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响应一直在看征文】纪念一位十纵老兵 -- holmers

响应一直在看兄的征文， 介绍一位多年前见过的老兵， 也算为这些老人们尽最绵薄之力。

兄弟读书是在厦门。 说到厦门， 人们自然想到金门， 而想到金门， 自然会想起五十多年前那场惨烈的金门之战。 我见到的这位老兵， 就是那场战役的幸存者。

这位老人， 还有他的老伴儿， 当年都是随大军南下。 老人是华野十纵一个主力团的营付教导员， 老伴儿则是部队的卫生员。 两位都是山东人， 虽然在闽南住了几十年， 那口音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我的一位师姐的老家和老人是一个村儿， 借着她探望老乡的机会， 我得以拜会老人家。

跟所有的老兵一样，老人对过去的事总是三缄其口， 似乎不愿意我们这些年轻人知道战争的残酷。 没办法，我只好拿自己家的事儿做引子， 跟老人说我爷爷37年就当了八路， 不知道跟他是不是一部分的。 老人听到这里两眼发亮， 急急的问我爷爷部队的番号。 我自己也不清楚， 谈了半天， 老人一叹气， 说明白了。

原来， 我爷爷的部队和老人的系出同源。爷爷37年入伍， 部队38年拉到胶东， 39年在鲁西南整编。 老人的部队则在原地，扛起爷爷部队原来的大旗。八年抗战， 两部一个做为主力， 一个做为地方部队，一直相互配合，策应，直到45年鬼子投降。

老人说到这里， 紧紧的拉住我的手。

“我们这些人命不好， 到哪里都是打硬仗，”老人伸出手指，“你爷爷他们后来去了东北， 编成东野四纵， 上了塔山； 我们留在山东， 成了华野十纵， 上了金门。那人死的。。。”

老人话说不下去了， 沉了半天才又继续。

不是说排炮不动，必是十纵嘛，老人的部队从山东，打到淮海， 越过长江， 杀进上海。从叫十纵那天起就没停过一天。

我问他哪一仗打的最苦， 老人的回答很实在：“哪一仗都苦！”

“我们从山东到福建， 全靠两条腿，一天到晚的行军。过了江就开始吃米饭， 我们这些山东大汉根本吃不饱。进了福建就下雨， 爬山， 饭都煮不熟， 就拿帽子装一把夹生饭，一边行军一边吃，没日没夜的走！走上上百里才休息半个小时，一停下来上上下下就那么躺在泥水里，个个苦爹喊娘，说下辈子再也不当兵了！”

这显然不是我想象中的英雄形象， 没等我问， 老人接着说：“喊归喊，命令来了没一个掉队的，还得往前冲！”

话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提起金门之战。

老人又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几十年的时间不足以疗去那椎心之痛。

“那三个团里就有我们团！团长带着人先上去，我们营是最后一批。还没出发呢，那仗就看出不行来了，到处都嚷着要增援。我都上船了， 付营长一把把我拉下来，说是营里的后勤通讯人员都在后面，让我领着他们等下一艘船。 那一把，拉开的是鬼门关啊！”

“付营长他们的船没等上岸就被飞机直接打到海里，一船的山东老兵，没一个会游泳的！”

老人擦擦眼睛，尽管那双英雄目已经被岁月熬干。

“那是最后一艘船，那以后上边停战的命令就下来了，就差了那么一步！你看，这就是打仗，死的本来应该是我啊！”

“我们全团上下，就剩下我这一个营级干部，也因为这个，才保住了部队番号，就在我和后勤通讯的基础上重建了我们团。”

“真没想到死那么多人，真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战啊！”

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一只手不住的抚摸胳膊上的伤疤。我面对着他，只有无语！

“喝杯茶吧！” 老太太从厨房出来，递给我一个茶杯。 我伸手正要接过，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仔细一看，那茶杯颤巍巍的“坐”在她的手掌上，五个手指不见踪影。那不是手，就是个肉团。

她这个卫生员，当年也上战场。攻占厦门的时候一发炮弹在她身边爆炸，她醒来的时候五指已经齐根截断！

“打过仗的，哪有个囫囵人儿啊！”

老太太不以为意。

我问他们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有没有人关心他们。

“以前28军驻福建的时候还有些老部下来看看，现在都调到山西去了。还在福建的这些都是十三纵的，不太熟。原来那些老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没人来也好，清静，省得想起过去那些事儿，揪心！”

从老人那里回来，我脑袋里一直回响着他那句话，“战场上，活是那条命，死也是那条命！”

十几年过去了，老人怕是已经驾鹤西去。把这段往事写出来，好让人还能记得他们，两个从鬼门关走回来的老兵！

• 【原创】读《纪念一位十纵老兵》有感：山东兵以及战争的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