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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纪事】【原创】过大年 -- quanwuy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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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纪事】【原创】过大年

年关将至。今年不能回家过年了,回想起小时候过年的快活劲儿,甚是怅惘。就想着把小时候的高兴事儿写一下,当作过年的点心吧。

我的老家在皖南山区的一个小县里,昔属徽州,今隶黄山市。徽州地处山区,各地风俗相差甚大,举个例子,当地有句话:十里不同音。相隔十里路的地方,说话发音就有区别了,所以年俗也各不相同。

在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过年可以从腊八算起。现在出来工作了,知道很多地方过腊八通常做粥。我们那里却是搞卫生,是一年动静最大的一次,俗称“打阳尘”(阳字未必对),小孩子通常不参与,因为登高爬低的有点危险。

过了腊八,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主要做三件事情:蒸糕熬糖磨豆腐。本来还有一样,杀猪。可是70年代,大家都穷,当时养猪还要派购――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什么是派购,就是给你派任务,然后低价收购。不承担派购任务的不许养猪。就是说你想自己过年杀猪,至少要养两头。那时候粮食连人都不够吃,养两头猪就比较难了,光靠吃草猪不爱长膘。这样人口少的家庭一般不养猪了。我印象中一个四五十户人家的村子,过年前大概只能见到几次杀猪。我们村里的小孩都喜欢看杀猪,听见猪叫就会飞快跑去看。

先是磨粉舂粉,磨的是芝麻粉黄豆粉,用石磨磨,熟的,量少一些,舂的是大米粉糯米粉,用水泡过,湿的,好几盆。我们那里没有水碓,村里只有一口脚踏的石碓,一家一家的排下来,能排到腊月二十几。粉舂好后就开始蒸年糕。老家的年糕是成坨的方块,面积和29寸彩电的屏幕差不多大小,有三寸多厚。最主要的一种叫糍糕,具体制作是用糯米粉掺部分籼米粉,比例大致是7:3或6:4,前者比较糍,后者比较僵。把掺好的粉搁饭甑里用猛火蒸,旁边有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时不时用木棒搅动,蒸一锅大概要半天时间。蒸好后倒在一块大屉布里使劲糅。这时候就是小孩子的口福来了,大人会揪出拳头大小的几团,一人一个,香。

一般人家都要做好几坨,凉了以后切成比整条香烟略大的条,放在瓦缸里,用凉水泡着,这以后的早饭多半就是炒糍糕了。中间换几次水,一直能吃到次年清明边。这东西非常顶饿,要是9点来钟吃一大碗,中饭完全可以省略。不过泡久了还是会有些酸味,这时候可以用家里腌的酸菜炒,非常好吃。其实呢,煎炒炸煮烤样样皆可。还有其他的品种,灰水糕、萝卜糕、芦节(即高粱)糕、肉丝糕等等。

和蒸糕同样繁重的劳动是熬糖,又叫切糖,因为大多数糖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切。熬糖是熬麦芽糖,但主要的原料是糯米,麦芽只是起催化作用。预先要准备一些大麦,让它发芽。然后要准备做糖的原料:炒米、爆米花、谷花(就是用带壳的稻子炒出来的)、花生、芝麻、小米(老家叫粟,很古雅的称呼吧)、豆粉、芝麻粉、面粉、糖桂花卤等等,到了熬糖的日子,先蒸一锅糯米饭,然后把饭和麦芽一起煮,放很多水,要煮将近一天。中间用土布进行一次过滤,把米饭和麦芽的渣去掉,继续煮。等差不多的时候,用两根筷子沾汁拉,能拉出片的,糖稀就算就弄好了。这个糖稀是极其好吃的东西,但大人一般不让多吃,太火了。可小孩子总能偷吃,第二天往往有哭丧着脸的,牙肿了。

糖稀熬好后就可以做糖了,锅里放点菜油――防止沾锅,倒进糖稀再熬一下,这是很讲工夫的,老了,做的米花糖等等硬而脆,切的时候多半碎了。过嫩呢,难成形。熬好了,把原料加进去,比如花生糖就放花生米(要熟的,去皮),再撒些桂花卤,快速翻炒均匀,起锅,放在一个四方的格子里,用湿布盖上,用一个专用的木器用力压紧,稍凉后倒出来,趁热切,这样花生糖就做好了。

这时候就各家有各家的高招了,做出的糖品种繁多,我能回忆起来的,大概只有十几种。最爱吃的一种是纯粹用糖稀做的,跟北京卖的关东糖很像,但味道要好得多,缺点是太粘牙,还上火。另一种叫浇切。在薄铁板上化开糖稀,撒上熟芝麻,再用擀面杖擀,到不会有两粒芝麻重叠的就可以了,然后切成片。

也有比较拮据的人家,用不起那么多糯米,就用红薯熬糖,甜度差一些,颜色偏红,不过也别有一番滋味。

磨豆腐就简单了,年纪稍大的可能都见过。后来才知道港台人又赋予磨豆腐新的含义,再后来看《大话西游》,吴孟达高中回乡,有句台词:辛苦娘子磨豆腐。好象是说两位娘子卖豆腐持家辛苦了,其实另有含义。不过话说回来,石磨磨的豆腐比机器做的味道好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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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好文,鲜花献上,顶!您说的糖稀和花生糖我小时也吃过。

但是,我们自己不会做,是在大街上买的。再次谢谢好文章,盼下文。

家园 我也不会做

只是小时候看过,不过花生糖之类的少弄一点估计能搞出来。就是太麻烦了,还是买的省事。农村嘛,冬天不搞这个,也没事做,不象现在可以出来打工。其实现在老家过年的气氛也淡了。

家园 其实现在农村的日子确实是比过去好了,但是,代价也很大

先不说环境被污染,原来的合作医疗制度彻底崩溃,以及古老的道德传统被抛弃。

单单很多的民风民俗失传就是我们民族文化的重大损失,也可能是我不年轻了,但是我还是觉得童年时的年节更有年节的气氛,年节的内容上更体现了我们古老的中华文化,仅仅是年节习俗(各地不同)就很值得花力气做几部大文章,汪曾祺先生好像在北京晚报的副刊上专门写过中华民族各地的年俗,是80年代的事情,以后也不知道是否结集出版过,您有机会回国不妨留心一下。我记得那时晚报3分钱一份,我们宿舍轮流买来,大家都先看汪先生的文章。

家园 哈,我就在国内,北京

我老家那儿,农村还是不行,就80年代进步明显,后来基本停滞了。近年税费改革,好象又好一点。环境是真完了。嬉水的河脏了,吃野果的山秃了,民居也变成难看的贴瓷砖的楼了。童年不知到哪里去找。

汪先生的文章确实有味道,估计书早就出了,现在书店里一般只卖新书,或刚再版的。搜索了一下:汪曾祺作品集

【汪曾祺】 (192O~1997) 现、当代作家。江苏高邮人。1939年考入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深受教写作课的沈从文的影响。1940年开始发表小说。 1943年大学毕业后在昆明、上海任中学国文教员和历史博物馆职员。1946年起在《文学杂志》、《文艺复兴》和《文艺春秋》上发表《戴车匠》、《复仇》、《绿猫》、《鸡鸭名家》等短篇小说,引起文坛注目。1950年后在北京文联、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会工作,编辑《北京文艺》和《民间文学》等刊物。1962年调北京京剧团(后改北京京剧院)任编剧。著有小说集《邂逅集》、《羊舍的夜晚》、《汪曾祺短篇小说选》、《晚饭花集》、《寂寞与温暖》、《茱萸集》,散文集《蒲桥集》、《塔上随笔》,文学评论集《晚翠文谈》,以及《汪曾祺自选集》等。另有一些京剧剧本。短篇《受戒》和《大淖记事》是他的获奖小说。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介绍到国外。他以散文笔调写小说,写出了家乡五行八作的见闻和风物人情、习俗民风,富于地方特色。作品在疏放中透出凝重,于平淡中显现奇崛,情韵灵动淡远,风致清逸秀异。

自序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 七里茶坊 早春

复仇 鸡毛 旅途

落魄 故里杂记 徙

国子监 鸡鸭名家 晚饭花

下水道和孩子 羊舍一夕 珠子灯

晚饭花 三姊妹出嫁 皮凤三楦房子

果园杂记 看水 钓人的孩子

葡萄月令 王全 职业

翠湖心影 黄油烙饼 八千岁

昆明的雨 异秉 求雨

迷路 卖蚯蚓的人 尾巴

跑警报 受戒 故里三陈

云致秋行状 天山行色 岁寒三友

星期天 湘行二记 天鹅之死

昙花?鹤和鬼火 水母、葵?薤 葵?薤

炒米和焦屑 大淖记事 金冬心

讲用 拟故事两篇 日规

故人往事 詹大胖子 幽冥钟

茶干 虐猫 八月骄阳

安乐居 端午的鸭蛋 小学校的钟声

王四海的黄昏 故乡人 金岳霖先生

鉴赏家 桥边小说三篇 后记

时代书城。

不知道有没有洞兄说的文章。

我在出版社做编辑,有一个主意,河里的大拿们多在海外,如果写一些关于过年的文章,结集出版,不知如何?

家园 "打阳尘"这个说法在渝东鄂西一代也是这么说的

而且也有这个习俗,只是不一定在某个具体日子而已,腊月就好.

家园 我也喜欢汪先生的文章

敢问您是南乡还是北乡的?

家园 老兄说的是歙县吧

我知道歙县好象是分南乡北乡的,我在另外的县,知名度很低的,历史上没出过一个全国性的名人。

家园 胶切我吃过,香啊!可是忘了在哪里吃的了。。。
家园 权兄的想法不错啊

书名叫“在外国过年”或诸如此类的,国人年洋人年都可以说说。

家园 是“仰层”吧?

我们那里(晋北、内蒙)也这么叫,是顶棚、天花板的意思。

北方的房子一般没有阁楼,刚盖好的房子仰头可以看到房梁和椽子。天花板是用麻纸糊上的,一年下来上面附着了很多尘埃。年前大扫除的时候用棍敲打,抖灰,或是几年一换。这叫打仰层(抑或是打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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