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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谁把我们变成魔兽 -- 马伯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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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谁把我们变成魔兽

献给我两个星期不到的WOW生涯

震耳欲聋的手机闹铃声突然在耳边炸裂,把梦中的林志铃和赫敏轰的粉碎。我缓缓睁开眼睛,略带遗憾地盯着浅灰色的天花板,试图捕捉到一丝半缕残余的甜言蜜韵。窗外一片明亮,京通快速上隐隐传来嘈杂的车声。

好吧,该起床了,还得上班呢。我掀开被子,半支起上半身,象平常一样晃了晃脑袋,这可以让我迅速恢复清醒。可没想到的是,我只晃了半圈,身体就朝着左边歪斜着倒下去,几乎跌下床,仿佛头上顶着一块让身体无法保持平衡的巨大岩石。

我有点诧异,因为昨天晚上我并没有喝酒,怎么会有这样的状况发生?难道是睡觉没盖被子,所以感冒了?我又试着朝右边晃了一下脑袋,这次幅度轻了些,可那种沉重感依旧。我看了眼时间,七点半,再不起床就赶不及上班了。于是顾不得身体异常,跳下床,匆忙披了件衣服就冲进盥洗室。

然后我在盥洗室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硕大的牛头人。

我不是比喻,真他吗的是一个硕大的牛头人。

两只尖锐而弯曲的深灰色牛角,大如灯泡的眼眶里满布着血丝。宝马车头一样的两个深邃鼻孔并排一翕一张,一个黄澄澄的赤铜鼻环贯穿其间。这个造型我太熟悉了,活脱脱一个WOW里的牛头人!

我眨了眨右眼。那只牛头人也眨了眨左眼。

我抬起了右手。那只牛头人也抬起了左手。我看的清楚,那只手毛茸茸的,皮肤粗粝,指节巨大,手背还有突起如蚯蚓一样的青色筋络。

我突然把双手高举,同时吐出舌头。镜子里的牛头人也准确地作出了相同的动作,那条腥红色的牛舌比我在西餐馆吃过的任何一条牛舌都大。

我不是一个容易被吓到的人,在度过第一秒的慌乱之后,我恢复了镇定。首先,在清晨的镜子里出现牛头人,这是绝不可能的,这里是北京,不是雷霆崖;其次,这个绝不可能存在的牛头人,所有的动作都与我同步且相反,换句话说,它是我在镜子里的投影。这更是荒谬,我有身份证、暂住证和公司胸卡可以证明,我是个人类,绝不可能是牛头人。

这两种“绝不可能”叠加在一起,就是加倍的“绝对不可能”。唯一的解释是,我仍旧在梦中没醒,没错,这只是个梦罢了,我平时玩WOW确实有点玩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发现根本无从下手。我低头一看,发现我的大腿变的无比粗壮,布满斑点的皮肤象是覆盖了一层涂满了沥青的水泥,无比坚韧。别说掐,我想即使是用水果刀去捅一下,大概也留不下刀印。我用双手去摸自己的脑袋,摸到了两只尖角,手感和我妈妈以前用的牛角梳子差不多。可惜就是牛鼻子长了些,我必须要伸长手才能勉强够着鼻环,沉甸甸的很有质感。

我失魂落魄地从盥洗室出来,来到客厅,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整理一下。我一屁股坐下去,那个三年前在香河买的三人座沙发立刻发出呻吟声,然后整个木制构造塌陷下去,变成一堆造型奇怪的碎木头。这倒不奇怪,即使是在WOW里,除了科摩多兽也很少有人能承受牛头人的重量,我买它的时候可没考虑到有朝一日会有个牛头人坐在上面。我双手抓住沙发的底座,一记霸王举鼎,轻轻松松就把它举了起来,就象是举起一个iPod——要知道,上次我把它搬进来的时候,可是请了两个民工折腾了一个半小时。

楞了足足有半分钟,我觉得这么举着有点蠢,于是把沙发残骸搁到阳台,然后象无头苍蝇一样在客厅里来回转悠。转了五分钟,我还是无法平静,就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用两只粗糙的爪子战战兢兢地捧起来送到嘴边。那个牛鼻子很碍事,我很不习惯这么喝水,只得把脖子高高仰起,把水杯贴着鼻子底下半倾。尽管如此,水还是洒了一多半。作个牛头人可真不容易。

我回到客厅以后,觉得无论如何应该先穿件衣服。西装什么的别想穿上去了,套头衫也很难——废话,你倒是往长着两个大犄角的牛头上套套看——最后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浅绿色的风衣裹在身上,勉强能够合身。但是皮鞋是完全穿不上去了,因为我的双脚已经变成了牛蹄子。数了数,一边俩,确实是偶蹄目动物的传统。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看了下时间,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今天公司的事儿可不少,上午有两个项目组的会,下午还得去苏州桥去见一个客户,日程安排的满满的。但以我现在这副尊荣出去,怕是出门没几步就会被警察抓走了。人家可不会今年是牛年或者全球股市都疲软就会放过我。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公司请假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声。我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凑到猫眼往外看。楼道里黑漆漆的,似乎有什么人影在晃动。

我再仔细一看,我靠!在楼道里的居然是一只绿皮肤的巨魔。它正伸着畸长的手臂在开电表箱,另外一只鸡爪一样的手里捏着一张充电卡,正在朝电表底下的缝隙里送。虽然看不清它的脸,但我认为它和WOW里的巨魔并无二致。

第一个跳入我脑海里的念头是赶紧找点东西防身。巨魔这种东西,在游戏里看着还算有几分亲切感,在现实里就算了,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感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我赶紧回屋转了一圈,扫把太轻,晾衣杆容易折断,餐桌腿倒是攻防兼备的利器,但是那个得花时间去卸。我最后选了一个落地大花瓶。这是上次生日朋友送的,正适合牛头人的手掌和力气。

我右手握住花瓶,左手小心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巨魔还在,它已经充完了钱,拿着电卡四处张望。我打算先发制人,先给他一个迎头痛击。不料这只巨魔忽然转动丑陋的脑袋,两只黄玉般的眼睛骨碌骨碌地朝这边看过来。

“陈哥?”

“刘三?”

我们两个异口同声地叫出来。刘三是我的邻居,平时人挺热情的,跟我关系不错,就是有点混不吝,快三十了没结婚也没个正经工作,整天就是泡在魔兽里。哦,对了,他在WOW里练的号,就是个巨魔。

刘三估计也有点被我吓着了,他结结巴巴地指着我说:“陈哥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这德性了?”看着一只巨魔说着流利京腔,还真是让人觉得奇妙。我把花瓶给放下来:“你小子也没好到哪儿去!看看你自个儿,这不一巨魔吗?”刘三看看自己的爪子,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爆出一句粗口:“我X!”我心想感情你才发现啊?刘三紧着解释说他早上起来发现家里停电了,就糊里糊涂拿电卡出门充值,没留意自己的变化。这人懒散惯了,估计连脸都不洗,所以也没照镜子。

我简要地把自己的遭遇也说了一遍。刘三听得瞠目惊舌,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一会儿扒拉扒拉眼皮,一会儿摸摸自己那两根獠牙,嘴里还絮絮叨叨,惊慌得好像一只屁眼里塞了黄豆的耗子。他平时除了彩票根本不看带字儿的东西,更别提什么卡夫卡的《变形记》了,缺少历练和人文积淀,碰到这种事,难免会方寸大乱。

刘三嘴里还在絮叨,过了一阵他看看表,懵懵懂懂站起来,冲我点了点头,说陈哥那我先走了。我一把抓住他胳膊,有点生气:“都这会儿了,你干嘛去?”这只绿巨魔委屈地抬起头:“吃早点啊。这都快八点了,我得买俩煎饼去。医生说的,这早点不能不吃,要不然容易生结石。”“你一个巨魔,担心什么结石!怎么一点紧张感都没有!”“那我去买点豆浆也成啊,就楼下小卖部王姨那儿,我马上回来。”“你他吗知道现在出去,得闹出多大动静儿吗?”“王姨从小把我看大的,应该吓不着她。”“闭嘴!”

隔壁邻居的门打开了一下,然后“啪”地一声飞快地关上了。这可以理解,不是谁大清早都能看到一个牛头人和一只巨魔在楼道里吵架。

我赶紧把他拽进自己家,“砰”地把大门关上。刘三试图反抗,但一只巨魔是很难和牛头人搞近身对抗的,游戏里不能,现实里也不能。很快他就被我结结实实按在了曾经摆着沙发的地板上。我对他说:“现在情况很危险,咱们俩都已经这样了,出去肯定得给抓起来。北京动物园你去过吗?以后就得待在那儿。你愿意在爬虫馆里过一辈子吗?”刘三说巨魔哪能算爬虫,好歹也得是个哺乳类吧?得跟熊猫搁一起,算国宝。我呸,这小子刚变化了没两、三个小时,已经开始帮巨魔说话了。

我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两个牛蹄子踩得竹地板咯吱咯吱响。

“你看,我在WOW的主号是个牛头,你练的是巨魔。结果我变成了牛头人,你变成了巨魔。我敢肯定这跟WOW一定有关系。”我运用头脑开始分析。

“陈哥你的意思是,咱们俩这变化,跟在山口山里的玩的号有关系?”

我“嗯”了一声,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刘三挠挠脑袋,把胳膊垂下来,他现在从行为举止到心理都已经开始朝着巨魔靠拢了。他说:“我那天看电视,电视里面不是有个关于WOW的报道吗?说是谁把天才变成魔兽,是不是说的就是这档事?”“靠,那是比喻好不好,比喻。”刘三赶紧又低下头去,小声嘟囔:“我还以为真是把人给变成魔兽了呢……”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芒。是啊,万一电视上说的,真是把玩家变成魔兽呢?我赶紧跟刘三说:“拿你手机出来,当务之急,是赶快确定一下别人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干嘛用我的N70发短信啊,陈哥你那不有iPHONE么?”刘三有点舍不得电话费。“废话!谁他吗喝多了,用iPHONE群发短信!快点!我给你报销!”

玩网游的总会聚成一个圈子,彼此保持着紧密联系。刘三拿出他那个N70开始往外发,一会儿功夫就有五、六条短信回来,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两个人变成了暗夜精灵,一个人变成了兽人,还有一个特别惨,他变成了侏儒——全跟他们练的号有关系。

我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我开始以为是公司的人来催我,结果一看来电,原来是郭老五。郭老五和他媳妇跟我都是大学同学,俩人一毕业就结婚了。他老婆长的其实挺一般,这两年沉迷了WOW,更是有发胖的趋势。郭老五本人倒是不玩,只是偶尔在同学聚会时候倒倒苦水。他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实在有些奇怪。

我接起电话来,他的声音很兴奋,但是并不惊慌,还带了着点意外的喜悦。

“大陈,这事我说出来你都不信,我早上起来,发现我老婆在床上变成女血精灵啦!”

第二章

郭老五的老婆变成女血精灵了?那种前凸后凹、大腿修长的金发精灵妹子?

我草!

手机里郭老五的喘息声变得急促,上一次我听到这种声音是在大学宿舍里,当时隔壁借来一盘白石瞳的光盘,郭老五死死盯着屏幕,就是这种呼吸节奏。我还不知该如何表达,手机那边急急忙忙扔下一句:“得啦,不跟你说了,这两天暂时别找我。”“哎,我说……”我还没来得及叫住他,那边就已经挂了。

我想起来了,他老婆在WOW里确实用的是一个女血精灵的号。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刘三在旁边听着,巨魔的空洞双眼里流露出艳慕的神色。我说你小子也特羡慕人家吧,有个女血精灵伺候着。刘三晃晃狗头,回答说这事可不好说,万一碰到哪个人妖号,光看着不敢吃,那得多痛苦。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回麻烦了。

我有一表弟,在北京上大学,也是个魔兽玩家。现在的死大学生,心理一般都比较变态。我这个表弟正经路子不走,偏偏喜欢用女性角色,还起个妩媚的名字,到处去骗人玩。我记得他练的号,好像也是女血精灵。

我赶紧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十几声都没人接。我心里有点发毛,正提心吊胆的时候,对方终于接起来了。我还没开口说话,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表哥!救命!”我听出是表弟的声音,急忙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宿舍兄弟们都疯了,他们嚷嚷着说我是啥女神,不让我离开……哎呀,老三你干嘛,滚开……救命啊……别他吗舔我脚!臭宅男……啊啊。”

我心想这回可麻烦了。

表弟住的是大学宿舍,跟他同屋的都是一群欲求不满的大学男生。

而且他喜欢裸睡。

手机“啪”地一声又被挂断了,再打过去就变成了已关机。我没有办法,只得暗自为我那可怜的表弟祈祷,给110拨了一个电话,让他们赶快过去看看,希望不至于酿成大乱子。我早让他出来自己租房子,他偏不肯,你看现在出事儿了吧?

110那边我没敢细说,只告诉他们XX大学XX宿舍发生一起斗殴事件,让他们快点过去。接下来会是如何发展,我都不敢想。好不容易挂掉电话,我疲惫地坐到地板上,这才发觉自己还没吃早点。看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上班肯定是晚了,今天看来得请假。刘三没工作,他倒是看开了,老想找借口溜出去,甚至跟我商量,说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出门,不如开了电脑咱们先去下个副本,被我没鼻子带脸骂了回去。

我正骂着,我们家门忽然“砰砰”地被人猛拍。一下子我和刘三都不说话了,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我让刘三过去趴猫眼看看,刘三指指我,动了个口型,还比出中指。我看懂他的意思,我是这家的主人,理应我去。可是你是个巨魔啊,你不知道一个巨魔比出中指,那中指得有多他吗明显。

我趴到门镜一看,门口站着三个老太太,都是小区居委会的,个个胳膊上都带着红箍。我不敢开门,就隔着门喊道:“什么事?”为首的一个老太太和蔼地说:“孩子,我们是居委会派来检查卫生工作的。”我说我家昨天才叫完小时工,挺干净的,保证不给咱小区丢人。老太太又说:“我们不光是来检查工作的,还想找你谈谈心。”刘三一听急了,拽着我的牛角小声说陈哥你可别信,上回我让她们给堵在家里,她们就说是要找我谈心,最后把我给骗到什么就业再培训班上,关了俩个多礼拜呢。我拍拍他,表示理会得。

现在我们俩一个是牛头人,一个是巨魔,就算是从她们三位老人的身心健康考虑,也不能开这个门。三个老太太看我死活不开门,彼此对视一眼,为首的老太太的语速忽然放慢了,既诚恳又真挚,还带着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伤:“孩子,不要讳疾忌医。说实话,我们早知道你发生了一些变化,也知道你心理上也不好受,咱们小区好多年轻人都得了这病。这两年经济发展一片繁荣,政治学习没跟上。你们涉世未深,脑子里的弦崩的不紧。这不能怪你们,要怪,就怪九城和暴雪那些资本家,净弄这玩意儿害人。谁让咱们踏错了这一步,误入泥潭呢?孩子你们别灰心,浪子回头金不换,资本家管杀不管埋,有政府给咱撑腰,多大的坎都能过去。那年非典可不可怕?一样撑过来了;北京奥运大不大,一样办下来了。”

我猜她们接下来大概会开始扭秧歌了。看来这种变化果然是一种普遍现象,连居委会都给惊动了。这些老太太甚至已经初步掌握了事态发展的原因,真是不可令人小觑。我们几个正在僵持,楼道那边又传来几声脚步。我还没细看呢,刘三浑然颤抖着嚷嚷:“是警察!他们的脚步声我熟。”

其实来的就一个警察,还是个民警。老太太们如释重负,纷纷跟民警同志汇报。那民警听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走到门前,咣咣使劲敲了几下,大声喝道:“居民同志,赶紧开门,配合一下我们工作。要不然我们可要采取暴力手段了。”

一个牛头人和一只巨魔再牛B,也不敢跟主城的卫兵腻味,现实中也一样。谁能跟国家暴力机器作对呢?我们实在走投无路了,刘三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那你们可作好心理准备,吓出心脏病来我们可不报销。”门外的人同时后退了一步,我和刘三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羞涩与忐忑缓缓把大门打开。

没想到那三个居委会大妈面不改色,民警同志探头进来看了一圈,问屋里就你们俩人?我点头称是。民警同志拿圆珠笔点了点我,又点了点刘三,嘴里念叨着:“牛头人一只,巨魔一只”,然后在笔记本上划了两道。我探头过去一看,那是一张表格,上面一共九列,第一排歪歪扭扭写着什么暗夜精灵、亡灵、侏儒什么的。每一个种族下面都已经划着好多正字。

民警看了我一眼,把笔记本收到兜里,晃晃笔,对其中一个老太太说:“你们这栋楼挺有意思啊,一共三个巨魔五个牛头人五个亡灵,一个联盟的都没有。”老太太脸上有点挂不住,兀自跟那儿辩解:“我们这儿全是租房子的,流动人口多,没办法。”我也是外地人,她这话我不乐意听,不由得顶了她一句:“外地人怎么啦?外地人用部落就丢人吗?”

民警看看我的牛蹄子,不敢上脚踹,只好瞪着眼睛喝叱道:“别跟老人那么大声,有点礼貌。你以为你现在变牛头人了就牛B了?你们俩,赶紧!回屋带上身份证户口本——哦,你得带暂住证——去小区物业门口集合。”

民警走前面,三个老太太走后面,我跟刘三被夹在中间。刘三凑过来小声问我:“陈哥,我刚才扫了一眼,那表格怎么才九列呢?不是十大种族吗?”我细细一想,咬牙切齿:“吗的,这帮孙子肯定把变成人类的给放过去了。”

我们走到小区广场一看,嗬!好家伙,看来这小区里玩WOW的人还真不少。密密麻麻地站了大概有两百多人,形形色色,什么种族都有——除了人类。我看到两个牛头人一公一母,站在台阶上在那晃,手里还捧着两盒特仑苏,也不知里面的牛奶是蒙牛出的还是它们自己挤的;两个女暗夜精灵缩在角落里,谁多看她们一眼,其中一个女精灵张嘴就骂:“看什么看,离我老婆远点!”那一对大眼珠子贼亮贼亮的,甭问,这肯定是夫妻俩都用女号;最抱团的是兽人,远远望去绿油油的一片,惹得好几条京巴和吉娃娃隔着花坛冲他们狂吼。一群矮人和侏儒垂头丧气地簇拥在一起,被一群跟他们身高差不多的幼儿园小朋友指指点点,他们大概是最惨的了,平白矮了几十公分。唯一和他们同病相怜的是三只德莱尼,他们没让水产商店捉走已经很运气了。

在他们的外围,围了大概二三十个民警,个个如临大敌,远处还停这一辆110,警灯一直没灭过。我和刘三也被赶进圈子里,就象是被纳粹送进集中营的犹太人。里面有几个玩家我们都认识,彼此打过招呼,原来大家都是一早起来发生了变化,不敢出门,最后被居委会和片儿警撵到这里来的。这帮人在WOW里本来都是威风八面、横冲直撞,现在全怂了。

我看到派出所所长老高站在物业公司门口,双手叉腰,表情焦灼而困惑。他我打过几次交道,人不错,就是古板了些,平时只看报纸和新闻联播,连扑克牌都不打,让他理解WOW的世界设定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我本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问问政府对这事到底什么态度。这还没挤过去呢,就看怪物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男性亡灵,直奔着所长就去了。几个维持秩序的民警大惊,连忙去拦,那亡灵冲到所长面前,咕咚一声跪下来。它没下巴,嘴巴没法张合,只是流泪干着急。所长让人赶紧把他拽回队伍去,这时候一个居委会老太太颠颠地跑过来,声泪俱下:“老高,这是徐老姐姐啊!”

高所长一听惊了,赶紧再仔细端详,怎么看都是个面露邪恶的死人头。那居委会老太太扶起男亡灵,一边安慰一边自己抹眼泪:“徐老姐姐,那是多好多热心的一个人呀,平常左邻右舍,谁有困难她都主动去帮一把。这连她也……”所长连忙问是怎么回事。老太太说现在不是有个什么针对未成年人的防沉迷系统嘛,徐老姐姐的孙子把她的身份证号骗过去,给注册了一个号。结果她孙子没事,她倒是起了变化。求所长您网开一面,徐老姐姐就算是变成亡灵,也保证不给国家添麻烦。”

听了她一席话,旁观的WOW玩家一起哄了一声。都骂那孙子真不孝顺,选什么种族不好选这个,你奶奶半截身子还没入土呢,这回倒先变亡灵了。

高所长很为难,他把那个亡灵搀扶起来,好言宽慰说:“我这也是有命令在身,咱不能搞特殊化不是。我把您给放走了,别人我也不好交待。您放心,国家肯定会拿出一个政策来,不会不管群众困难的。”徐老奶奶被这么连说带劝,这才回到队伍里来。高所长松了口气,叫来一个民警说:“赶紧维持一下秩序。”民警会意,拿起高音喇叭嚷道:“魔……呃,变成魔兽的同志们注意了……请大家按照种族站好队,不要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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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谁把我们变成魔兽(下)

大家一听,也没别的办法,开始轰轰隆隆地开始找队伍。有老公练巨魔,老婆练侏儒的,有爸爸是兽人,儿子是暗夜的,个个哭天喊地要跟家里团圆,最后都被无情地分开了。

这时远处忽然又传来喝骂声。高所长眉头一皱:“那边又怎么了?”民警跑过去问了一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所长,有几个血精灵不愿意跟暗夜站一队。”所长的额头青筋绽起,他的耐心差不多要被这些玩意耗光了:“他们不是一回事儿吗?都是尖耳朵细腰。”那民警抓抓头:“他们自己坚持说不是,还说达斯雷玛的高贵后裔不跟海加尔山的黑蛮子站到一起。”

“这他妈说的都是什么鸟语!”高所长几乎爆发。

这时一声女声尖叫划破小区平静的天空:“日不落!”高所长一惊:“怎么,这里还有英国人?”有年轻的民警红着脸小声解释:“他们说的是日部落……”他这还没说完,那边又传来齐声怒吼:“为了太阳之井的耻辱!”紧接着就是厮打和叫骂声,队列一时大乱。高所长大怒,大吼一声:“反了天了!”把警帽往头上一扣,带着十几个民警察气势汹汹去跑过去。

那边几个血精灵和暗夜精灵已经打成了一团,没有了WOW的异能,这些优雅的家伙也只能使出普通人类的招数:扯头发、插眼睛、咬耳朵,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还伴随着女人的嚎哭与男人的骂骂咧咧。还有几只兽人和矮人蠢蠢欲动,想凑过去助拳。

高所长冲到斗殴现场,抽出腰里的警棍,大声喝止。这些人在WOW里本来就是血海深仇,一时间根本分不开。我有心想去拉架,又怕引起警察误解,正在犹豫。刘三已经从花坛边的工地偷偷拣起什么武器,兴奋地冲了过去。这小子还真以为是PVP啊,拉都拉不住。

场面实在太混乱了,民警一下子也控制不住。高所长手里挥舞着警棍,正在嚷着什么,忽然一声惨叫,整个人立时趴到了水泥地上,一块红褐色的大板儿砖正砸到了他背后。

“袭警!”民警们惊叫起来。

“我草,背刺!”一群联盟和部落的怪物们嚷嚷道。

第三章

这突如其来的板砖让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嗯,不能算是背刺,那可是板砖,应该是钝击武器。”我身旁的一位兽人双手抱臂沉着地指出了错误,他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小巧的金丝眼镜。我记得他是个律师,姓欧,就住在前面那栋楼,想不到他在游戏里居然喜欢扮演粗犷的兽人。兽人律师的脑子还是一贯的缜密且富有逻辑性:“所以这招,充其量也就是一闷棍吧。”

一个女德莱尼凑过来,稀里呼噜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闷棍可不减血的,这已经算凿击了吧。”“凿击也不减,看这杀伤效果,至少是一伏击。”牛头人张岳说,同时打了一个响鼻,他是小区物业的保安,曾经因为用岗亭电脑下副本而被处分过。一个矮人跳起脚来大吼,胡子气得一颤一颤:“瞎扯!板砖已经离手了,这根本就是投掷。”这人我也认识,业主委员会的成员,见天跟物业打架投诉,特别爱认死理,他选矮人真是再适合不过。这几个人嘀嘀咕咕地争论起来,还不断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兴致勃勃。

我站在一旁,心想你们还有闲心讨论这些?有点危机感吧!你们的工作,你们的事业,你们的亲朋好友,你们的社会地位,这一切都会因为你们变成了兽人、精灵或者矮人而灰飞烟灭。我们已经变成了魔兽,不要让我们的灵魂也变成魔兽,愿凯尼血蹄的锐角冲锋能让他们清醒。

我看看手机,现在都快9点了。本来就折腾,现在又加上条袭警,至少我今天的班是废掉了。不过奇怪的是,公司到现在还没打电话过来,不知道是对我死心了还是整个业务没了我也能转。我把思绪放回来,开始担心刘三。刚才我可是亲眼看见他从花坛边儿上捡起的板砖,而且听说他跟高所长还有点过节。刘三若是成心把派出所所长给拍了,这事可就闹大发了。明天说不定就上了《新京报》头条:“一巨魔背袭警务人员,部落矛盾亟需整顿(组图)”

可现在刘三跑到哪儿去了根本不知道,那边局势已经大乱,人影纷乱。那些民警看到所长被板砖拍到地上,眼睛登时就红了,一个个抽出警棍冲上去,逮人就打。这些WOW玩家虽然都是刷惯了战场和副本的老手,可在现实里哪见过真章儿。牧师加不了血,法师回不了蓝,战士两手空空,有几个练贼的哥们儿(真身也许是姐们儿,这不好说)居然还真打算把民警的仇恨往别人身上引。

别逗了,你当你真会讹诈啊大哥。

眼前的景象,真是令人终生难忘:那些高贵的血精灵、坚贞的暗夜精灵和几个零星的巨魔、侏儒在首都民警的英勇冲击下溃不成军,鸡飞狗跳。居委会老太太们也不忘扔过来点烂蒜头破鞋帮子什么的助阵,几个老头老太太手持扫帚铁锹,嘴里还嚷嚷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概在她们心目中,我们已经不算是中国同胞了吧?

我看到远处楼道前有几个人站在那,指指点点,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他们的发色与脸型都和中国人不太一样,不用问,他们一定是那些该死的人类玩家。他们靠着有欺骗性的外貌,最多会被人当成是国际友人。

两边争斗正酣,忽然平地里一声怒吼:“都给我住手!”这一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见老高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额头还给擦破了一块皮,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老高到底是派出所长,有点威严,这一嗓子把大家都给震住了。

老高把警帽重新戴到头上,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扫视一圈这两百多头魔兽:“刚才是谁拍的板砖?”

没人吱声。牛头人无辜地晃着双角,侏儒和矮人都挺直了胸膛,亡灵们试图吹口哨,可惜失败了。

“没人承认是不是?”老高冷笑,“都给我铐给所里去!”旁边一个小民警压低了声音对老高说:“咱们没那么多手铐子,再说所里也没那么多地方呀。”他说完还朝我这边看了看,我们这队牛头人有十几个,所里那种小号能塞进去两个就顶天了。

老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略作思忖,挥了挥手:“那就这么办,把他们都给押到旁边那栋楼的地下停车赶去,上报局里请求车辆支援。”

民警们听老大下了指示,重新把我们围住,催促着朝停车场赶。这个决定在人群——不,兽群里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位姓欧的兽人律师已经停止了关于背刺的争论,走出队列,扶了扶眼镜:“民警同志,请问拘捕我们的罪名是什么?”

老高回答:“这不是拘捕,这叫保护性羁押。”

兽人律师说:“可是理由呢?我们并没对社会造成危害,也没有任何人要危害我们。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纳税人,好市民,难道警察可以随意抓捕无辜公民吗?”他的话在兽群里引起了广泛共鸣,叫嚷声此起彼伏:“我刚申报完个人所得税,一分都没少交”、“我去年地震捐过款!”、“我还砸过家乐福呢!”、“隔壁赵大爷家煤球是我给扛的”、“别傻B了,赵大爷早搬楼房去了,你丫糊弄谁呢”、“阿尔萨斯纯爷们儿!”

老高指指兽人律师的脸:“你看看你们,长的一个个青面獠牙,走到街上成什么样子,还不得吓死几口子?”律师一挥手:“法律上可没规定要把公民按照长相分成三六九等,你这是典型的歧视。这是中国,不是印度。”

要是印度就好了,起码我们牛头人能获得足够尊敬,我想。

老高被律师质问得有些理屈词穷,他眼珠一转,想出了办法:“刚才有人袭警,动手的是谁还不知道。查清真相之前,你们都是嫌疑人,按照规定你们必须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律师迟疑了一下,所长的说辞合情合理,他只好嘟囔了一句:“绿皮肤好,白皮肤坏!”退回到队伍里去。

我又看了一眼队伍,刘三似乎真的消失了。我不知道他是畏罪潜逃了还是怎么回事。这个混小子,都这时候还不知深浅。想象看吧,一只巨魔跑到北京市里,别说坐地铁了,就是让他上了300,那得引起多大轰动。

既然律师都没办法,其他人也只好认命。两百多人按照种族分成几队,一队队地被民警赶进地下车库。侏儒和矮人都好办,亡灵、德莱尼、兽人还凑合,我们牛头人从人行通道钻进去可不容易,最后不得以只能从车道走进去。尽管小心再小心,还是有两根拦杆被撞断了。物业气得跳脚,可他们根本分不出来是哪头牛干的。

最难安排的还是那两支精灵族。老高是个好警察,就是工作手法有些粗暴,对精灵族的发展历史实在缺乏了解,他也没这耐心。老高一声令下,暗夜精灵和血精灵都被赶到一堆。这两波原来是人类的时候,其实都相安无事,平时出门遛弯儿见面,还都打个招呼什么的,这一披上精灵皮,意识形态差异立刻就体现出来了。

“黑鬼,滚远点!”“死血基佬,瞅你那德性!”两边推推搡搡,彼此呲牙咧嘴,只是不敢动手。十几个民警在旁边瞪着眼睛监视,谁要是有什么举动,立刻就一棍子劈头盖脸打过去,反正打精灵不违反人权,也不怕美国人说三道四。整个地下车库很空旷,声音传的很远,所以大家都不时能听到诸如:“记住太阳之井的耻辱,打丫儿……哎哟,我草,大哥,别打脸,得文明执法!”之类的嚷嚷声。联盟的固然听着心里乐呵,部落的其他种族也不见得反感,反正血精灵一向最不招人待见。

老高望着那队不安生的魔兽,恶狠狠地说:“下次听见谁再喊太阳之井,你们就往死里打,打死我负责。”手下小心翼翼地问:“听说这太阳之井是魔兽里的一个地名,没多大关系吧?”老高不屑地扯扯嘴角:“你听他们胡扯,以为公安干警都是吃干饭的。你入这行太短,我告诉你,太阳不就是日吗?井不就是警吗?日警,日警,嘿嘿,别以为我听不懂。小同志,别太单纯,犯罪分子狡猾着呐!”

好不容易把这群人跟赶鸭子似的赶进车库,老高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让人把几辆警车也开进来。地下停车场挺大的,装进两百只魔兽、几十名警察和二十几个小区管理人员,没什么问题。

老高看来对于处理群体性事件很有经验,他把车库划成几个区域,把这几百只魔兽分门别类,又从物业借了好几套桌椅一字摆开,每个桌子上都打开一台笔记本。让魔兽们排好队,一个一个去登记个人信息,还要接受简短的盘问。我亲耳听到一个民警往外面打手机,可能是向上级汇报:“对,对,您放心,现在魔兽们情绪稳定,群众纷纷表示对生活没有影响。”

魔兽们乱哄哄地左右乱蹿,不知道自己该归哪一队管。一民警维持着秩序:“安静一下,听从指挥,今天咱们人多,得抓紧时间啊。”他的同事也帮腔,就是声音大了点:“就是,配合一下。时间就是金钱啊,朋友们。”魔兽们突然爆出一阵哄堂大笑,搞得警察们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我排在队伍挺后面的位置,心想这且得排着呢,忽然想起我表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看到有一个警察正巡逻过来,我认识他,叫吴文路,就把他给喊住了。

“哎,老吴,看这儿,是我呀,我陈亮。”

吴文路走过来端详我半天,最后才从声音里勉强辨认出来:“你……是老陈?”“对,对,是我是我。”我头如捣蒜,巨大的牛头造成风压,把他推开了一步。吴文路一脸惋惜地看着我:“怎么你也变成魔兽啦?挺好一青年,玩游戏玩的吧?八十分、砸金花,哪个不比山口山安全点?”

我等不及跟他废话,说哥们儿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出警记录,我有一表弟在大学宿舍遇到危险,我刚才报了警,现在还没消息呢。吴文路有点为难,不过看我一牛脸的哀求神色,耸耸肩膀,叹了口气,说你等着啊,转身离开了。

过了五分钟,吴文路回来,说你先别打听了,110的线全给占上了,根本打不通,打通了估计人家也顾不上。我问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吴文路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们这帮玩魔兽闹的,现在全城的警察都出动了,忙着挨家挨户查访抓魔兽。尤其是海淀那边儿,大学多,那可是魔兽的重灾区。听说好几个大学都封了,一车一车的武警往学院路那边运。”

“这么大动静呀。”我听着有点害怕,这事看来有扩大的趋势。

“动静大了!你们这帮在小区住的,好歹被及时控制住了。听说三里屯附近有好几只兽人在酒吧里喝高了,跑到美国大使馆门口,指着人家那雄鹰国徽,非说要坐老鹰去啥奥格瑞玛,差点酿成政治事故,你说这是人话么?”旁边一民警也过来插话:“这不错了。我刚才听警用频道,天安门那边儿更离谱儿,十来个侏儒一大早就并排站到金水桥上,靠着旗杆不走。有警察过来问他们干嘛,他们说是特地来天安门看解放军圣骑的。你说咱解放军啥时候有这编制啦?”

我浑身开始颤抖,这回死定了。北京已经这样的,那上海呢?广州呢?还有世界上的其他地区呢?是不是全世界的WOW玩家都变化了?这已经不是我贫瘠的想象力所能预期。

我们站的位置正靠靠近一辆警车,车里忽然哔哔响了几声。吴文路赶紧钻进车里,把电台声音调大。先是一阵电子杂音,然后一个急切的女声从里面传来:“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发现一只穿浅蓝色跨栏背心的巨魔沿长安街国贸桥向北逃窜,现已进入央视新台址工地,请附近执勤警员立刻前往支援。”

浅蓝色跨栏背心?!

我记得今天早上刘三就是穿了这么一件背心,他那巨魔体形只能穿下这种衣服。

我几乎要吼出来,他一个巨魔,去央视大楼干嘛!?穿裤衩吗?

这时候电台又开始说话了:杨教授与特别行动小组已经出发赶往现场,请执勤人员注意维护外围道路秩序和教授人身安全,行动代号是……”电台又响过一阵嘈杂的噼啪声,然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战网魔。”

第四章

战网魔!

这是一个豪气干云的名字。杨教授是战,是豪气;我们是云,是网魔。

警车里的通讯电台很快就哗哗响成了一片,各种口音的“战网魔”通过电波汇聚到一个频道。看得出,这是一次很大的行动。吴文路看了我们一眼,笨拙地把身子挪到车门前,一边把车门虚掩上一边掩饰道:“行啦行啦,回去吧,剩下没什么好听的了。”

他大概是听出来警方即将执行什么行动,这些行动是针对魔兽的,让我们听到显然不大妥当。其实我也猜的出来,心头不禁一沉,难道说我们雷霆崖……哦,不不,难道说我们东风家园也被划进行动范围了么?刘三的意外出逃更加重了我的忧虑,从今天早上一起床,整个事态就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倾斜。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骂了刘三几句,这个臭小子在全市警方都如临大敌的时候,还搞出这么张扬的事情,真是作死。可北京那么多建筑,他到底为什么要去央视新大楼呢?

我正在疑惑,被几个民警连哄带劝地赶回队伍之中。一只暗夜精灵问道:“杨教授是谁啊?”她的无知让周围的人嗤之以鼻。两个矮人摇头晃脑地回答:“生平不识杨教授,玩遍网游枉魔兽。”那位姓欧的兽人律师扶了扶眼镜,颓唐地叹了一口气:“如果只是警方的话,我还有自信可以为我们争取到权益,他们毕竟得按法律办事。现在既然杨教授介入了,那就不是律师能力所及的了。我想我们现在只好祈祷了。”那个暗夜精灵有些不屑:“再强能强过天灾军团吗?能强过阿克蒙德?”一位男性德莱尼用触手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别傻了,即便是创始泰坦也无法与杨教授相比。”暗夜精灵吐了吐舌头,把脖子缩了回去。几个亡灵想模仿它的样子,但是失败了。

对杨教授的敬畏传染给了每一位魔兽。几乎在短短一分钟内,几百名魔兽齐刷刷地跪在东风家园的地下车库,各种各样的祈词从不同种族的生物口中传出来。

“万能的纳鲁啊,请保佑我们不受杨教授的侵袭。”

“圣光指引着我们远离杨教授。”

“世间万物唯有艾露恩不怕杨教授。”

“萨尔万岁,杨教授去死!”

我抬起眼睛,看到一群民警不明就里地望着我们的奇怪举动,对他们来说,这些祷告仪式很象是某种邪教吧。不过当他们试图来阻止我们的时候,高所长用手势拦住了他们。老高说:“上头有新指示了,他们马上就来,咱们看好这些魔兽就够了。”

“上头有新指示了?”我心里暗自琢磨,心里隐隐浮现出不祥的预感。这种威胁不只是针对我、我表弟或者刘三,恐怕整个北京的魔兽玩家都会被波及。我凑到欧律师身旁,悄声问:“你觉得接下来会是什么?”欧律师皱起兽人的粗大眉毛:“大不了被送去昌平筛沙子,我就不信京郊会比贫瘠之地还惨——除了丰台。”我说:“如果你练了人类号,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欧律师正色道:“我生是部落的人,死是部落的死人,不含糊。”我们彼此握了握手,心头都热乎乎的,兽人和牛头人永远都是好朋友,即使那是一位律师。

十五分钟以后,忽然停车场的入口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然后开进了十几辆金龙大客车。老高一看客车来了,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下令让所有的魔兽都登上客车。大家踌躇着不愿意上,老高拿起扩音喇叭大声喊道:“市民同志们,请不要紧张。政府现在已经采取了措施,一定会保护大家安全。请大家尽快登车,他们会把你们送到指定地点,接受治疗。”

接受治疗?

也就是说,我们的这种变化,是一种疾病?或者说,政府认为我们变成魔兽的原因,是一种病。那到底是什么病?到底是谁把我们变成了魔兽呢?这一切,又和杨教授有什么关系呢?不得而知。

我和周围的人都浮现出无数疑问,可是迫于压力,只得排成长队鱼贯登上客车。政府考虑的很周到,一共派来了十辆金龙大客和十辆东风解放。精灵们、德莱尼和侏儒、矮人们上了客车,我们这些牛头人、巨魔与兽人上了东风。有几个巨魔嗷嗷叫着,说这不公平,被老高瞪了回去。

车子很快开动了,车蓬被拉得紧紧的,车上配备的警察警告说绝对不允许探头出去看,因此我们也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只能从惯性来判断车子的大概方向。守我们那辆车的警察还挺年轻,大概刚毕业的样子,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一车的牛头。其中一个牛头不耐烦地嚷道:“看什么看!”小警察拿警棍捅了捅他的鼻子,让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大哥,你们还真是牛头呀。”“废话!”“听说玩魔兽的都变成这样啦?”他的口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我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想表达什么?”小警察有点得意地回答:“我玩劲舞团,没事儿。”一车子的牛头人眼睛都红了,如果不是考虑到可能被镇压,我们不用战争践踏就能把这臭小子给废了。

车子大约开了十五分钟,路上几乎没减速过,估计整个北京的道路都被管制了,想不到我们的待遇跟政协委员差不多。车子终于停住了,篷布被掀开,我一看,嗬,好家伙,连武警都出动了。一个个挎着微冲,戴着防暴头盔,密密麻麻一大片。旁边一辆车上正一箱一箱地往下搬催泪弹。这是把我们当恐怖分子了。

当远处的高大建筑进入眼帘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终点原来是工体。工体前的广场上已经停满了车辆,估计从整个北京和京郊的魔兽玩家都汇集到这里了,这一次政府的效率还是相当高的。我看到成千上万的牛头人、巨魔、精灵和矮人在武警战士的监视下,放弃战士的荣耀,垂头丧气地走进工体赛场,就好象97年那年走出工体的上海申花一样。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哇哇大叫,我转过头去,看到郭老五穿着条内裤,被四、五个武警按在地上,一个漂亮的女血精灵被两位女警抓住肩膀往里走,边走还边嘤嘤地哭。郭老五不依不饶,拼命抬起头来带着哭腔:“老婆!老婆!”武警要给他拖走,他怒道:“去你吗的!凭啥破门而入抓走我老婆!你们还讲不讲个人隐私!”一个武警拿了件军大衣要给他披上,郭老五一甩膀子:“滚!让大家给评评理!他们闯进我家,抢走我媳妇,还干扰了我的正常性……呃,正常生活!你们说这过分不过分!我好不容易给媳妇和我各请了几天假……老婆!老婆!”

得,甭问了,肯定是郭老五跟他媳妇在家里颠鸾倒凤的时候,被警察破门而入。我看着女血精灵的窈窕背影,心中居然有些羡慕。

郭老五身后一群大学生模样的男生跟着起哄:“不能剥夺人身自由!”郭老五一看有人应和,立刻来了精神,振臂高呼:“反对非法羁押!还我老婆!”那一群大学生也高喊:“反对非法羁押!还我女神!”。郭老五听到话茬不对,扭头一看,发现这几个大学生穿戴都很古怪,有点西方铠甲的特色,做工却很粗糙,他们手里还拿着什么法杖、长剑,也都是地摊货。郭老五问他们干嘛,其中一个眼镜胖子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女神从天而降,背负着转动世界的宿命。她的意志就是我们的职责。”

“是我的女神!”、“是我的!”、“好吧好吧,是我们的。”“你这个骗子,你明明是萌罗丽的!”“嘘,小点声,这TM周围全是武警!”“武警好啊,你不是最喜欢制服么?”“滚,那是男武警!”那几个学生自己先吵成了一团,郭老五趁武警们被吵架吸引住,猛然一挣,竟被他挣脱了束缚。郭老五二话不说,直奔着那队女血精灵而去,一把抓住其中一位女精灵的细嫩胳膊:“老婆!我们回家去!”

“谁是你老婆!死基佬!”那个女精灵却发出了一声惊慌的男子声音。我一听,都快晕了。原来是我表弟。我说那几个大学生很眼熟,他们都是我表弟同宿舍的。我赶紧走过去表明身份,我表弟一看是我,都快委屈得哭了。据他说,那几个男生亏得都是宅,只把他当成了从天而降的女神来供奉,暂时没作出什么非份的事情来。后来警察挨个宿舍搜查,把他给带走了,忠心耿耿的男生们竟一路尾随着过来。

大队武警这时匆匆赶来,把郭老五和那几个大学生都推到外线去,同时催促队伍加快行进。

进了工体,我赫然发现除了穿绿军装的武警以外,还多出了许多志愿者。他们戴着白色的帽子,穿着蓝色T恤,T恤上还印着三个清晰的汉字:战网魔。这些志愿者个个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他们给每一只进场的魔兽都发了一份宣传材料,指引他们进入指定区域,同时用响亮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喊一声:“是谁把我们变成了魔兽?”有的魔兽看他们一眼,一言不发;有的魔兽畏畏缩缩地回答了一句:“是暴雪?”这些志愿者立刻欢欣鼓舞,锣鼓喧天,用力拍打回答者的肩膀,仿佛他说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被安排到了F区的中间,这位置如果看球的话相当不错,那两端的大液晶屏幕看的格外清楚。我的左右都是牛头人,表弟和郭老五的媳妇大概都被安排到了对面去。我本想多叮嘱表弟两句,可是立刻就被推开了。我低头看了看他们发的宣传材料,里面没什么实质内容,只有一张杨教授的照片和一段简单的介绍,无非是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大概是说网络游戏是电子鸦片,魔兽世界是电子海洛因云云,会把孩子们变成魔兽。在“变成魔兽”四个字上还画了红圈,旁边加了大红字体的标注:“这不是比喻!”

言外之意,今天的这些变故,早在他意料之中。

大约过了一个半多小时,整个工体差不多已经坐满了,放眼望去全是魔兽,十分壮观。我没想到北京玩魔兽的人都这么多。这时大喇叭忽然响了起来:“请变成魔兽的同志们注意了,杨教授的治疗马上开始。”

全场都安静下来,之前关于杨教授的传闻让所有人都对他很好奇,而“治疗”这个词的出现,也令大家揣揣不安。以前希特勒也对犹太人进行过“消毒”。

赛场中央早放好了一个大高台,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博士慢慢从高台中央升起,雄壮的音乐响起,两块液晶屏同时开始转播特写给后排的观众,这应该就是杨教授了。“各位不幸变成魔兽的朋友们!你们好!我是杨,杨教授。”杨教授拿着话筒,激情洋溢,高台四周有无数白衣女志愿者在狂喜乱舞。台下的观众抱持着安静。

“你们知道,究竟是谁把你们变成魔兽吗?”杨教授问,随即他自己答道:“是魔兽世界!是你们所沉迷的那个世界!”观众们哗哗地开始议论,对于这个答案,我们并不满意。杨教授大概也看出这一点了,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从容而富有说服力:“仔细想想看,艾泽拉斯的世界是存在着瑕疵的,它从一诞生起,就被暴雪赋予了种种功能与特性,却充满了矛盾。想想看,一个清白而善良的市民,可以轻易沉迷在网络游戏里,而一个沉迷者却极难从网游中脱离。这是为什么?我花了数不清的时间来治疗网瘾患者,网魔的数量却越来越多,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沉迷是艾泽拉斯的本质!网魔是艾泽拉斯的精髓!”杨教授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艾泽拉斯世界从一开始,就是建筑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上。暴雪的创世是存在瑕疵的。只有彻底把魔兽世界战翻,彻底戒除网瘾,才能够迎来新生!”

“怎么听起来这么象萨格拉斯的论调呢。”我身旁的一个牛头人暗自念叨。

“也许他们是同一个人。”

我脑子里划过一丝思绪。

这时候,两个大液晶屏幕忽然切换了画面。央视新大楼,在裤衩的顶端有一只巨魔在东张西望,周围有无数盘旋的直升机。是刘三!他似乎茫然不知所措。杨教授指着刘三在屏幕上的身影:“你们的处境,就如同这只迷途的羔羊,身处在危险的,随时可能堕下万丈深渊。”

杨教授打了一个手势,屏幕里的大楼似乎开始有熊熊的烈火燃烧起来。我吃惊地站起来,刘三这样不会被烧死么?一个武警战士走过来,用眼神和微冲示意我坐下。

“国家对我们是多么的好啊。宁可拿出一栋大楼来给我们燃烧,一次来点醒我们的灵魂,把我们救出电子沼泽!”杨教授继续感慨地说道,“国家让我们化作火,化作烈焰,就象是央视大楼与巨魔一样,彻底把自己灵魂深处的网魔烧尽!全场观众看着起火的裤衩大楼,目瞪口呆。我开始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刘三似乎发觉了脚下的不妙,开始急得团团转。

杨教授认为火候到了,他朝天举起一个指头:“跟着我一起喊:远离网游,珍惜生命!”

开始只有杨教授,然后是所有的志愿者,一些魔兽犹犹豫豫地加入到行列里来,一起高喊着口号,最后全体都加入进来。杨教授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跟我喊,网游啊,从我的灵魂里驱开!”

“网游啊,从我的灵魂里驱开!”在场的人一起大喊。群体的感染力是无穷的,多么荒谬的事情,如果十万人一起作,也会变得充满激情。

“我们在信息产业部和文化部的主啊,请你从网游中拯救我们!”杨教授张开双臂,朝着西长安街13号顶礼膜拜。

“我们在信息产业部和文化部的主啊,请你从网游中拯救我们吧!”许多人一面流泪,一面撕扯着自己的触手、牛角、尾巴与獠牙,满地打滚。

“请你神圣的审查决议赐予我们勇气去拒绝诱惑吧。”

“请你神圣的审查决议赐予我们勇气去拒绝诱惑吧。”魔兽们齐声喊道,精灵们忘记了太阳之井,矮人们忘记了铁炉堡的喧嚣。大家的灵魂似乎被杨教授所攫取。

杨教授挥舞着话筒,就象是新时代的宗教领袖:“从今天起,我要带领你们与魔兽世界决裂。你们将彻底戒掉网瘾,不再受网魔的诱惑。你们将有一个新名字,就象是那燃烧的央视大楼一样,叫做燃烧军团!你们的使命,就是踏平艾泽拉斯!摧毁他们每一座主城、每一个传送点、每一个副本、每一个服务器和硬盘、每一个九城的客服!让网魔无处栖身!”

狂热的魔兽们汹汹地叫嚷着,跺着脚,我也不例外。整个工体变成了沸腾的海洋,昨天还沉迷在副本与战场的魔兽玩家们,现在已经在内心深处彻底与网游决裂。他们的外貌变成了魔兽,灵魂却已经摆脱了点卡的束缚。

杨教授满面红光,听众已经彻底被洗脑,戒除网瘾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欠最后的一击。他只需要再引导一下,就可以完成十万人一次戒除网瘾的丰功伟绩。

“大能的信产部领导啊,以您的名义起誓,巫妖王之怒将会被永远封印!”

整个工体的观众一下子从迷醉的宗教狂热惊醒过来,舞动的热潮戛然而止,整个体育场一片寂静。

杨教授觉得有些古怪,按照正常的心理学逻辑,这时候应该是洗脑的高潮,但是观众的反应有些不寻常,他们的眼神不再迷茫,反而变得清澈,被十万双这样的眼睛瞪着,即使是杨教授也有些心慌。他决定再试一次,把嘴凑到话筒,高声喊了一句:“来,大家跟我一起喊。大能的信产部领导啊,以您的名义起誓,巫妖王之怒将会被永远封印!”

这时候,液晶屏幕上出现了本该被火焰吞噬的刘三。他高高站在燃烧的大裤衩的顶端,丝毫不畏惧四周的火焰,高高举起中指。烟雾缭绕中,巨魔的声音分外响亮,透过液晶屏幕传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声音和火焰中的身影,千百年后仍旧留在工体魔兽众的记忆深处。

“你大爷!”

…………………………

“最后拯救了世界的,是一只住在朝阳区的巨魔。”

在WOW的第十二个资料片的官方剧情里,暴雪充满敬意地写道。

每一位玩家都知道,有一个叫做“大裤衩”的外域,那里永远被火焰包围着。里面住着一只穿着蓝色跨栏背心的巨魔。他会提醒每一位路过的玩家:“要提防萨格拉斯和它的燃烧军团。”

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只巨魔在现实里,确实是一只巨魔。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变杨术”在WOW里会被改成心灵控制术,而且还属于AOE。

我没有写错字。

家园 这个沙发是我的
家园 这个沙发花也是我的
家园 感觉这跟日剧的场景一样-(鹿男あをによし)

顺便羡慕下有女血精灵老婆的~

家园 完蛋,俺的号是侏儒

得去买几件小孩儿衣服了。。

家园 感动了,亲王真是涉猎广泛啊~

一声叹息~

家园 小心翼翼滴喊一声

祥瑞御免!

家园 亲王也加入山口山大军了?

而且是光明的正义的部落。。看来还是PVE服务器。我们要不要号召大家组织起来集体换服然后成立后清战队对付那些黑暗的邪恶的联盟?

家园 信产部已经是过去式了吧

祥瑞御免

信产部已经是过去式了吧

现在应该是“大能的工信部领导”了吧?

呵呵

家园 在NGA看过了,再送次花
家园 牛头人送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玩过WOW的私服,选的是精灵。

家园 第一次看这么好玩的文

我是从来不玩这类游戏的,一般就只玩玩俄罗斯方块、大富翁一类的游戏,不知道还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先花一个,接着再看下去。

家园 得宝

恭喜:你意外获得【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家园 送花!觉得这篇不怎样!

虽然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玩WOW,不过确实觉得这篇不怎样,也曾读过某些某些WOW相关的故事和笑话,也曾因此感动或开心一笑,但这篇实在毫无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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