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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我父母对三年困难时期的回忆 -- 高野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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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我父母对三年困难时期的回忆

    不是我抬杠啊,我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这是局部地区的事实,怎么正确认识是您自己的事。

    先说我爸。我爷爷是陕西关中平原上一家普通农民,60年的时候应该有7个儿女,我爸排行老五,当时大约十岁出头。当地土地肥沃,是棉粮基地,但人多地少,平均每人一亩左右。当时主粮是高梁,玉米算改善生活,白面只用于过年和待客。

    我爸倒是讲过一些三年困难时期有人饿肚子的事。不过我发现他讲的故事都是从不知道哪里传来的,纯当谝闲传讲的,可信度不高。要追问他自己身边很近的人谁有挨饿的故事,就语焉不详了。我从没听我的任何一个伯伯叔叔姑姑说过那三年挨饿的。要问我爸自己有没有挨饿,他含糊地说也饿过。不过据我观察大概饿的很浅,他自己都没多大印象。相比之下,我爸更常讲的是他如何在三年困难时期把胃吃坏的故事。

    原来我爷爷有做凉皮和锅盔的手艺。家里的白面他不吃,都烙成锅盔拿出去卖。当时我爸跟我二伯正是调皮和嘴馋的时候,一会儿跑到厨房掐一块偷吃。吃个半饱,到正经吃饭的时候又不肯好好吃饭了。时间一长,胃就一直不好,直到他三十多岁时才因为别的机缘把胃养好。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不好好吃饭,我爷爷说我,幸亏没有生在国民党军队里。军队里吃饭都是抢的,手脚慢的就要挨饿,哪还敢挑食。现在想起来,我爷爷也没说拿三年困难来教育我。似乎可以从旁佐证。

    要说我爸好歹还提到个饿字,我妈则一向对别人所说的三年困难表示诧异和不理解。她自己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么段困难时期。

    我妈是陕北黄土高原上人。我姥爷也是户普通农民,有三个孩子。因为我姥姥去世的早,我妈很小就在家里操持家务。三年困难时期,我妈应该正在天天踮着脚尖做饭吧。陕北土地贫瘠,灌溉困难,基本上靠天吃饭。种小米,高梁,玉米,土豆。没有米面,多吃杂粮和蔬菜。不过由于地多人稀,并不觉得粮食不够吃。他们也不用吃返销粮。事实上,六十年代末我妈和姨离开陕北到关中工作的时候,都白白胖胖,红光满面。我看过一些她们十几岁时的照片,确实没有任何挨饿的样子,当然,那时已经是六十年代中期了,三年困难早过去了。不过,我妈确实对别人口中所描述的三年困难一直很困惑。

    也有一个旁证。我姥爷家村前有一条河,河里有鱼。六十年代末公社修了个水坝,弄了个小水库。当地人不吃鱼,水库里的鱼长到很长很大。不吃鱼的习惯直到我八十年代回陕北的时候还没有改变。当我读《平凡的世界》里描述陕北农民不会吃鱼的段落,觉得备感亲切,怀疑路遥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呆过。说远了,收回来。这从侧面说明了那三年当地农民应该没有饿得太厉害,否则谁会放过那满河的鱼呢。

    当然,我不是不承认那三年全国很多地方老百姓挨饿。我伸手出去摸到的只是大象的一两根毛发吧,我猜想。

    关键词(Tags): #三年困难#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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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挖野菜:

      我的挖野菜经历:“掏猪草(挖野菜)”,身上肯定带有“柴刀”,形状象镰刀,齿状小镰刀,我们那儿的叫“禾镰”,专门割稻禾用的)。凡是猪能吃的,凭我们的手一定能“掐断之”,用不着刀,所以掏猪草(挖野菜)用手即可。

      猪草一般人也能吃,所谓野菜是也,饥荒年代掏猪草就成了挖野菜(俺没碰上3年困难时期)。掏猪草(挖野菜)一般不带竹篮,而用布袋或麻袋,系在身上,行动方便,没有“累赘”,一天下来,总得有一担,大小不论,才能交代得过去,随手砍一颗

      小树当扁担,扁担的前头挂一布裙(类似城里人的“饭兜兜”)扎起的包袱,可包装猪草二、三、四十斤或更多,后头挂一布袋(或麻袋),作为平衡,也有二、三、四十斤,相当于半袋子。随认识的猪草品种增加、采摘加速,三十斤一头向四五十斤变化,乃至一天下来竟达百把来斤。

      掏猪草(挖野菜)最有兴趣的是摘野果子,农家孩子多少童趣蕴藏在野果子里了,除了人们熟悉的野枇杷、野橙子、野板栗、野桃子……还有一种类似“弥猴桃”的果子,恐怕就是野生的弥猴桃,熟透了非常好吃,很能充饥。野生的杨梅,在每年的

      黄梅雨季成熟(6月),甜蜜的品种要进较深远的山里寻觅,近处的不到熟透已进“看牛娃”肚里,掏猪草(挖野菜)一族的,摘杨梅是每年的“传统”节目,家家户户的杨梅酒都等着呢。入秋后(8月),野梨子,上口颇佳,但个儿就比不上天津雅梨、唐山梨喽。那种看上去象草莓的红色野果子,更是引诱我乐此不疲愿去掏猪草(挖野菜)的“动力”,几乎每次都吃得不少,嘴角都是红红的……看牛的小孩们,几乎天天吃。

      碰到过野兽么?一次,当我坐上一株野杨梅树上甜滋滋品尝杨梅时,好象听到什么,猛然瞧见不远处(20~30米),一狗熊瞎子也趴在另株树上吃杨梅,你的心一下跳到喉咙口……,狐狸、野猪什么的就常见啦。碰到过蛇么?曾先发现有一条头已经竖起的蛇,正对着你一起掏猪草(挖野菜)的同伴,而同伴朦然不觉,这时……这记忆的匣子啊。

      这是旧贴。农村孩子,无论什么年代,从盘着头发的明朝或更久远朝代、到留着辫子的清朝、到光着头的民国……都看牛、掏猪草(挖野菜)……。有钱人家的孩子上学,49年后,大家都上学,但总有人上了一年、两年、三年……就开始放牛、掏猪草(挖野菜)。上学的孩子,假日也参与这些活动,暑假更是如此了,一代又一代,世代相传。穷人最好过的时候(平常年、灾年都一样),大约是6~10月夏天、秋天,各种蔬菜瓜果上来了。

      与我同时代的孩子,有的连买铅笔、橡皮都有困难的例子都有,可是6~10月确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50、60、70年代,缺钱的家庭不少、农村更是如此,唯一能让他们欢愉的不是什么新玩具、时尚玩艺儿(恐怕听都没有听过),是山上、水边、沟塘……,是捕鱼捉蟹、是摘野果子、是……。可以这么说,大一点的孩子,就是被家里大人气头上“赶出”来,也不会饿死(不想举例子了)。整个夏秋,饭桌上鱼虾不断,家有十来岁的小孩就行。

    • 家园 陕北有水源(比如河)的地方条件并不差.河里有鱼,山里有豹子.

      白白胖胖,红光满面.

      而且身高也高于其它许多地区,说明健康和营养水平也较高.

      • 家园 豹子?我表示谨慎怀疑

        陕北的山是光秃秃的黄土岭,豹子上哪藏身?只听说有狼。

        要说怎么吃肉,这些野兽是不吃的。当地人养山羊。常常在山腰掏个洞作羊圈,一条盘旋曲折的险峻小路绕上去,左悬崖,右深谷,中间还常有断路,当地人叫做羊道。因为险峻,连狼都很难下爪,就算偷到羊,一次也只能偷一只。因为羊圈虽然深大,出口却很狭窄。陕北的羊肉很好吃。

        • 家园 是有豹子的.

          【文摘】插队纪实

          ...在延安呆了三天11月3日下午回到村里,正赶上老乡们从沟里往村里背苞米,每次背10斤苞米棒子来回走十里山路记一分,村里有个叫尉铁栓的大汉,一次能背180斤苞米棒子,每天可背四到五趟。铁栓身高体壮力大无穷,曾经空手在沟里打死过一只豹子。普通汉子每次也能背100斤左右,男知青一般也就背80斤左右,每天背两趟就累得不行了。背完苞米又背苞米杆,背回来分给社员当柴烧。11月初陕北白天的气温也就是-2—4℃,早、中、晚温差较大,涝子里的水已经结冰,背回一筐苞米累得浑身是汗,棉袄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透,卸下苞米一阵秋风吹来就像掉进冰窖里浑身打颤。...

          ......我们顺大路约五华里下到沟底小河边,沿着小河边溜达,河宽四、五米,小河水流湍急,清澈见底,靠近岸边的冰还未化,阳光下似溶非溶的冰面晶莹剔透,这地方长年少人行至,大自然的美还未遭人类开发破坏。两侧刀劈斧剁般的崖壁高耸,小河沿着沟壑九曲回肠般的轨迹向前急流,眼看要撞上崖壁突然一个S型曲弯眼前豁然开阔,远处层层光秃秃黄灿灿的梯田展现在眼前,就象一个个摞迭起来的大小盘子从山脚叠到山尖。正走着忽闻狗吠,寻声看去百米之外的山坡上有一小屋,走上前去,一高个老汉迎出门来,他自诩河南人士,姓李七十有二,也是雷村人,在此居住已有十几年了,无儿无女,只养了两条二流子狗,见生人就咬,每月去村里领次口粮。我们问老汉:沟里有狼吗?老汉说:有,多着哩!还有豹子,不过人不惹它,它们一般也不伤人……。告别老汉,顺河游览,发现一处小瀑布水量较充沛,瀑布下还有一个水潭(夏日曾在此游泳、洗衣),几个人议论将来如若在此建个发电站,利用水的落差发电该多好啊。......

          点看全图

          外链图片需谨慎,可能会被源头改

          八合村的古戏台 雷村的黄土坡 当年雷村的小学教室

    • 家园 据我妈妈讲,我们老家灾害很严重

      一直到63,64年才缓过来.也饿死过人,但是不多,主要是年老或者体弱的,长期营养不良,扛不过去了.

      但是我妈妈一说起那一段还是觉得太可怕了.

    • 家园 看起来,饿死人的多发生在本来是鱼米之乡的好地方

      我觉得这个推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更加证明了饿死人的主要责任在政策,而不在天灾。

      鱼米之乡的人民,从祖辈上就没有受灾挨饿的记忆与应对经验,赶上的又是不错的年景,谁能想到会吃不上粮食呢?所以一下子打个措手不及,饿倒饿死很多人。

      自然条件艰苦的地区,人民节俭度日已成习惯,真遇到天灾,应对经验比鱼米之乡的人民更为丰富,自然人员损失会小很多。

      这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就是政策因素。

      按照逻辑常理,国家对鱼米之乡下达的征粮任务必然比艰苦地区要重很多,在那个亩产卫星的疯狂年代,鱼米之乡干部比艰苦地区的干部更有可能夸大亩产量,进一步增大了国家对鱼米之乡的征粮“胃口”。所以鱼米之乡的人民比艰苦地区的人民受灾要严重得多 ----- 注意:这个“灾”可不是天灾,而是政策之灾。是人灾!

      鱼米之乡的人民受灾最重,却天生最缺乏应对灾难的经验,自然会发生较多饿死事例。

      • 家园 浙江省省委书记江华还是比较绝的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安徽,江西还有江苏均向浙江借粮,江华的回答很简单,没有,自己吃还不够呢,那三个省就退一步,说能否借点粗粮,江华的回答是要用粗粮养猪。后来这条在文革中成为打倒江华的罪证之一。可这毕竟保全了浙江,当年浙江死的人可不多。

      • 家园 最可悲的恰恰是五八年的大丰产

        1958年8月,中央政治局北戴河扩大会议估计并正式公布1958年粮食产量将达到3000亿公斤—3500亿公斤,比1957年增产60%—90%。1958年底,有关部门把预计产量又夸大为4250亿公斤。按照这个产量计算,全国平均每人粮食占有量为650公斤,早已超过需要。1959年8月16日,中共八届八中全会公报虽然指出“过去发表的1958年的农业产品产量的统计偏高”,认为经过核实后的粮食的实际收获量为2500亿公斤,但仍然严重高估。实际上,经过后来核实的1958年全国粮食产量远低于公布数字,只有2000亿公斤。

        引自http://economy.guoxue.com/article.php/4946/2

        不管怎么说,58年粮食是大丰产了。但丰产不代表丰收。有人觉得农民收粮食就像电视放的画面一样简单,扯淡!比如我老家山东,当时主要种的是地瓜和花生。以往秋收得靠人用锄头刨开地,到了58年,又是大炼钢铁又是吃食堂,上顿馒头下顿包子供着,小高炉修这,没人舍得费时费力刨地,干脆用牛拉着犁把地翻开了账。牛把一半地瓜踩烂在地里。收花生也是如此。不耐烦从花生秧子上一个一个择,干脆往地上抖搂几下,能抖搂多少算多少。就这么糟蹋到下去,3年大旱开始,不上演人间悲剧才怪。

        • 家园 nod

          我妈插队的地方,贵州农村,当地农民就说三年自然灾没饿死多少人,倒是58年(59?57?汗,我记不清了)饿死最多,原因就是县里把产量报得很高,真到收粮的时候农民交不出,干部就冲到家里来抢。口粮抢完了,最后种子也抢,就这样在正常年份里饿死许多人。

          后来事发,据说省长被枪毙了。(我怀疑是县长,没听说过那时贵州省长被枪毙的)

        • 家园 既然五八年那么荒谬,还没有饿死人,六零年饿死人了

          既然五八年那么荒谬,还没有饿死人,六零年饿死人了,我怎么也想不通还有人说那几年是风调雨顺呢.

        • 家园 原来是这样...

          没有那种大炼钢铁 大吃食堂 闹剧般的政策,没有那种明天就进入共产主义天堂的极度乐观浮躁心态,广大农民怎么会有如此暴胗天物 浪费糟蹋??居然还有人说不是政策而是天灾!

      • 家园 又是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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