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宋晓达之死——在新一个教师节到来之前的闲话 -- 秋原

去年这个时候，写了一篇《代沟与教育问题》。转眼一晃一年又过去了，新一个教师节又该到了。这次没有人约稿，也没人请讲话。八月底的一天，忙中抽闲，和当年在一个院里长大的中学同窗碰了面，难得的清静当中，他忽然说：“其实今天是个祭日，你还记的宋晓达么？”

我想起来了，这是一个即平常又悲哀的人。

说平常，是因为这种事情几乎在我们每个人身边多多少少都发生过，说不定正在谁的身边发生着，希松无奇；说悲哀，是听闻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弥在尘世当中，血液的腥膳味让人感到不安。

我幼年生活在一个单位大院当中，这里有宿舍楼、商店、澡堂、食堂，子弟小学……五脏俱全，功能完备，是一个围墙圈起来的小社会。因为生下来就在这个半封闭的环境中，因此我和大院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几乎是从幼儿园起就在一起厮混了，大家撒尿和泥多年，上小学之前就是熟人。唯有宋晓达，是那年一年级学生中陌生的面孔。

此前，我们对他没有太多印象。晓达的姥爷是个技术能手，但其人历史上不干净，懂日语，据说抗战时在伪军中当军官。在大院那些流传多年的小道传闻里，晓达姥爷的事迹被描述的如同电影《小兵张噶》里那个吃西瓜不给钱的翻译官一样：老地主资本家家庭出身，在日本留过洋，抗战前几年干了一些坏事，某次落单，被土八路用王八盒子顶住了后腰，半退半就的入了伙。从此一边当翻译官，一边当共谍，也算是“打入日寇内部的一颗钢钉”，只是这根钢钉上还有不少锈迹。四几年的时候看日本子的天快不行了，和土共的关系打的更火热，帮过不少忙。因此，抗战胜利时没有被打成汉奸。

但凡这种经历，到文革就是要挨整的。这老头子又常犯一跟筋，跟谁都较真儿。不幸的是，他的女儿、晓达的亲妈，继承了这种性格。

漫长年代的隔绝影响了我对晓达母亲的回忆：总是一个棕黑色的模糊轮廓。那是一个肤色较黑，身材和脸型都很瘦长的女人，永远不见笑容。印象中，这一家人就从来没在一起相处过，晓达母亲从不提自己的丈夫，而晓达父亲从来不走进我们这个大院，他把自行车停到大门外，抱下儿子，让晓达自己走回姥爷家。这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于对其母亲的印象相反，我对晓达父亲的形象却很清晰：白净、有文化，衣衫整齐，黑框眼镜，好像在什么气象局还是海洋局当研究员，在当时这是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和身份。晓达父母的结合，曾经被认为是一段姻缘佳话。但在这些斯文的表相之下，却是一个家庭暴力的施行者。

我想象不出，在天黑和关上门后，这对无法磨合的夫妻是如何在一间屋里“热战”的。但在这种破裂畸变家庭环境中成长的宋晓达，从一开始就注定走错了他的人生道路。

小学的前几年，宋晓达是一个惯于说谎、不完成作业，贪玩的孩子。如果说这些是处在这个年龄特征的男孩普遍存在的问题的话，那么从四年纪开始，他就逐渐表现出如他父的暴力倾向和她母亲一跟筋式的思维逻辑。没有人敢对他开玩笑，因为他一但狂怒之后就表现的歇斯底里，除了身体强壮的体育老师使用强力手段给予制止外，劝阻和批评对他已经不产生任何效用。在几位争强好勇的男生都在他疯狗般的反击下败北讨饶后，也没有同龄人敢和他交流了。宋晓达成了无人理理睬的孤独勇士。

我曾经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注意过他，觉的这是一个心理活跃、并且向往自由的孩子。这是因为：

一、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流。在课间十分钟里，他养成一个自我调剂的娱乐方式——抓起两把黄土，漫无边际的肆意奔跑，做飞机拉烟状。他想象正在自己在蓝天翱翔。蓝天是无限的空间、在空间中飞翔，潜意识中这代表着自由；

二、为了防止他在外面惹祸，他母亲经常把他反锁在位于三楼的家里，宋晓达不止一次干过撑开雨伞从窗口跃下的举动。义无反顾的跳到自由的空间里，这在潜意识中代表解脱。

如果放在现在，他很有可能成为一个行为艺术家。可惜的是这个残破的家庭没有任何培植艺术幼苗的沃土。与暴厉的父亲和冲动的母亲截然不同的是，宋的姥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如果这位老人能够意识到问题并能明辨是非的话，多年后外孙的穷途末路还有挽救的可能。但她对外孙的爱是自私的，是泛滥的，无论是面对前来告状的同学还是讨说法的家长，那种偏护的意图都溢于言表。这导致宋晓达的悲剧已经毫无挽回的希望了~

大概也是在小学四年级后期，宋的母亲再婚，宋本人从此就从我的世界中就消失，再没有出现过。

七、八年之后，我已经临近高中毕业，忽然有刑警到宋的姥姥家做调查，还惊动了单位保卫部，惹的人们议论纷纷。又过了三个月，我从大学回来，楼里的邻居说，宋的姥姥在前两天死了，而宋本人因杀人罪在四天前被枪毙。邻居说，宋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为此多次遭到他继父的责骂和挖苦。五个月前，在继父又对他开始责备时，宋手刃了他的继父，奸杀了继父和生母生的妹妹后，卷款出逃。

亡命天涯之前，宋曾经到过我们大院，从他姥姥家里拿走了用亡命路上的盘缠。问题是，宋是一头智商低下、性情狂暴的嗜血野兽，即不具备白宝山沉稳的性格，也没有鹿宪洲周密的心计；还把一切犯罪心理学、行为学和痕迹学课程上讲过的经典案例都做了一次教科书式的重现；并无私地在作案现场为人民经警察留下了大量有利于破案的蛛丝马迹。

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宋就在两广贵州交际的地方落网。不过，抓捕行动非常富有戏剧性——完全依靠当地一群淳朴的农民群众主动、自发完成的，无论当地警察还是北京警方都没有参与，甚至在事发时警方都毫不知情：

宋跑到那个地方，身上的盘缠已经花光，他闯进一家农户偷鸡时候被女主人发现。制止的过程中，他又把这不幸的农妇刺伤。被害人的呼喊和抵抗招来了村民。他试图隐藏在猪圈里，但被两条勇猛忠诚的土狗发现并遭到攻击。爆怒的宋刺死了其中一条，打跑了另外一条。当他从猪圈翻墙跃到外面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人民群众的重重包围当中了——对方不仅具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还临时动用了大量暴力专政工具：耕作的犁锄，挑担的棍棒；铺路的石砾，盖房的砖瓦；打鸟的弹弓，炸鱼的雷管；炸鸡宰鹅的菜刀，过年祝寿的烟花；反清复明的土炮，金田起义的抬枪……壤括了自旧石器时代起、至1860年止，人类十几万年战争史的所有标志性的冷兵器和热兵器。

村长一声喉，村民齐动手。堵住他，截住他，抓住他！

分针走过圆周的十二分之一个刻度之后，冲突结束了~

宋晓达被绑成一个棕子，就象用于祭祖的生猪一样被塞到竹笼里。村民抬着这个不祥的下界黑虎星连夜走了几十里山路，赶到了县城的公安局。我总是想：这一幕是不是就和阳谷县领导带领全县父老乡亲迎接打虎英雄的场面差不多吧~

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毫无悬念了。不过他又欠下一条一人，那个被他刺了一刀的农妇因大量失血，没有挺过来~

宋晓达死了，死的罪有应得。就想日常的热门话题一般，这个消息在大院里流传了一段时间后边归于永远的沉寂。他已经没有存在的意思，但他的死亡却让人悲哀。

我们总是说，父母是孩子最早和最重要的老师。当这个夜晚过去时候，就是属于教师们的节日了。在一些流俗的仪式和过场之外，是不是改想些别的东西呢？我打算写完这些文字后就把《冤家父子》翻出来看看，不知道在现实中，还有多少象马林生这种喜怒无常，毫不称职的父母，也屗知道有多少不幸的马车，正在他们父母、更是他们的老师的管教下，艰难的成长~

祝所有人类的灵魂工程师们，节日快乐！

09年09年09日涂于京东肉饼慎思轩

读到后来我都有些被他感动，他尝试在父子关系中打破等级制，引入自由民主平等，后来发现这些东东在他的家庭里水土不服，和儿子称兄道弟的结果是换来他更严重的轻蔑，俗称的给鼻子上脸，他的改革是失败的，但他的探索不乏勇气和真诚。

许多心理变态的恶人、杀人狂、强奸犯，被抓住后总把原因归结为家庭、学校、社会，渲染自己不幸的童年，从小遭遇家庭暴力，爹不疼妈不爱之类，好像这些外因才是他作恶的原因。但我现在有一种很唯心论的想法，我觉得这些恶人是天生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他都会成为恶人，爹妈老师的爱心不可能改变他，法庭监狱的专政也不可能改变他。

父母长辈是小孩的第一批老师。基础的基础就是从这里开始。倘若这一步走歪了，以后的就要花大力气了。

我特别讨厌那些把教育都推给学校，而自己对小孩有求必应的父母。

还记得那个杀人狂临死前的自白:"你是不是很惊奇我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妈从没虐待我,我爸也没强奸我.我就是生来喜欢杀人..."

依然是好文，花。

一个是我哥的中学同学，相貌白净，眼神冷漠；心狠，不计后果，曾经把同学打趴下，撬开嘴，往里吐痰；我哥算是打架比较猛的坏孩子，提起他能听出发自心底的惧意；中学毕业就消失了，两年后见过他一次，带着地道的棒球帽，那时是八十年代中后期，这东西不常见，很酷；后来就听说自制铁砂枪，抢银行，未遂，被抓；后来法院鉴于犯人父亲是老公安，判了死缓。

还有一个是我的邻居的孩子，比我大一岁，柱子；他沉默，脸上始终有愤懑的事情，我和他的弟弟是玩伴；他很少跟我讲话；在他家玩过很多次，可是现在基本记不起他的印象；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春节，在厨房里柱子和弟弟偷吃猪头肉被他的父亲发现了，大人拿起筷子就打在手上，很疼，但对弟弟一直比较宽容；还有一次是初三的时候，在家里，很明显，他在做习题，大概采取了记答案的技巧正确回到了父亲出的题；在被问到怎样做的而回答不出的时候，他的父亲向他的背部猛击数拳——————，我现在都能感到他的屈辱和愤怒。这是个不高兴的孩子。到了两千年，多年没见过了，听说柱子自杀了；听说他的妈妈哭的都不行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父亲的过分的严厉和对他弟弟的偏爱，是主要原因。孩子自杀了，做父亲的会这么想？希望在天堂里他能快乐起来。

爸的责任，是做父亲的无能养家，怎么能用筷子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