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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一 -- 梦晓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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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一

    版权所有:潇水7388 原作 

    第六章 大周天子

    大周天子的先人,有一段离奇的诞生经验。

    公元前两千余年有一个姑娘叫姜??,她有一天觉得很空虚,就到郊外去玩,看见一只巨人脚印(也许是外星人留下的),她想上去比比,看看谁的脚丫子更大,结果踩完就坏了,肚子里怀上小孩。在这的故事表象背后,潜藏着远古女子没有固定丈夫的事实,也就是说,不知道这孩子爹是谁。无父生子现象,说明当时还是母系社会的残余阶段。

    十二个月过去了(粗心的妈妈不但没记住孩子的爹是欢乐谷里的哪一位,连日子也数乱了),小孩生了下来。倒霉的妈妈觉还不想这么早被孩子拴住,于是忍忍心,含着眼泪把小孩抛弃在大道上。让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发生了,过路的牛马都惶恐地躲避他,不敢踩这个非同寻常的小孩;转而把他丢到冰上去呢,又飞来一大群禽鸟,围着他跳忠字舞,百鸟朝凤似地。

    这个很难扔出手的小孩,不得不被他妈妈又拣回去了。

    这个飞禽走兽都为之投上庄严一票的孩子,长大以后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后稷。“稷”指得是一种谷子,标志着名字主人对种地的喜爱。在甲骨文里“稷”是一个人跪着抚摸禾苗的样子(甲骨文图象)。四千年前的一个小孩不跟着大伙抓鱼、追野兔,而抚摸什么禾苗,其古怪和卓而不群,可以和比尔•盖茨从人人向往的哈佛大学退学自办公司媲美。

    那时的中国正归大圣人尧帝管理着。尧帝慧眼识聪,好像像一个极富远见的投资商,发现了后稷的特别才能。后稷种地,看似花哨,其实很有用,尧不知道它的未来价值是什么,但知道它一定很大,大到泽被万世,就跟个人桌面电脑一样,一旦大面积普及,市场大的吓人,钞票滚滚而来。于是尧提拔后稷负责天下的农耕。尧帝说,种地是千秋万代的大事,你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重视啊。

    后稷省吃俭用,挤出宝贵的科研经费研究种地,终于培养出了稷(即黄米),是五谷之长,古代中国的第一粮食品种,祭祀中的指定用粮,现在山西人还在吃。后期还优化了麻。麻分公母,母的麻产籽,可以吃,公的麻剥皮,可以织衣服,材料便宜,麻的大量推广,减轻了人对对贵重的兽皮蚕丝的依赖,这也是人们最早对植物的性别有了认识。与此同时,美洲印第安人正在培育玉米,后稷则又发明了伟大的大豆,四千年后大豆传到欧洲,轰动了1873年的维也纳万国博览会――外国人从来没见过大豆和豆腐。

    后稷有大功于天下,五谷熟而人民育,于是成了谷子神,受到后来历代帝王崇祀,他和共工、夸父一族里的“后土”先生(社神),凑成了“社稷”两字,成为政权的代名词。

    不久,天下开始闹那次知名的洪水,人们纷纷爬上了大树。后稷参加了以大禹为首的F4组合,一起战天斗地。其中的商祖子契(东夷人)、秦祖伯益(东夷人)主要协助大禹跑外,后稷就跑内,从各地征集散发救济粮,教民耕种,积极组织生产自救。终于,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大舜,赐给后稷“姬”姓以示嘉奖,封地在陕西武功县一带。

    大舜表彰完这些治水功臣F4,也就完成了自己历史使命,在大禹的催促下退休养老。大禹开创了虚无之中的夏朝。

    后稷懂得与时俱退,为了不给大禹家族捣乱,当商祖子契东迁去了山东,后稷也西迁去了陕西渭水流域,而伯益勇敢地留了下来,接大禹地班当了三年见习天子以后,被大禹地儿子夏启干掉。这都是以前说过地事情了。

    一千年过去了,夏朝和商朝相继登台献艺,后稷的子孙则没有辜负“姬”姓这个伟大字眼,他们顽强地摸索着,一截一截地,去点亮另一个光辉的朝代。到了商朝末帝纣王当政的时候,后稷的第十三代孙西伯姬昌,正领着大伙在陕西岐山脚下的一块风水宝地大力发展农业。此地后来听见了凤凰打鸣,所以现在叫凤鸣,属于宝鸡地区(诸葛亮和司马懿二十万大军对峙一百天后死掉时的五丈原,也就在岐山)。

    西伯姬昌的爹是有名的、武功赫赫但是含冤而死的季牧师(季历)。但是西伯轻易不敢发作,因为作为商朝一个偏在西陲的方国――周方,这里的文明还蛮落后,比如考古研究发现,周国的青铜器和文字都落后于商王朝,甚至根本就是空白。周国的社会组织也偏于粗浅,表现在法制还不完善,譬如那些犯罪的人,西伯就让他们背着个木牌,上边画上所干的坏事图片,立在交通路口罚站,教育过往群众并且羞辱自己。这体现了当时法制的不健全和做法上的原始性,然而却被后来的学者们理解成优点,用于歌颂西伯仁义爱民。其实一个国家刑罚的完善反映了它文明的发展程度。同样另一个成语“画地为牢”也说明了周国监狱系统的不成熟,不过这也被当作了西伯的仁政举措。其实,这些“仁政”只能说明西伯的社会还停滞在神农氏时代罢了,法制体系原始而且初级。直到若干年后西伯入主中原,才把商王朝的五刑体系加以学习和继承,也搞出了大周朝“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头,最后用竹鞭”的模式。历代商王所能想到的各种人体细部和关节,也都拿东西往上边去招呼:杀头、割鼻子、去势、砍膑、刺字、锅烹、等等,一样也不比被它指摘为“暴虐于百姓”的商朝(含商纣王)少。不过,“凌迟”这种最残忍的刑罚,当时还没有发明,给后世的皇帝们留下了一点施展创造力才华的空间。

    西伯姬昌在岐山居住的远古房子也颇原始,接近于神农时代,根据现在的遗迹显示,多是在地上挖个坑,坑里支几根柱子,柱子上像蘑菇一样支起半个茅盖,就充做房子了,是坑屋。坑屋上边漏雨,下边又潮,虽然可以用火或石灰把地面弄硬弄干,但人呆在坑里,总是不很爽。不过西伯不住这样的地方,他是地面建台子,台上竖起宫殿,宫殿屋脊盖了瓦,但屋脊以外的房顶部分还是茅草和泥(瓦太多了会把房子压趴下)。从考古上看,这些瓦似乎是西伯唯一领先商王朝的地方。

    附注:我们有必要就夏商周的粮食作物给个介绍,以示对种地英雄后稷的尊敬。首先稷是一种有叶的植物(这是废话),它起源于狗尾巴草。稷这种植物长出的籽就是粟,粟去掉皮壳,就是光鲜鲜黄灿灿的小米,这是夏商周三代最主要的粮食,但现在几乎没人吃它了。当初神农氏发明的就是这个,后稷加以改良优化,并且以后稷的名字来命名。或者说,是这个植物的名字命名了后稷。

    夏商周的另一个主食是大豆,这个也是后稷培育的。

    当时也有稻子,去了皮叫大米,是大禹治水时候引进到北方的,但当时北方人几乎不怎么吃它,虽然现代人却天天吃。

    麦子当时也有,可能是从西方引进的,碾碎了就是白面,夏商周人吃白面很少,可能因为这是引进的稀有品种吧。当时还有一种大麻子(不是吸食毒品的大麻)人们倒是没少吃。大麻有两种用处,结出的大麻籽可以煮着吃,皮被人剥下来做麻布衣服(够狠),是夏商周人非常依赖的作物。而且麻还分公母,是中国人第一个认识到植物分公母。不过,夏商周人还是主要吃稷(小米)和大豆,大麻子虽然也煮了当饭吃,但味道不怎么样,所以吃的也不多。慢慢就再没人吃它了,只是用作炼油。现在,不但没人吃它,连油也不用它炼了。

    另有一种庄稼黍,跟小米差不多,但是没有小米好吃,却非常合适酿酒,是夏商周的酿酒主原料。

    总之,稷、稻、黍、麦、大豆、大麻子六种作物,就是古人常说的五谷。看的出来,古人的食谱跟现在截然相反:现在我们吃稻、麦;夏商周人吃小米(植物叫稷,籽叫粟)和大豆。而且奇怪的是,他们把大豆煮熟了,做成豆子粥吃。如今,大豆也没人吃了,只是用来做豆腐,以及用来炼油――豆油。

    • 家园 【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十(本书完)

      主题: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大周天子 十(本书完)

      潇水

      befaithful@chinaren

      大周朝天子,多数得到善终。其中西周早期周穆王还是个大旅行家,驾车跑到中亚地区的吉尔吉斯草原,泡了很多外国女孩,随后抛弃了她们,使她们哀怨得要命,“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李商隐的诗)――穆王不再找她们玩儿了。周穆王还找到了昆仑山的西王母(据说模样跟以前一样,还是“豹尾虎齿”),跟她讨了一件稀罕玩意――“夜光杯”。这个酒杯,对月映照,色晕皎白,光明四方,是祁连山羊脂白玉雕琢的。

      周穆王干了55年的开心天子之后,周朝变得没那么潇洒了,他的儿子周昭王死在南征江汉流域的归程上,整个全军覆没。到他孙子的时候,西戎的铁蹄开始蹂躏大周西域(说“铁蹄”还不对,那时候还弄不出铁来,炼铁需要1300度高温,那时也就弄到1000度,炼青铜还可以,炼铁还不够,当时的马也没有马掌,所以它们都是露出了马脚的)。

      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富国爱打穷国,而远古的时候穷国爱打富国,稍微一打,回报都特别高,比自己搞生产强!因为武器差距越小,穷国未必打不过富国。所以周朝的忧患来自蛮族。

      跟蛮族打仗的时候,周天子拘泥于堂堂正正的车战,有一大套礼仪讲究,管打仗不叫打仗,叫“观兵”,也没有发展出适合山林江河作战的军事技术,还终于被西戎北狄欺负得够戗。

      但是在国内方面,以文治为特色,老百姓比较束缚,孔子所谓“郁郁乎文哉”,国家弄得色彩斑斓,礼仪彰美,如果你在那时候当官,一定很好混,会吹牛腿再有个好爸爸就能享受一生了。不过,周朝的杀人手段也很完备发达,继承了商朝的精神财富,计有砍头,活埋,肢解,去势,刖足,凿膑,割鼻,剜眼,拔牙,割舌,去耳,纹面,等等。看得出来,那些负责行刑的人现在都投胎去了美容院。但你不必害怕这些刑罚,大周朝“刑不上大夫”,这些刑罚都是给老百姓预备的。

      老百姓就这样在大周朝的抚养下过着好日子,好日子到了建国第两百多年的时候,开始变得不像话了。这时候执政的叫周厉王,给中国创造了两个知名成语,一个是“道路以目”,一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个无道昏君周厉王还宣布天下山林川泽都归他个人,谁都不许进去打渔捕猎。肉一下子就少了,牛又不会耕地,农业技术又没抓上去,国人眼睛饿得发蓝,于是发生城市暴动。暴动主体是国人,叫做国人暴动。国人相当于古希腊的平民,是城镇自由人。他们一起造反,冲向周厉王的王宫,周厉王狼狈西逃到了今山西省霍县。

      周厉王跑了以后,一个叫共的小国领导人(在河南共县)被推举出来主持政府,这人名叫“共伯和”,他管事的这十几年叫做“共和执政”,有人望文生义,认为这是民主共和的意思,谬矣。共伯和执政第十四年,周厉王死在流亡的山西了,太子静即王位,是为周宣王。

      为了表示跟老爹划清界限,埋汰他老人家,周宣王把自己的爹谥为“周厉王”。谥号,是一种活人对死人的荣誉称号,开始于大周朝,后来一度被秦始皇取缔。其实,得到这个恶谥的周厉王是个改革家,他把山林川泽收归国有,实行国家专利政策,是符合历史发展进程的,只是当时的人不理解、不配合。两百年后,改革家管仲率先在齐国实现山林川泽专利,极大地增加了国家财力,为富国强兵推波助澜。直到今天,森林、河流、矿产这些东西,都是国家组织开采专营的。

      周宣王给历史带来了一段“宣王中兴”。好景不长,不过数十年,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周幽王老大爷继位了。

      周幽王是个“年纪一大把,学问没有,笑话倒是有一车”的人,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脑子上的沟回却越来越浅。他的夫人――老美女褒姒喜欢听裂帛的声音,他就把大匹大匹的丝绸撕成条条给她听(这算是很前卫的音乐了)。还不过瘾,他又导演了杰出的文艺大联欢活动――“烽火戏诸侯”的闹戏,博得老美女褒姒掩唇一笑。

      陕西镐京,再往西边是戎人。周幽王和诸侯约定了一套“声光通讯”的办法:在大路修筑土堡,设置大鼓。如果戎兵入侵,就击鼓传告,点起烽火,诸侯军队都来援救。周幽王为了博得褒姒勾魂的笑靥,于是屡屡击鼓举火,招引诸侯驰救,来回白跑,把诸侯当猴耍,演出“狼来了”的故事。

      光有老女人添乱,事情还坏不了,他又任用坏蛋来治理国家,于是泾渭地区发生大地震,老祖宗的发祥地“歧山”也地震了。古代的地震都是代表上帝意志的,但革命乐观的周幽王不以为意,违逆天意和历史习惯,废掉太子,把老美女褒姒的儿子定成接班人。

      那个被废掉的太子(周平王)也不是个善主,他冲冠一怒,勾引犬戎异族来攻打他老爹的江山。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诸侯没一个来相救的,喊了半天狼来了,扯破了嗓子的周幽王,被犬戎眼睁睁地逮住,揪着胡子杀死在骊山之下(以自己的生命和权位,换取了这次联欢活动的大成功)。

      曾经被周幽王烽火戏弄过的诸侯们,也不是个个都见死不救,有个精忠报国的郑国领导人就老远跑去凑热闹,结果喋血镐京。他的儿子郑武公哭丧着脸,红着眼睛,使劲扁那帮西戎兵的屁股,扁跑他们之后,夺回满目疮痍的镐京。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镐京已经失节了,周平王夺回了它却不想要了,于是放弃西壁江山,东幸洛阳,去中原另起炉灶。

      犬戎兵可劲抢光了周室数百年积累的珍珠宝石美器奇货和美女,源源不断运出镐京(陕西西安东南),放火又把犯罪现场烧为平地。从公元前1046年立国,到公元前770年被攻破,将近三百年的“西周”时代就这样冒着狼烟结束了。历史向来如此循环,项羽烧秦,董卓烧汉,几百年经营的歌舞升平,出将入相,舞榭歌台之所,几天之内烧夷成野狗出没的废墟。

      在人类短暂的文明史上,落后民族(蛮族)对先进文明的袭击和反动,比比皆是。欧洲地中海畔希腊半岛上的迈锡尼文明就是也被北方蛮族所摧毁。在文明的碎片上,希腊人再次创立起二百个城邦国家,开启了古希腊的辉煌,并且四年一次举办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当古希腊人刚刚结束他们的第三届古代奥运会锻炼身体,东方正是显赫已极的周王朝遭到野蛮民族犬戎的祸害,镐京残破,人民害死的时候。周平王在郑武公等诸侯的勤王部队保护下,向东迁移四百公里,东幸洛阳。郑武公勤王完毕,过了几年,就高高兴兴地死了。他的儿子郑庄公,则是我们下一本书开章的首要人物。

      由于东迁以后周天子元气一直没有恢复,诸侯们开始相互兼并,时光进入东周列国。历史毫不犹豫地继续延伸,让我们看见大周天子东迁之后江河日下的统治。从这以后,即便从整体上看,从月球上看,貌似平静的中原大地也再不貌似平静了。

    • 家园 【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九

      从技术角度看远古的中国,通讯、交通都不利索,大周朝只能借助分封制来管理庞大的国土。周天子的弟兄们,各自封出去承包一块儿土地(其实更关键是获得一批人口),成为诸侯国。分封往往带有偶然性和随意性。比如“小孩周成王”喜欢过家家,一天和弟弟叔虞在梧桐树下玩。周成王捡起片树叶,撕成玉圭模样(上圆下方,是诸侯的玉玺),说:“你让我骑一下,我就把你封到唐国去。”这句戏言,被大圣人周公听见了。周公虎起脸说:“天子金口玉言,岂能儿戏。”于是周公就不辞劳苦地从陕西镐京出发,履行小孩周成王的戏言,把山西南部一片土地占下来,封给叔虞,就是晋国。

      具体分封的仪式是这样的:周公或周成王造了一个大社,社的空场堆着五堆土,东面一堆是青土;南面赤土;西边白土;北边骊土;中央以黄土。宗室亲戚、战斗功臣以及友邦领导人都团聚到这里来。将被分配到哪个方向去,就从哪个方向的土堆里凿取一把,与中央的黄土混合一起,裹以白茅,送给他,作为分封的信物。这就是所谓的裂土分封吧。

      这个堆土的地方就叫做“社”,诸侯领了土,跑到自己的封地上,也修建同样的社,定期祭祀社神,也就是土地神(后土先生)。祭肉都是从周天子的社里取来的,是牛肉干儿。诸侯军队出征前,也要到社里领取牛肉干,回来后要在社里献俘。社这个东西,很快普及到基层,一般地城邑和村落都有社,平时打官司也在社前听讼,老百姓节日里跑到社来喝酒聚会,这个聚会叫做“社会”,就是如今society的意思。总之社是个神圣而且热闹的地方,即便老鼠也赶来凑热闹。但你不敢放烟熏老鼠,怕一不小心失了火,把社给点着了。所以“社鼠”,表示天子身边的大坏蛋,君主身边的幸臣,狐假虎威,你都不敢动他。

      鲁迅先生曾写过《社戏》,就是在社里演的戏,归来的路上还偷了六公公的豆。

      至于阿Q先生糊里糊涂被人在土谷祠里捉去枪毙,这个土谷祠,大约就是供奉土

      地神――社神的社。既然叫“土谷祠”,说明它又供奉着谷子神。

      谷子神是后稷,后稷接受祭祀的地方是稷庙,与社往往挨着。“稷狐”,表示稷

      庙里藏的狐狸,你不敢拿水灌它。它跟“社鼠”是哥们。总之,“社稷”是国家

      的象征,政权的代名词,拆掉某诸侯国的社稷,再拆掉其祖宗宗庙(里面有牌

      位),就表示这个国家被灭了。

      周初分封制度好处可谓立竿见影,诸侯们感恩戴德,立刻给周人帮忙,从而保障

      了周公东征的胜利。除了周天子的弟兄,当初追随周武王伐纣的众多诸侯,也因功得了正果,被封回原籍当诸侯,比如“汉阳诸姬”,就是分封在湖北省汉水流域的一帮诸侯。更有一些诸侯属于无功受禄,比如黄帝的后代被封到了济南附近,尧的后代封到北京大兴县(离我住处很近!),舜的后代被封到陈国(包拯“陈州防粮”的地方),大禹后代封到杞(开封附近)。他们受封,没什么讲究,全凭了一个好祖宗,但这也可以看出周人的一种大襟魄!

      平常,诸侯各国自己养活自己,不给朝廷增加负担,还能派大夫进京贡献纳宝,战时拱卫京城,还可随王军出征,打周天子想打的人。它缓和了各部落、各民族

      斗争,给地方以政治经济发展的自由模式,容许了多民族个性文化的百花齐放,

      在此基础上才慢慢融汇起伟大的汉文化。

      当然从人性角度来讲,诸侯们不愿意老老实实呆在基层当土皇帝,但是呢,由于

      诸侯国数目众多(据说有300多个,甚至上千个,面积都很小,方圆不足百里,

      相当现在一个县城),于是想闹事也多半是小国之间互相斗殴,或者国内争权夺

      利的内讧,战争再升级,也不过是地方上的群殴,很难统一起来对抗中央。即便

      如此,中央对地方的军队编制和活动区域,都做了严格的等级限制。

      汉朝人借鉴了这种体系,把汉初分封的大诸侯,细胞分裂似的,分解成多个小诸

      侯,这样越分越小,鼓鼓囊囊地拥挤在全国版图里,没有力量对抗中央,因此从

      整体宏观上看(比如说从月球上看),全国是安定团结的。

      最后要说的是商朝的遗老遗少,除了一部分殷顽被集中在了洛邑,另一批“商朝余孽”,则跟随纣王的哥哥“微子启”被封到了河南商丘,是为宋国。微子启因

      为是亲周派,比较乖,所以获此殊荣,而且被誉为大贤人。他们到了宋国以后,

      由于都是古怪可笑的遗民,所以大家拿笑话编排他们,比如“拔苗助长”之类的。“杞人忧天”,则是编排夏朝遗民的,夏朝遗民在杞国。

      当我们把焦距推到诸侯国内部,随着诸侯国君的儿子越来越多,也要分土地给他们,他们就成了卿大夫,卿大夫有自己世袭的土地、军队和一套管理班子――“家臣”,俨然国中之小国,但要听诸侯国君调遣,随国君外出作战,也要上缴财务。但是一旦卿大夫势力大的时候,就可以弑君,瓜分国君的军队、土地乃至国家,而礼仪上的谮越――超越臣子应有的礼仪标准,更是常事,从而把最喜欢维护原有等级秩序万年不倒的孔子气个半死,这都是后话不说。

      从天子封到诸侯,诸侯封到卿大夫,这种体系被叫做“封建制”,封邦建国的意思,英文对应词是feudal system,按《大英百科全书》的定义,是封臣以领地的形式从领主手中获得土地,封臣要为领主尽一定的义务,并且必须向领主效忠。这用于描述我们的大周朝非常合适。当我们把商朝定位初级的封建社会,周朝是封建社会,那秦朝直到清朝,我们则叫它“皇权社会”才好。

    • 家园 【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八

      周公反思了周初暴乱的原因,实在是中国地域太广,周人政治中心偏在陕西,对中原鞭长莫及,于是他在当政第五年起开始于天下中央的洛阳地区修建洛邑,以镇抚东方,成为当时的上海(面积则等于清华大学),而政治中心依旧是陕西的镐京。两个地方各有六个师和八个师合计四万多人的常备军驻扎,这也是周王朝所有的国家常备军。

      周公没有想到,“上海”这个洛邑,原本是为了安置武庚暴动后失败的“殷顽”居住以便集中监控的,在近三百后,却成为了周人自己的避难所:公元前771年,西边陕西镐京的周幽王老大爷由于“烽火戏诸侯”的闹戏演砸了,被犬戎异族攻破镐京,国破身死,儿子周平王被迫带着政府班子东迁来到洛邑。大周朝以此被分为前期的“西周”和周平王东迁之后的东周而“东周”,前后两个时段。而“东周”又细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优美时期。

      我们把镜头从新拉回大周朝初年,也就是西周初年。因为周公功大,他儿子被封到山东曲阜,建立鲁国,成为鲁国第一代领导人。

      “周小公”带着老爸周公的嘱托,来到鲁国开展工作,受其圣人爸爸的影响,周小公有点文人脾气,生搬硬套他爸爸那套礼义治国方针。他写了长达三十筐竹简的工作报告,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鲁国土著不尊周礼,痛心疾首地说服各个部落进行自我改造,主张全盘“周”化。曲阜这里一度曾是商朝的都城,商朝遗民也满多的,类似犹太人,很会做生意,打造了良好的商业基础。周小公觉得这是资本主义尾巴,非割掉不可,商人们必须改按中原模式到田野里去,撅着屁股铲地,不许做小买卖。曲阜这里还有好多东夷人,尚武好猎,性格直烈,好在刚刚被周公东征时已经“践”过了――据一些古书说很多男人被去了势,大约就温和多了。但还需要调教,于是周小公按照周礼教当地人“磕头”。

      第一种磕法是稽首,就是跪下后,两手着地,拜头至地,停留一段时间,是磕头中最重者。顿首是引头至地,稍顿即起,停留时间短,是磕头中次重者。空首是两手着地,引头至手而不着地,是较轻的。这三种磕法是最主流的。臣拜君,子拜父,学生拜老师,新婚夫妇拜天地、拜父母,都行最重的稽首礼。平辈同级之间,拜迎拜送,拜望,拜谒,行轻一点的顿首礼。对于卑者的稽首礼,尊者以最轻的空首礼答拜。

      有能力的东夷人还可以选学提高班的课程:振拜,是两手相击,振动其身而拜。吉拜,是先拜而后稽颡,即将额头触地。凶拜,是先稽颡而后再拜,头触地时表情严肃。奇拜,先屈一膝而拜,又称“雅拜”。褒拜,是行拜礼后为回报他人行礼的再拜,也称“报拜”。肃拜,是拱手礼,并不下跪,推手为揖,引手为肃,其实这是军礼,军人身披甲胄,不便跪拜,所以用肃拜。如果你脑子有点乱,搞不明白了,不要紧,这本来就是高级班的课程嘛,不会也罢。

      于是,鲁国人忘掉了从前东夷族的尚武传统,讲求亲情礼义、和和美美,大家互相作揖磕头,在山水秀丽资源富足的鲁国,过着束手束脚、不咸不淡的日子。后来这里出现了一个大圣人孔子,一点都不奇怪。

      我们知道,礼仪这种东西很神奇,它可以通过约束行为模式而改变心性,最终维护大周朝所追求的等级秩序。大周朝不光磕头有礼仪,走路说话都有分教:在尊贵者或长辈面前经过要“趋”(急走、小跑),而不能平稳地迈着方步过去。在登堂入室之后,由于堂室比较狭小,所以不必趋。如果手里拿着贵重的礼玉,那无论是在堂上或在庭院,都不必趋,因为怕跌倒摔坏了玉。登堂以后(堂就是大客厅),不要迈大步,而要“接武”,“武”指足迹,“接武”就是后一步要踩在前一步的足迹之半的地方。入席就坐的时候不能“横肱”(叉开胳膊肘),以免妨碍同席的并坐之人。而两腿则采取跪坐的姿势。

      为什么是跪坐,这里就又有讲究了。一是因为当时室内的照明条件比较差,黑灯瞎火地,人们尽量贴近地面生活,以方便摸索。炊具(三足鼎)摆在地上,餐具也放在矮地案子上,床也很矮。总之那时候的人们喜欢贴近地面生活。越古的人,越喜欢贴近地面,这跟早期人类的挖坑穴居有关,并且随着文明的发展,人类越来越倾向于使用室内的高层空间(除了日本人还喜欢趴在地上)。

      如果当时硬让他们去坐椅子,他们会头晕,就像没经验的人坐在酒吧台椅上一

      样。他们也不用马桶,如果上马桶,就会恐高。

      贴近地面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必须是跪坐,不跪不行吗?这又要分析当时人穿的衣服了。商周的人们都是两截穿衣,着在上身的称“衣”,穿在下体的称“裳”。“衣裳”两个字即来源于此。上身的衣,是交领右衽的短衣,衣袖不算宽大,下摆比较长。下身的裳和后世的裙子有些相似,但却是两片,一片蔽前,一片蔽后,左右两侧各有一道缝隙,以便开合,这样在便溺时就不必解开腰带,将裳直接褪下就可以了。穿着这种下裳,在曰常生活中必须十分谨慎,稍不留意,就会有暴露下体之虞。所以坐下来的时候必须采取跪姿,而不是两腿朝前坐着――那将势必泄露下体私处,是严重耍流氓的姿势,叫“箕踞”,像荆柯临死时那样,出于对秦始皇的羞辱(杀不了秦始皇,就让老秦看看我的下体,也算泄恨)。

      “女”(图片)字,就是一个女孩规规矩矩地跪坐着。一直到唐代,我们都是这么跪坐着,屁股压在脚后跟上,这实在是受了裤子设计的限制。因为当时没有裤子,只有原始的裤子,是套在腿部的胫衣(从商朝的绑腿发展来的,是两个裤管绷在小腿上),阴私部位还是没有遮拦,所以外面要用“裙子”遮蔽。这样也就没法坐椅子――高坐在椅子上,也会暴露私处。

      到了东周的春秋时代起,人们把上下两截衣裳和而为一,做成深衣(类似袍子),而且通过一种曲裾的设计,把下体的前后两片裙子合围起来,又不影响腿的走路活动。不过这时候还没有裤子。

      随着战国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改革,裤子慢慢出现了,包在小腿上的胫衣(那俩裤筒)向上伸展,包住了大腿,上面又有了裤裆连结起来,可以罩住私处了。但仍然是开裆裤,汉朝人穿了好久的开裆裤,才慢慢过度成死裆裤,于是也可就以坐椅子了,不必再规规矩矩跪坐在席子上了。但这已经是唐朝以后的事情了。

      我们说完了大周朝的跪坐,还没来得及说跪坐之后,眼前案子上的东西和堂下放着的鼎数,这些都讲究规格的,包括跪坐的“坐席”都非同小可。按照规定,天子坐的席子五重,诸侯之席三重,大夫之席两重。席的花纹也有差别,有个孔子的大贤学生,死前发现躺的席子花纹超过了他的身价级别,也嚷嚷着爬起来要换,换成低级的,结果没等抻完席子就把他折腾死了。席子在屋内的摆设位置也有尊卑的差别。不同级别得人席位不同,离开门得远近,是东是西都蕴涵着等级秩序。臣子不能和君主同坐一席(当然,男人和女人也得分开)。入席时候应该从席的后面上去,谁从前边迈上去谁是混蛋。坐下以后,膝盖离席子前沿保留一尺间隙,以表示谦恭。若是在读书和进食的时候,则又要不保留间隙,往席子前沿坐,以免看不清书或将食物落在席上,那就不乖了。

      至于谁给谁铺席子,谁给谁撤席子,屋子里、院子里不同级别的人点几根蜡烛,登上台阶的时候,什么级别的人从东,什么人从西,什么人每登一级都要稍微停一下,让两足都在同一阶之后再登,等等,对于周天子、诸侯、人臣、士人都有不同的详细要求,堪称繁文缛节。通过演习运用这些礼仪,使得下级对上级的服从被固化在日常生活行动之中,以至于从骨子里都习惯了尊重君长,从而忘记要造反了。也是啊,以当时幅员辽阔的中国,成百上千的诸侯来论,大周朝的三四万常备军哪里看管得过来。礼仪可以起到千军万马所不能起到的作用啊。

      周小公利用《周礼》,花了三年时间,最终把鲁国的东夷秉性狠狠地整改过来,从而稳定了这个在“周公东征”时反周最凶猛的国家。但它北边的山东临淄却是另一个景致。姜子牙因为功勋盖世,被封到了山东东北部的临淄,是为齐国。作为武人,姜子牙尊重和保留了东夷人传统秉性,也就是尚武精神,其中体现着竞争意识。姜子牙鼓励竞争,发掘有一技之长的专家,重用能人和功臣(而不是像鲁国那样讲求亲情而把任人唯亲)。姜子牙说:一定是能力强、在竞争中出类拔萃的能人才可以重用为官。姜子牙还鼓励经商,不拘一格地搞活经济,开发渔盐,治理盐碱地,鼓励妇女织造,刺激器皿手工艺生产,引导商朝遗民发展商业以补充农业的局限,国力蒸蒸日上,并且保留东夷尚武风格,不停地欺负鲁国,还搞性自由。后来,齐国成为春秋五霸之第一,还冒出来了一个大能人管仲,也是必然的。看来,什么样的土壤,就造就什么样的人才。周小公虽然利用刻板的周礼把鲁国搞得思想统一,安定团结,但也丧失了变革进去和竞争的精神,最终一直被外国诸侯欺负。而姜子牙的齐国解放思想,经济武力强大,但由于思想解放了,没有周礼秩序的束缚,犯上作乱、政治动荡也频频发生,最终被“田氏”篡权。所以,要么求稳定(像鲁国),要么求发展(像齐国),这两者是一个矛盾。纵观中国的历史,总是牺牲后者以求得前者的为多,我说得没错吧。

      上文还提到性自由,这不光是东夷族的文化(齐国有桑林,是男女幽会的好地方),即便在刻板的周礼大获流行的中原地区,周政府还是依照古代遗俗,保留了欢乐谷的娱乐项目。当时有很多人没有专门配偶,打着一辈子光棍,不组建个体婚姻家庭,所以需要欢乐谷,人们呼唤着欢乐谷。于是《周礼》规定:“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也就是一年中的某个特定季节,男女可以自由结合而不受制约,“奔者不禁”,就是俩人钻高梁地,没人管。甚至鲁国大圣人孔子的出身,也有“野合”的说法。

    • 家园 【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七

      早春温暖的阳光终于灿烂起来了,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原野,亡国之后的商人开始卷起行李,准备整队离开王畿,向北美洲移民。去美洲的事情,虽有争议,似乎也不能完全被排除。“危地马拉”现在又一尊扁平的脸朝向天空的巨的石女神像,形态几乎与我国商代一尊大理石分娩神像一样。“墨西哥”有15尊奥尔梅克式的头像与中国人模样酷似。奥尔梅克人拥有的玉圭,也类似我们商朝人的。奥尔梅克人和中国商人一样,都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玉石喜好者,而不喜欢黄金。印第安人使用的云雷纹也同中国相仿、最关键的是在美洲各地发现了数量颇多的酷似甲骨文的文字,以及八卦之类的好东西。近年来,美洲海岸又找到一些沉在海底的石锚,被认为是来自亚洲的物件。胆子更大的学者甚至指出,移民美洲的带头人是“箕子”先生,这家伙是纣王的叔叔,一个亲周派,被周人封在了朝鲜,然后进一步往美洲跑。

      还有一些商人往西跑,来到周人的陕西地盘,当然这就是迫不得已的了,周人把他们带来之后,一同带来了青铜器、文字和发达的手工艺。当然,更多的商人被遗留在旧时商朝王畿地区,被称为“殷人”,领导这些殷人的是商纣王的儿子武庚,但是周武王派了三个弟弟:管叔、蔡叔、霍叔,夹辅着武庚,号称“三监”,就是坐地盯梢的意思。

      武庚,呆在周人给他的办公小院,经常无言地走上西楼,看见残月如钩,寂寞梧

      桐,深院锁着清秋。远天里有血色的晚霞,雪样地陈列在天极,但被近山遮住

      了。还应该有雨,有小飞虫,结了群,都比他来的自由。武庚看见飞虫儿向着已

      经放亮儿的烛火黄晕里去跳舞。武庚很想大叫一声,去旷大的林地里喊:“我要

      飞蛾扑火,我要反周复商!!!!”

      周武王安排完商人的事,就返回了陕西西安地区的镐城。他觉得富贵还是应该还

      乡才对。出师一捷身就死,第二年,周武王却于陕西镐京急不可待地驾崩了,留

      下一个并不稳定的江山。接任的其子周成王是个13岁小孩,小家伙周成王正在发

      育求识阶段,忙着向周公旦学习十万个为什么,祭祀为什么用牲畜啊,为什么大

      王和臣子用的牲畜不同啊,冬祭秋祭的牲畜,犄角为什么不一样啊,豢养多长时

      间啊,等等等等,以及请客啊,讨老婆啊,办丧事啊,与臣子的见面礼啊,种种

      流程。这些东西,前朝商人都有完备的体系,周人采取了拿来主义的策略,加以

      学习继承。

      但是周成王毕竟年纪太小,能力有限,根本震慑不住“商朝余孽”和“东夷蛮

      方”――特别是纣王的猛将“飞廉”还带着游击队在山东地区兜圈子呢。于是,

      人们请他的四叔(周武王的四弟)周公旦辅政。

      周公旦善于意识形态工作,前边他曾提出“天命”和“敬德、保民”的一个中心

      与两个基本点,以祭天代替了商人的上帝,并被后世所沿用。周公旦还编排了

      《大武》这一大型革命历史剧,分六幕以讴歌和舞蹈的形式再现了周武王出征伐

      纣直到砍下纣王脑袋的全部革命场景。该剧于全体演员在雄壮的乐曲声中举起手

      中道具向看台上的周天子致以最高的礼敬(类似后世的高呼万岁)中圆满结束,

      起到了良好的教育民众作用。周公又在商礼的基础上,制定了“周礼”,规定了

      人们起坐卧行、吃饭上朝、哭丧穿衣以及男女尊卑的秩序。《世说新语》上谢安

      的老婆不喜欢男人当权,她抱怨说,要是“周礼”是周公的老婆――周婆)定的

      就好了,就能反过来压迫男人了。

      其实周公的老婆也不叫“周婆”,周公旦也不姓周。周公应该姓周王室的姬姓,

      名字叫旦,合称“姬旦”,但我可以发誓,那时候的鸡蛋一定不念鸡蛋,不然姬

      旦先生是不会容忍的。事实上,姬姓是家族标识,并不冠在名字前面,所以不会

      出现“姬旦”这样的连称。并且,鸡在那时候也不叫鸡,叫雉,后来呢,为了避

      讳刘邦的毒婆子吕太后――“吕雉”,雉才改叫鸡了。但鸡为什么现在又指“小

      姐”,还需要继续研究。

      周公旦辅佐小孩周成王,建设新的国家,日理万机,忙什么事情呢?――制定战

      俘政策,签署禁酒条例,安抚跟商王朝一鼻眼出气的小国,镇压民间“反周复商”势力,草拟分封制度,还得安置商朝遗老遗少。忙的时候,周公洗澡都有人打搅,那时候男人头发长,周公握着湿头发从浴室跑出来,接见客人,一般都是来自外地的领导干部――那一时期的中国据说还有一千八百个小诸侯国呢(商汤时候有三千个,经过历代商王对外兼并,还剩一千八)。这商末周初的一千八百诸侯与方国,是否接受大周天子领导,该按什么政策处理,小国内部趁着天下易主也在发生领导权之争,一些人拎着礼物跑来寻求周王朝的支持,所有事情都需要逐个解决。周公接见完这些客人,又跑进去接着洗澡,洗着洗着又握着湿头发出来了,反复三次,中间料理三拨客人,经常得感冒。

      除了洗澡被打扰,大忙人周公吃饭也很麻烦,扒拉进一口小米干饭,不等嚼完又

      得把米吐出来,因为三教九流的客人又来求见了,所谓“一饭三吐哺”。这样吃

      饭很容易闹胃病,但周公心里装的是黎民百姓,唯独没有他自己,所以他成了圣

      人――“汤武周孔”中的周就是他,名字还排在孔老二之前。孔子后来继承了周

      公的衣钵,发挥了“周礼”的礼乐仁德,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做梦的时

      候还经常自诩“梦见周公”,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柯云路大气功师则硬胡说

      孔子梦见周公,这是“开天目”。)

      据说周公不光主持政府工作可以,文笔也很行,他的会议讲话稿好几篇被收在了

      后来的《尚书》里边。即使是周公这样一个圣人,也会遭受不白之冤。留在中原

      看管纣王的儿子武庚的“三监”中的老大――管叔,心怀嫉恨,就诬陷咱们周圣

      人想篡夺周天子权位,并且策反了其他“两监”(蔡叔、霍叔),伙同 “武

      庚”为首的商朝遗民发动叛乱。“武庚”高兴得了不得,赶紧从“西楼”下来,

      走出“梧桐”小院,去和一些东夷族特派员洽谈,获得部分东夷族武装支持,与

      三监联手,几方势力合作发兵诛杀周公。

      天下汹汹,变乱四起,刚刚立国的大周朝立刻陷于风雨飘摇。周公在历史关键时

      刻,社稷存亡之机,毅然决定用武,他与姜子牙再次从陕西出发,东征讨乱。在

      战斗中,三监(周人)、武庚(殷人)、东夷人,三伙势力互相配合失度,各自

      为战,被姜子牙隔挡开了东夷人――姜子牙硬顶着,东夷人往中原冲,姜子牙颇

      吸了很多东夷人的“炮火”,被揍得很惨,给西边的周公争取了时间和空间,得

      以从容聚歼中原的三监与武庚这些暴乱分子:把纣王的儿子武庚斩首、“三监”

      的管叔捉住杀头、蔡叔流放、霍叔削职为民。然后周公向惊恐甫定的周成王解释

      自己的忠诚,并在周成王20岁长大成人之后,归还政权给周成王,自己重新做臣

      子。后代科举考试,写策论或者八股文,周公成了文章里的明星,言必及周公。

      他给后人立下了做“辅政大臣”的规矩和标准。

      不过,说实话,所谓的“周公辅政”是后代学者好意的编造,事实上周公蹑了七

      年的天子位,《史记》上说他坐在宝位上,南面接受诸侯大臣朝拜,背后插着斧

      钺,俨然就是天子。而小孩周成王则跑在院子里玩尿泥(这句是我说的)。为其

      如此,管叔(三监的老大)自认为是行三,(周武王行二,周公行四),在周武

      王死后,如果要兄终弟及的话,也应该是我老三管叔上台,而轮不到你老四鸡

      蛋,于是他发动暴乱,又联合了时刻想着“反周复商”的武庚。不过这家伙很

      傻,和商朝“余孽”武庚粘乎在一起,只能使自己陷于舆论上的被动。

      接着,周公和姜子牙又联手去收拾东夷族。东夷人早前斗垮了纣王,却被周人抢

      先摘了桃子,自然一直不服气,早想与周人一较高低,于是配合三监与武庚一起

      反周。在三监、武庚伏法以后,周公东征,这场战斗持续了三年,东夷的十几个

      国家卷入其中。但战斗壮烈的细节无闻于历史,我们只知道周公把反周最厉的奄

      人(曲阜地区)全部骟掉(限于男人),这也是为什么后来的太监又叫“阉

      人”。我们可以想象,那些战争幸存的男人,有的人额上被路上了墨印,有的被

      刺瞎了一只眼睛,他们的家园在焚烧,他们在周人的驱赶下跌跌撞撞地走向远

      方,成群结队去中原各种劳动场所消磨残生。这些亡国奴再不能回到他们的家

      乡。至于那些惊慌失措的妇女们,则被狂喜的敌人你争我夺。特别是东夷贵族的

      公主们,她们美丽娇弱的躯体还来不及挣扎,就被剥掉哀悼父兄的丧服,像一具

      具雪白的牺牲,被献于庆功的祭台。据说只有她们纯洁的血,才能安慰阵亡的战

      土之灵。

      当然,这些想象也许对周公不太公平,而人祭的现象,随着文明的进步,到了周

      朝也越来越少,但我们可以确信的事实是:纣王遗留的猛将“飞廉”,带着商王

      朝原本驻扎在山东地区的主力军队,与东夷族并肩战斗,跟周公、姜子牙统帅的

      周军进行了长期鏖战,期间胜负有起有落,但是失去帝国财政支持的飞廉禁不起

      消耗,也没有补充,他的主力越打越少,直到被追到了海边,山穷水尽,飞廉在

      祭祀告白了纣王在天之灵之后,拔刀自杀。一个烈烈煊赫的商王朝,经历六百来

      年风雨历程,至此彻底焚灭。

    • 家园 青铜时代的战争系列

      给个连接:

      http://www.ayooyoo.com/bbs/list.asp?boardid=9

      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完整版

      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完整版

      青铜时代的鳄鱼战争完整版

      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战争部分版,只有第一章到第四章,希望梦晓半生能补上。

    • 家园 【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六

      周武王的伐灭商王朝,并不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推翻政府。它更像努尔哈赤之入主中原,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由侵袭而实现的政权颠覆。当然,这个国与国,是带有宗主国与附属国的色彩,而不是完全对等。所以,灭商在当时人看来,是文明落后的异族周人灭了正统的商人。就像大清兵灭了明朝,明朝人感情上很过不去,商朝人也是一样。“反周”复商势力在暗自酝酿,很多人估计在寻找纣王的遗子。

      周人也一样不安,如履薄冰,担心一觉醒来,商族残余势力与虎视眈眈的东夷人闹出翻天覆地的意外变化。于是,姜子牙提出了“爱屋及乌”的成语,要求:“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把他送到纽约――对不起不是。如果你爱一个人的屋子,也就连带爱他的乌鸦。恨一个人的政权,就要杀光他的臣民。”姜子牙想实行种族灭绝政策,首先拿纣王的儿子武庚开刀。周武王的四弟“周公旦”是个冷

      静睿智的人,对老姜的叫嚣嗤之以鼻:“我认为,想平静风雨飘摇的现状,必须

      尽快加速理论工作建设。”

      “什么意思?”

      “诸位想过没有,煊赫四方的强大的商王朝,骤然间被我们‘小邦周’所颠覆,

      不只是商人惊恐,连我们自己也奇怪。那个被商王所礼敬膜拜的上帝哪去了呢?

      怎么关键时刻掉链了呢?疑问之余,我们只能这样告诉商人:上帝的庇护也不是

      无条件的,God only bless those who is deserved。你们不是口口声声称上帝

      吗?那我们就说上帝已经遗弃你们了。我们造出一个‘天’来,取代他的“上

      帝”!这样,颠覆了他的国家还不算,我们更要推倒他的精神支柱。”

      周人于是创造性地首次明确了“天”的概念,天有自己的心思,就是天命,能治

      理好国家的人,自然就有了天命。在周人看来,天命不是没有条件的,它只照顾

      那些“敬德”“保民”的尘世之王。商纣王之失去天命惠顾而亡国,就是因为纣

      王没能“敬德、保民”,而我们名正言顺接过大统,就是因为具有“敬德、保

      民”气质。天命的概念从此兼并了商人的上帝,就像狭义相对论被广义相对论所

      包容。从此,中国人开始提天,而不再奉承上帝。周王也从此获得了“天子”的

      专称。

      这种以“天命”为中心,“敬德、保民”为两个基本点的难能可贵的理论体系,

      确实比从前商王朝单纯依赖祖先之灵与上帝撑腰的“鬼治主义”迈进了一大步。

      它引进了“德先生”和“民先生”这两个崭新的充满生命力的概念。

      周公旦把这一套新思路向周武王汇报以后,武王登时感到豁然开朗,底气十足。

      不再为自己以武力抢来天下而惶惑了,原来我们是承继“天命”的啊。立刻祭拜

      祖先,告慰季牧师、周文王的在天之灵,以及远祖后稷的魂魄,然后登上大周天

      子的宝位。

      在大典上,我们猜想,陕西的那种“威风腰鼓队”也做了献技表演。此艺据说有

      四千年历史,很像求雨的仪式:骤雨飞溅样的鼓点,乱蛙蹦跳般的脚步,非常热闹。

      下面就是我们要说的了。既然商朝王把“天命”输给了周人,那一定是商王在

      “敬德、保民”两个基本点上极其失败,这就有必要拿出纣王失败的证据,才能

      说服商人认命。于是往纣王脸上涂鸦的运动开始了。周武王在《尚书》中开列了纣王六条罪状:

      第一是酗酒;

      第二是不用贵戚旧臣;

      第三是登用小人;

      第四是听信妇言;

      第五是信有命在天;

      第六是不留心祭祀。

      这些罪条虽然属实但并不算过失,有的甚至用现代的价值观判断,富于进步意义。比如第二第三条的“不用贵戚旧臣、登用小人”就很有代表性。这里的“小

      人”注意不是后代意义上的“君子、小人”那种道德观念上的小人,而是相对于

      “贵戚旧臣”(商王族亲贵,前任商王任用的旧臣的子嗣)来讲的出身低微的

      人,即没有显贵家族背景的人,说白了就是“非高干子弟”。纣王打破血统论,不录用王族中的亲贵和从前商王的旧臣之子,而是提拔录用出身卑微之人,这在

      周武王看来是不能接受的过失,而今人眼光看来属于进步的用人观:是“唯才是

      举”,打破了“用人唯亲”的血统论。

      从前商王武丁任用出身低微的“傅说”也是一种“登用小人”。不过,在当时的

      历史条件下,任用出身低微的人而停掉亲戚不用,会遭到亲贵集团的蜂拥攻击,

      所以,武丁被迫采取托梦的曲折形式,来提出录用傅说。

      同样,纣王为了挽救帝国的颓势,进行的这些必要的人事调整――录用“非高

      干”的能人取代腐朽的权贵,也必然导致了以其大哥“微子启”为首的亲贵和旧

      臣集团的疯狂反对,“微子启”甚至采取不合作的政策,带着自己的人怒而走

      掉,从而分裂了商王朝的统治核心。从史料上看,类似的上层分裂不限于“微子

      启”一案。纣王的叔叔比干被处死,叔叔箕子被下狱。这可能也是因用人制度的

      调整触及了这些叔叔们的亲贵家族利益,以及其它的“政见不合”,最终与纣王

      发生严重冲突。不论谁对谁错,谁好谁奸,高层集团内部发生了巨大意见分歧和

      形式上的明显分裂,我说巨大是因为有人已经为此而死,这都很大地破坏了商王

      朝的国运。

      纣王这些人事改革,被当时的人(包括他的敌人)所不能接受。就这么一点儿人

      事变革,都是那么的难啊!可见商王朝之积弊已久,问题之复杂,现实之难办。

      一个末代帝王又能做点儿什么呢?只有挣扎一番之后,等着去殉死他的王朝罢

      了。这一点再次使我们想到了明朝末年的崇祯。

      至于说纣王“听信妇言”,其实是少见多怪,商朝女性活跃,在政坛颇有作为,

      如前代武丁的“妇好”就是一个女性从政的杰出例子。纣王听信妲己,即便这是

      事实,我们也不要奇怪。当“贵戚旧臣”都不支持、不理解他的用人之纲,甚至

      分裂而去,那他也只有跟自己的媳妇合计国家大事了。当社稷危荡,如蜩如螗,

      如沸如羹(像蝉那样高叫,沸反盈天),这样的社会动乱局面下,人心惶恐,个

      怀叵测,也只有媳妇还是跟自己坐在一条船上值得可信赖的啊。

      而所谓“信有命在天、不留心祭祀”的罪状,这是小节,而且并不属实。从出土

      卜辞上看,纣王的爹和纣王时期,其祀典体系比前代最为成熟完备。

      总之,周武王给纣王定出的这六条大罪,只有第一条“酗酒”算是有点价值

      和力量的。但是商朝人好酒,喜欢以酒佐餐、聚众豪饮,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从

      出土物来看,商朝后期的饮酒器明显激增,表示了社会饮酒之风蔚然。商帝国积

      累年头久了,财富丰厚,人们闲逸,走上饮酒的路子,好比古罗马帝国在烂熟时

      候的豪吃豪饮,是必然的事情。好比美国人现在富裕了,工作也轻闲了,钱也一

      大把了,就开始吸毒了。你也许会说,商朝社会的饮酒风气都是纣王带的头。这

      也是想的太简单化了。譬如说,假定如今美国吸毒问题严重,这也是克灵顿带的

      头吗。商代后期饮酒成风,成为社会隐患,是严重社会问题,原因该是广泛而复

      杂的,不单纣王一个想干,他推动也好,或者制止也好,想作移风易俗的变革,

      都不是那么容易。就好像清朝末年吸鸦片蔚然成风,不是某一两个皇帝能改变的

      了得,当时下层、中层乃至高层亲贵的人拼命要吸,皇帝根本拗不动他们。喝

      酒、吸毒、吸鸦片,这类问题的解决需要从社会根本机理与矛盾的梳理出发,这

      对于忙于应付东西外敌、内焦外困的商王末帝纣王来说,固然是无法实现的。

      我们中国历史上,历代王朝最后一个帝王在事到临头时一般有四种选择:自

      杀、逃跑、投降、被俘。能有勇气选择第一种的,绝无仅有,好歹应该算是英

      雄。纣王自焚鹿台,与明朝末帝“崇祯”自挂煤山,颇为类似啊。光这一点也值

      得钦佩,并且看出了他的无奈,这个社稷的根本矛盾实在是闹的无法药救,才最

      终选择与它共亡。不过,崇祯的命要好一些,没有像纣王那样被清朝人拼命埋

      汰。

      崇祯没有遭到大清人埋汰,是因为大清兵势力雄大,拳头很硬,可以替代嘴巴来

      说话。而周武王的万把人,起自西方撮而小邦,面对庞大的商王朝帝国,虽然胜

      了,但需要拼命辩解,以免遭受四方反弹袭来的灭顶之灾。所以,给纣王泼脏水

      势在必行。但周人泼的并不厉害,只是上述六条的就事论事而已,还不涉及纣王

      人身。我们从商周史料《今文尚书》之《商书》、《周书》诸篇中,均再未见商

      纣王失道失国的罪状,也无焚炙忠良、滥杀无辜、嗜血成性之类记载。总之,周

      人还没有把他与“暴虐荒淫”四字挂上钩了。

      纣王真正之被脸上涂鸦,还不是他的敌人周人干的,而是五百年后春秋战国之

      际,那些学者们为了把自己的学说变得振振有辞以便游说诸侯,就需要拎出纣王

      这批古人来说事,甚至不惜伪造古史。春秋战国的人说话,喜欢举出极好的好人

      (也就是他们捧起来的圣人),以及极坏的坏人,作为正反例子,来说明自己的

      论点。于是,尧、舜、大禹、商汤、周文王、周武王都被包装打造成了极好极好

      的完人圣人而推出了,与之对应,走向另一个极端的就是极怀极怀的坏人(没有

      一点好性,坏的彻头彻尾的)夏桀、商纣王、盗跖几位可怜而无辜的先生。也

      是,他们是亡国之君,前者是开国大帝,不挤兑他们挤兑谁呢?

      其实,世上哪有百分百好透了了好人,和坏透了的坏人呢?但是夏桀和纣王终于

      开始与“暴虐荒淫”四字挂上钩了。学者子贡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有点看不过

      去,说道:“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后世言恶则必稽

      焉。”纣王虽不好,但不至于如此之坏,所以君子千万别把自己混的太差,否则

      以后的人要举出恶事来说理,就一定涂抹了他来充数!

      在春秋时期,关于纣王的罪状还只限于“比干谏而死”。到了战国,比干的死法

      被活灵活现地演义丰富起来了,屈原说他是被投水淹死,吕不韦的门客说是被剖

      开了心,到了汉朝刘向说纣王剖开他的心是为了好奇,想看看“圣人”的心是不

      是七窍,到了晋朝,“皇甫谧”医生说纣王还解剖了比干的媳妇,想看看她的胎

      儿形态――我看是你这医生想看吧!医生想看活体解剖是可以理解的,但自己想

      看自己不说,说别人就不乖了!

      至于纣王最著名的“酒池肉林”、“炮烙”的事情,大周朝初期的文献上也从来

      没有过,春秋时代也没有,是到了战国末期的“韩非子”先生,首次描绘而成,

      我们不得不承认他是非常了不起的:“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

      于土??,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

      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居五年,纣为肉圃,

      设炮烙,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

      韩非子罗嗦了这么半天,最终的目的却不外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论点:“天下之难

      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意思就是防微杜渐。从而告诫他所爱戴的

      君王们,不要“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啊,否则就成了纣王那样的亡国之恶君

      啦!纣王使用象牙筷子,不在乎这些小错,不断积累,终于错越来越大,酒池肉

      林,以至于亡国!这种牵强附会,把纣的亡国简单归结于为纣设想出的“奢

      侈”,而忽略当时的国际国内政治、经济与民族的种种矛盾,是肤浅的、片面

      的、也无道理的。但韩非子确实把“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道理讲的非常生

      动,是可以打一百分的作文了。而韩非子作文生动成功的原因,就在于有纣王这

      么个“意象”可以供他打扮起来任意当道具用。

      到了西汉,司马迁在酒池肉林的基础上又加了“男女裸奔其间”,从而使他的文

      章也很生动,刘向也不干寂寞,首次把鹿台的面积升级为“大三里,高千尺”,

      并且详细设计了炮烙的图纸,还让妲己坐在佳宾席上旁观,看见罪犯调到火炭

      里,鼓掌而笑。到了接下来的东汉,纣王脸上留的空白不多了,只好把酒池的面

      积扩大到可以行舟,牛饮者达到三千人(这个罪状同时又塞给了夏桀一同分享,

      哈哈)。时光到了晋朝,“皇甫谧”医生咬咬牙,把鹿台的建筑面积,比汉朝提

      高了十倍,达到“高千丈”的地步,并且觉得炮烙还不过瘾,皇甫医生还设计了

      一个热熨斗,让纣王的犯人举着,一会儿手就烂了。不愧是医生啊,估计还是外

      科的。

      总之,纣王的脸上就是这么一点点脏起来的,前后用了一千多年时间。我们有理

      由相信,纣王作为亡国之君,本来就跟明朝的崇祯一样平普,甚至比崇祯还来得

      有能力些,进行了人事改革和征伐东夷这一系列挣扎,最终殉死他的王朝,这是

      他的本来面目。后人之所以这么埋汰他,也说明是被当时的皇帝压迫的不行,只

      好借涂抹纣王来告诫人君,起到劝善惩戒作用。倘如此,纣王牺牲了我一个,也

      算是幸福了后来人,可以含笑九泉了。

    • 家园 【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五

      纣王在十五年之中前后组织了三次针对东夷的大规模进击,每次都是亲自率兵出征,为期都在一年上下,可谓倾动全国物力,互相消耗得非常厉害。东夷人与纣王之间发起的旷日持久的三次大会战,一定来的异常惨烈,只是由于东夷人最终没能掌握政权,所以战争的细节淹没于历史,无闻于后世。

      以当时生产力相当低下的境况,长期战争足以拖垮一个王朝。纣王虽然东线作战取得胜利,但国力已经枯竭,而且西向防御的大门长期敞开。周武王立刻抓住时机,撕掉脸上的笑面虎画皮,兴兵中原,一举灭之,而且灭的很轻松。

      我们有理由相信,周军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商王朝的灭亡,四分之三的“功劳”在于那些东夷人的撕咬。这就好比大明朝的灭亡,是先被李闯王长年折腾,掏干了它的躯壳,才轻易亡于关外的满清了。

      纣王亡于周人之后,东夷人气鼓鼓地说:“明明是我们斗垮了纣王,却被西边的老客先摘了桃子!”于是,东夷人与周人之间,随后又进行了三年角逐,这就好比项羽和刘邦在共同推翻大秦朝以后的五年争霸战。最终,周人攥紧了中原大桃,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的第三个王朝。

      让我们把镜头拉回“武王伐纣”前的动员大会上。为了选择最佳的作战时机,周人照例进行了封建迷信的占卜活动。打仗讲究天时地利,天时好不好,就是这占卜的东西说了算,也就是乌龟壳和蓍草说了算。

      周武王占卜显示,天时却很糟糕,乌龟壳和蓍草都说“大凶”。雄心勃勃的新兴王朝领袖们面面相觑,姜子牙当场耍赖,呸呸地吐唾沫:“不算数!枯骨死草,知道什么凶吉!不算数!”命令集结在城外待命的部队拔营出征,进攻商帝国。

      (一千多年以后,前秦王符坚准备南征东晋王朝,占卜的结果也是大凶。他援引了历史上武王伐纣这一幕,给自己充满信心的玩火计划寻求辩解。然而天命却狠狠捉弄了他,乌龟壳的预言使他在淝水之战不仅输光了60万军队,还倒贴了自己的人头。)

      公元前1046年,西北高原风和日丽的万里长空下,一个新兴王朝久经积蓄之后,崛起在苍茫地平线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位世故老人率领下,车上载着周文王得木主(有点抬棺大战的意思),预备渡过黄河,把他们的龙旗插到几千里以东那个虚弱的旧王朝坟墓上去。这支军队总计三百辆战车,虎贲三千人,兵员并不庞大。当然还有一些同盟国辅助出兵,担任配合作战,主要是来自长江汉水流域的九头鸟(湖北人),以及巴蜀(四川人)。军队进发得并不迅速,他们后面跟着牛车。牛在那时候不负责拉犁,牛平时无忧无虑吃了睡睡了吃的,像猪一样,等着被杀了吃肉。大牛则用于拉车,打仗的时候,马拉着战车在前面逞能,牛套着辎重在后面输送给养。总之,牛在那时候还是见过世面的,还是比较牛的,不需要“脸朝黄土背朝天”地享受耕地的苦差。牛慢慢学会耕地,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猪呢,则直到现在也没学会)。

      就在这个时候,还多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一对老哥俩,伯夷和叔齐俩大贤人,急急慌慌从养老院追出来,抱住周武王的车辕,说了一大段“子不可以背父,臣不可以叛君”、“不可以暴易暴”等等令人费解的人间第一大道理。

      左手持黄铜大斧子(钺),右手攥着白牦牛尾巴的周武王,给说哑巴了。回头看看左右,左右举起青铜短刀。姜子牙抬手说:“都是义士啊,放他俩走了吧。”

      大军带起滚滚遮日的黄土,从两个发愣的老头子面前碾过去了。伯夷、叔齐老哥俩当然懂得,大周兵旗上的图案,是龙,因为周人崇尚文采,商帝国则是虎,因为他们崇尚威武,而再古远的夏代,旗子上是日月,因为他们崇尚光明。

      龙旗和虎旗的一场恶斗就要来了,俩老头该站在那一方呢?当然,不食周粟的两个倔老头以饿死首阳山的实际行动,向历史交上了他们的答卷。这俩个老头的来历,我们还需要插叙一嘴。他俩本是孤竹国君长的儿子。孤竹国老君长死了,命叔齐继位,叔齐觉得普天之下最贤的人,莫过于他老哥伯夷了,就让位给伯夷。伯夷认为四海之内最贤的人莫过于他老弟叔齐了,就非不接位。两个天下最贤的人互相推让,觉得华北之大,已容不下两个并世贤人了。于是他俩就一起出逃(有点搞笑,逃什么呢,又没有人追)。

      这一对儿被自己的伟大吓跑了的人,听说陕西的周文王善于养老,就投奔那里了。放着自己的国君不干,去陕西吃吃白饭。就这么俩人,司马迁还把他们放在《史记列传》的第一篇去大书特书。两个大贤人都撂挑子了,孤竹国没多过久就被异族占领,成了山戎的大本营,四处外出骚扰。后来齐桓公管仲同志北征山戎,才平定了这里,这是后话不提。

      这只万人队伍卷起烟尘,继续前进。这个想象却是错误的,当时的黄土高原一片苍翠,并没有黄沙。而当军队下滑到了华北平原,更可以看见百分之四十的森林覆盖着郁郁苍苍的平原。就是说,这一队人向左扭头,可以看见茂草摇转的草原和城邑农舍;向右,则是野兽们的乐园,阳光钻不进的大森林里穿行着披毛犀、三趾马、剑齿象和李氏野猪。

      在一千多里行程的末尾,周武王龙旗的一方,列阵在河南淇县(朝歌)的郊外一块叫做“牧野”的地方。与之对峙的,是纣王虎旗的一方:蔚然大观,铺天盖地、持矛横戈,总计――哇!十七万兵马,蝗虫一样麇集在我国中原大地三千年前的黎明之下。

      不过,这个数字是被夸大了的。甲骨卜辞显示,商王朝一般出征方国,兵力不过万人上下,现在是王畿保卫战,固然动员的多一些。但是长年与东夷的消耗战,已经使得商王精锐尽死于外,主力牵制在东方,能够被组织起来仓促应战的恐怕多是临时征发的民夫,人数也绝对不会超出三五万。

      大风自东向西,吹过纣王仓促拼凑起来的乱哄哄的行列。这些临时的民兵,很多人捏戟的姿势还很像捏锄头把儿。大风猎猎席卷,吹到远道而来的西北人刚劲强韧的脸庞和岩石般屹立的身形上。

      当战场部署完毕,姜子牙先说:“请大家举起你们的戈,排好你们的盾,竖起你们的矛,欢迎领导讲话。”(矛的根部有铜钉子,可以扎进泥土,像旗杆那样竖起来)

      “嗟,呜呼――”周武王说,“各位友邦执事、各位诸侯领导,各位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长、千夫长、百夫长,各位战车兵、徒兵、虎贲,大家好――大家辛苦了。古话说,‘牝鸡无晨’――什么意思呢?母鸡不应该打鸣!如果母鸡负责打鸣报晓,这家人就要倾家荡产了。而今,商纣王听信妇人之言(是美女“妲己”吗?),蔑视祖先兄长,用奇技淫巧取悦妇人,真是个独夫!

      “今纣王侮辱无常(又是侮辱了金木水火土?),剥丧元良,商罪贯盈,自绝于天,结怨于民,上帝都不照顾他。我父亲周文王好比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顺应天意。虽然纣王有亿兆之人,但是离心离德,我有能臣十人,而同心同德,诸侯拥戴。我要执行老天的惩罚,率领熊虎之师,吊民伐罪,永清四海。”

      这篇记录于《尚书》的誓词,光成语就出了一大堆,什么“离心离德、同心同德、恶贯满盈、牝鸡司晨”,还有“独夫”,以及“自绝于人民”。都是骂纣王的。给纣王泼脏水的工作,现在正式开始了(并且加泼了一千多年才泼完,直到无处可再泼为止)。其实,纣王即便是个圣人,他的敌人和新王朝也要骂他。因为既然要打他,就不得不骂他。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周武王身后的一个史官,回望了一下天际渐渐淡去的星影,记录下了在这一激动人心时刻天空上的星座和月相(铸刻在了一只青铜鼎上),从而使得3000年后的学者,在借助计算机的复杂计算下,推算出当天的时间是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

      战鼓从周武王身后擂起,起初声音不大,你精神太集中了,以至于觉察不到鼓从什么时候敲起。随后,你知道它是在你的胸膛里和你的心脏一起敲动,咚咚咚咚,旌旗和鼓指挥着战车像幽灵一样轻轻在日影下布置成十几纵列方阵,横排展开。鼓声指挥战车的车位,指挥步兵的脚步和站姿、蹲姿,指挥各种兵器错落有致地扬起或挺向前方,甚至每一个士兵的举目仰头,每一张脸上的严峻表情,胸膛的呼吸,肌肉的抽动,牙齿的咀嚼,都在鼓声信号指导下,精确地调动。这支万人队伍,就像一只猛兽,把身体里所有的发条,紧紧上满。

      当敌众我寡时,只有把三军统帅得像一个人,才能够稳操胜券。深明此理的大白

      胡子前敌总指挥姜子牙,在指挥车上将令旗向日中直指,“杀啊――”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最大规模的战车协同步兵野战,在两大决定王朝命运的军团之间,残酷展开了。

      战兵迅猛的冲击力和机动性是步兵无法比拟的,战争机器一旦启动,就一定要搅出血汁。这次战役中的牺牲据说是流血漂杵,够意思的了,血水漂浮起了杵。杵是棍棒,两端带棱,比起昂贵的青铜武器来,杵是廉价的劣等兵器,自然是那些仓促组织起来的农夫们用的。可见主要是他们失掉了武器,也是他们的血在飘。

      牧野之战的风云际会与喧嚣变幻,在后代史书上却被搞得模糊不清,有人根据《尚书》说是“流血浮杵、赤地千里”――红色染红了千里大地。但是这样的话,就有点像周人用极其残酷的手段夺取了商人拼死捍卫的政权,与一代圣主吊民伐罪的主题有点脱钩,于是在先秦、汉朝,出现“商朝人临阵倒戈,调转武器,为武王前驱,向七十里外的商朝老窝朝歌杀去,开开大门迎闯王的感人场面”,因而战争并不残酷。到底孰是孰非,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按《逸周书》记载,武王伐纣,杀死一亿零七万人,俘虏三亿人。这也是“天呀!不可能的。”好在古人的亿和现今的亿不一样!按照十进位的标准,个、十、百、千、万、亿,亿应该是十万。杀死一亿七万人,俘虏三亿人,应该是杀死17万,俘虏30万(仍略多啊)。

      纣王没有出现在战斗现场,他也许知道这场战斗是徒劳的,纣王为自己的归宿做好准备。恶来担任了战场指挥主要将官,此人“力角犀兕,勇搏熊虎”,不过那是如干年前的事情了,他在一番苦战之后,被周军射中嘴巴,力尽而死。他的老

      爹飞廉,其时尚在山东地区组织抗击非典(对不起,抗击东夷。晚上太困了。)

      周武王牧野之战大获全胜,乘胜奔袭七十里,碾碎朝歌城垣,兵临城内王宫。纣王不想让自己落到属国周人的手里,就穿了珠玉连缀的礼服,在鹿台上,自焚了。周武王用他那举了一路的大斧子,割下商纣王烧糊了的脑袋,悬挂在大白旗下,从而登上了周天子的宝座,一并被割下脑袋的还有美女妲己,挂在小白旗下。唉,也算是白首同归了。

      顺便说一下,武王割商纣王脑袋所使用的大斧子叫做钺,这习惯一直流传下去,直到汉代,砍罪犯脑袋还使用这种钺,使用的时候还要配合一个菜板子――叫“砧”。至于刽子手改用鬼头大刀,那是很后代的事了。“钺”和斧子其实略有不同,“钺”刃部弯月形,样子夸张,像戏台上程咬金的板斧,后来当做皇家仪仗队的道具,欧洲也是如此。皇帝赐钺就表示授予军权。而斧子是有效的野战兵器,宋朝人经常使用长柄斧砍金军“拐子马”的马腿。

    • 家园 Re:【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一

      我已看过:

      《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

      《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

      《青铜时代的鳄鱼战争》

      这三部。

      不错,我喜欢写我们秦人的那些章节。喜欢潇水先生的笔法。

      希望有更多的好作品问世。

    • 家园 Re:【古代】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六章 大周天子 一

      还有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 春秋末战国初

    • 家园 我贴过了,别再累了。都贴完很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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