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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鱼 (恐怖+恶心,慎入, 完) -- 山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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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鱼 (恐怖+恶心,慎入, 完)

    春天的大中午,日头一照我就犯困。把<<高等代数>>往旁边一撂大被一拉我就睡着了。我想我是被魇住了。

    我觉得要醒,甚至听见外间里老爹老妈一如既往地在激烈争吵,可我就是睁不开眼。午后的太阳晒得我爆热,却好象哪儿也动不了。接着我凉在被子外面的胳膊一阵剧痛。不知怎么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小臂内侧变得凸凹不平,一大块儿乌青象是被人打了。皮肤下面象是有什么活物在拼命挣扎。我疼得快疯了,张大了嘴就是叫不出声,我都能听见自己极快地喘息声。厨房里一声脆响,一定是老妈又在摔盘子了,我听见老爹爆怒的声音:“我扇死你个老货。”

    这时我的胳膊上突然裂出个一寸多长的口子。口子里面是红色的,张合之际可以看见锯齿样白森森的碎牙排列整齐。那东西开始拼命往外挤,似乎想吸取空气,又似乎想在我头上咬一块鲜肉下来。我只能尽量把那支胳膊往远伸展,头有气无力地后仰。我尽力抑制呼吸,怕这东西闻出我的头在哪儿。

    又一阵痛彻心肺的挣扎之后,那东西的头从伤口里拱了出来。是一条我从没见过的黑鱼。它好象也很痛苦。嘴频繁地开合,每次闭嘴时都咬出清晰无误的“卡卡”声。它的眼睛是老妈教过我的标准的新鲜鱼眼睛,黑白分明,眼白清澈,没有血丝。要是在菜市场我绝不会怀疑这是一条好鱼,但现在它的新鲜的眼睛明白无误地锁定了我的脸。它的身子好象卡住了。但它极力向我的脸靠近。而我唯一能作的似乎只有把头更向后仰,现在我只能从眼睫密布的缝隙中盯住它。

    这鱼似乎知道它的时间不多了。它的头左右摇摆着,每次摇摆都让它的下半身在我的胳膊里翻江倒海地搅动。我他妈快疼死了。我好几次使劲想动另一支胳膊,还是动不了。我的身子抖得厉害,脸上眼泪鼻涕的乱流。忽然,那条鱼的身子在我的胳膊里拼力一搅,然后象颗冲出枪膛的子弹,在空中飞射过来。本能的我闭上了眼睛。

    下面的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好象我的另一支胳膊忽然好使了,我在空中一阵乱抓乱打,一边叫着一边往外跑。等我明白过来,已经坐在厕所的马桶上了。我听见老爹老妈争吵声停了,一阵蹬蹬的脚步声进了我的房间。然后传来老妈的声音:“这是什么味儿?这么臭?这地上是什么东西?”

    我没出声。厕所里很黑,没有窗户,只要不开灯大白天太阳也照不进来。门是锁的。我锁的,我锁了两道门,一道门簧,一道插销,插销是我安的。坐在马桶上我伸长腿用脚死死地顶住厕所的门。只有我自己极快的喘气声,这很好,很安全。

    突然有人开始砸门,震得只够一个人站着撒尿的厕所嗡嗡响:“你他妈在里头干什么?给我出来!”“爸,我一会儿就出来。”“上厕所就上厕所,鬼叫什么?”“我一会儿就出来。”“赶紧出来!把你那屋地上的臭水给我收拾干净!”“哦。”

    没关系,他会走的。“你在这儿干什么?孩子上个厕所你都要砸门。有劲没处使了就学隔壁老刘卖菜去!”这是老妈的声音。果然他们又开始吵,一吵起来他们就什么都忘了,包括我这个时常在厕所一蹲几个小时的儿子。自从厂子关门以后,他们没找到工作,经过半年的沉寂后忽然就成了这个样子。他们随时随地为了任何事吵,目光象锥子一样狠狠扎进对方眼里,面目狰狞好象马上要扑过去撕咬。家里乱糟糟到处是土,除了吵他们啥也不放在心上了。吵比不吵好,他们都不说话的那半年我老是作恶梦。

    在这吵架声中,我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终于我打开灯,看看胳膊,什么也没有。离得近了仔细观察,和上次一样,有一片淤青正在迅速褪去。我把水管开到最大,打了好几次肥皂用刷子使劲刷。即使老爹因为我费水再揍我一次也顾不得了。

    轻轻站在马桶盖上,我取下吊在房顶的竹篮,翻出压在底下的维生素药瓶。打开瓶盖取出一根烟,使劲闻了闻,再把烟小心地放在裤兜里。然后将一切复位。老爹要是知道我抽烟会剥了我的皮。但现在我太想抽一口了。

    烟味似乎让我镇定了不少。我蹑手蹑脚打开厕所的门,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刚刚一推门,一股夏天海鲜门市的味道冲鼻而来。我捂住嘴,低头看见屋子正中间的水泥地上一摊鞋印大的灰黑色黏糊糊的东西。上面还缓缓地冒着泡泡,很像车站边上人们吐的黏痰。

    小心地绕过那东西,来到窗前。为了确保它不离开我的视线我只能用一只手侧身打开了窗户。经过一段时间屋里的空气终于可以呼吸了。戴上老妈的防水塑胶手套,在脚边预备好一暖瓶开水,然后用一块卫生纸在那东西上小心地沾了沾就赶紧拿起来。除了带起了一缕黏丝外没什么特别。看来这东西已经化了,开水是用不上了。我三下五除二用卫生纸把地擦了个干净,还用开水冲洗了几次。

    我把擦过的卫生纸一次几张扔进马桶里,然后冲掉。看着这些纸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旋消失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上一次的事。上一次绝对没有这么疼。其实开始也是疼,后来简直痒得不行。我也是中午打瞌睡时被弄醒了。胳膊上一块凸一块凹动个没完,一动就痒得钻心。我实在忍不住就照着自己的胳膊扇了一巴掌。那些东西安静一会儿,接着动得更厉害了。我差一点叫出声来。

    后来就破了个小口,很小很小。里面爬出一个粉红的浑身是肉却找不到眼睛的家伙。我立刻想起秋天翻衣服时找出来的那窝老鼠崽子。我的秋衣秋裤被咬成碎渣铺在它们身子底下。我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用一锅开水把它们全交待了。

    这第一只粉红肉团钻出来后,尽管好象没有眼睛却不屈不挠地向我头部爬来。它身后,又钻出第二只。我能感觉到伤口里有很多东西在争夺那个小小的出口。它们在里面拼命地钻,我痒得恨不能在胳膊上咬一口。我找出作航模的镊子,跑进厕所。先把胳膊上两只扒拉到马桶里。然后一只一只从伤口里往外夹。夹几只就得冲一次水,要不这肉团居然蠕动着想爬出马桶。

    我也不知道冲了多少次水。反正从厕所出来就被老爹一拳顶到墙上,问我是不是每坨子屎都冲一次厕所。我举起胳膊想给他看,却发现除了一块淡青什么也没有。在老爹的骂声中,那块淡青也渐渐消失了。我决定闭紧嘴,要是让老爹认定我说谎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扇我。但是不久我就偷偷在厕所门上装了那个插销。

    等最后一张纸消失后我又细细地洗了手,走到外屋,老爹老妈正在喘着粗气对峙。我说:“妈,给我点钱,我该买菜去了。”老妈这才转头看我:“这么早?”我说:“今天热,卖豆芽的或许收得早。”老妈一边用眼角瞥着老爹一边给我点钱:“别的菜你还得等等,现在不到收市的时候,不见得便宜。”我答应一声就出去了。自从下岗后他们都不愿意去买菜。很多都是厂里的同事,他们不好意思讲价钱,可家里要供我上大学又实在缺钱。

    走出小区找了个背风隐蔽的地方,把那根烟吸了,身上才算真正松了下来。这时才发现虚得不行,腿发软。出来得实在太早了。要买减价菜得至少再等一个小时。只能到菜市场旁边的车站去。那儿有个长椅,运气好了能有个地方坐着。

    远远地看见长椅上没人坐,旁边倒站了几个等车的。走近才发现椅子正中间卧着一只猫。我实在没力气了,离了猫大约一尺的地方就坐下去了。一会儿好象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偏头看那只猫,猫身上有小皮球大的一个伤口。周围暗红色,中间已经化脓,好象还有什么活物在爬动。那猫只是盘着,一动不动。周围的人没有一个看它。

    把头偏到另一个方向,地上好大一块痰迹沾着土。我只好闭上眼睛。这里很静,自从厂子关门以后,这里一直很静,人们见面话也少了。我只想歇上一个小时。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忽然,模模糊糊我听见一声轻轻的猫叫,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接着胳膊上传来啃咬的声音,一阵剧痛如雷击打得我浑身乱颤。好象有什么野兽在嚼我小臂上的骨头,还有利爪在血肉上不断抓挠。我的身体开始向地面滑去。我唯一来得及作的是抬起另一支胳膊护住我的脸。昏过去之前我好象叫了声“妈”。

    (措辞尚待斟酌,明天细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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