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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顺治帝与董小宛”传说的由来 -- 龙旗辫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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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顺治帝与董小宛”传说的由来

明末清初盛传“秦淮八艳”的故事,这八艳指的是明末清初活跃于江南一带的八位名妓,分别是:“倾国名姬陈圆圆 ,风流女侠寇白门,长斋绣佛卞玉京 ,侠骨芳心顾眉生 ,艳艳风尘董小宛 ,风骨嶙峋柳如是 。”其中最有传奇色彩的,莫过于董小宛。

据民间传说:董小宛曾经与清顺治帝有过一段缠绵凄婉的爱情故事,顺治帝就是为了董小宛而剃度出家,这就是清代有名的“顺治帝五台山出家”的传说。传说中一代名媛董小宛于江南沦陷后被清兵掳走,辗转进入顺治后宫。顺治帝为其所倾倒,以皇妃之礼待之。然董小宛心念故国,情怀故人情郎冒辟疆,誓死不从。后来为顺治帝的真情所感,相约可有夫妻之名而不可有夫妻之实。最终董小宛忧郁而死,顺治万念俱灰,出家五台山。这一传说流传极广泛,影响也颇大。抗战时期著名史学家黎东方老先生于重庆开讲“细说清朝”之时,谈到了这一传说,也不敢妄下定论。

  

  传说固然美丽,但确属无稽。顺治皇帝的确是一位多情天子,但以其皇帝的身份,绝不可能和董小宛这样的风尘女子有什么瓜葛。实际上,董小宛清兵南下后嫁与名士冒辟疆,后死于顺治八年,年二十八岁。这些记载都可见于冒辟疆本人的文集。而当时的顺治仅仅十四岁,二者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恋情。顺治帝曾经钟情于一个妃子董氏,这个董妃,就是“顺治帝五台山出家”这一传说中董小宛的真实原型。这个“董”字,就是“顺治帝为董小宛出家五台山”这一传说的起源。

  

  真实的董妃,和董小宛并不同姓。据汤若望(清初著名的耶稣会士之一,深受喜好宗教的顺治皇帝宠信)回忆录记载是内大学士鄂硕之女,顺治异母弟襄亲王博穆博果尔妃子,满族人,姓董鄂氏。又据清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记载应为东鄂洛氏,董鄂是汉语音译,而王国维《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与董小宛无涉》一文考证为栋鄂氏。顺治十四年十月初七,董鄂妃生皇四子,两个月后皇子夭折,后董妃亦于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去世,年仅22岁。

  

  “顺治帝为董小宛出家五台山”的传说,自然是清初好事文人的附会。但这一传说的起源,除了一个“董”字外,倒也和顺治帝不无关系。顺治帝与董妃感情极好,其向佛之心,也出于对董妃的思念。顺治在自罪的遗诏中,曾多次提到董妃,承认在董鄂妃死后“丧祭典礼,过从优厚,不能以礼止情”。(追封其为“端敬皇后”。)可见感情之深。对董妃的描述中,顺治用了“倪静”二字。倪静用来形容妇女的仪态,意指娇小妩媚。满族有较为浓重的欧洲血统,妇女多高大丰满,娇小妩媚的确不是满族妇女典型的特征,描述一位南国佳丽倒更为合适。正是由于这两个不起眼的字,引来了好事文人的猜测。

  

  董小宛身为“秦淮八艳”之一,生逢明清易代乱世,其遭遇自然是文人骚客们关注的对象。曾与董小宛交锲深厚的“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在其《影梅庵忆语》中记载曾经在辛卯年(顺治八年,1651年)三月底,梦见董小宛被人抢去,又说在同一天夜里,董小宛自己也梦见被人抢走。这不可能不成为无聊文人们猜测的对象。文人们将这些只言片语的传闻与董妃事迹结合并加以润色,就成为了董小宛被清兵虏走,先为博穆博果尔之妻,后为顺治帝之妃的动人传说。

  

  这一传说本身荒诞不经,其之所以流传广泛,最重要的,则是明末清初著名诗人吴伟业(梅村)的诗歌名篇《清凉山赞佛》,为编造这一传说的好事文人提供了“证据”。

  

  吴伟业是清初著名诗人,与钱谦益、龚鼎兹并称“国朝三大家”。与“秦淮八艳”有较为密切的往来,并与其中“长斋绣佛”卞玉京有着深厚的感情,吴伟业的代表作之一,别誉为“力压香山(白居易)《琵琶行》”的长诗《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就是为她所作。他的一些诗作,被认为是寻找秦淮八艳下落的“明证”。吴伟业有提“冒辟疆名姬董白(即小宛)小像”八首,其中有这样的诗句“乱梳云髻下妆楼,尽室仓黄过渡头,钿合金钗浑弃却,‘高家’兵马在扬州”,这被很多人认为可信。同时:“欲吊薛涛怜梦断,墓门深更阻侯门”明显的暗示出了董小宛的下落?D?D大约是被掳走并卖给豪门世家。其“古意”第六首,曰:“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上阳”两字,即使在今日也不可能不引起人们的猜测。

  

  吴伟业有名的《清凉寺赞佛诗》,被很多严肃的史学家也认为可信。“顺治帝五台山出家”这一传说的全部情节,这首诗中都有体现――自然这不是吴伟业的本意,是文人的附会。其中“王母携双成,玉盖云中来”二句中,双成全名董双成,是传说中王母娘娘的侍女。“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明确的点出了“董”字?D?D草下千里重叠。吴伟业的诗当然不是无意为之,但所指的并不是董小宛,而是董鄂妃,吴伟业不懂满语而误会其姓董,好事的文人们却将这些暗示认为是顺治为董小宛出家的铁证。王国维先生就曾经专门撰文《吴梅村清凉山赞佛诗与董小宛无涉》辩驳此事。文人骚客们又将吴诗中的“房星竟未动,天降白玉棺”两句,附会成为董小宛与顺治帝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最终思念冒辟疆忧郁而死。至此,“顺治帝为董小宛出家五台山”的传说,形成了完整的故事,流传至今。

  

  仅仅由一个“董”字和一些闪烁不清的词句以及诗人的几句的诗歌就能够抛开大量附会出如此大篇荒诞但美丽动人的传说,从此不难想见明末清初知识分子的精神状态。这一时代的知识分子,有着过人的才华,但只通清谈而不通实务,而且往往无耻兼无聊。吴伟业懦弱无能,于大事糊涂――投降满清,于小事也不明了,名妓卞玉京几次变卖全部家当欲与之从良,吴伟业居然因为惧内而拒绝,害得卞玉京一生漂泊烟花丛中。钱谦益、龚鼎兹均是臭名昭著的软骨头文人。钱谦益的情人,“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是以一烟花女子尚且能够买尽全部家当资助南明政府,而钱谦益本人却居然想自尽而由于水冷而不敢投井,其懦弱可想。龚鼎兹先降李自成,清兵入关后降多尔衮,后背叛清廷投降南明,反复无常。有如此一班有才华却懦弱的文人,或许可以兴盛文化,却绝不可能保全国家。明王朝的灭亡,和明末的知识分子问题不无关系。

老文章了,最早发在一个小报屁股上,贴来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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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兄台好文,看了之后总算对董小姐的事迹有了点眉目.......

冒昧的问一下,兄台是满人吗?抑或是满清皇族、要么是八旗后裔?

家园 【原创】呵呵,就算是吧。:(

初次来,多指教。

家园 【文摘】吴伟业的《清凉山赞佛》,诗史就是诗史。

清凉山赞佛

西北有高山,云是文殊台。

台上明月池,千叶金莲开。

花花相映发,叶叶同根栽。

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

结以同心合,授以九子钗。

翠装雕玉辇,丹髹沉香斋。

护置琉璃屏,立在文石阶。

长恐乘风去,舍我归蓬莱。

从猎往上林,小队城南隈。

雪鹰异凡羽,果马殊群材。

言过乐游怨,进及长杨街。

张宴奏丝桐,新月穿宫槐。

携手呼太息,乐极生微哀。

千秋终寂寞,此日谁追陪。

陛下寿万年,妾命如尘埃。

愿共南山椁,长奉西宫杯。

披香淖博士,侧听私惊猜:

今日乐方乐,私语胡为哉?

待诏东方生,执戟前诙谐。

熏炉拂黼帐,白露零苍台。

吾王慎玉体,对酒毋伤怀。

家园 高阳老先生在清朝的皇帝中

逐字逐句引经据典地论述了他认为董鄂妃就是董小宛,不仅仅引用了吴梅村的长诗,更挖掘了龚鼎兹等人的诗稿作为依据。

但从清宫秘档的资料看,是的可能性并非很大。

家园 关于这个孟森先生考据甚详,答案是不可能.董小宛比世祖大10多岁啊
家园 何足道老兄,你也在这儿玩啊!

我是烟雨苏州。

家园 晕,原来是安达你啊.
家园 [响应楼主]旧贴子,响应一下楼主:董鄂氏及本事年谱

宠冠后宫

福临共有四位姓董鄂的妃子。但如果不特别指明,一般说到董鄂氏时,都是指后被追封为孝献皇后的董鄂氏。这位董鄂氏,史书上没有记载她的闺名,只记着她是正白旗内大臣鄂硕的女儿,“性资敏慧,轨度端和”(1),所以在顺治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被立为贤妃,时年十八,由此可以推知她应生于崇德四年,小福临一岁。入宫同月二十八日福临就拟晋封她为皇贵妃,定于十二月初六行册封礼。上谕中说皇贵妃的职责是“首襄内治”(1),也就是仅次于皇后的“副皇后”了。

实际上,皇贵妃的册封典礼异乎寻常地隆重。在十月,福临先定赏鄂硕夫妇的礼物为金一百六十两,银八千两,金茶筒一,银茶筒一,银盆一,缎八百疋,布一千六百疋,马十六匹,鞍十六副,甲胄十六副。这比他两年多以前聘第二位皇后为妃时出的聘礼多了数倍。其中自然有清初诸项典章制度还不健全的原因,不过从议定仪注,到行礼,到大赦天下,上皇太后尊号,再大赦天下,册封皇贵妃的整个过程都透出福临的郑重其事。董鄂氏是《世祖实录》中记载的惟一一位经正式朝廷大典册封的妃子,其地位非一般妃嫔可比。册封典礼在十二月初六日(1657年1月19日)举行,福临先期遣官告祭太庙。当日福临在南苑,在多位大学士和礼部官员的参与下完成了十分繁琐而庄重的册封仪式,次日宗室觉罗以及满朝文武按品级或齐集午门或齐集天安门外,行三跪九叩头礼,然后宣诏,以册封皇贵妃故大赦天下,是为殊宠。福临在大赦诏书中说“赞理得人,群情悦豫”(1),表达了得封董鄂氏带给他的喜悦。

第二年正月,福临晋封董鄂氏的父亲一等精奇尼哈番(《实录》作三等,《清史稿》作一等)鄂硕为三等伯。 同年九月内大臣三等伯加一级管牛录鄂硕卒,因长子不久后亦亡,爵位由其少子费扬古袭(2)。十月荣亲王生,同月追赠鄂硕为侯。顺治十五年正月荣亲王卒。顺治十七年八月十九日(公历1660年9月23日)董鄂氏卒,辍朝五日,二十一日追封为孝献端敬皇后,二十六日行追封礼(3)。九月,福临又以董鄂氏追封为皇后,封其伯父罗硕一等阿思哈尼哈番。康熙二年六月初六壬寅(1663年7月10日),董鄂氏与福临同葬孝陵(4)。这就是官家史书上可见的关于董鄂氏的主要记载。

葬礼逾制

在许多私人记述中还保留了一些官书上没有的资料。例如,从行森和尚的《明道正觉森禅师语录》中,可以知道董鄂氏生前是住在承乾宫,她死后,行森曾多次应召到承乾宫为她上堂或对灵小参。其中有一次,行森念的偈语是:“几番拈起几番新,子期去后孰知音,天心有月门门照,大道人人放脚行。”这一偈触动了福临的心事,他想起董鄂氏生前常参的话头,便以此问行森和尚:“一口气不来,向何处安身立命?”行森和尚答:“谢皇上重重供养”(5)。

八月二十七日,由八旗二三品官员轮流抬棺(6),将董鄂氏的梓宫移至景山观德殿(7),并在寿椿殿(即永思殿)启建大道场。关于景山道场的情形,行森和尚曾有偈谈到。当日是十月初八,福临亲到寿椿殿,请行森和尚为董鄂氏断七上堂。行森和尚拈香问答毕,说道:“景山启建大道场,忏坛、金刚坛、梵网坛、华严坛、水陆坛,一百八员僧,日里铙钵喧天,黄昏烧钱施食,厨房库房,香灯净素,大小官员,上下人等,打鼓吹笛,手忙脚乱,念兹在兹,至恭至敬,纶申供养董皇后,呵呵。”(8)

董鄂氏的梓棺于九月十日在景山火化,由行森和尚举火。一起烧掉的还有两座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宫殿,连同里面的珍贵陈设。福临不顾行森和尚的劝阻,令三十名太监宫女殉葬(9)。福临为董鄂氏办丧事的一大逾制之处,是用蓝笔批答臣工奏事达四月有余,到当年年底,也即福临去世前七天才停止。这在清代仅此一例,包括福临自己在内的清代皇帝和太后之丧,蓝笔批答以二十七日为限,皇后丧礼无蓝笔批答之制(10)。福临这一破格之举,可能是伤心之余,不忍见那一点朱砂。对于董鄂氏葬礼之隆重,清初诗人吴伟业的《清凉山赞佛诗》中也有渲染:

孔雀蒲桃锦,亲自红女织,殊方初云献,知破万家室;

瑟瑟大秦珠,珊瑚高八尺,割之施精蓝,千佛庄严饰;

持来付一炬,泉路谁能识?红颜尚焦土,百万无容惜。

小臣助长号,赐衣或一袭,只愁许史辈,急泪难时得。

从官进京诔,黄纸抄名入,流涕卢郎才,咨嗟谢生笔。

董鄂氏火葬之后,福临又请行森和尚为收其灵骨而上堂。当时,当着福临的面,木陈?腱?师的弟子隆安和尚忽然问行森和尚:“上来也请师接?”行森和尚忙道:“莫卤莽。”(8)不幸的是,隆安和尚一语成谶,四个多月后,正是行森和尚为福临大丧举火。

身世之谜

董鄂氏入宫时年已十八,以习惯于十二三岁嫁娶的满洲风俗来看,便显得不大寻常。因此关于董鄂氏的来历问题,几百年来一直聚讼纷纭。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有两说,一为董小宛说,一为弟妇说。董小宛说已经许多历史学家如孟森先生驳正(11),不过相信此说的人仍然不少,大概因传说日久,深入人心。第二种弟妇说源于一种推测,根据是董鄂氏册封贤妃的时间正好与福临十一弟博穆博果尔的丧事时间相近,而且在《世祖实录》中屡次将两件事并举,不免令人怀疑。陈垣先生又依据杨丙辰先生所译魏特著《汤若望传》中所引《汤若望回忆录》中的材料作了阐发(12)。《汤若望传》中说到,福临对一位满洲军人的妻子发生了火热的爱恋,当这位军人因此申斥他的夫人时,对此有所听闻的福临打了这位军人一个极怪异的耳光,后来这位军人因愤致死,汤若望猜测有可能是自杀。根据汤若望描述的这位军人妻子进宫后的生育情况和死亡日期,可以确定她确是董鄂氏。但对那位满洲军人的身份,却存在争议。陈垣先生并不是第一个提出该军人就是博穆博果尔的人,但他以董鄂氏入宫时间正在博穆博果尔满服之后,认为这种可能性存在,并引吴伟业《七夕即事》诗为旁证,诗曰:“花萼高楼回,歧王共辇游。伤心长枕被,无意候牵牛”,该诗用的是唐玄宗即位初常与兄弟们长枕大被而眠,以敦兄弟情谊,又建花萼争辉楼,以示与兄弟同享富贵的典故,以此推测,诗中所讲确实有关兄弟参商。不过,现代历史学家又提出,根据玉牒,博穆博果尔的嫡福晋是孝庄的亲侄女,并没有侧福晋,因此弟妇说也仍然存疑(13)。

其实,汤若望的记载固然算是孤证,玉牒记载的可靠性也很可置疑。不过,从一些侧面的情况来看,董鄂氏原为福临弟妇的说法的确有很多可疑之处。首先是汤若望的叙述方式,“一个满洲军人的妻子”,以他和福临的亲密关系,如果董鄂氏真是博穆博果尔的福晋,他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干脆点明,而要如此含糊其词?有人说是因为汤若望不愿意太多指责福临失德,所以替他隐瞒,这种解释也很勉强,如果汤若望要替福临遮掩,又何必揭他夺人妻的短处呢?既然揭了短,又只把话说一半,似乎不是汤若望的性格。杨珍也指出,汤若望对军功累累的豪格尚不以军人和军职相称,而称其为肃亲王,如果他意中所指是并无军旅事迹的博穆博果尔,似乎更不可能称其为军人,驳得有理(13)。

其次,如果福临真是夺了弟妇,为何终清朝二百多年,没有出现有关传说?清初汉文人对满人统治心怀不满,惟恐抓不着嘲笑把柄,太后下嫁沸沸扬扬传了几百年,但关于董鄂氏出身虽然有各种离奇传说,却没有一个说她是福临弟妇?所谓无风不起浪,传说通常多少都会包含一点事实,多尔衮与孝庄恐怕多少是有些暧昧关系,而董鄂氏进宫前确实是有夫之妇,既然连民间都知道董鄂氏是被福临夺来的他人之妻,如果她的原夫是福临兄弟,岂有不大肆渲染的道理?所以弟妇说很值得怀疑。而且就连最早提出这种说法的学者之一陈垣先生本人也对此说表示有所保留,表示尚待更多资料证明。说到底,只是因为福临娶董鄂氏的时间恰在博穆博果尔断七之后,就断定董鄂氏原是博穆博果尔之妻实在有点夸大巧合。

其实,这件事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解释,即单纯的只是为皇弟之丧而推迟,也完全可以说得通。福临准备册封皇妃从当年四月起就在朝廷中开始议论,经大臣和孝庄的再三催促,福临在六月决定于八月十九日行礼,当时议论的是册封东西两宫的两个皇妃,而且当时博穆博果尔也并未死,一个月后博穆博果尔死了,册封仪式因皇弟之丧推迟了三天至八月二十二日,而且因为孔四贞原有与孙延龄的婚约,所以两个皇妃变成了只剩一个,这就是董鄂氏。再说实录上非常明显可见的博穆博果尔丧事和董鄂氏喜事并举的情况,倒反而说明清廷上上下下对这两件事并无任何忌讳,所以有关记录才一直如此保留下来,否则,实录几经删改,专为美化,如果真是在这件事上有不妥,不会不作修改,尤其博穆博果尔虽然身份尊贵,就其作为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因此关于他的记载少而又少,在其死亡时间和丧仪上作些手脚,实在轻而易举,没有这样作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他的死和董鄂氏入宫实在只是巧合。

关于董鄂氏的出身,还有一种说法。《清史稿" 后妃传》载:“国初故事,后妃、王、贝勒福晋、贝子、公夫人,皆令命妇更番入侍,至太后(孝庄)始命罢之。”因此,也有历史学家根据顺治十一年四月太后命停命妇更番入侍的事实,怀疑董鄂氏在入宫前可能是入侍命妇之一,因此而被福临看中(14)。吴伟业的诗中对此似乎也有暗示,例如在《清凉山赞佛诗》中他说“王母携双成,绿盖云中来”,在另一首《七夕即事》中又说“羽扇西王母,云葳薛夜来”,除了指出董鄂妃的“董”字外,似乎也以董双成为西王母侍女暗指董鄂氏曾入侍孝庄。而董鄂氏属正白旗,正是太后旗份,她作为旗下命妇随侍孝庄的可能性确实存在。

无论福临是通过哪种途径认识的董鄂氏,他们相识相爱的时间应该都不早于顺治十一年五月聘第二位皇后的时候,否则依照福临的性格,他在与董鄂氏相爱后,恐怕是不会同意娶这第二位皇后的。命妇更番入侍太后实际上并没有在顺治十一年四月后马上停止(15),而每逢大朝日期,命妇们也会照例上朝,福临与董鄂氏相识应是在顺治十一年五月聘定第二位皇后之后,至顺治十三年八月封贤妃之间的两年多时间里。杨珍女士根据董鄂氏的父亲鄂硕的升迁情况和在处理朝务时班次的突然跃升,断定其女入宫实际在顺治十三年三月之前,可作参考(13)。另据《皇室四谱》引《玉牒》记载,荣亲王的生日为顺治十四年四月初七,与《世祖实录》的记载正好相差半年,这种日期上的出入也很耐人寻味。

为她争皇后

也许正因为董鄂氏是被福临夺来的他人之妻,她的入宫似乎并不顺利。顺治十三年四月,因为乾清、坤宁、景仁等宫渐次修成,礼部请册封皇妃,却遭到福临严词申斥,后经皇太后出面,福临才在六月令礼部在八月后具奏,没过几天,上谕拟立孔四贞为东宫皇妃。但一个多月后,反而是董鄂氏被封为贤妃,数日后又晋封皇贵妃,整个过程确实有些蹊跷。此外,董鄂氏出身原为多尔衮嫡系的正白旗也可能造成了一些麻烦。魏斐德在《洪业》中干脆就称董鄂氏是“多尔衮家族鄂硕之女”,这个称呼提醒人们,已经延续了三十多年的两黄旗与两白旗之间的矛盾恐怕也影响到了后宫的政治,造成波折。

而且,福临并不以封董鄂氏为皇贵妃而满足,他认为惟有皇后的名位才配得起董鄂氏。荣亲王出生后又立即被福临明确为皇位继承人,造成了朝臣尤其是两黄旗的疑虑(16),此时的福临却又逼进一步,要为董鄂氏争皇后。正在这个时候,皇太后病了,刚刚生产不久的董鄂氏“朝夕奉侍,废饮食”(17),福临为祈祷太后早日痊愈,也多次奔波于南苑和紫禁城之间。从太后病愈后,福临为此奖赏鳌拜、遏必隆和苏克萨哈等人并大赦天下来看,太后此次病得不轻。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在整个事件过程中,当时的中宫皇后却始终对太后的病情不闻不问。也许是因为皇后当时尚在冲龄,还不太懂得应该如何行事,所以疏于问候。总之,福临抓住了这个机会,于顺治十五年正月以不孝为借口,试图第二次废后。事先,董鄂氏并不知道此事,听说以后,深知其中利害的她抵死不同意,甚至说:“陛下若遽废皇后,妾必不敢生,陛下幸垂察皇后心。俾妾仍视息世间,即万无废皇后也”(17)。不但董鄂氏坚决反对,皇太后也不会坐视又一位出自自己娘家的皇后被废,亲自出面为皇后讲情(1),福临想立董鄂氏为后的打算受到了挫折。而荣亲王恰巧在此时夭折,更使福临大受打击,不过,他仍然又拖延了将近两个月才复进中宫笺表,恢复皇后的权位。

但是福临始终没有放弃封董鄂氏为皇后的念头。在他心目中,董鄂氏“虽末晋后名,实后职也。第以今后在,故不及正位耳”(17)。在她生前,他虽然没能封她作皇后,但在她死后,他终于实现了这个愿望。虽是哀荣,死者未必有知,但对福临自己一定是个安慰。

一往情深

可是福临还觉得不够。他担心董鄂氏的好没有人知道,担心要是他不说出来,后世的人不会了解这是多么贤惠的一个好女子,所以他除了命大学士金之俊为其作传,还亲撰了《董后行状》。从他的记述来看,福临与董鄂氏就象人间无数普通的夫妻一样过着平凡而恩爱的日子。每次福临外出,董鄂氏都会在屋前久久伫立,等候他归来,看他脸色不好,就会关心地问他是否太劳累。如果福临吃得少,她就会反复劝他多吃。如果福临稍微喝多了酒,她就会嘱咐太监们不要把寝室弄得太热,因为放心不下,半夜里还会起床跑去福临的寝宫照料,待确认福临无恙,才会安心回去睡觉。听见说福临去骑马,董鄂氏也会担心他的安全,如果马稍有失蹄,她都会半天耿耿于怀。他们的感情建筑在共同的爱好上。董鄂氏“天资敏慧”,好读书史,“精书法”。她在福临的影响下,也喜欢参禅悟道,死时“言动不乱,端坐呼佛号,嘘气而化”(17),后来福临还曾命大臣篡修其语录(6)。董鄂氏生荣亲王时难产,产后不久又因护理皇太后的病,没能好好休息,加上生产前后父亲、兄长相继去世,不久爱子又早殇,大大影响了她的健康,不能同房。对此,福临认为“夫妇之谊,即同老友,何必接夕,乃称好合”(17),而董鄂氏也同样胸襟开阔,觉得不一定非要自己的孩子当皇帝才好,使福临深为她的明大义所感,引以为知音。

也许是深知自己的丈夫多情但孝顺,所以董鄂氏在临终时故意说,我死后陛下必定会以江山为重,而且有皇太后在,陛下或者不至于过度悲伤,但也应该注意节哀,只是太后一直对我慈爱有加,必定会非常伤心,想到这里,我死也不安心啊(17)!董鄂氏可能是希望打动福临的孝心,从而减轻他的悲恸。可是她的一切努力都是枉然。董鄂氏去世后,福临痛不欲生,不顾一切地企图自杀,由于宫女太监昼夜看守、防护严密,他自杀未成,后又企图出家,并自断长发,却被太后等人阻拦,出家未遂(18)。当年十一月,福临以董鄂氏的遗愿,下令停止下年秋决。十二月十三日,福临下了道谕旨,“数月以来,办理丧仪......朕念诸王臣民哀思不已,是以驻陛南苑,间幸郊园,聊自宽解,以慰臣民”(1),虽然是以诸王臣民的名义,实际上却是他自己久久不能从悲伤中自拔。

当年冬天,福临书写了一幅岑参的《春梦》赠给远在江南的木陈?腱?师,诗曰:“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19)”不久,福临即感染天花,不治而亡。

本事年谱

(编写此年谱参考的书籍有:《清世祖实录》、《清圣祖实录》、《清史编年顺治卷》、《清史编年康熙卷》、《清史稿鄂硕传》、《清史稿费扬古传》、《清史稿后妃传》、福临《董后行状》、章乃炜《清宫述闻》、陈垣《语录与顺治朝廷》、杨珍《董鄂妃的来历与董鄂妃之死》、《清代档案史料丛编九》顺治朱谕、《皇室四谱》)

崇德四年(1639年)董鄂氏生,属正白旗。

顺治十三年三月初六(1656年3月31日)前锋统领鄂硕擢为内大臣。(杨珍女士以鄂硕在此段前后的升迁情况,判断董鄂氏入宫早在顺治十三年三月之前,可供参考。)

八月二十二日(1656年10月14日)董鄂氏被立为贤妃,时年十八。

八月二十八日 拟晋封董鄂氏为皇贵妃。(《董后行状》言九月进秩册。)

十二月初六(1657年1月19日)行皇贵妃册封礼。

顺治十四年正月(1657年)封董鄂氏父鄂硕三等伯。

九月 鄂硕卒。

十月初七丑时(1657年11月12日)荣亲王生。(《玉牒》载荣亲王的生日为四月初七。董鄂氏生荣亲王为难产,病或从此生。荣亲王出生前不久,福临认识了憨璞聪禅师,并曾在11月9日召憨璞聪禅师入宫。)

十月初八 福临朱谕礼部为“第一子”议行典礼。同月追赠鄂硕为侯。

冬 太后病。(十二月二十八日(1658年1月31日)太后病愈。)

顺治十五年正月初七(1658年2月8日)停皇后中宫笺奏。

正月廿四日(1658年2月25日)荣亲王卒。

二月 皇后病。因董鄂氏兄卒,少弟费扬古袭爵,年十四。悼妃卒。

三月廿五日(1658年4月27日)复进皇后中宫笺奏。

三月廿七日(1658年4月29日)追封皇四子和硕荣亲王。

八月廿七日(1658年9月24日)葬荣亲王于黄花山。

顺治十六年十一月初九至十二月十二日(1659年12月22日-1660年1月23日)福临进行了一次多重目的的长途行猎,其中似曾与董鄂氏共奉太后赴汤泉。

顺治十七年春(1660年)永寿宫病。(章乃炜先生以为或即废后。另,汉妃石氏居永寿宫)

八月十九日(1660年9月23日)董鄂氏卒。

八月二十一日 追封董鄂氏为皇后。

八月二十六日 行追封礼。

九月 因董鄂氏追封为皇后,晋封其伯父罗硕一等阿思哈尼哈番。

康熙二年六月初六壬寅(1663年7月10日),董鄂氏与福临同葬清孝陵。

       

(1) 《世祖实录》。

(2) 董鄂氏幼弟费扬古为康熙朝名臣,以平准噶尔功高,爵至一等公,以勇谋兼备、能识大体著称,甚得康熙信爱,死谥襄壮。《清史稿》有传。

(3) 轶闻一则:《清宫述闻》引《瓜圃述异》说曾在厂甸见孝献皇后玉册所用锦袱玉插。

(4) 参见柯绍?氲取肚迨犯濉泛汀妒プ媸德肌贰?

(5) 参见福临《董后行状》及陈垣《语录与顺治朝廷》引《明道正觉森禅师语录》。

(6) 陈垣《语录与顺治朝廷》引张宸《青?h琐记》。

(7) 《世祖实录》及陈垣《语录与顺治朝廷》引《明道正觉森禅师语录》。

(8) 陈垣《语录与顺治朝廷》引《明道正觉森禅师语录》。

(9) 《清史编年》引《汤若望回忆录》、陈垣《语录与顺治朝廷》引行峰和尚《侍香纪略》。

(10) 孟森《清世祖董鄂妃生死特殊典礼》。

(11) 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正续编》。

(12) 陈垣《汤若望与木陈?搿贰?《顺治皇帝出家》。

(13) 杨珍《董鄂妃的来历与董鄂妃之死》。

(14) 商鸿逵、岑大利《顺治皇帝的三位皇后》。

(15) 关于此事另有贴子讨论。

(16) 参见杨珍《康熙皇帝一家》。

(17) 福临《董后行状》。

(18)《清史编年》引《汤若望回忆录》、《玉林年谱》、《续指月录》。

(19) 王士肚《池北偶谈》说此御书藏都城西善果寺,则此幅字康熙年间在京师,不在天童寺。

家园 另外,关于吴伟业诗歌中有关顺治与董鄂故事的可信度问题

吴伟业的诗被誉为诗史,是杜甫以后少有的盛誉,大概就是因为他的诗歌记录了许多当时的人事。虽然有些写得比较隐晦。而且据说他有史癖,在京时曾偷偷收集一些史料,但后来怕事,又全部毁掉了。

吴伟业在顺治十一年初应召入京,十四年春离京,又与陈之遴和龚鼎孳等人交好。特别是他与陈名夏关系不错,而陈名夏与许多满洲贵族如谭泰甚至多尔衮的关系都很密切,在顺治亲政初又曾得到顺治的信赖。虽然吴伟业入京时,陈名夏已经倒台,但吴曾从他那里听到些朝廷密闻是很有可能的。而且顺治有个习惯,就是去南苑打猎的时候,喜欢叫汉臣一起去观猎观阵,大概是嫌汉人太羸弱,又或者是喜欢炫耀满人武功,所以汉臣们包括吴伟业有可能在这种场合比在朝里多窥见一些皇家秘密。

从时间上推测,吴伟业在京的时间,正是顺治与董鄂相识到热恋并入宫生子的一段时间,所以吴伟业诗里关于顺治和董鄂情事的前半部,即两人如何相识等等,他记录的必是当时在京所闻,细节不一定准确,事实也可能有出入,毕竟他们与皇家还是有距离的,但应该是当时大臣之间传闻的实录。至于两人的后半部,即荣亲王出生到董鄂和顺治相继死亡的具体情况,因为当时吴伟业已经离京,与他交情很好的陈、龚等人也都不得意,陈之遴甚至被流放,吴伟业远在江南所能听到的京师传闻的可靠性就更进一步降低了。

至于他在诗中是否暗示了顺治出家,本来历史学家们就有不同的看法。顺治生前十分信任、也是遗诏起草人之一的学士王熙,在其《王文靖公自撰年谱》比较详细地记述了顺治死前几日内三次召见他的情形,而且写到顺治临终自己受命撰写遗诏时“五内崩摧,泪不能止”,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的情形,当时顺治反而劝解他说:“今事已至此,皆有定数,君臣遇合,缘尽则离,尔不必如此悲痛”,加上汤若望回忆录中也有顺治临终召见自己的记载,由此可知顺治当时确实是病亡,不可能出家。

家园 多谢老兄的支持。

吴伟业的诗史,个人感觉有两重含义,一时其诗多为实时,且多有内幕,如著名的《圆圆曲》;二是为诗多用春秋笔法,如“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等等。另外,所有涉及时世特别是满汉关系的诗,用典多出于《汉书》,也表达了其民族立场。这个文章写得比较早,现在看来,对吴的批评,我有些是错的。

家园 同意对诗史的解释

又被呼为老兄了,看来有必要改一下头像。

吴伟业的诗还是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面貌,对当时的人、事尤其他许多旧交故友的情况有真实记录,至于其中有传闻错误,限于条件,也无可厚非。

吴伟业一些谈论当时政治和朝廷人事的诗歌喜欢用汉、唐典故,不过我倒没有想过是否与他的民族立场有关。我总觉对他来说民族立场比不上一展治世长才的企望,不甘寂寞的心态毁了很多人。

家园 原来是个mm?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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