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祖国Vaterland(一) -- 道孙吴
一亿日耳曼主宰民族将分布在欧洲,确保他们主宰地位的,是对科学和技术的垄断……充当奴隶劳工的其他民族将在体质和心智上加以人工的弱化,变成孱弱的文盲和半白痴。这样,他们(德国人)就可以安然地享用帝国的建设成就——高速公路、“通过快乐获得力量”连锁饭店、各地的党总部大厦、以及巨大的军事博物馆和天文馆——将建在林茨,这里将成为“希特勒波利斯”;他们将徜徉在各地的艺术中心和画廊,可以一边吃着奶油小圆面包,一边尽情欣赏日耳曼中产阶级喜爱的轻歌剧《风流寡妇》……这将是一个属于德意志的千年时代,甚至连人的想象力也将被钳制在其中,无从逃脱……
——休?特雷费-罗珀,《希特勒的精神世界》
(休?特雷费-罗珀,1914-2003,英国历史学家,曾经出版《希特勒的桌边谈话1941-1944》,80年代因误将伪造的《希特勒日记》证为真品而名誉扫地)
人们有时对我说:“当心!你将面临长达20年的游击战!”……我对这样的前景感到欣喜。在这样的状态下,德意志民族将永远保持一种不断向上的活力。
——阿道夫?希特勒,1942年8月29日
1964年4月14日,星期二
Ich schwoere Dir, Adolf Hitler, als Fuehrer und Kanzler des Reiches Treue und Tapferkeit. Ich gelobe Dir und den von Dir bestimmten Vorgesetzten Gehorsam bis in den Tod, so wahr mit Gott helfe.
我向元首及德国总理阿道夫?希特勒宣誓,吾将忠诚及勇武。我发誓服从元首及指挥官的命令,直至死亡。愿万能的上帝保佑我——党卫队誓词
SS宣誓
一
浓厚的云层像毯子一样整晚笼罩在柏林上空,直到清晨仍然没有散去。在城市西方的哈维尔湖一带已经下起了细雨,雾气迷蒙,水天交织成灰色的一片。
扎维尔?马赫,第三帝国刑事警察柏林分部的凶案侦探,叹了一口气,钻出了他那辆大众牌汽车,走进雨中。他对这雨的味道非常熟悉。这是从北方波罗的海飘过来的雨,寒冷,闻起来有海的味道,甚至有点咸。有一阵,他觉得自己回到了20年前,仿佛正站在指挥塔上,指挥他的U艇,在夜雨中悄悄驶离威廉港。
他看了看表。刚过7点。
在前面路旁还停着三辆车。两辆车的司机在睡觉,第三辆属于普通民警,或者像德国老百姓通常的称呼,“奥波”(Orpo)。这“Ordnungspolizei”的缩写。车里是空的,车顶上的警灯一亮一灭,照着路旁的森林:蓝,黑,蓝,黑,蓝,黑。
马赫四下寻找奥波的巡警,最后发现他们聚集在下面的湖边,蹲在一棵矮柳树旁边,他们脚旁有一堆浅色的东西。旁边一个树桩上坐着个年轻人,穿着一套黑色运动服,胸前口袋上有党卫军的双闪电徽标。他的脑袋埋在膝盖之间,双手捂着脸,看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马赫狠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它“嘶”的一声在泥地里熄灭了。
他朝湖边走去。一个巡警站了起来,伸直胳臂:“嗨,希特勒!”
马赫没有搭理他,径直穿过泥泞的湖边草地,走到现场。
这是一个老年男人的尸体。冰冷,肥胖,无毛,惨白。离远了看,还真像一座扔到泥地里的雪花石膏雕塑。尸体上有一些污泥,背部朝下,上半身搁浅在岸上,两臂大张。尸体的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则无神地凝望灰色的天空。
“名字,二级下士?”眼睛没离开尸体,马赫对旁边向他敬礼的那个民警问道。声音很温和。
“拉特卡,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
二级突击队大队长(Sturmbannfuhrer)是党卫队的军衔,差不多等于国防军的少校。因此拉特卡——他有一副老狗似的忠心耿耿的眼神——此时显得特别殷勤。马赫知道这种人:三次申请转为刑警,三次被拒绝;一个尽职的老婆,为元首生了一足球队的孩子;一个月200帝国马克的收入。典型的小公务员。
“好吧,拉特卡”马赫继续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一个小时前,先生。我们当时正快要下班,正巡逻到尼古拉湖的时候接到了电话。一级优先处理。我们5分钟就到这儿了。”
“谁发现了他?”
拉特卡指了指肩膀后面。
那个穿运动服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最多不超过18岁。由于雨淋,浅棕色的头发紧贴着粉红色的头皮。马赫注意到这孩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不去看它。
“你的名字?”
“党卫队队员赫尔曼.约斯特,先生”他说话带有萨克森土音,听起来畏畏缩缩的,又有点巴结,“泽普-迪特里希党卫军学校学员。”马赫知道这座学校,就在东边不远的施拉特湖,是座50年代修建的修道院式建筑。混凝土,丑陋。“我每天早上跑步都经过这里。当时天还很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只天鹅。”这个年轻人怯生生地说。
一旁的拉特卡擤了下鼻子,一脸不屑的表情。马赫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党卫军士官生!怕一具尸体!难怪乌拉尔那边的战争会没完没了地打下去!
“当时你看见别人了吗,约斯特?”马赫用和蔼的口气问道,听上去像这孩子的叔叔,而不是一个秘密警察。
“没人,先生。那边野餐区有个电话亭,一公里半远。我跑到那儿打了电话,之后就回来一直坐在这里,直到巡警出现。这期间没一个人从这里经过。”
马赫又看了看尸体。它非常胖。大约110公斤。
“把它从水里拽出来吧”马赫转过来,“到叫醒这个睡美人的时间啦。”旁边拉特卡咧开嘴笑了起来。
雨下大了,湖对岸的克拉多夫已经完全被雨雾遮没。雨水落在树枝和树叶上,然后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雨中有一股很大的泥土味道,夹杂着青草、树叶和腐烂的蔬菜气味。马赫的头发也被打湿,雨水顺着头皮流进了脖子。他没有注意到。对马赫来说,每个案子,不论其结局多么平淡,开头的阶段总是最有趣、最有挑战性的。
马赫42岁,但是没有发福,身材还很好。灰色头发,深灰的眼睛——和柏林的铅灰天空倒很搭配。大战时期,宣传部给潜艇官兵创造了个昵称,叫“灰狼”,对于马赫来说这倒是个很般配的外号。但从本质上说,马赫的性格并不适合当一只狼。他不喜欢成群作战,经常单枪匹马地工作,使用大脑的时间也远远多于使用肌肉。所以真正了解他的同事都管他叫“狐狸”。
U艇的天气!
他走上路肩,打开一辆白色斯科达的车门,车里的暖气迎面扑来。“早,施派达尔!”车里是刑警总部的摄影师。马赫抓住他的肩膀,“出来淋浴喽!” 施派达尔还没完全睡醒,露出了一脸苦笑。
另一辆斯科达的车窗自己摇下来了。“好了,马赫,好了!”刑警总部的病理学家奥古斯特?艾斯勒用带有威严的语气说,“把你那兵营笑话留着给别人说吧。”
他们聚集到水边,只有艾斯勒独自站在一旁,举着一把古旧的黑伞,无意同别人分享。施派达尔把一个灯泡旋进闪光灯插座,右脚小心翼翼地踏上一堆粘土,以便取景。他的鞋子很快陷了下去。“操!”他骂了一句,闪光灯亮了一下,一刹那间似乎将四周的景象都凝固了下来:苍白的面孔,银针一样的细雨,黑黝黝的树林。一只天鹅游了过来,在几米之外的湖中游来游去,好奇地巡视着人类的奇异活动。
“在保护她的窝。”年轻的党卫队学员解释道。
“我要在这儿拍一张,还有那边”,马赫比来划去。施派达尔又骂了一句。闪光灯又亮了两次。
马赫弯下身,抓住尸体的腋窝。死尸的肉是硬的,还很滑,像硬橡胶。
“都来搭把手!”
两个民警一人抓住死尸的一条胳臂,和马赫一道把它拖上了岸。马赫注意到约斯特的脸色非常不自然。
这个死老头穿着一条蓝色游泳裤衩,一直褪到膝盖。在冰冷湖水的浸泡下,生殖器缩成一团,就像黑色鸟窝中的几个鸟蛋。
尸体的左脚没有了。
一定是这样。马赫想。没有什么案子是这么简单的。又是探险解秘的一天。
“医生先生,您的看法。”
艾斯勒向前走了几步,脱下一只手套,用手指摸索着断肢的边缘。尸体的左脚从脚踝的部位断掉了。
“螺旋桨?”马赫问道。他以前看过类似的景象,从泰格尔湖或施普雷河这些繁忙水道中捞出的尸体,还有从汉堡的阿尔斯特港捞出来的那些死人,看上去都像被虐待狂的屠夫砍过似的。
“不。”艾斯勒摇了摇头。“伤口是老的。外科手术的结果。手艺不错。12小时以前死的。或者再靠后一些。”
树林后面传来了柴油机发动的声音。
“救护车。”拉特卡说,“他们从来都不早到。”
马赫对施派达尔比了个手势:“再拍一张。”
看着尸体,马赫点着了又一支香烟。他向下望去。尸体的那只眼睛空洞地回瞪着他。闪光灯闪了一下。那只天鹅扇了扇翅膀,向湖心游去。
二
刑警总部在柏林的另一边,老皇宫西边的韦尔德市场大街(Werderscher-Markt),离哈维尔湖大约25分钟车程。马赫需要约斯特做份笔录,答应随后把他送回学校。尸体装上救护车后,湖边的这一小群人就散开了。马赫开着他那辆四门大众,加入了柏林的早高峰车流。
又是一个消沉暗淡的柏林清晨。潮气打在脸上,又湿又冷,像针扎。在波茨坦大街上,车轮溅出的泥水逼得为数不多的行人贴着人行道的最里边行走。从车窗里看出去,马赫觉得自己像在一座盲人城市里,人们在摸索着走路去上班。
马赫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像某种事故:开始时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接着就是突如其来的某件事,之后就是一个永远改变的世界。虽然没有什么比一具从哈维尔湖里捞上来的死尸更寻常的事了。差不多每两个月一次:破产商人,失意情郎,溺水儿童;意外事故,自杀,谋杀;绝望者,沮丧者,还有疯子。
今天早上的电话是6:15响的。当时他正在安斯巴赫大街的公寓里。没有睡觉,而是睁眼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几个月以来,他的睡眠一直很差。
“马赫?哈维尔湖那边发现一具尸体。”打电话的是克劳斯,刑警总部的夜班官员。“去看看。”
马赫说他不感兴趣。
“你感兴趣也好,没兴趣也好,甭说这个。”
“我不感兴趣,因为我现在不当班。上星期我加了一星期的班。还有上上星期。”还有再上一个星期,也许应该告诉他。“今天我不去上班。找别人吧。”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是克劳斯的声音。“你真走运。我看了上星期的值勤记录。你接着睡吧。哦,”对方吃吃窃笑起来,“或者接着做别的什么事。”
狂风夹杂着雨点打在窗户上。发现尸体后有固定的一套程序:病理学家,摄影师和侦探必须立刻赶到现场。侦探们有个轮值表,放在刑警总部里。
“今天谁当班?”
“耶格尔。”
马克斯?耶格尔。马赫和他共用一个办公室。马赫想起这个同事在潘考区的那套小公寓,他的老婆和四个女儿:早餐时间是这家人相聚的唯一时刻。马赫离了婚,因此自由得多。有时候他会在下午去看儿子。不过,如果他不出现场,那么整个早晨和上午都将坐在家里无所事事。
“哦,别折磨他了。我去吧。”
这是差不多两个小时以前的事。马赫从后视镜里看了看闷闷不乐的乘客。约斯特缩在后座上,瞪着窗外的灰色雨天和灰色城市。
汽车穿过了南北轴心大街,即将驶入菩提树下大街。在勃兰登堡门前,一个骑摩托的警察比着手势拦下了车流。勃兰登堡门那边,在巴黎广场的中央,一支身穿棕色制服的冲锋队乐队正在吹吹打打。大众的车窗都关着,因此只能模糊地听到大鼓和镲的声音。艺术学院大楼外有那么几十个人在驻足观看。
每年的这个时候,要穿越柏林的大街而不碰上这类排演,都是非常困难的事。在6天的时间里,帝国各地的演出团体都要云集柏林,以庆贺一年一度的“元首日”,也就是阿道夫.希特勒的生日。
大众车的雨刷随着鼓点来回摆动,仿佛乐队的指挥。
“现在我们看到了最后的证据,”马赫小声地念叨着,“在军乐面前,德国人会变疯的。”他回头看了看约斯特,后者报以惨淡的一笑。
一声高音铙钹宣告曲子结束。乐队指挥转过来向观众们鞠了一躬,在他身后,那些冲锋队员扛着大号小号,半走半跑地奔向他们的巴士。人群走光了之后,巡警吹了声哨子,用戴白手套的手示意车辆可以继续前进。
根据一道野蛮的政府法令,菩提树下大街的那些美丽椴树在1936年以“迎接奥运”的名义都被砍光了。作为替代品,戈培尔下令在路旁树起十米高的石柱,每根柱子上面都耸立着一只帝国的金鹰。整条大街看起来就像一片印第安红人的丛葬地,上面戳着无数根图腾柱。
马赫在腓特烈大街路口右转,几分钟后就到了韦尔德市场的刑警总部。这是一座第二帝国时代建造的六层官僚大楼,巨大,丑陋。十年以来,马赫差不多每周要来这里七天。像他前妻抱怨的那样,他对这里比自己的家还熟悉。
走过党卫队岗哨和笨重的旋转门,在大门里边,有一块告示板,标出今天的反恐警戒等级。一共有四个等级,绿、蓝、黑、红。今天,像往年这个时候一样,是最高的红色警戒。
马赫向传达室门卫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并替约斯特登记。今天比往常都要繁忙。元首日之前的一个星期都是这样。大堂里,女秘书抱着文件盒穿梭来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笃直响。空气里有一股橡胶雨衣和地板上光蜡的味道。穿绿制服的民警和穿黑制服的刑警在小声讨论案件。在大堂的远端,人群的头顶上,有两座胸像:莱因哈德?海德里希,党卫队和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的双重头子,正用那冰蓝色的眼睛冷酷地盯着对面的元首塑像。马赫拉开电梯门,把约斯特拽了进去。
海德里希手下的保安力量分为三个部分。最底层是奥波,普通警察。他们负责的是日常调解、酗酒斗殴、夫妻吵架、交通违章、还有救人灭火这类普通案子。他们还负责高速公路、 火车站和机场的安全保卫工作,给超速驾驶的司机开罚单,偶尔也负责从湖里捞尸体什么的。
莱因哈特·海德里希(现实中死于1942年,小说中未死并于1960代成为仅次于希特勒的德国二号人物)
在这个结构的最顶层是“西波”(Sipo),这是Sicherheitspolizei的缩写,意为保安警察。这个部门是由过去的国家秘密警察,也就是盖世太保,和党的情报保安机关——SD(保安处)合并而成的。他们的总部在西南边的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负责处理恐怖主义、颠覆、间谍、不同政见者、以及其他“高度危害国家安全”的案子。他们在每座工厂和学校、每家医院和教堂、每座城市、每个村庄和每条街道都安有眼线。湖里的尸体不会惊动他们,除非死者是恐怖分子或者叛国者。
在这两个阶层中间的什么地方,是被称为“克里波”(Kripo)的刑警。确切地说,是帝国中央保安总局第五部。他们负责刑事案件,从抢劫银行到人身伤害,从强奸到跨种族通婚。调查一具湖里的尸体——他们是谁,怎么到那儿去的——是刑警的生意。
电梯在三楼停下。门廊上淡绿色的霓虹灯名牌照着绿色的地毡,再衬上绿色的墙壁,整条走廊看起来像个很久没清洗的鱼缸。这里也有一股地板蜡的味道,不过还夹杂着实验室试剂和香烟的气味。二十扇毛玻璃门沿走廊一字排开。这里便是刑警们的办公室。有些门半开着,里面传出打字机的劈啪声,或是电话铃声。
“同国家社会主义敌人的无休止战争的神经指挥中枢”马赫说。这是最近某期党报《人民观察家》上的原话。见约斯特仍然没有反应,马赫补充了一句:“一个笑话。”
“对不起?”
“算了。”
他推开一扇门,扭亮电灯。他的办公室看上去像一个黑沉沉的碗橱,一间牢房。一扇很小的窗户面对刑警大楼空洞洞的内院,窗外的景色是水泥地和砖墙。一面墙被打造成书架。皮面精装书,法医手册,一本杜登大字典,一本大地图集,柏林街道指南,电话簿,一大堆贴上标签的案卷盒子:“布劳恩”,“洪特”,“斯塔克”,“扎德克”,仿佛被官僚主义再度埋葬的遇害者墓碑。另一面墙摆着四个柜子,其中一个顶上搁了盆吊兰,两年前由一个对扎维尔?马赫怀有某种希望的中年女秘书摆上去的,由于老不浇水,早已枯死。除了窗前并排摆的两张桌子和椅子外,这些就是全部的家具了。其中一张桌子是马克斯?耶格尔的。
马赫把大衣挂在门旁的一根钉子上。他能不穿制服就尽量不穿,今天的借口是外面的大雨。灰裤子,海军发的蓝毛衣。他把耶格尔的椅子推给 约斯特。“坐。咖啡?”
“好的,谢谢”
走廊里有台咖啡机,很稀罕的美国货。“瞧瞧他妈的这些照片。嘿,真带劲儿!”马赫身后走廊上,从某间房间里传出菲贝斯的声音。他是VB3——性犯罪部的探员。“她家女佣拍的。真他妈清楚,每根毛儿都看见。这丫头应该上咱们这儿来上班。”
咖啡机里弹出一个塑料杯。某个大官的老婆,他想。还有来自总督区的某个波兰园丁。大多数案子里,这些小伙子都是波兰人,年轻,英俊,多愁善感,带点波兰人的那种贵族气。然后是某个落寞的官太太,丈夫在遥远的乌拉尔前线、或者某个金发小妞儿的爱巢里,忽视了对自己妻子的义务。看样子,他们似乎是被某个心怀醋意、要不就是极端忠于当局的女佣给告发了。根据1935年的种族法令,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人民法院将展开听证会。然后就是杀鸡儆猴的审讯。那女人,拉文斯布吕克的两年徒刑。她丈夫,降职和训斥。至于那波兰人,要在萨克森豪森关上25年,如果幸运的话。不过更有可能是后脑勺吃颗枪子儿。
拉文斯布吕克女子集中营
“操!”从那房间里传出另一个男人的惊叹。接着是菲贝斯得意的大笑。这个不得志的家伙有50多岁,老婆在10年前跟一个党卫队滑雪教练私奔了。马赫端着两杯清咖啡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用脚把门踢上,把菲贝斯那猥亵的声音挡在了外面。
本帖一共被 4 帖 引用 (帖内工具实现)
非常欢迎啊。河里有翻译英语小说,有翻译日语小说的,而翻译德语小说的,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应该是第一个。
是英文小说,作者是罗伯特,哈里斯(Robert Harris)。这是我一位朋友发给我的,我觉得不错,润色一下后就发到河上来。这是假设二战德国获胜的故事,我也才刚看了一遍。当然有些地方我用德文标注一下,让大家看地更明白
党卫队全国领袖 Reichsfuhrer-SS
党卫队最高总队长(全国总指挥) SS-Oberstgruppenfuhre
党卫队高级总队长(全国副总指挥) SS-obergruppenfuhrer
党卫队总队长(地区总队长) SS-Gruppenfuhrer
党卫队支队长(旅队长) SS-Brigadefuhrer
党卫队区队长 SS-Oberfuhrer
党卫队旗队长SS-Standertenfuhrer
党卫队一级突击大队长 SS-Obersturmbannfuhrer
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 SS-Sturmbannfuhrer
党卫队一级突击中队长 SS-Hauptsturmfuhrer
党卫队二级突击中队长 SS-Obersturmfuhrer
党卫队三级突击中队长 SS-Untersturmfuhrer
党卫队一级小队长 SS-Sturmscharfuhrer
党卫队二级小队长 SS-Stabsscharfuhrer
党卫队三级小队长 SS-Hauptscharfuhrer
党卫队四级小队长 SS-Oberscharfuhrer
党卫队五级小队长 SS-Scharfuhrer
党卫队六级小队长 SS-Unterscharfuhrer
党卫队组长 SS-Rottenfuhrer
党卫队突击队员 SS-Sturmmann
党卫队高级队员 SS-Oberschutze
党卫队队员 SS-Schutze
我还买了两期,不知现在连载完了没有。
“帝国刑事警察
韦尔德市场5-6,柏林
目击证明
我的名字是赫尔曼?弗里德里希?约斯特。1945年2月3日生于德累斯顿。我是柏林泽普·迪特里希党卫军学校士官生。今天早晨0530时,我离开学校开始例行晨跑。当时单独一人。我按照通常路线,穿过绿林,前往哈维尔湖,在林德岛餐馆掉头南返。在天鹅岛(Schwanenwerder)堤道以北大约300米的地方,我注意到湖岸有一个白色物体。那是一具男性尸体。我跑到半公里外的电话亭通知警察,随后返回尸体旁边,直至警察赶到现场。其间附近没有人或车走动。
在刑警侦探扎维尔·马赫在场的情况下,我自愿写下以上证明。
党卫队队员H.F.约斯特
0824时,1964年4月14日”
在约斯特写报告的时候,马赫研究着写报告的这个人。党卫军学校的生活还没有在这个孩子的脸上烙上成人的烙印,这是一张粉红色的、甚至带有一丝女孩儿气质的纤弱面庞。马赫怀疑这孩子是否刮过胡子。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步?”
约斯特把签好名字的报告递给他。“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个人思考问题。在兵营里,你很少有独处的机会。”
“你进入这学校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
“喜欢那儿的生活吗?”
“喜欢!?”那孩子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我刚在哥廷根大学入学,就收到了征召令。这么说吧,这绝对不是我最快活的一天。”
“你在哥大学什么?”
“文学。”
“日耳曼文学?”
“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文学吗?”约斯特再次露出苦笑。“我希望服完这三年的役就回去上课。我想当教师。或者作家。不是党卫军军官。”
马赫看了看这份报告,“既然你不喜欢军事,那你为什么加入党卫军呢?”他已经能猜到答案了。
“我父亲。他是‘阿道夫·希特勒卫队’的创建人之一。”马赫知道这支部队,一开始是泽普?迪特里希创建的元首私人卫队,后来成为赫赫有名的党卫军第一装甲师,在西线和苏联战功累累。“我是独子。他希望我继承他的事业。”
党卫军第一装甲师师徽
“你一定不喜欢这点。”
约斯特开始畏缩。“我混的还可以。而且有人私下告诉我,我不必去前线。巴德托尔兹的党卫军军官学校需要一名教员助理。”看到马赫的疑惑神色,约斯特补充说:“他们开设了一门课程,‘美国文学的堕落’。听起来和我以前的兴趣差不多。‘堕落’。大概我会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马赫哈哈大笑。然后把目光移回报告。“我想你会的。希望你能当上老师。”
“我可以走了吗?”
“恩。”
约斯特一脸放松的表情。他站了起来。马赫握住门把手,帮他开门。
“对了,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约斯特满脸惊愕。“什么!?”
“你说你五点半离开兵营。你是六点过五分给警察打电话的。天鹅岛离你们兵营三公里远。你每天都跑步,所以这段路只需要15分钟。你没有闲溜达,因为当天在下雨。除非你突然崴了脚,否则你应该在5点45分跑到天鹅岛。你过了20分钟才打电话报警。那么,相差的这段时间里你干了些什么?”
可以看得出,约斯特满脸震惊。“可能我离开兵营的时间要晚一些。也许我先在教练汽车道上兜了几个来回……”
“也许,也许。”马赫警告地摇着脑袋。“这些我们都可以查出来。我先提醒你,如果我发现事实和你说的不一样,那么你要有所准备。你是同性恋吧。”
“二级突击队大队长先生!看在上帝的面上……”
马赫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我关心的不是这个。不过也许你每天单独晨跑是为了跟某个人约会。在绿林里。20分钟,啊?放心,这是你的私事,我不会记录的。我感兴趣的只是那具尸体。你看见什么了?你当时到底干了些什么?”
约斯特拼命摇着脑袋,泪水从他淡蓝色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发誓!”
“好吧,好吧,”马赫放开了他,“到楼下等着。我安排车子把你送回学校。”他把门拉开。“记住,由你自己告诉我,比我亲自找出事实来,结果要好得多。”
约斯特犹豫了片刻,一时间马赫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了。但约斯特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走出了房间。
马赫给车库打电话要了辆车。他放下听筒,盯着另一面墙上的空洞窗户。雨水在墙上形成了一道水幕。他对那男孩是不是太严厉了?也许。但有时候真相只能通过这种出人不意的方式问出来。马赫隐约觉得约斯特是同性恋,本想借此吓唬他说出真相。在第三帝国,这种“反社会行为”一般要被关进集中营,而党卫军成员若犯下此桩罪行,则会被送入东线的惩戒营——很少有人从那里活着回来。
马赫看到过许多像约斯特这样的年轻人。这类人越来越多。他们反抗父母,置疑政府,留长发,穿牛仔裤,偷听美国的电台,在小圈子里私下交流禁书——君特.格拉斯和格雷厄姆.格林,乔治.奥威尔和J.D.塞林格(注:美国犹太人,著名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作者)。更重要的是,他们反对战争——二十年来乌拉尔山以东那场无休止的、针对由美国支持的俄国游击队的战争。
乔治·奥威尔(1984的作者)
[IMGA]http://zh.wikipedia.org/wiki/File:Grass.JPG[/IMGA]
君特.格拉斯,生于1927年但泽三部曲作者
马赫突然为自己对待约斯特的审问方式感到羞愧,觉得有必要向他道歉。但是另一种念头又占了上风,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具死尸背后的迷团解开。只有这样,才能为刚才那种欺凌弱小的行为赎罪。
刑警总部的值班室占据了大楼的整个三层。马赫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楼梯。在入口外,一个斜挎冲锋枪的警卫检查了他的证件。厚重的防弹钢门在电铃蜂鸣声中缓缓打开。
远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柏林市区图。如繁星一般的桔黄色小灯泡标出了大柏林122个警察局的位置。它的左边是一幅更大的地图,大德意志帝国。红灯泡标出所有大得足以设立警察局的城镇。整个欧洲中部一片深红,宛如银河中心繁密的恒星团。这条红色的银河越向东越稀疏,莫斯科以东只有零星的一些小点,宛如银河边缘的寥寥星光。这就是第三帝国警察机器的天象图。
克劳斯,柏林大区的夜班警察头头,坐在这幅星象图下面的一个高台上。他正在打电话,看到马赫向他走近时举起一只手示意。在他下面是报案中心,几十位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妇女坐在玻璃隔出的办公间后面,戴着耳麦忙来忙去。她们从来都是生意兴隆。一个从东线回来探亲的装甲师上士,在家里吃完晚饭后拔出手枪,把妻子和三个孩子一个个地打死,最后把自己的天灵盖轰到了天花板上。一个包打听的邻居报告了警察。于是,案情——严加控制,以免流传到社会上——被提交到这里,然后分发给下面一层的侦探们。
在克劳斯身后,一个穿制服的女秘书在夜间案情通报板上写着什么东西。通报板有四栏:严重犯罪,犯罪,人为事故,灾祸。每栏又细分成好几项:报案时间,情报来源,报告内容,应对措施。在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里,其1000万人口一晚上的犯罪活动,被浓缩到这块几平方米的白色塑料板上。
从头天晚上10点到现在,大柏林一共有18起命案。最严重的一起——IH2D4K——是潘考区的车祸,3个成人和4名儿童死于非命。这个案子将移交给民警。在克罗伊茨贝格,一家人被烧死在自家房屋里。在韦丁有一场酒吧斗殴。斯潘道有名妇女被殴打致死。马赫的案子排在最后:0607时,哈维尔湖。女秘书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手里的马克笔放回笔筒。
克劳斯放下电话,语气有些生硬:“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马赫。”
“没事儿。我想要整个柏林的失踪人口报告。过去48小时的。”
克劳斯看上去放松了一些。他转向那位板着脸的女秘书:“你听到侦察员同志需要什么东西了。快去办,黑尔嘉!看看上一个钟头有没有什么新报告送来!”克劳斯转了回来,眼睛因为缺觉而通红:“我一个小时前刚从那边回来。你知道那个地方。敏感地区。”
马赫盯着那张柏林大地图。绝大部分是灰色的道路蜘蛛网,但西南角有一块巨大的喜人绿色,那里是绿林。旁边一条长长的蓝色水面是哈维尔湖。一个像胎儿的东西从湖岸伸入水中,一条细细的堤道将其同湖岸连接起来。
天鹅岛。
“戈培尔家是不是还在那儿保留着一所房子?”
克劳斯点点头,“还有其他那些人。”
天鹅岛是柏林最高尚的住宅区之一,住在那里的都是达官贵人。岛上零星散布着几十座房子,入口的堤道有警卫把守。隐秘,幽静,安逸,坐享森林空气和湖泊美景的好地方。也是最不适合发现无名尸体的地方。
“当地的民警管那儿叫‘锦鸡地’。”
马赫笑了笑。“锦鸡”是柏林街头黑话,指的是那些党国要人。“是啊,在那种地方出现浮尸可不太好。”
黑尔嘉回来了。“从星期天早上起的人口失踪报告。”克劳斯接过报告,瞟了一眼,递给马赫:“最新的报告还没加进去,不过够你忙的了。你应该让你那胖伙计耶格尔来办这案子。按理该他处理,记得吧?”
“谢谢。我至少先把开头的工作做了。”
克劳斯摇了摇头。“你太热心了。又不会给你升职。薪水那么少。”
马赫把名单卷成一筒,凑近克劳斯:“同志,别忘了,‘通过劳动获得自由’”。这是集中营的口号。
他转身而去,听见克劳斯对那女秘书发牢骚:“看见了吧?他净开这类鬼玩笑。”
马赫回到办公室时,耶格尔正在挂外套。
“扎维!” 耶格尔张开双臂,“值班室告诉我了。真谢谢你!”他穿着党卫队二级突击大队长的制服,黑色的束腰上衣上面还能看出早餐的蛛丝马迹。
“哎,别高兴的太早。尸体上面没有一点儿线索。星期天以来柏林有上百人失踪。核对名单就要半天。我答应儿子今天下午带他出去玩。所以接下来的活就是你的了。”
马赫点燃一支烟,向耶格尔讲述所有已知细节:丢失的脚,他对约斯特的怀疑,案发地点的特殊性。耶格尔一边听一边轻声哼着,表示听明白了。这是个大块头的家伙,有差不多两米高,大手,大脚。他有50岁了,比马赫大10岁。两人自从1959年起便分享一间办公室,刑警总部的人有时开玩笑说这对搭档是一狐一熊。
“这是人口失踪报告。”马赫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打开从三楼拿来的纸卷。上面是一串人名,出生日期,失踪时间,联系地址。耶格尔叼着一支肥大的雪茄,肥大的手指飞快地翻看着报告。
“那位好医生艾斯勒说,咱们这位先生大概是昨天晚上6点钟死的,所以他的家人到七八点钟才会发现人不见了。也许再等上一晚上,有可能到今天早上还没有报告。但是还有两种可能:一、他死前就已经失踪一阵子了;二、以前也发生过这种情况,就是艾斯勒把死亡时间弄错了。”
“那家伙当兽医都不够格。”耶格尔颇为赞同。
马赫飞快地数着人名。“一百二十个人。我们这位先生大概在60岁左右。”
“也有可能是50多岁。在水里泡12小时,样子不会好看的。”
“对。所以应该把1914年以后出生的都排除在外。这样还剩下一打左右的名字。而且没有比这再省事的调查了:小朋友,你爷爷少了一只脚吗?”马赫把名单一撕两半,把一半递给耶格尔。“哈维尔湖附近有哪些警察局?”
“尼古拉湖分局。万湖。克拉多夫。加托。皮切尔斯多夫。不过最后这个可能太靠北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马赫给所有的分局都打了电话,询问有没有人上交一团衣服、或者报告失踪人口。没有任何新线索。失踪名单上的人也都没有少一只脚。到11点半,马赫站了起来。
“无名氏先生。”
耶格尔十分钟前就挂上了电话,此时正在窗口抽烟。“可怜的老家伙,是不是?比你还形单影只。”他啐掉舌头上的散落雪茄烟叶。“我一会儿去值班室看看有没有新的报告。你该走了。跟皮利好好玩玩吧!”
刑警总部对面,一家不起眼的教堂刚刚结束午祷。身披雨衣的牧师正在锁上教堂的大门。马赫站在总部门口盯着他。基督教在第三帝国是不受官方欢迎的。好多牧师都成了盖世太保的告密者。那位牧师把一枚巨大的铁钥匙塞进衣袋,发觉街对面的警察巢穴门口有人在注视着他,连忙垂下眼帘,低头匆匆离开,仿佛正在做一件非法的勾当。马赫也扣上外套,迈上丑陋肮脏的柏林大街。
这部小说我看过原版的, 还下载到了BBC还和HBO联手拍同名的电视, 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有中文的就好了.很精彩, 请继续发.最好都发完了能再出一个PDF版的.
Robert Harris 的小说都很精彩, 除了这部还有ENIGMA, ARCHANGEL POMPEI以及写西塞罗三部曲第一部 IMPERIUM. 第二部去年年底刚出, 现在还没弄到手, 希望能很快看到
罗伯特 哈里斯的祖国是用心写了,可是他在那个平行世界所设定的德国我更觉得像70年代的美国,连学生运动都出来了。而在整个官僚体系国家机器的描写上,显然更像苏联。在这点上有很大的问题
三
“大凯旋门开工于1946年,在1950年‘民族觉醒日’那天竣工。它的设计灵感来自元首,尤其是元首在‘奋斗年代’绘制的那些草图。”
游览巴士上的乘客们赶紧埋头记下这一重要信息,接着纷纷站起来,涌到巴士的一侧,带着赞叹的表情望着那座巨大无朋的雄伟建筑。马赫把儿子抱到膝盖上,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导游是位中年妇女,穿着帝国旅游部的深绿色制服,叉开腿倚靠在挡风玻璃上。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凯旋门用花岗岩建造,总体积是两百三十六万五千六百八十五立方米。是法国巴黎凯旋门的49倍。”
有一下子,凯旋门高高耸立在他们头顶上,紧接着旅游巴士就驶进了像隧道一样的门洞。这条门洞比足球场还要长,有五十层楼那么高。顶灯和探照灯照亮了门里面的八条车道。
大凯旋门
“大凯旋门的高度是一百八十米,宽一百六十米,深一百九十米。在它内侧的墙上,刻着1914年到1918年、以及1939年到1946年为祖国牺牲的三百万战士的名字。”
女导游打了个喷嚏。游客们尽职尽责地伸长脖子,想看到那三百万人名的片言只字。这些游客里有一群日本人,脖子上挎着“尼康”相机;一对大大咧咧、一望而知是美国人的夫妇,带着一个岁数和皮利差不多的小孩;一大群拓居者模样的东方农民,大概来自奥斯特兰或者乌克兰。
马赫望了一眼阵亡者名单。上面的某个地方有他父亲的名字。还有他的祖父和外祖父。他把眼睛移回到女导游身上。她掏出手绢擤了擤鼻子,没发现有个人在饶有兴趣地注意着她。
巴士驶出了长长的门洞,重新回到铅灰色的柏林苍穹之下。
“离开凯旋门后,我们就进入了胜利大街的主要路段。这条大街由帝国部长斯佩尔阁下主持设计,1957年全部竣工。它有一百二十三米宽,是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两倍;它的长度是五点六公里,是香榭丽舍大街的二点五倍。现在在你们左边可以看到内政部和交通部大厦,右边是经济部、粮食部和殖民部……”
更大,更高,更宽,更长,更贵……甚至战胜了同盟国之后,马赫想道,德国人也仍然有一种自卑感。没有任何东西是它自己的样子。所有的东西都要拿来同外国人拥有的同类东西做比较……
观光巴士经过了一段高级商店、影剧院和饭店林立的繁华街道,穿过一座圆形广场后,又进入了一群气氛甚为浮夸的政府建筑群之中。“军人会堂”,女导游照本宣科地背诵道,“是德意志帝国最大的战争博物馆,里面陈列了德国在战争中缴获的大量外国战利品,包括法国签字投降的车厢,伦敦特拉法加广场上的纳尔逊铜像,还有原来陈列在莫斯科克里姆林宫中的‘炮王’。”
马赫以前带儿子看过那门大炮,在它旁边是从刚刚退役的“元首”号战列舰上拆下来的508毫米巨炮。在军人会堂的对面,是巨大无朋而又杂乱无章的“帝国元帅府”,集空军部、“四年计划”总部、帝国狩猎总监府等等和戈林的私人府邸于一体,柏林人称之为“戈林宫”。这座建筑在帝国元帅死亡之后就被空置,谣传说元首的继承人海德里希即将接管它,把秘密警察总部迁移到这里。女导游略过了这座建筑,没有加以介绍。
“在你们的正前方,”女导游带着略为炫耀的自豪语气介绍说,“胜利大街的最北端,是世界第八大奇观。”
“世界第八大奇观”,皮利喃喃地重复说。
甚至在挑剔的马赫看来,它也的确无愧于这个称号。在薄雾中,远处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巍然耸立,在一群像战列舰一样的灰色建筑之上,是一座半入云端的巨大穹顶。
帝国人民大会堂
马赫周围的拓居者们纷纷交头接耳。“天哪!那简直就是一座山!”一位农妇模样的妇女用拳头掩住惊讶的嘴巴。她和丈夫还有四个孩子坐在一起。这个家庭可能从去年冬天就开始省吃俭用,筹措这次“大旅行”。帝国旅游部的宣传画册把四月“元首日”期间的柏林宣传得如同人间仙境:蔚蓝的天空,鲜花的海洋,身穿盛装的人群,整洁的街道,丰盛的食品,金发少女在元首宫前献礼……在寒冷萧索的明斯克或着基辅很少能见到的美好景象。
“通过快乐获得力量”这个组织已经从帝国劳工部划到了旅游部,它针对帝国东部的众多移民推出了一揽子旅行项目。移民们乘坐两小时的容克喷气客机,或者驾着自家的“大众”轿车在柏林-莫斯科高速公路上行驶三天,就可以来帝国首都观光旅游一番。
皮利挣脱了他爸爸的怀抱,摇摇晃晃地走到巴士前部。马赫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梁。这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U艇上服役期间,当英国的护航驱逐舰在薄薄的艇壳外面投下无数深水炸弹时——养成的习惯。
马赫在海军里一直服役到26岁,在1948年因为怀疑得了肺结核而离开现役,在威廉港转入了“Marinekuestenpolizei”,也就是海岸警卫队。也是在威廉港的肺结核疗养院,他遇见了一个叫克拉拉?埃克哈特的护士,并和她结了婚。1952年,马赫加入了汉堡刑警部门。两年后克拉拉怀孕,两人的婚姻也在这时开始走向下坡路。在马赫被提拔到柏林的时候,保罗——小名是皮利——出生了。正好是10年零1个月之前。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他并不责怪克拉拉。她一直是一位坚强的妇女,认为婚姻、家庭和孩子是最重要的,而且从来都没有变。可是他,马赫自己,却变了。在海军中呆了10年之后,他突然来到岸上,闯入了陌生的环境之中。当他上班、看电视、吃饭、甚至躺在妻子身边的时候,往往会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潜艇里面,不知道哪一颗深水炸弹将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在中午去了克拉拉家——在南郊的利希滕拉德,是战后修建的丑陋居民区中的一座平房——接来皮利。把车停在路边,按两下喇叭,门帘掀开——这几乎已经成了固定的程序。自从五年前他们离婚后,就一直如此,这样可以避免难堪的见面寒暄。严厉反对离婚的帝国婚姻法规定离婚父亲只有在周日可以和孩子共处四个小时,但最近几年这条规定已经放松。自从1959年宣布学童在“元首日”前后放假一周后,马赫就常常在非周末的时间里来接皮利。
按完喇叭之后,门开了,皮利出现在门口,好象一个害羞的儿童演员不情愿地被推上舞台。他穿着崭新的希特勒儿童团制服:黑衬衫,蓝短裤。皮利一言不发地爬进轿车,马赫给了他一个拥抱。
“学校怎么样?”
“还好。”
“你妈妈呢?”
这个小孩开始嗫嚅。
“你想去哪儿玩?”
一阵沉默。
他们在动物园对面、布达佩斯大街的一家闪亮的现代化饭馆吃了饭。父子俩坐在塑料椅子上,一个吃着香肠和啤酒,一个捧着苹果汁和汉堡包。两人谈论着儿童团。10岁到14岁的德国小男孩都要加入这个组织,否则就会被视为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生物。
“我的入团考试得了第一。”
“好家伙。”
“你必须在12秒里面跑完60米。还要跳远。还要做俯卧撑。还要考党的理论。还要会唱《霍斯特?威塞尔之歌》。”
马赫一时间几乎脱口唱出这首纳粹党党歌。“你的匕首呢?”
皮利开始翻找他的口袋。这孩子长得像母亲,马赫想道。同样的宽颧骨和宽嘴巴,分得很开的棕色眼睛。
皮利骄傲地把匕首放在了桌上。马赫开始回想他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同样的匕首的。1934年?马赫拿起匕首,看着手柄上的纳粹万字标志,然后把它递还给儿子。
“好样的,我为你骄傲。你想去哪儿?咱们可以去看电影,或者去动物园。”
“我想坐观光巴士!”
“但是咱们上次坐过了啊。还有再上次。”
“我就是要坐巴士!”
“帝国人民大会堂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物。它的穹顶高度超过四分之一公里。在某些日子里——比如今天,它的顶端会没在云雾之中。穹顶的半径是一百六十米,罗马的圣彼得大教堂只有它的十六分之一。”
他们这辆车来到了胜利大街的尽头,停在广阔的阿道夫?希特勒广场上。广场的右边是国防军总司令部。30年代曾经被焚毁的第二帝国国会大厦已经被修复,包在这一片建筑群中,成了国防军图书馆。广场的左边是阿道夫?希特勒宫,元首官邸,第三帝国最神圣的圣地。
现在他们可以看到帝国人民大会堂的细节了。最底下的建筑入口处是一排柱廊,用采自瑞典的红色花岗岩修成,每根柱子脚下都装饰着阿特拉斯神和大地女神特勒斯的镀金雕像。在它之上是洁白的基座,再往上就是那震撼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青铜穹顶。
女导游还在喋喋不休:“这座大会堂可以容纳十八万人,只在最隆重的庆典中使用。有趣的是,人们呼出的水气会缓缓上升,在穹顶内形成薄薄的云层,遇到青铜屋顶后会冷凝成水滴,像毛毛细雨一样落下来。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座有自己的天气系统的建筑。”皮利扒在车厢前部,贪婪地望着这座建筑。
内部
这套解说词马赫早就听过无数遍了。他向车窗外望去,看见的是湖边泥滩中的那具尸体。那老家伙在想什么?星期一的晚上去游泳?柏林从星期一早上起就阴云密布了。自杀?有可能。想想吧。走进寒冷的湖水中,在黑暗中扑打着湖水,没人看见,暴雨中也没人能听见……
“我们会见到元首吗,爸爸?”皮利突然扑过来,打断了马赫的思路。
“恐怕不会。”马赫有点内疚。克拉拉经常抱怨他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导游的声音飘了过来:“……元首宫的南立面有七百米长,是法国凡尔赛宫的七倍……”
巴士慢慢地驶过元首宫的正面入口。广场周围环绕着一圈平台,真正的入口还在它上面。花岗岩基座,大理石,青铜雄狮……整个元首宫宛如一条盘绕在广场西边的睡龙。四名党卫军荣誉卫队士兵纹丝不动地站在入口岗亭前,头顶上是巨大的万字鹰徽。柱廊后面,整个这面墙上没有一扇窗户,只是在青铜大门的上方有一座宽大的阳台。在庆典活动中,元首就站在这里,向下面如痴如狂的芸芸众生挥手。事实上现在就有几十个人站在广场上,巴巴儿地抬头往着那座阳台,苍白的脸上充满了期待。
马赫扭头看了看儿子。皮利也被眼前那巨大建筑的宏伟气势震慑住了。他的小手用力地攥住“希特勒儿童团”发给他的匕首,看上去仿佛是一位小小的十字军骑士……
观光巴士把游客们带回了这趟游览的出发地——戈滕兰火车站。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暮色笼罩了柏林上空。
火车站像往常一样挤满了人群:举家旅行的市民;回家休假的军官;拖着行军包和女友手挽手的士兵;提着简陋行李的外国劳工;刚刚结束两天两夜的火车旅行、被柏林的嘈杂喧闹惊得目瞪口呆的东方移民……到处都是制服,黑色的,灰绿色的,海军蓝的,咔叽黄的……火车站就像一座巨大的工厂吞吐着人群,那种嗡嗡的声音听起来也像工厂。到处都立着警告标志:“随时保持警惕!”“看见可疑行李立即向有关当局报告!”“警惕恐怖活动!”
戈滕兰车站是世界上最大的火车站,它的钢架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玻璃砖,里面分成四层,有上百座自动扶梯和电梯。像房子一样高的火车从这里出发,沿着四米宽的高速铁路通往巴黎、伦敦、罗马、君士坦丁堡和哥本哈根。预报车次的巨大电子告示牌上不断闪现大德意志帝国各东方领地的名字——戈滕兰(过去的克里米亚)的首府提奥多里亚斯哈芬(塞瓦斯托波尔)、陶里达总督区的首府梅利托波尔——“戈滕兰”和“陶里达”这两个大区的名字分别来自据称发源于当地的哥特人和条顿人;伏尔加日耳曼省的条顿施塔特(萨拉托夫),以及圣彼得堡、莫斯科、基辅、尼古拉耶夫、哈尔科夫、罗斯托夫、乌法、喀山……
马赫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取回自己的轿车。回家的路上皮利一言不发,直到快到家时,才突然冒出来一个古怪的问题。
“你是个反社会者,不对吗?”
从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奇怪,马赫几乎大笑出来。“反社会”在第三帝国是离“反党”和“叛国”只有一步之遥的罪名。不参加各类社会团体,冬赈的时候不捐钱,都会被视为“反社会”。
“别胡说八道!”
“可是埃里希叔叔就是这么说的!”
埃里希?赫尔弗里希,纳粹党柏林市委的一个忠实党棍和专职官僚,业余的童子军团长。他一年前开始追求克拉拉。这么说他现在已经成了“埃里希叔叔”了。啊哈!
“他说你不对元首敬礼,还开党的玩笑。”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说市党部里有一份关于你的文件。他还说你早晚会被抓起来。”皮利看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想他是对的。”
“别胡思乱想了。”马赫把车停在了房子外面。
“我恨你!”皮利尖声叫喊了一句。马赫打开车门,这孩子头也不回地跑向家门。屋子里传出一阵狗叫。
“皮利!”马赫追过来,喊了一声。房门打开了,克拉拉站在门廊里,穿着德意志主妇协会的制服。在她身后,是一身棕色制服的埃里希。一条狼狗跑了出来,舔着皮利的手和脸,但是被他一把推开。这孩子消失在房间里。
马赫想追进屋去,但是克拉拉挡住了他的去路。
“别烦那孩子!离开这里!别打扰我们!”
她抓住狼狗的项圈,把它牵回屋里,关上了房门。
当马赫驾车回刑警总部时,不断地想着那条狗。在那座屋子里,它是惟一没有身穿制服的生物。
如果心情不是这么糟糕,马赫准会大笑起来的。
感觉不错啊。
不过,谢谢楼主,我也在等中文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