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虎口开河：车轱辘话 -- 京虎子

大明王朝有一位大臣，办完了公事就忧国忧民，小秘不胯了二奶不养了卡拉OK不唱了高尔夫球也不打了，天天闷在家里写奏折。写天下大势写社稷兴亡，端的是锦绣文章，估摸着递上去“宋王一见龙心宠，封我个都督在后营” 。递上奏折后等着“夜半君王虚前席” 的功夫，自我陶醉翻来覆去唠叨他那字字珠玑，突然想到第二页有个字好像少了一笔。少一笔还是没少一笔好像真少一笔，送上去的表章根本不可能要回来，大臣想到皇上看到少这一笔那不就大祸临头了？如何是好着急上火，当天晚上一口痰没上来家人赶紧披麻带孝。遗表一上，皇上一愣，心说该大臣两时辰前还上表侃什么什么策，当时一看那么厚的一摞心烦，本打算下礼拜让太监总结总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马上取来给我念念。“圣人曰：为君之道。。。” 前两千六百字全是套话皇上早睡着了，醒来后想想写这一大段换了是我也写死了，给家属几百两赶紧入土为安吧，那一笔少还是没少就成了千古之谜。

俗话说上得山多遇到虎，字写得多了难免出错。不识字的出不了错，所以识字不愿写或不知道怎么写的就专挑识字的愿意写知道怎么写的错。小时候有一天看见好多人全往礼堂跑，虎子以为哪个剧团来演红灯记沙家滨，跟着进去坐那等了半天台上来人了，不是李玉和也不是郭建光，两大兵押一个挨批斗的。礼堂里稀稀拉拉几十个家庭妇女，台上揭发说这人出身地富反坏，教他认字的先生是国民党村支书，他表舅还出卖过女游击队员，不小心让他混入革命队伍，随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入狐狸尾巴终於露出来。台上慷慨激昂，台下家庭妇女除了跟着喊口号就是起哄，这个喊“站起来！” ，挨批斗的赶紧站起来，那个叫“坐下！” ，挨批斗的马上坐下，虎子记得那挨批斗的跟上了发条似的起来坐下起来坐下，批斗完了低头站在卡车上不知道拉哪儿去了。听别人讲他其实抄大字报太累了，不小心不知是写错主席名字还是语录意思写颠倒了，多亏革命群众中识字有心明眼亮的，内查外调这才揪出隐藏在革命队伍中多年的阶级敌人。所以说不识字没什么，就怕识点字不懂规矩乱写，这里面水有多深你知道吗？

小时候七嘴八舌乱说乱动家长老师说不懂规矩，工作以后不打开水乱提意见领导同事说不知深浅。上街闯红灯警察罚钱吐口痰市容收费，那天把自行车放下想去买根儿冰棍，树底下窜出一老太太喊小伙子你交税了吗？从来都是这费那费的头一回听说要交税，冷不丁虎子以为辛辛苦苦几十年一觉回到解放前胡汉三又回来了。西单民主墙虎子去看过几回，当时不知该怎么写年纪小也不敢贴，没等虎子挑出错来别人火眼金睛早把墙封了。等那姓魏的在大牢里白吃白喝十来年终於可以自力更生时虎子才知道有的人是说不得的，幸亏老魏电工出身不会写心狠手辣，要不然什么是遇罗克什么是张志新他早明白了。

小学时一哥们儿阶级觉悟就是高，发现厕所墙上写的反动标语“打倒毛**”(避嫌此处两字留白) 。为此全校排着队对笔迹人人过关，阶级斗争天天讲年年不忘老师大树特树先进人物。结果全校兴起了找反动标语大高潮，大街小巷男厕女厕，举报上来上百条反动标语。老师审查完说没一个像样的，全是小孩子字不认识，或者字虽然认识但意思不理解瞎猜，再就是字都认识连在一起看不懂一遍不懂多看两遍还是不懂，小孩脑子简单，不认识不理解不懂的都算反动。等到公安局笔迹专家忙了好几宿，才发现是原始反动标语是那哥们儿立功心切自己歪七扭八对付上去的。可惜虎子当时不大识字，但凡知道“精神病” “心狠手辣” “之流” 什么的，没准能立个大功。

出国后发现这边执法的真跟明朝那大臣似的，错一点都了不得。哪怕罪犯就剩一口出来的气了，上麻药之前也得赶紧拉过来一看热闹的，请你作证我告诉过他可以保持沉默。哪怕杀了全城的人，程序错了就定不了他的罪。定他罪的不是坐审判席上的审判长审判员或者走廊里的谁，而是街上找来一打人坐踏实了看双方亮底牌。说话你得有理，不能凭嗓门大翻来复去就一句话，也不能仗着你不看明白或者根本就看不明白就指手划脚，更不能因为你今儿高兴一套话楼上说一遍楼下说一遍地下室又说一遍别人得追上追下地反驳，尤其不能戴个假发套以为陪审团都是近视由着你定谁能说谁不能说。让陪审团相信，得有上得了台面的。那年OJ辛普森的案子，血证如山，可人家请来得过诺贝尔奖的，说PCR有污染的可能。虎子说PCR还有不污染的可能，谁听啊？

春节时朋友来电话拜年，说是头两天生病，满城找医生个个诊所关门，说是医生排队上华盛顿DC游行抗议去了。朋友奇怪了游行的一般是法轮功雇俩无业游民，这帮医生救死扶伤全忘了到DC凑什么热闹？第二天一问才知道因为医疗事故保险涨得太高，赚的钱都给了保险公司，所以穿白大褂的也上街了。朋友问涨价你砸保险公司找布什干嘛？医生说俺们根本是让保险公司教唆去的。美国有一帮专职挑刺的律师，听说哪个医生治死人了就撺闹家属告医生。没什么事干的医生他不告，专告天天忙得脚丫朝天的。传票来了医生得出庭，一回又一回长年累月的谁有那闲功夫？天天到法庭上班，科比布赖恩这样干，湖人队顶多多输几场，何况还有大脚趾头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姓奥的胖子。医生这样干，病人全跑了，一家大小喝西北风去？就算有那觉得就是有理甘愿喝西北风的医生跟丫死磕也赢不了官司。你想谁家老人最后不是死在医生手上？医生治不死人他不叫医生叫李洪志。可挑刺的找来的陪审员全觉得家里老人即使活不到乌龟那岁数起码也能活过八十三，个个恨行医的恨得牙根咬碎，你说这官司医生能赢吗？保险公司让医生们找布什不是想让他订个规矩以后不许告医生，或者告医生不许告毛医生邓医生江医生。人家是想让布什找国会商量订个赔偿金的上限，别按乌龟那岁数算回回赔千八百万的，按能到香港看回归的标准赔个一二百万的行不？

挑刺挑出息的那一行都有。虎子认识美国大学一流行病统计学家，本来好好的原创搞科研，搞着搞着觉得太辛苦，见天起早贪黑结果不知深浅让人数落爹娘，闷家里两天茅塞顿开，从此走上挑刺工作岗位。虎子这种无名之辈的错他不挑，有名之流时间富裕的他也不挑，专挑那飞来飞去上电视上杂志的忙人。把人家发表在NATURE，SCIENCE，CELL上的文章揣到高尔夫球场上，趁着由第八洞到第九洞的功夫就挑人家哪一批数据进行统计时不够严谨，要是按他的方法其实结论还是原来那样但有错就是要说。人家忙得洗脸的功夫都没有，停下手里科研原创跟他解释，他今儿这儿一错明儿那儿一不是，人家忙里偷闲的回答他根本没看懂也可能故意装着不懂，没完没了就一句话我说的对不对？老北京讲话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统计学家加上一句不要命的怕胡搅蛮缠的。最后人家正常工作受影响实在没辄了，反正即使你的算法对也不影响我的结论，大家有眼有珠不是瞎子，你说你说你爱说什么随你说反正我不搭理了，统计学家从此逢人就讲那谁那谁的错都让我挑出来吓得不敢言语了，凭着挑刺的本领他也副教授正教授升了上来小有几分名气。

小时候很羡慕职称是批评家的，觉得人家都是有大学问的，把自己写原创的宝贵时间用来给改正别人的错误，雷锋啊同志。等来到大林子鸟儿见多了才怀疑这帮人是不是白活了这把年纪压根就不会写？谁的文章担保没错，上下五千年就“吕氏春秋” 拍过胸脯，挂城门上谁挑一错赏一金条。秦始皇年代久了咱说个近的，爱挑错你挑得过鲁迅？七十年来哪个挑错的不先读几遍鲁迅选集，多少好几张的经过事儿的从此歇菜了知道嘛？人家鲁迅是先写了狂人阿Q祥林嫂再挑错，又不是光读了几篇毛选邓选江文集？话说回来了，蒋先生是什么人？中统军统白公馆渣滓洞什么没干过？对鲁大刺头也不过托人带话，要是您不挑刺就封个爵位，如果夸我好，打击骂我的，就按月领津贴。您猜名列挑错保护名单头一位的五七年咋说？“鲁迅活到现在，肯定是右派” ，北大荒好地方吧您呐。

孙中山病逝时，章太炎遥寄的一副挽联：“举国尽苏联，赤化不如陈独秀。满朝皆义子，碧云应继魏忠贤”。魏忠贤是明朝天启年间的大太监，当时名面上皇上姓朱，可中外臣民谁不知道九千九百九十九岁才是真天子。多少人打破脑袋给魏忠贤当义子义孙义重孙。上一档的义子义孙义重孙帮着魏忠贤祸国殃民，中一档的义子义孙义重孙满天下盖庙供着魏忠贤，让老百姓天天朝拜只能喊万寿无疆，下一档的义子义孙义重孙没日没夜的监视谁说什么错话：张三暗示不忠，李四影射不贤，刘二麻子乱讲之流了。崇祯年间魏忠贤倒了，这帮义子义孙义重孙树倒狐狲散可当家奴的毛病却传下来了。

其实爱当家奴的作派真不是从魏忠贤时开始的。三国时人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的温侯吕奉先就是爹没了先拜丁原后拜董卓为义父，不伦不常引得十八镇诸侯凑在一道跟他理论。虎牢关前吕布仗着嗓门儿大时间富裕偷偷跟貂蝉滋润了辣椒吃多了，冲着十八镇诸侯反反复复就那么一句你们这么多人我一个你们说对不对？十八镇诸侯告诉他多少遍了，对不对百八十面旗子上都写清楚了，吕布听不进去看不明白，车轱辘话来回说还是那一句你们这么多人我一个你们说对不对？四面八方的英雄豪杰心说对不对你一个人都说了问我们干嘛？眼见吕布越说越来劲准备把虎牢关改个名叫你们说对不对关，燕人张翼德脾气大些忍不下去，说三姓家奴你喊什么？老吕家养大了你，你见个市长叫爸见个军长称爹，老子遇到皇上他叔也不过拜个大哥，你家三爷生下时姓张现在姓张将来还姓张。吕布说不过桃园英雄，骂骂咧咧挺戟就刺，张翼德的丈八蛇矛也不是绣花的。边打边骂的，刘大爷关二爷越听越有气，心说我们哥仨儿爹妈都让这孙子问候了，想问候你爹妈可惜你根本就没个爹妈我们干着急，干脆抄家伙一起上花了这丫挺的，这才有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方天画戟虽说是上古神兵但也抵挡不住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双股剑，吕布仗着赤兔马快才保得性命。赤兔马果然不凡，这一跑就跑了一千七百多年，三姓也改头换面了，是哪三位大家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