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小说】虎 骨 (一) -- dreamflyer
家园 【原创小说】虎 骨 (一) （一）
爷爷费力地把一把沉重的锄头扛到了肩上，揉了揉仍在酸疼的脖子。时间已是傍晚，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烟不经意地笼在远处的村落中。据说，这就是风水先生所说的“气”，那些厚实的地方，往往就是埋葬先人的好穴位。爷爷不懂这些，在他眼里的只是每天都看惯了的景象:一个个村庄象棋子一样错落地散布在平坦的川西平原上，每一处都被竹林裹得严严实实的。其中一个，他最熟悉的村落，就藏着他的家。现在，他的妻子已经煮好饭了吧？孩子们正不耐烦地围坐在一张方桌旁等他，其中一个甚至想走到村口，看他回来没有。爷爷不用猜也知道晚饭的内容：红薯稀饭和泡菜。那是一个一九六二年的傍晚，因此，想到这些，爷爷心里很满足。
一个陌生人远远地走来，背着一只大口袋。又是一个讨口子！爷爷想。在这个地方，能遇见陌生人的机会并不多。除了偶尔遇到个干部外，陌生人往往可分为三类：乞丐、游方医生和算命的。这年头，乞丐最常见。但擦肩而过时闻到的一股浓烈的药味使爷爷迅速更正了他的判断。他也因此放下心来。刚才，他还在心里盘算如何拒绝陌生人向他伸处的那双可怜的手呢！和大多数他的同龄人一样，爷爷是个吝啬的人。这也许是长期艰难生活养成的必然习惯。要说和其他同龄人又什么不同的话，爷爷恐怕比他们更吝啬，或者说，更节约。直到三十年后，那一辈人中还活着的都每天悠闲地踱到茶馆里去喝茶怀旧，抽一块钱一包的香烟，打五毛钱一次的小麻将。但爷爷永远是个例外，他除了偶尔走到城外看看久违的稻田外，就一直呆在那套儿子给他买的一套三居室里，自得其乐地看电视。即使是最冷的冬天，他也只穿那件从乡下带来的棉袄，任凭儿女们买的皮大衣在衣柜里无可奈何地发霉。——因此，这辈子没有那个乞丐从他那里占到过哪怕是一分钱的便宜！
但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游方医生叫住了他。老乡，你的脖子那里不舒服吧？
爷爷怔了一下，说，我没钱。
游方医生说，我不要你的钱。这里有块膏药，你那去贴了就好。
爷爷说，我真的没有钱！
游方医生笑了笑，说，医者父母心。我们行走江湖，就是为了行善积德。他拿出一张黑乎乎的膏药，熟练地贴在爷爷的脖子上。
爷爷警惕地注视这这个奇怪的人。他之所以没有拒绝的原因是他的口袋里的确一分钱也没有，左边衣袋里是在田里偶然发现的一块红薯，右边衣袋里则只有一个不小心撕破的小洞。
感觉怎么样？游方医生和善地问。
爷爷觉得一丝清凉慢慢地渗入肌肤，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他扭了扭脖子，刚才的酸疼已经无影无踪了。
挺好。不过，你看，我的确没有钱！爷爷把有洞的那只衣袋翻开给游方医生看。
游方医生摆了摆手，我说过不要钱的。再会！
爷爷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有说。他看见游方医生向一个村庄走去，夕阳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看起来略略有一点怪异。
家园 【原创小说】虎 骨 (三) （三）
大伯兴冲冲地跑回家里，一进门就问，爸呢？
二叔放下手里的书，说，到菜地去了。
你看我买了什么好东西！大伯炫耀地晃着手里的纸包。他小心地打开，拈出一块黄色的东西，叫道，虎骨！！！
二叔疑惑地接过来，问，虎骨？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块可疑的小东西，摇了摇头。
不信？我证明给你看！大伯翻出一把锥子，对二叔说，把你的手摊开！
二叔看着那把锥子，谨慎地摊开左手。大伯小心地用锥子在虎骨上钻了一些粉末下来，落在二叔的掌心里，均匀地抹开。问，你是不是觉得有股凉气在往你的手心里钻？
二叔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等了一会儿。又用右手的食指去抹了抹，然后把食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抬起头来，对着大伯那双期待的眼睛，认真地说，没有！
大伯急了！怎么会没有呢？你再感觉一下！
真的没有！二叔坚决地说。
不可能吧！我买的时候才试过的。一股凉气一个劲地往手心里钻！就象抹了清凉油一样！
恐怕真是清凉油呢！二叔嘲讽着说。
大伯不信！他那起锥子，往自己手心钻了些粉末，抹开。但除了一点油油的感觉以外什么都没有！大伯又狠狠多钻了一些，再抹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抬起头来，毒毒地说，他妈的，我上当了！
大伯和二叔赶到村口时，游方医生刚把另外一块虎骨卖给一个老太婆。二叔好不容易劝住了大伯、，走上前去，和蔼地对游方医生说，请问，这块虎骨是你卖的吗？
游方医生略有些慌乱，他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了站在一旁的不怀好意的大伯。但他迅速镇定下来，悠闲地盯着二叔的眼镜，说，是的！
你能不能证明给我看它是一块真的虎骨？
游方医生轻蔑地笑了笑，说，你不信？算了！不信我还不想卖呢！给，这是五块钱，收好！下次买东西想好再买！
他把那张票子递给二叔，低下头整理他的摊子。二叔笑着把那块已是千疮百孔的虎骨扔给他，说，谢谢！
游方医生没有抬头。
他们回到家里。大伯长吁了一口气，举着那张五圆钱的票子，说，今天要不是你，这五块钱就飞了！
二叔笑了笑，说，下次小心点！说完，又拿起了他的书。
大伯小心地把钱放在桌子上，用一只水盅压好。对二叔说，就知道读书！我们去菜地看看爸在干什么。
家园 【原创小说】虎 骨 (四) （四）
游方医生心里有些沮丧。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村民们慢慢地散去，大树上的麻雀也安静了下来，天空中出现了一弯朦胧的新月。游方医生准备收起他的摊子，他开始有些讨厌这个地方了。
远远地走来一个老头，游方医生觉得有些面熟。老头一见到游方医生就双手作揖，哎呀！老师，你的膏药太好了！我的脖子一点都不疼了！真是神医啊！你看我，还忘了谢您了呢！
游方医生淡淡地一笑，说，不客气。
老头看了看摊子，说，怎么？要走了？到我家去坐坐？
游方医生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老头依然不肯走，他蹲下身子，拈起一块黄色的东西，仔细瞧了瞧，问道，老师，这是什么？
虎骨！游方医生简单地回答。
能治什么病？
风湿！游方医生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比方说象你那种脖子疼。
那我可要买一块！老头高兴地说，多少钱？
五块！
五块？老头怔了一下,五块,这......
不买没关系！游方医生大度地说。
要买要买！老头连忙说，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摸。却只摸到了一个小洞。你等着！老头对游方医生说，然后朝村里急忙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便有一张票子，给！五块钱！老头把票子递给游方医生。接过游方医生递来的虎骨，借着最后一点光，老头把虎骨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
咦！上面怎么有那么多洞？
那是虫子钻的。游方医生解释说，凡是好东西虫子都爱去钻！
（五)
大伯和二叔从菜地里回来。发现爷爷原来已经在家里坐着了。大伯埋怨说，搞了半天你在这里，害得我们到处找！他走过去揭开水盅一看，我的五块钱呢？谁拿了我的五块钱？大伯东张西望，还把头伸到桌子底下去找!
叫什么叫？我拿了！爷爷说。
你拿了？你拿钱干什么？二叔奇怪地问，你也会用钱？
我怎么不会？爷爷对二叔的语气有些不满意，我去买了一样东西。爷爷说。
买了什么？大伯和二叔一齐问道。
虎骨！爷爷得意地举起右手，一块黄色的小东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闪着神秘莫测的微光。
瞪着眼睛干嘛？爷爷指着小东西上的小窟窿，那是虫子钻的！爷爷解释说,
凡是好东西虫子都爱钻！
(完)
---请各位看官给点评语,谢谢!
家园 亦真亦幻，亦幻亦真…… 呵呵，好文笔啊！
家园 原来真是西贝货 文章最后一句所表达的感情，让人感动……
家园 【原创小说】虎 骨 (二) （二）
吃完饭后，大伯满意地踱向村口。一边打着饱嗝，饱嗝里夹杂着浓烈的红薯味。夕阳已把整个村庄染成红色。一群麻雀在村口的大树上闹个不停。要是在以前，大伯一定会拣块石头扔过去，但今天他心情挺好、他甚至还友好地吹了几下口哨，算是向麻雀们打个招呼。
村口围着的一堆人吸引住了他的视线。大伯立刻向那里奔去，他是从来不会错过任何看热闹的机会的。
人群中是一个中年的游方医生，神情安详。在他前面摆着一块白布，上面整齐地堆着一些大伯不认识的东西。几块奇形怪状的植物块茎，一些没有见过的野兽骨头和三五个似石非石的玩意儿。村民们指着这些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争论它们究竟是些什么，或者，有什么用处。当然，没有人有购买的意思。游方医生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那里微笑。大伯觉得他和其他游方医生有些不一样。
大伯蹲下来，顺手拈起一块拇指大的骨头，问，这是什么东西？
虎骨！游方医生简单地回答。
有什么用？大伯问。
主治跌打风湿，有奇效！游方医生说。
真的？
如假包换！
大伯问，我怎么知道你这虎骨是真是假？
把你的手伸过来！游方医生说。
大伯立刻伸出他的右手。游方医生那起那块虎骨，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锥子，然后对大伯说，摊开你的手！他用锥子在虎骨上小心地钻了一些粉末下来，落到大伯的手心里，然后，均匀地抹开。粉末带着一种奇怪的黄颜色，似乎有一点油气。
你是不是觉得有股凉气在往你的手心里钻？游方医生问。
大伯似乎感到手心象抹了清凉油一般，凉丝丝的挺舒服。
有！的确有！大伯兴奋地说。
那就是真的！游方医生不容置疑地说。
旁边围观的村民们发出一阵赞叹。大伯想起了父亲那常年酸疼的脖子。于是便问，多少钱？
不多！八块！游方医生说。
太贵了！少一点！
好吧！至少五块！少了这个价钱谈都不谈！游方医生坚决地说。
大伯口袋里恰好有五块钱，早上卖鸡蛋赚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想起父亲痛苦地揉着脖子的样子。他终于摸出了那张票子，递给了游方医生。
游方医生小心地用一张白纸包好了虎骨。递给大伯、说，拿回去泡酒，七七四十九天后再喝。
家园 若是真虎骨，确实不贵！
家园 【保卫西河——击节送花】口感不错，等下文！ 
家园 去文苑吧，那里是小说家的乐园 文笔流畅，文字老道，花一朵！
家园 sofa+flo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