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Turn Turn Turn -- 映日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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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Turn Turn Turn

他算是一个老人了，属狗的，61岁，犹太人，祖父那一辈从苏联移民到美国。在中国，他这样的年纪, 应该退休，回家抱孙子或外孙了。

可是他不行。

上周五的时候，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被公司 Layoff 了。

他说，你不知道这对我是多么大的一个解脱，我再也不用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想Job，job，job了；当然，他补充道，我还得继续找工作，我的一点积蓄和公司给的钱可以支撑几个月。但是至少，在新年以前，我可以快乐地不想这些。

我在电话的这边，老毛病又犯了: 一到关键时刻，嘴巴就卡壳，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成为同事的时候我已经在公司工作大约三年了。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公司的厨房吃饭的时候。他“闯”（他走路总是一副冲锋向前的样子，好象有谁在后面赶他）进厨房，自我介绍了他的名字，就算是认识了。

那时候我刚刚从Technical Support 到 Consulting，是新手，项目不多，不上项目的时候，Technical Support 的头儿，一个印度女孩，就把我拉回来帮忙，都是驾轻就熟的活儿，而且组里还有一个从国内来的好姐妹，我倒很乐意。中午吃饭就是我们叽叽喳喳的放松而快乐的时光。

可是他总是往我们堆里凑，一到中午，有时侯还没到呢，他就冲进我们的办公室商量午饭问题。一回两回还行，次数多了，我们有点不高兴了，本来吗，没有他，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添了他，还得照顾他找他能插上话的话题。可他偏偏还爱抬扛，辩论起来没完没了。

我们开始有点烦他了。

就开始找借口，比如中午吃过饭要买东西啦，比如今天活儿多要 Late lunch　啦。。。他也不在意，每次都是：How about tomorrow？我们就做出无奈的样子（其实真的无奈）: well, we will see …

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们他曾经有个女儿，很大了，可是没了。我们问他为什么，他说她得了重病。我们都很沉默，沉默了很久，我和他的关系没有密切到能够让我说出一些厚重的安慰的话，或许因为那时候我们都没有孩子，没有体会到孩子对爸爸妈妈来说是怎样的重要。

但是那以后，我们中午的饭桌上总有他在。

后来我出差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时间也长了起来，常常两三个月不回公司。可是每次回去，他都很高兴的样子，然后，当然，总是中午一起吃饭。

我对他很客气，可是我不喜欢他，真的不喜欢。也说不清为什么。

再后来，那个中国女孩离开了公司，再后来，组里来了我不认识的人，那么多陌生的人没有办法凑在一起了，于是每次回到公司，就变成了我，他，和那个印度女孩吃饭。我们每次都要在吃饭后打发他回去，因为我们有“其他事情”。他都无所谓，似乎吃一顿饭就是他想要的全部。

也就是那时候他知道了我的生日，于是每次他都会给我一个小小的贺卡，上面很简单地写着，HAPPY　BIRTHDAY，在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收到生日贺卡了的时候。有一次我无意中对他提起了<Forest Gump> 中的一首歌，我只知道歌里唱着“Turn Turn Turn”，却不知道歌的名字，他告诉我那是一首名字就叫做〈Turn　Turn Turn〉的歌；那年的生日他于是送给我一盘CD，里面是所有的<Forest Gump>中出现的歌。我终于第一次完整地听到了那首我喜欢了好多年的歌。我生孩子的时候，他寄来了贺卡，和两个很简单的玩具，可那两个玩具却是女儿有一段时间里面最喜欢的。

可是我依然不喜欢他。我只是对他很客气，可是我不喜欢他。甚至连他给的礼物和贺卡都有点不耐烦，我该送他什么呢？我把这当成了负担。今年他Email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的时候，我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要，我甚至撒谎在中国人们不庆贺生孩子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我离开纽约地区已经一年多了，他常常会Email给我，说说他的情况，问问我的情况，大多数时候他说他压力很大，他的头儿总是不满意他的工作（他的头儿是一个很tough的人，这我知道），他太老了脑子慢了等等。他的Email总是写得很零乱，连大小写都总不对，一看就知道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我总是回信劝他: 别人对你不公平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对自己公平，自己对自己Nice；应该为自己的努力工作感到骄傲等等。。。这些劝不了心的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话。

前些日子得知他得病住院了，我在1-800-flowers上给他寄去了一盆植物，和一个“Get Well”的小熊，我想植物比花要好一点，因为花的生命太短暂了。

然后很快就得到了他被layoff的消息，我真的不是很高兴，因为我觉得他很可怜。为什么公司不能够就算养着这样一个老人呢，更何况他工作那么努力。他在一次和我单独吃饭的时候告诉我他的太太没有工作，他的女儿是因为吸毒过量而去世的。告诉我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泪水。(我很少和他提起我的女儿，因为我不想勾起他伤心的往事。)

又想起了那首让人有一点心酸，一点无奈的, <Turn Turn Turn>:

To everything (turn, turn, turn)

There is a season (turn, turn, turn)

And a time for every purpose, under heaven

A time to be born, a time to die

A time to plant, a time to reap

A time to kill, a time to heal

A time to laugh, a time to weep

To everything (turn, turn, turn)

There is a season (turn, turn, turn)

And a time for every purpose, under heaven

A time to build up, a time to break dow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