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纪事】火车和站台 -- 石之轩

当我还年轻的时候, 甚是迷恋火车这种旅行方式。一来确实方便舒适，二者在我的角度看来，乘坐火车旅行似乎更“像”一种旅行的生活方式。行李就放在头顶，风景在车窗外飞快掠过，一路传来列车员发出的吆喝和叫卖，当然，如果广播里有莫扎特的协奏曲则更为理想。

也许我天生是个启蒙时代的怀念者，和宫崎骏一样，脑袋里总塞满了象水上螺旋桨飞机，发出巨响的“呜呜呜呜”蒸汽火车头，还有形状丑陋又不失可爱的木质婴儿推车.......那个时代，火车们忙碌无比，把一群群绅士和淑女从这个城市送到另外一个城市，沿途是金黄色的大块麦田，或者简单或者精致的教堂和农舍，人们不停的上车，下车，带着理想和希望往远方进发。当然,别忘了三等仓里同时也挤满了包着头巾的印度和爱尔兰苦力，货厢里甚至能听到牛羊们憨厚的呼喊......这幅想象中矫情无比的画面充分揭露一个本质，要么我的西部片看的实在过多，要么我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家。不管怎么样，我一直不太敢跟周围的人描述这种充满殖民主义优越感的“画面”。毕竟，约翰韦恩是骑着快马拍西部片的，而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家则代表一群苦闷的色情文化爱好者。

真实的情况往往和想象有些距离。95年初我和一个同学从广州出发到韶关，回来的时候顺利搭上一列郑州下来的“普快”，所见到的每一寸空间都挤满了我们称之为“人”的这种高级动物，发车的时候我在车厢中部，努力往厕所那个方向移动，3个小时后我利用不同的体臭这个绝佳参照物，计算出我还有另外三个小时路途要奋斗，就跟《杨修之死》后来提到的场面相似，曹操挥鞭，口中哧哧，众将努力向前，对面马超一箭射来，太祖折却门牙两个――于是鸣金收兵.....^_^

即便如此, 我仍然不改初衷的爱上了火车旅行这种方式，尽管有时候要忍受态度恶劣的乘务员，昂贵而容易导致拉稀的饭盒，拥挤不堪的厕所（我甚至认为，很多人的肾就是这样练成了金刚不坏之体）。即使是很高级的火车，也有令人难堪的时候，95年广深高速火车试行，我迫不及待的体而验之，发现这玩意快的令你发抖，以至于撒尿的时候犹豫不决,应该在下一次抖动前坚决抛洒废料, 还是说,忍住元气,等待能对准坑口的时候再说（写这篇文字的一个月前，我再次乘坐了这帮列车，毫无颠簸之感，连撒尿的意象都欠奉，科技和时代的进步，往往体现在这些细微之处，让人感慨万分）。

而现实的情况是，在大部分人看来，坐火车在中国应该是出行的最理想化的选择，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知道，坐汽车忍受的不仅是长时间的颠簸和煎熬，有时候还必须忍受大巴上“附送”的VCD和录像带，那玩意儿杀伤力比国产《笑傲江湖》还厉害。97年的时候我在往返广州的同一辆高速大巴上享受了6次《和平饭店》的观赏礼遇，下车的时候基本能把对白背诵下来，对周润发的大光头和叶童的光遛遛脊背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对审片员这个伟大的职业产生了崇高的敬意......

至于飞机,伙食当然无可挑剔，空姐们相貌可人，除了经济舱座位比较令人困乏外简直十全十美.....就是觉得不太象旅行,更象是集体"罚坐", 唉, 快则快矣，旅行的期待和乐趣全转化为对高分贝喷气引擎的崇拜了。

而火车旅行最完美的一点恰恰在这里，他基本不出偏差的到达目的。不用太起早，不会等客上车，不会挑肥拣瘦，不会令人讨厌的重复港台VCD,不会让你觉得困顿无比索然无味。火车上永远有看不完的新鲜风景，永远有唧唧喳喳的饶舌旅行伴侣。这一切构成了一直我称之为“期待”的东西――列车呜呜向前，身边的人呼呼大睡，某个固定的时刻，一些人悄然的离去，另外一些人亦无声的上车。列车继续前行，前行，直到最终汽笛一响，所有人迫不及待的涌出站台.......

较之其他交通工具(我是不是应该说"方式"), 火车给我一种"希望",而这种"希望"比其他方式要强烈的多。

而那时候我很年轻，能把这种感觉深深的刻在心里。

如果硬要找个理由说明为何我写下这篇文字，也许应该归纳为一点：很久以前，我曾经坐火车去远方看一个姑娘。

姑娘在站台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