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客熙熙

主题:俄乌战争三个月的军事总结 (1) -- 关原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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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等冬天
家园 再后来呢?
家园 逃台就一掠而过了

从沈阳往山海关跑也很逗,十几个人一起租一辆大车,过关卡问身份时,一车人都是老老实实的土包子。当时共军只控制到绥中,结果一过绥中,车上的人都开始显摆身份,原来个个都有背景,地主老财中层公务员一类,就开始欺负他这个读书人。等到进山海关时,车上的人惊讶的发现这哥们竟然跟当地国军军长是老铁,被吓得够呛,都什么时候了还内斗呢。。。

这哥们这么牛是因为据说老蒋最信他写的东北战况,甚至于东北剿总求他发些假消息骗老蒋,所以算是一生中的高光时刻,离开东北他就啥也不是了,估计也就不愿写了。不过这哥们明显是属于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家园 很有意思。台湾那个柏杨也是从东北逃出来的,他儿子写的回忆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一日上午,父亲还贸然地跑去北大营第三军官训练班,探听能不能领到薪俸,才发现北大营全然一空,官兵都已经全部撤退到沈阳市区。

  父亲脑海浮起两年前在息县被隔绝的影像,内心大为恐慌,于是急忙折返沈阳,感觉到大街上气氛诡异。第二天解放军大批车队鱼贯而入,一辆辆地从《大东日报》的招牌前奔驰而过。这时国共内战已经接近尾声,而东北第一大城市沈阳的易手,也是国民党政权最具代表性的溃败。

  勇气可嘉的这几个年轻人,从“祖国文化馆”到《大东日报》 ,从满腹的理想到一切归零,还得赶紧逃亡求生,回到东北这一年,真是福也双至,祸也不单行。于是,他们决定放弃一切,廖衡要先回他的故乡哈尔滨,接着辗转来台,稍后到香港定居。而这次他们跟以前逃亡的方式并不一样,那就是脱下平民便服,穿上临时买的国民政府军的军服,但是要拆掉军帽上青天白日的国徽。为什么要改穿军服呢?那是共产党所施行的既往不咎、心战统战的宽大政策,凡是国民政府军,只要手中没有武器,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还乡生产” 。

  父亲他们这几个人都是文职人员,刚好抓住这个机会,如果再迟几天,共产党政策一变,就可能插翅也难飞了。当时,每个人还都拿着一张“通行路条”走到沈阳车站。偌大的车站人山人海,本该是喧哗沸腾,此刻却鸦雀无声,好似一个古老的废墟。每一条线都很有秩序地排队等候买票,有的已经排到车站外的广场,有的像“S”形转来转去。令人震惊的是,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吵闹插队。而排队买票的长龙之中,大部分都是平常不可一世的国军官兵。一夕之间,全变成了守纪律、第一流的国民。

  看着眼前的景象,徐天祥说:“共产党真行! ”父亲却认为这是控制下的产物,因为中国人没有约束自己的能力。

  四十年后在台湾,父亲和孙建章在调查局里面,调查员李尊贤把笔愤然地摔在桌上,磔磔冷笑并大声地斥骂:“你们竟然能穿国军的衣服走出‘匪区’ ?这就够了,你们已经证明自己就是‘匪谍’ 。 ”父亲后来坐在揽翠楼“柏杨居”的阳台上,回忆与现实纠葛着,他说: “在调查局里,手握生死大权的特务,有几个有能力约束自己?而这些都是腐败的征兆。 ”能说出“你们已经证明自己就是匪谍”这句话,足见客观的智商已经被主观的权力完全蒙蔽,使愚蠢的思维更加蔓延膨胀,永无止境而不自知自己的堕落。

  抗战末期,政治就腐败到极点,军事是政治的延长,军风、军纪皆荡然无存。这是我们这一代永远不会了解的地方。

  从历史中可以看见,在战乱的地域,国军跟土匪、强盗没什么分别,有力气的就横行霸道,没力气的就沿路乞讨,军人从不排队,挥舞手中的权力,甚至消费从不埋单。如今巢穴倾覆,只好规规矩矩,失去靠山,连胆也碎了。

  父亲这一行三人,从上火车,到下火车、出站、过街、雇马车南下山海关,跟大家一样都是安安静静的,每个人都是沉重的脸色。这是一趟奇异经验的危险之旅,入夜之后冷风飕飕,马路两旁涌出大批全副武装的解放军,紧夹着马向前进发。这批解放军是林彪的第四野战部队,正要南下攻击北平,这趟马车上的亲眼所见,父亲对于解放军当时军风的严明,不禁咋舌称奇。

  在黑暗中,那些骤马疾奔的战士,常常高声发问: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怎么有车可坐? ”马车这边总是回答: “我们是国军。 ”甚至加强地说: “我们是蒋匪。 ”那些纯朴的战士们就会一言不发,从没有人刁难。马夫有时还吆喝他们: “让路!让路! ”他们也都踉踉跄跄地让路。见惯了国民政府军队的凶恶,对眼前的亲眼所见,正是“妇孺与王者之师争道” 。

  父亲对当时所眼见的情况,产生了沧海桑田的感觉,把解放军这种质朴和军纪,与国军官兵相比,实在有人位演替的感慨,虽然不至于让自己的基本信念破碎,但是也有了动摇。

  后来在台湾就有人责难: “把共产党说成王者之师,那国军成了什么? ”我觉得针对亲眼所见的现象,与自称仁者之师的国军相比较,长久享受权力自然就腐败,观感上绝对是个强烈的对比。这是定律,可想而知。如果我们自己都还不能彻底反省,一味地只追求自我感觉良好,傲慢地强辩,里子全失,讨点面子也爽,或死的鸭子嘴硬、巧言狡辩,这种意识形态,恐怕更加愧对牺牲在战场上的三军将士了。

  解放军的行动跟传统行军恰好相反。他们都是夜间上路,天微亮就进入村落,分别住进民宅,门口从不站岗哨,一个村落里虽然驻扎了大军,表面却毫无异样。他们的岗哨都藏在屋顶上,居高临下,一览无遗。跟父亲这批人同样方向前进的,除了解放军,就是成群结队的国军将士。经过一夜坐在马车上紧张地行走,在接近山海关的时候,他们看到一位国军军官,断了一条腿,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路上,他双肩架着支架,一步一跌,跌下去再艰难地自己爬起来,然后再一步一跌。他是湖南人,父亲回忆说:“他告诉我们他要回家,家里还有母亲、妻小。他在新六军当少尉,清澈的大眼睛流露出坚忍的意志。我从口袋找出一块大头,塞到他的手上,他收下来说将来定要回报。 ”战争的残酷,无论是军是民都会遗留无限的伤痛。多年后,海峡两岸终于开放,许多来台的军民也都重回家园探亲,这位军官下落不知如何,恐怕已成春闺梦里的人了!

  千辛万苦,终于穿过山海关,抵达唐山,这个位于河北省东北部的城市,仍是国民政府在控制,三个人再转乘火车前往北平。回想这次长途而艰苦的奔波,一路上失魂落魄又提心吊胆,看见许多跟着政治风向走的“变色龙” ,也在稍后遇到仍然趾高气扬的国军上校组长。

  他们决定以第三军官训练班教官的身份,投奔设在北平的陆军军官学校第一军官训练班。孙建章另行投奔友人,父亲和徐天祥就直接到了目的地。一位上校组长一看到这两个人狼狈的样子,还没听完就拉下脸来,用手掌拍打桌子,大叫: “你们为什么不抵抗? ”哇!两个年轻人吓住了,也不敢坐下,因为对方官阶太高了。上校又叫一声:“你们为什么不抵抗? ”吓!好大的气势!这种架势应当派到最前线去冲锋陷阵才对,在后方是埋没人才,实在可惜!

  类似情形屡见不鲜,有些政府高官,当然也包括低官,即使是退休下来,仍然官架十足、声势慑人,坐领双薪再拿奖金,都是民脂民膏,让小民望之兴叹。现职更是作威作福,种种腐败,焉能不败?

  “我们是文职人员,不是带兵的官。 ”两人轻声回答。一只食指已经戳到他们两人的鼻梁了:“哎!你们还强辩,革命军人就是准备随时牺牲。 ”看这“三颗梅花”大义凛然的态度,父亲回嘴说: “北平已经朝不保夕,你去干吧! ”说完两个人就走出办公室。

  人要有尊严,就要付出代价,然而,即使是付出惨痛的代价,也必须维护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也就是委曲是为了“求全” ,没法求全,就不必再委曲了。

  两个人走出办公室,也同时走入绝境,只有四处流浪,有一餐没一餐地维持生活。父亲对饥饿和贫穷充满了憎恨,不能原谅自己的无能。

  这个上校,不知道最后他是否也逃命?到台湾升官,还是留下来“抵抗” ?挂星星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他是绝顶聪明的,叫别人去送死,他自己第一个逃命。

  当一个大时代的儿女,是何等艰辛,当一个战乱里的百姓,更是何等不幸。这是一种苦刑,中国人民就在这个无期徒刑里,日复一日地煎熬。

  有一天,父亲忽然遇到百泉初中的同学朱光弼,当时已经是北京大学四年级的学生。他乡遇故知,两人意外又惊喜。父亲就常到北京大学,跟朱光弼彻夜畅谈、对床而眠,听他讲些无产阶级革命的种种故事。

  朱光弼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已经是一个狂热的共产党员,是北平地下党的重要人物之一。他劝父亲如果肯洗心革面,他答应由地下管道,将之送至城外人民解放军总部。父亲说:“我愿意洗心革面,但是我不愿意到人民解放军总部。 ”此时,国民政府的江山,大半已经落入共产党之手,一个知识分子是不是向共产党靠拢,成为检查他是不是进步人士的唯一标准。

  可是,父亲最注重自由,不喜欢任何的拘束。他们两个年轻人在意识形态上有很大的差异,但是感情上却更加深厚,每天同进同出,早上吃早点,也都由朱光弼付账,患难见真情,让父亲十分感动。

  突然有一天的傍晚时分,收音机在诡异悬疑的气氛中,慢慢地广播: “华北总部、人民解放军联合公报:第一……”“华北剿匪总司令”傅作义将军,与共产党签署了一个政权转移的秘密协议,解放军不费一枪一弹,就进入了河北,接收了北平,结束了著名的平津战役。

  霎时间,城内的百姓倾巢而出,他们不敢相信一直所依赖崇拜的傅作义将军会抛弃他们,百姓到处流窜打听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北平出现了另外一种气象。每一个路口都有三个哨兵,一个是已经将“剿匪”两字拿掉的华北总部战士,一个是人民解放军战士,一个是北平市警察。朱光弼在刚成立的人民大学门口,拉着父亲的手,要推荐他去读研究部。 “国民党会毁了你,你有志难伸。 ”朱光弼说,“共产党有无穷的天地,爱才如命,你要留下来,新中国需要你。 ”父亲支支吾吾,未置可否。两天后,人民解放军堂堂皇皇地进入了北平城。

  这一年,是历史上一个特殊的转折点。一九四九年一月,国民政府在大陆的基业完全地崩盘。这时候北平只剩下一家报纸,就是《世界日报》 ,它的老板是成舍我,后来在台北创办世界新闻学院,保护了不少被蒋家父子迫害至走投无路的知识分子。这份报纸正在连载张恨水的一篇小说《开门雪尚飘》 ,描写抗战胜利后,回到北平的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是一个低微的小职员,太太美丽非凡,丈夫的同事和长官们,都向她展开攻势。有一次,妻子应邀参加舞会,丈夫尾随着进入警卫森严的大院,从外向里偷窥,只见妻子美如天仙,而那些自己平时都要哈腰鞠躬、他们连“哼”都不会响应的高级长官们,现在正一个个笑容满面,奉承谄笑地围绕着他的妻子,做丈夫的心都冻结了。宴会后,妻子半夜返家,丈夫叹息说: “我们不应该这么早结婚,你不属于我这个阶层。 ”妻子说: “太晚了,睡吧! ”这样的对话真是传神。第二天一早丈夫起来,妻子已不在身边,桌上留了一封信,写着几句简单的抱歉的话,向丈夫告别。丈夫惊慌地打开屋门,发现已下了一夜的雪,雪花片片仍在飘着,连妻子的脚印都看不见了。这是抗战胜利后的故事。父亲说: “大概因为我太早尝遍世态炎凉,所以会感到特别地荡气回肠。 ”

  受不了这让人窒息的氛围,父亲决心继续逃亡,朝向几千公里之外的南方未知世界逃亡。我不解地问道: “逃亡能上瘾吗? ”其实当时父亲是坐困愁城,因为身上完全没有钱了。

  一九四九年二月,正是阴历年的除夕,徐天祥来了,握着父亲的手,说: “国民党已经完了,你已经被遗弃一次,不要再被遗弃了。 ”父亲有一个极度向往自由的性格,受不了任何制式的捆绑和约束。徐天祥知道他去意已决,神色凝重地掏出十四个银元,说:“这是路费,拿去吧!一路平安!国民党气数已尽,没有生存的希望,我就留在北平。 ”其实最让他们悲痛的,就是从沈阳逃到北平,一路上被国民政府抛弃的经历,令人不寒而栗。

  父亲感激地收下这份金援,约了几位东北大学的同学,匆匆结伴南下。

  这是一九四九年二月十日,跟几个月之前,从沈阳出走的情形一样,晨曦朦胧中悄悄上路,挤上全是伤兵残将的火车,汽笛阵阵哀鸣,刺入心脏,也震动耳膜。他们从北平坐火车到天津,从天津坐汽车到济南,再从济南坐火车到坊子,从坊子穿过无人地带到青岛,再从青岛坐船,如此辗转数日之后,终于抵达上海。沿途,父亲不断地思念着那远在辉县的妻子绍荷,和未曾见面的大女儿冬冬,以及息县的秀英,和牙牙学语的二女儿毛毛。寒风刺耳,思乡锥心,面对茫茫前途,孑然一身,都化成模糊的眼泪。这一年,父亲二十九岁。

通宝推:迷途笨狼,方恨少,
家园 柏杨本人回忆

1作者:柏杨

《大东日报》的登记,政府始终没有批准。

国民党是一个愚笨的党,它严厉控制报纸的登记,认为可以钳制新闻自由,所以一九四

○年代真正中国人的心声,反映在当时的杂志上,而不反映在报纸上。不过,幸而政府

没有批准,如果批准,我们的损失将更惨重。

更大的挫折来自于整个时局的变化,国民党军在东北拥有最精锐、最现代化,而且

远征过印度的武装部队---新一军和新六军等,他们从军服到武器,全是美式装备。可

是,经过两年内战,东北“剿匪总司令”*从熊式辉到陈诚,从陈诚到以饭桶闻名于世

的卫立煌,甚至身为国民政府***的蒋中正(后来,蒋中正被选为“***总统”*),也亲

自到东北视察,种种措施和声势,都不能挽救东北的局面。四平街一战之后,守城的陈

明仁将军,突然被中央撤职,军法审判。大家已经发现,以蒋中正为首的国民政府,已

公然向民心宣战。局势遂像从山顶滚下来的坠石一样,不可收拾,各大城市纷纷被***

攻克。最后,偌大的东北只剩下一个沈阳和一个锦州还在国民党军手中。沈阳街头的人

数一天比一天减少,不但***富商纷纷逃亡,连贫苦的小市民也纷纷搭飞机远走北平。

贫苦小民搭飞机逃难,写下了中国社会史上最重要的一页。设在北平的“华北剿匪

总司令部”*雇用民航公司的飞机,把大量军粮和武器运往东北,飞机回程时,舱位全

空,沈阳有些单位就利用这个空舱,疏散他们的员工。当员工疏散得差不多后,空舱依

旧,有些人就利用机会,包下空舱,向民间出售机票,从中赚取佣金。

不管谁申请买票,都要“东北剿匪总司令部”*批准。以堂堂的“剿总”之尊,竟

去处理小民的机票,荒谬得不但使人失笑,也使人震惊。报纸上也有人作温和的攻击,

认为“剿总”应该掌握大局,不该过问鸡毛蒜皮小事。“剿总”反应十分激烈,叱责他

们是“匪谍”*的言论,企图掩护“匪谍”*逃往北平,之后就再也没有批评的声音了

。这小故事隐藏着一个大的意义,事实上,“剿总”官员,没有任何大事可做,批准机

票就是他们惟一能做的大事。整个军事行动---战略的、战术的、后勤的,以及陆海空

军联合作战计划,“剿总”都不经手,而由蒋中正在遥远的南京决定,甚至一个团的出

击或撤退,都由他直接指挥。“直接指挥”应该是国民党军在这场大规模内战中失败的

主要原因之一。历史上处处可以看到直接指挥的悲惨结局,只是,所有自命不凡的头目

,总是喜欢直接指挥,因为,只有直接指挥才可以显示自己的权威和英明,十分过瘾。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一日,上午,我贸贸然去北大营第三军官训练班,探听能不能领

到薪俸,发现北大营全然一空,官兵们已全部撤退到沈阳市区。息县那次被隔绝在城外

的镜头,重现眼前,我大为恐慌,急行折返沈阳,发现街上有一种不同的气氛。回到大

东日报社时,厨夫告诉我说,解放军已经进入市区,住在炮子坟(炮子坟距大东日报社

只有二十分钟路程)。这时候,我才看到当天出版的《新报》,四十五年后,仍记得它

的头条标题:“沈阳城外,***不多”。

我没有心情看内容,只感觉到这样的标题,令人啼笑皆非。傍晚时候,街上已经没

有行人,我、徐天祥、孙建章、廖衡,挤在楼上小房间里,面面相对,说不出一句话。

一生的努力,一夕之间,又化成云烟。我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了解的新世界,我是

一个失败者,而我今年已二十八岁了,我们四个人惟一的财产,只剩下那位将军支援我

们的二三十袋面粉,又能坐吃几天?

第二天上午,解放军大批进城,车队也鱼贯而入,穿着灰色棉军服的男女青年,坐

在卡车上挤成一团。解放军中有些女孩子(使我想到“青干班”时一些女同学)还打开胸

前的纽扣,让怀抱中的婴儿吃奶。震天的歌声和笑声,一辆一辆的军车在大东日报社前

面奔驰而过。我不知所措地面对着他们的欢乐,这幅画面,深刻地印在脑海。

事实明显,我们即使想苟延残喘地留在沈阳,也不可能。于是,决定放弃一切(其

实这时已没有“一切”了,只剩下两肩一口),逃亡北平。

我、徐天祥和孙建章三个人这次逃亡,有一个特别的方式,那就是脱下平民便装,

穿上临时买来的国民党军军服,惟一不同的是,把军帽上的青天白日徽拿掉。前一天晚

上,我们聚集到辽东文法学院办公室,第二天凌晨,就以国民党军打扮,走向沈阳火车

站,想买一段南下的车票,能买到哪里就买到哪里。我们所以改穿军服,因为那正是**

*所实行的宽大政策和既往不咎、统战心战的巅峰。凡是国民党军,只要手中不拿武器

,都可以大大方方地“还乡生产”。四十年后,我和孙建章在台北被调查局逮捕,一个

叫李尊贤的调查员问口供问到这里时,把笔愤然地投在桌子上,发出阵阵冷笑,大声叱

骂说:

“你们竟然能穿国军的衣服走出匪区?这就够了,你们证实你们自己是匪谍。”

当时除了这套军服外,每人还拿了一张通行路条。至于这三张路条是哪里来的,已

无法记忆,好像一张是孙建章用肥皂刻了一个图章,另两张是解放军发的货真价实的通

行证,我们从别人的手中买来,用墨水改造的。

走到沈阳车站后,暗暗吃惊,偌大的车站,平常一向人山人海,喧闹沸腾,这时竟

然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变成一个古老的废墟。其实,并不是没有人,仍然有很多人,

而且人山人海,全是平常凶暴得不可一世的国民党军官兵,现在却那么有秩序地鱼贯排

列在各个售票窗口,有的甚至排到车站外的广场上。吃惊的是,没有一个人吵闹和大声

讲话,也没有一个人插队,好像一夕之间,都成了第一流国民。

抗战末期,政治腐败到极点。军事是政治的延长,军风军纪也完全荡然,国民党军

和土匪海盗,没有分别,不要说从来不排队,甚至从来不买票。一旦巢穴倾覆,只好排

队买票,而且还排得这么规矩,只不过失去靠山。

售票窗口打开,才发现南下的火车只能买到皇姑屯,而皇姑屯距沈阳只有一站。我

们到了皇姑屯,安静地出站,站外挤满了农家用的马车,这正是乡下人农闲赚外快的时

候。我们雇了其中的一辆,南下山海关。这是一趟奇异经验的旅途,入夜之后,马路两

旁涌出大批全副武装的人民解放军,紧夹着马车进发。这批解放军是林彪的第四野战军

,南下攻击北平,人民解放军军风的严明,使我们咋舌。在黑暗中,那些彻底执行军令

的战士,常常高声发问: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怎么有车可坐?”

我总是回答:

“我们是国军。”

当对方一时听不懂,或弄不清楚什么是“国军”ˇ时,我就作一个总结说:

“我们是蒋匪!”

那些纯朴的战士们就一言不发,从没有一个人刁难。马车夫有时还叱喝他们:“让

路,让路!”

他们每次也都踉踉跄跄地让路。见惯了国民政府军队的凶恶,我从内心对解放军生

出敬意,这岂不是古书上所说的:

“妇孺与王者之师争道!”

解放军的行动跟传统的行军方式,恰好相反。他们于夜间上路,天亮时进入村落,

分住民家。早饭后,门口从来不站岗哨,一个村落里,虽然驻扎了大军,但是外表一点

也看不出来。他们的岗哨都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一览无遗。除了解放军,还有成群

结队,没有钱雇车的国民党军残兵败将,他们带着干粮,低着头,有时混在第四野战军

的行列中,一步一步南下,跟解放军的方向虽然一样,却拥有两样心情。

就在山海关附近,我看到一个国民党军军官,断了一条腿,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路

上。他双肩架着支架,一步一跌,跌下后再艰难地自己爬起,然后再一步一跌。他是湖

南人,他说他要回家,家里还有母亲、妻子,还有弟弟。他在新六军当少尉,眼睛大大

的,十分清澈。我送给他一块大头,他收下来说,他将来定要回报。多少多少年后,海

峡两岸开放,来台的很多大陆军民重回家园,这位军官下落不知如何,恐怕已成春闺梦

里人!

通宝推:北纬42度,
家园 都是看俄罗斯的实力了

你强别人自然怂。你说敢把我踢出swift就意味宣战,别人也不敢不听。你说武器从你家边境过来就是宣战别人也不敢不听。

你若不强,过两天大量东欧志愿军过去也没什么不可能。

现在是耗着,给了俄罗斯调整的机会,也给了对手调整的机会。俄罗斯是主动发起战争的一方,这应该不是它想看到的

家园 不是这样的,俄国在叙利亚就蛮成功

我也觉得俄军眼下打得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乌七八糟。但是俄国人过去十年的经验,在叙利亚拖拖拉拉,低烈度冲突,反而吃进不少。也许俄国人就是觉得,这样才符合他们的取胜之道。

贵速不贵久,是中国的经验,符合农耕民族的实际。现在是俄国与西方对抗,谈谈打打,拖个几年不稀奇。

开战百日,占据乌克兰两成土地,这个速度可以了。当年联军打利比亚,可是炸了大半年,先把自己的弹药库清仓了。

家园 你仔细想想,如果俄国一击打下基辅

生擒泽连斯基,结果同样是欧美震动,各种制裁,无非利沃夫立个临时政府接着打。哪怕丢了利沃夫,无非到波兰立个流亡政府接着打。

但是俄国的负担可就重了。我看莫斯科对于接管乌克兰这个烂摊子毫无兴趣,巴不得你们赶快去西欧。

打下基辅,俄国人顶多挣三天高光时刻,慕虚名而处实祸。

家园 苏联反推过程中,战损一直很高

哪怕打胜仗,损失也几乎是德国人的两倍。一整代年轻人都填进去了。这仗打得确实糙。

家园 赞同,我看俄军未必西进

只要隔河对峙,没事打几炮,既有紧张形势,又可以跟德法谈和。

俄国人从来不做慈善,西乌千万乌克兰人,俄国人肯定不愿意养活。你们日子过得越惨越好,以儆效尤。

家园 我记得1942年以后

基本都是1换1了吧。

而且苏联的对手不光是德国人,还有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意大利等小弟的远征军。

他们也是人啊。。。

家园 说真的,你这个帖子不单发太可惜了!

请阁下单发!

不然这样压缩着实在是不方便看啊!

先送花拜谢!

家园 小看西方了,他们不会怂,大多数国家都抵抗不了他们的威逼利诱
家园 金兀术在潞安州的烦恼

因为陆登会打防御战,抵抗意志特别顽强,而金兀术又绕不过去

一句话,暂时不适应对手的防御战术。一旦打下来就好了

这个虽是演义,确实很像俄军的局面,不得不硬撞乌军的防线

俄军硬撞的目的是清晰的,撞开了,第聂伯河以东就基本解决

乌军硬顶的目的是什么?却是很有问题的。

家园 乌军有啥办法呢

难道先撤军以后再反攻?会碰到跟现在俄军一样的困难,打不动,事实证明俄军在赫尔松花了两个月建成的防线,乌军打起来已经非常费劲。所以撤了就永远的丢了,想打就别撤,想撤就别打。何况乌东的防御体系已经建设了五六七八年,虽然是死地也够俄军啃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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