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奥巴马和小布什的亲密接触和经济观念同异 -- 常乐

按照惯例，美国候任总统夫妇会在当选几个星期后到白宫拜访跛脚鸭总统夫妇，后者带前者参观未来四年的居处。奥巴马才当选一个多星期，就去了白宫，主要是为汽车业员工保饭碗。

美国三大车企现金流告急，上百万相关员工饭碗受威胁，高管们提出要5百亿美元救助。工会是民主党和奥巴马的重要支持者和权力基础，因此众议长佩罗西等民主党议员筹划从7千亿救市款中分一杯羹给三大车企，而不是动用国会已批准给汽车业的250亿拨款。可是7千亿的分配权还在小布什当局手中。有利于民主党和奥巴马的事儿，小布当局当然不会有兴趣。不得已，小奥只好提早去白宫游说小布。

小奥这是第二次到白宫。第一次是四年前，所有新科参议员受到小布的邀请。据小奥书中所说，小布对小奥的欢迎热情洋溢，但握完手就转身涂消毒液，并劝小奥也用。总统对这位有色的反对党参议员很笼络，热情到把手臂压在小奥手臂上。小布接着对新手们发表了声色俱厉的政策教训。小布看到小奥的回忆后，不愉快地说，他不了解我。

对于小奥的游说，小布愿意做个交易，可以分一杯羹给汽车业，价码是民主党议员不再反对美国和哥伦比亚的自由贸易协定。这是二人密谈的内容，却被纽约时报报道出来。只会是小奥泄密，应该是交易不成，借助媒体给小布施加压力。小布的一位幕僚对记者说，小奥这是利用小布当局的困难处境找麻烦。他明智些的话，就不会违反前后任总统密谈不公开的惯例。

二人的亲密接触，提供了比较同异的有趣资料。二人的同异，最重要的是经济观念，因为特大国际金融和经济危机正在演进。

小布的经济观念众所周知，而小奥的经济观念面目不清，因为他在竞选中要讨好尽可能多的选民，政策内容一如他的竞选幕僚、哈佛大学经济学系教授卡特勒（David M. Cutler）所说的竞选智囊团的建议，尽量笼统一些。

小布的经济观念，是对里根和老布什的继承，基础是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或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经济学派。

新保守主义这个名称，更为人所知的是美国的一个社会政治运动，源头之一就是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为首的芝加哥学派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另一源头是克里斯托（Irving Kristol）为首的与《公共利益》（The Public Interest）杂志联系在一起的社会学家）。此运动出现于60年代，成形于70年代，在最近三个共和党总统里根、老布和小布执政期间，掌控了美国政府。新保守主义运动的主要教条有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基督教原教旨主义和单边霸权主义。

国际上经济学的主流学派的更替，是经济大危机决定的。

30年代大危机彻底暴露了自由放任市场经济的弊端，它不仅是对古典自由主义经济理论的基础———萨伊定律（“供给会自动地创造自己的需求”）的全面否定，而且实际上宣告了自由竞争资本主义时代的结束。在所谓三大心理规律（人们愿意在手头持有更多货币的灵活偏好、边际消费倾向递减和投资边际收益递减）的作用下，曾长期驱动经济增长的私人与企业的消费和投资热情全面衰退，有效需求不足迅速普遍化并成为经济运行的一种常态，因而迫切需要国家出面来干预经济生活。于是，凯恩斯主义（反映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要求，着重主张以扩大政府支出创造需求和通过政府干预推动经济增长）便应运而生。“罗斯福新政”和“希特勒新政” 则以政策实践的形式表明了凯恩斯主义的有效性，并使凯恩斯主义上升为资本主义世界的主流经济学，主导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宏观经济运行长达40年之久。

70年代初期爆发的两次石油危机，导致整个资本主义世界陷入了“滞胀”(高通胀、高失业、低经济增长)困境。面对“滞胀”，凯恩斯主义政策束手无策。“滞胀”是国家垄断资本充分发展导致资本主义固有矛盾日趋激化的必然结果。它有多重原因：技术进步使生产率提高而且在资本追求剩余价值（利润）最大化过程中导致失业增加，经济过度开发导致能源极度短缺和成本迅速上升，政府过度干预导致政府膨胀、政府开支增加、企业税赋加重等。但是新自由主义者却仅仅将其原因归结为国家干预过度、政府开支过大、人们的理性预期导致政府政策失灵。在这种情况下，多年受冷落的新自由主义适应需要，伴随美国总统里根和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的上台，在否定凯恩斯主义的声浪中，占据了美英等国主流经济学地位。新自由主义的重要特征之一是把反对国家干预上升到了系统化和理论化的高度，是“对凯恩斯革命的反革命”。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西方学者又称新自由主义为新保守主义。

现在正在演进的大危机，新自由主义的自由市场原教旨主义是原因之一，例如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掌控的政府一味减税和挥霍，不干预贫富分化加剧，以长期低利率推动投资市场大泡沫，监管缺失（如对于房贷银行、评级公司、高杠杆投机的投行、对冲基金和离岸金融公司）。受到掌控最甚的美国政府应对失措，只好跟随有政府干预传统的英国工党政客。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对大危机束手无策，坚持教条的文章相当古怪，有的说经济没问题，有的说银行不重要，不必救助。这个学派的主流地位难保了，今年的炸药经济学奖授予反对新保守主义经济学和社会政治运动的克鲁格曼，就是一个信号。

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给世界造成灾难，并非从这次大危机才开始。旅美加拿大记者娜奥米·克兰（Naomi Klein）的畅销书The Shock Doctrine：Rising of Disaster Capitalism（休克教条——灾难资本主义的兴起），叙述了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在多个发展中国家以休克疗法推行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造成灾难。

这可以追溯到60年代。弗里德曼、哈耶克等芝加哥大学教授认为要在发展中国家实行如天体运行般完美的自由放任资本主义，必须用休克疗法先彻底摧毁原有的制度。他们寻找试验场，找到了智利。在中情局的帮助下，一批智利学生被招收到芝加哥大学经济学系学习，作者称他们为芝加哥男孩。他们学成归国后，与商界合作竞选，却屡战屡败。1973年，左派阿连德当选总统。军头皮诺切特在中情局、资本家和芝加哥男孩的支持下，发动军事政变，9月11日，用飞机轰炸总统府，炸死民选总统等人。这可说是智利的911。皮诺切特开始多年的军事独裁统治。他不懂经济，经济大权由芝加哥男孩掌控。结果就是所谓的拉美化，贫富悬殊，危机频繁。

休克疗法还施行于多个拉美国家。这些灾难的结果之一，就是近年来拉美多个国家民众反美和反新自由主义情绪强烈，选出左派执政。

休克疗法也施行于苏哈托执政的印尼和马科斯执政的菲律宾。这两条拉美化的新小龙在东亚金融风暴后恢复艰难，而没有接受过休克疗法的另外两条新小龙马来西亚和泰国恢复较快。

俄罗斯在90年代接受了由弗里德曼亲任顾问的休克疗法，也造成悲惨的灾难。

此外，发达国家日本，自1980年铃木善幸首相以来的历届右翼政府，实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以小泉政府最厉害。政府减少对经济的干预，企业抛弃终身雇佣制等照顾员工的集体主义传统，也可以看作休克疗法。结果是80年代的房地产大泡沫和其后的十五年衰退，从1.26亿人口时的“一亿总中流”（中产阶级）到近年的“中流崩溃”、“下流（下层）社会”、有青年绝望到在秋叶原无差别杀人。

中国的主流经济学家，不少是新自由主义者，单纯追求效率，不顾公平。国企瓜分式改制（让大量国企职工失业）和放开农地使用权流转（可能导致大量农民以较低价格出手农地长期使用权），也有休克疗法的影子。

新自由主义的创始人之一哈耶克说，任何经济计划都是通向奴役之路。可是没有任何经济计划的自由放任资本主义是什么呢？是通向丛林之路。新自由主义是极端的疯狂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信奉新自由主义的里根曾说，政府不能解决问题，而是问题所在。人们组成群体（社会），经济活动就不可能只要效率，如动物般的自由放任，还需要对经济治理良好和维护社会公平的政府。经过古典自由主义、凯恩斯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失效，需要的是受到政府良好治理的市场经济，是注重效率的资本主义或个人主义和注重公平的社会主义或集体主义的整合，是整合的经济学和制度。

小奥的经济观念，外人知道什么呢？

从履历看，他可能受到新自由主义的很大影响。他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呆过多年。这个学院如同经济学系、商学院，是新自由主义的芝加哥学派的地盘。新自由主义有“经济学帝国主义”活动，向法学等社会科学学科扩张。克兰认为，小奥和他的两个竞选经济幕僚的一些言论显示，他们的经济观念比较保守。这接近于小布。

从他在参议院的投票记录看，他倾向于贸易保护主义。这和小布的自由贸易政策是对立的。

他在竞选中最具体的经济政策，就是要对年收入25万美元以上者加税。这和小布的一味减税政策是对立的。

他要救三大汽车公司和相关员工的职位，而小布对此兴趣不大。

他为了应对严重经济衰退，提出了巨额（可能为5千亿到1万亿美元）的增发国债用于公共投资以刺激经济的设想，这是凯恩斯主义的办法。他提出对金融加强监管，这是背离新自由主义的。

他提名的财经高官，包括萨默斯（被提名为总统高级经济顾问——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新财经高官中的灵魂人物、克林顿政府的财长、哈佛大学经济学系教授、自由市场经济观念坚定、有危机处理经验）、盖特纳（被提名为财长、纽约储备银行总裁（任此职者就成为美联储的副主席）、经济观念倾向不明显、萨默斯过去欣赏提拔的财政部下属）、沃尔克（被提名为总统高级经济顾问——准备新设立的白宫经济复苏顾问委员会主席、前联储主席、曾用高利率解决高通胀、主张加强监管）。

小奥的经济观念，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揭开面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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