我们先看王夫之的第一段议论,王夫之认为,马援一生勋劳显著,“平陇下蜀,北御匈奴,南定交趾”,丰功伟业已经够多的了。“天下已定,功名已著”,得,马援你就该见好就收了。然而,到了应该收手的时候,马援还不知足,还要请缨上阵,这比“画蛇添足”还糟糕,这就叫做“不自贵”。接着,船山先生进一步探求马援“不自贵”的原因,船山先生认为,马援心存贪念——“贪俘获之利”,这就是马援“不自贵”的根本原因!

对船山先生的这种评论,基本上不能同意。履虎尾以为,在“天下已定,功名已著”之后,是否应该见好就收,对这个所谓“自贵”与否的问题,历来有着不同的理解和不同的态度。“功成名遂身退”,见好就收,这是老庄一派的价值观。与此相反的,孔孟申韩等儒法学派却主张积极进取,激流勇进,功成名遂而身不退。“进”与“退”,这是同时存在着的两种互相对立着的世界观,很难对它们进行价值判断。所以,“不自贵”这个断语,仅为一家之言,不能成为定论。至于“贪俘获之利”,这个判断未免太过诛心了。因为人所共知的,从来就有这样的一批人,他们杀身成仁舍身取义,既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船山先生自己的事迹生平,貌似便是一个极好的范例,参加义军,反清复明,失败后隐身首阳,不食周粟,以至于船山先生虽然活到了康熙年间,但人们说起来,还是尊称船山先生为明末三大儒之一……船山先生怎么忘了以己推人了呢?

第二段议论,关于武陵蛮之乱久久不能平定原因的分析,船山先生抓住了问题的实质,并借古喻今,对“贪功嗜杀者”进行强烈地谴责。

据《后汉书》以及《资治通鉴》记载,武陵蛮之乱发生于建武二十三年(公元47年),结束于建武二十五年(公元49年),前后三年时间。乱发后,光武帝刘秀前后三次派军队进剿。第一次进剿的武威将军刘尚轻敌深入,全军覆没。第二次进剿的李嵩、马成继续失败。在两次失败之后,光武帝派出了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统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四万馀人,这是规模相当庞大的一支军队。马援初战虽然获胜,但武陵蛮登高据守,双方相持不下。由于南方气候炎热,士卒不服水土,死者众多,马援也因此殒命。这时候,士卒疫死大半,众蛮夷也饥困不堪。在这种情况下,监军宗均(宋均)矫制(假传圣旨),派人前往蛮夷营地招降,众反叛蛮夷接受了招降。这样,闹腾了三年的武陵蛮之乱终于平定下来。

船山先生认为,对于局部的事件,应该“坐困而收之,不劳而徐定”。但是,昏庸的朝臣虚张声势,夸大其词,蒙骗朝廷,冒险与不逞之虏争命厮杀,结果一溃再溃,不但没有平息变乱,相反的更助长了其嚣张气焰,结果是星火燎原,小乱演变成大乱。

附:《读通鉴论光武》

【三十四】

光武之于功臣,恩至渥也,位以崇,身以安,名以不损,而独于马援寡恩焉,抑援自取之乎!

宣力以造人之国家,而卒逢罪谴者,或忌其强,或恶其不孙,而援非也,为光武所厌而已矣。老氏非知道者,而身世之际有见焉。其言曰:“功成名遂身退。”盖亦察于阴阳屈伸之数以善进退之言也。平陇下蜀,北御匈奴,南定交趾,援未可以已乎?武溪之乱,帝愍其老而不听其请往,援固请而行。天下已定,功名已著,全体肤以报亲,安禄位以戴君,奚必马革裹尸而后为愉快哉!光武于是而知其不自贵也;不自贵者,明主之所厌也。夫亦曰:苟非贪俘获之利,何为老于戎马而不知戒乎?明珠之谤,有自来矣。老而无厌,役人之甲兵以逞其志,诚足厌也。故身死名辱,家世几为不保,违四时衰王之数,拂寒暑进退之经,好战乐杀而忘其正命,是谓“逆天之道”。老氏之言,岂欺我哉?

易之为教,立本矣,抑必趣时。趣之为义精矣,有进而趣,时未往而先倦,非趣也;有退而趣,时已过而犹劳,非趣也。“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援之谓与!

【三五】

事难而易处之则败,事易而难图之亦败。易其难者,败而知其难,将改图而可有功;难其易者,非急悔而姑置焉,易者将成乎难,而祸不息矣。

武陵蛮之叛也,刘尚之全军偾焉,马成继往而无功焉,马援持之于壶头,而兵之死者大半,援亦殒焉。及乎援已死,兵已疲,战不可,退不能,若有旦夕歼溃之势;而宗均以邑长折简而收之,群蛮帖服,振旅以还,何其易也!其易也,岂待今日而始易哉?当刘尚、马援之日,早已无难慴伏,而贪功嗜杀者不知耳。使非均也,以疲劳之众与蛮固争,蛮冒死以再覆我军,虽饥困而势已十倍矣。

呜呼!一隅之乱,坐困而收之,不劳而徐定。庸臣张皇其势以摇朝廷之耳目,冒焉与不逞之虏争命,一溃再溃,助其焰以燎原,而遂成乎大乱。社稷邱墟,生民左衽,厉阶之人,死不偿责矣。

通宝推:李寒秋,
家园 云台二十八将《后汉书卷二十二》

论曰:中兴二十八将,前世以为上应二十八宿,未之详也。然咸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称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议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职,至使英姿茂绩,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图远算,固将有以焉尔。若乃王道既衰,降及霸德,犹能授受惟庸,勋贤皆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先、赵之同列文朝,可谓兼通矣。降自秦、汉,世资战力,至于翼扶王运,皆武人屈起。亦有鬻缯屠狗轻猾之徒,或崇以连城之赏,或任以阿衡之地,故执疑则隙生,力侔则乱起。萧、樊且犹缧绁,信、越终见菹戮,不其然乎!自兹以降,迄于孝武,宰辅五世,莫非公侯。遂使缙绅道塞,贤能蔽壅,朝有世及之私,下多抱关之怨。其怀道无闻,委身草莽者,亦何可胜言。故光武鉴前事之违,存矫枉之志,虽寇、邓之高勋,耿、贾之鸿烈,分土不过大县数四,所加特进、朝请而已。观其治平临政,课职责咎,将所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者乎!若格之功臣,其伤已甚。何者?直绳则亏丧恩旧,桡情则违废禁典,选德则功不必厚,举劳则人或未贤,参任则群心难塞,并列则其敝未远。不得不校其胜否,即以事相权。故高秩厚礼,允答元功,峻文深宪,责成吏职。建武之世,侯者百余,若夫数公者,则与参国议,分均休咎,其余并优以宽科,完其封禄,莫不终以功名延庆于后。昔留侯以为高祖悉用萧、曹故人,而郭伋亦讥南阳多显,郑兴又戒功臣专任。夫崇恩偏授,易启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广招贤之路,意者不其然乎!

永平中,显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合三十二人。故依其本弟系之篇末,以志功臣之次云尔。

  

太傅高密侯邓禹;中山太守全椒侯马成;

大司马广平侯吴汉;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将军胶东侯贾复;琅邪太守祝阿侯陈俊;

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骠骑大将军参蘧侯杜茂;

执金吾雍奴侯寇恂;积弩将军昆阳侯傅俊;

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左曹合肥侯坚镡;

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冯异;上谷太守淮陵侯王霸;

建义大将军鬲侯朱佑;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骠骑大将军栎阳侯景丹;右将军槐里侯万修;

虎牙大将军安平侯盖延;太常灵寿侯邳彤;

卫尉安成侯铫期;骁骑将军昌成侯刘植;

东郡太守东光侯耿纯;横野大将军山桑侯王常;

城门校尉朗陵侯臧宫;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捕虏将军杨虚侯马武;大司空安丰侯窦融;

骠骑将军慎侯刘隆;太傅宣德侯卓茂。

赞曰:帝绩思乂,庸功是存。有来群后,捷我戎轩。婉娈龙姿,俪景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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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云台二十八将

《后汉书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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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范晔自己又何尝能自免?

该老兄造反也就罢了。明明在自己的书里写马援故事,又写梁松诽谤故事,结果自己倒又写《和香方》讽刺别人。

家园 知人易,知己难呀

司马温公笔下的晚唐牛李党争何其生动,可北宋后期的党争就是由他肇始的,苏东坡和范纯仁的劝解都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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