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加国打工杂记之三：投诉街 -- 海木耳

加国打工杂记之三：投诉街

都知道北京有小脚侦缉队，其实加国也有类似特种部队。要说不同嘛，二点：一是没有联防的袖章，和泰山压顶之群打群防的专政威慑战术；讲究的是便装接敌，冷枪冷炮；二呢，没有那么小的脚，可叫大毛脚侦缉队。

第一天干活，就领教了大毛脚侦缉队的厉害。正摆弄仪器呢，一老头蹒跚而来，默默审视半晌，突然发问：“那辆车是你的吧？”邪了，那么多车，而且放那么远都知道是我的。老头很得意，“我还知道你是新来的。这条街啊，所有的车我们都熟悉，也包括你们工程队队员的私车。”那份自信估计只有台湾国防部发言人可比：休要慌张，共军动向，悉在国军掌控之中。

这以后干活，就有点芒刺于背的感觉。偶尔吸根烟，总要把烟蒂拿树叶包好放于口袋，不敢造次。这种谨慎很快被证明不是无聊之举。比如，由于是老街改造，有时候住家门口的水阀早已陷于地下，必须用金属探测器来探。我在人家门口草地上象个小日本工兵探雷的时候，总会觉得不踏实，因为总有人突然跳将出来，“来将通名，为何犯我疆土”。老大，工程通知上星期就在您家邮箱放着，现在我安全帽戴着，安全马甲穿着，马路上机器轰鸣着，再说您那条大狗吐着舌头看着，我还能干啥啊？

看样子，群众基础不太好哇。也是，人家田园风光，安静祥和之地，你这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工程队开入，顿时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心情能好吗。

心情不好，啥后果？记得一句台词：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首先是没几天，开工时间延后了一小时。有人投诉了，说他不能因为工程改变自己正常的作息时间，市政府很重视，通知公司，公司通知工头。（哎，这下好了，回去正赶上塞车）

跟着，路面清洁改用手工扫帚，不得使用任何机械。说是噪音太大，马力大，灰尘居然飘到阳台，呛着人啦。（我的妈啊，那么大的面积，先铲土，再一点一点扫，好几倍人工啊）

然后，企业文化没有了。有人投诉，我们在公共场所围着喝啤酒，触犯法律。（躲在路边车后，一旮旯角也算公共场所？当然算）

还有更猛的。这天上班，突然发现移动洗手间不在昨天的位置了。环视左右，大吃一惊，洗手间横躺在三丈开外路的另一边。估计里面定是翻江倒海罗。心里那个佩服啊，要我们改啥就改啥，还这么大仇？这洗手间说不大吧，也比冰箱大一倍吧，除了用车撞，用啥能扔这么远？

如此这般，似乎每接个电话，头的脸色便更加难看一分。

---- 老海，你以后在地上喷标志，字写小点，线喷细点，有人投诉了，说家前面喷那么粗的线，把他的园艺之美全毁了。

---- Kurt，机器臂尽量不要碰到树叶。你们几个，先别干了，把那草地上的树枝树叶清理干净罗。

---- 你们两个，每两小时，这段路来回洒水，卡车过时不许有灰。

---- 以后啊，每个可能被人撞到的机器、管子和碎石堆前，收工时必须放置标志，还有啊，再多提前半小时收工，铁板周围全部用沥青封住，昨天一小孩骑车磕了一下，差点摔倒。

---- 你们两个，停，停，去把那到那的所有Drive Way先仔细扫再用水冲，注意最后不要忘了把积水清理了。

---- 哎呀，那个家伙又过来了，我都烦死他了。昨天晚上追着我打两电话，今天早上又打，让我小心他的樱桃树。那么多管子，我不放那我放哪，我背在身上啊。。。你好你好，我们吊装时一定小心，我保证一个樱桃也掉不了。。。哎，感谢上帝他只种了两颗。。。

---- 老海，昨天收工时你忘了收拾什么？。。。没忘，再想想？。。。你是不是忘了把控制点上那个雪糕筒拿开？。。。你倒轻巧，那么宽的马路漏个小破雪糕筒算啥？你知道多少人给市政府发邮件，给公司打电话吗？你知道我为了这个破雪糕筒接了多少个电话吗？。。。

这天，架好水平仪，正发愁抓不着工友扶标杆，突然眼前一亮，两个壮丁袅袅婷婷走过来。壮丁怎么还袅袅婷婷？呵呵，这次真的是007金发小妹妹了。

---- 来来来，这位小妹妹，帮叔叔扶下杆子好吗？哎约，真是好孩子。很简单的，就是确保杆子垂直于地面就成，几秒钟就好。OK。谢谢，小朋友们再见。

正纪录数据呢，但见工头凌波微步而至，满面寒霜。

---- 你疯了！

---- 什么就疯了。

---- 你抓个女孩扶杆子？

---- 有问题么？（心想，国产007往人家裤子上吐痰，也只不过是用这句来回答么）

----她有Flagger（金发妹妹干的活）陪着吗？你一挥手就放她们过作业区（罪行一）；她有安全帽吗？她有安全马甲吗？公司雇了她吗？你上来就抓着人家干活（罪行二）？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等等，我寻思：三长两短？哪三长哪两短？这里已远离机械，和风丽日的，是飘个树叶砸死了，还是吹个沙到眼里会瞎了？）。。。这要是给谁投诉，我的妈呀。。。

---- 这么严重？

---- 当然。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再告你个调戏未成年少女。。。

可怜我老海，在群众眼中就这形象？

---- Attention! 全体上刺刀！

Sorry，不是上刺刀，是停下手里的活，全体种草！

---- 种什么草？

---- 这路边不是放建筑材料么，沙石、管子什么的把草压了，很多人投诉，所以，今天剩下的时间集中解决草的问题。第一步，清理草地，把所有的碎石清理出来；第二步，在破损了的草皮上，覆盖专用肥土，洒草种子，再浇水。

这第一步我就晕了。这么大的工程，总要堆些沙石在路边，那一个大勺起码可以装上十万个碎石吧，再仔细也要弄些到草地上吧，那是多少？头可不管，先用推土机，再用耙子，再用人手。到底人多力量大，终于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基本办好了。第二步，一大帮粗糙爷们做男耕女织状，平整一小块，就转一下播草机，实在滑稽。你看过一堆北极熊撒种干农活么，就那阵仗。

---- 就这么播法，能活么？

---- 活不活的，咱顾不上了，先图个好表现要紧，民愤太大啊。。。

怎么说也是市政府的工程，为人民服务的工程吧，管子铺好了，最次大家也都可以多弄个洗手间什么的玩玩么，为什么这帮刁民就不买账呢。突然想起国内的时候，我那个城市，半夜楼前的立交桥都开工，电话打去市长热线，人家一句：感谢你们支持全运会，同志们请谅解，工程紧啊。当时老海就羞红了脸，骂自己：大局啊，同志，大局。全楼上下，至此再没半句怨言。

相形之下，中国人民什么觉悟啊。我叹口气，看看忙碌的北极熊们，心想：就是铁石心肠，这次估计也被我们感动了吧。

俗话说得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耶？果然，第二天一早，就发现有人被感动了，还感动得很厉害。主要工程机械的座位和把手上，都被人泼了油漆。据师傅们讲，那叫泼得一个专业。不坏机器，但叫你操作的人怎么不方便，就怎么泼。还有油漆，那叫一个浓啊。。。

我发现工头看着油漆，多少天来头一次，居然笑了。也是，没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当什么工头啊。

这天，主水管爆了，当然是断源抽水。说到这断源么。。。半小时后，一辆车从居民区飞驰过来，嘎然停在我们中间，一个胖子从车窗里伸出头，那个激动啊：疯子，你们这群疯子！我现在要赶50公里的路，去堂兄家洗澡！你们这帮疯子！。。。

头温柔地回答完又一个电话，看了看路牌，又看了看身后铺了一个月,才铺出800米的这条街,突然笑出声来：这哪里是24 AVE喔，整个一投诉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