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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文摘】『闲闲书话』让我们的脚步等等我们的灵魂 -- im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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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摘】『闲闲书话』让我们的脚步等等我们的灵魂

    看到一个不错的东东,转过来大家看看。

    ——玄奘之路“体验之旅”序曲

      

       这个时代信息、交通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家书抵万金”已成了遥远的传说,父母在

      接到电话问候时,虽然感觉到天涯咫尺的便捷,但却有一种读不到儿女书信心的遗憾。不到三个小时,我们央视玄奘之路“体验之旅”一行,从北京飞到了两千多公里以外的敦煌,快则快矣,再不可能有徐霞客用脚步丈量高山大川感受的美感。

      我们,更不能感受到1300多年前玄奘法师来到敦煌的艰难。贞观二年,玄奘决定西行求法,混杂在难民中间,来到敦煌,并辗转去高昌。但缘法未到,法师的敦煌之行带给他是失败。

      贞观三年,法师再次从长安出发,好不容易走到河西。再往前走又会遇到首次的难题:大唐建国未久,西陲尚没有安宁,严禁官民出境。这一次玄奘没有采用第一次的办法,混入难民中风险太大,成功率很低。他反其道而行之,几乎是高调宣传自己,如他在河西第一都会凉州讲法月余。

      这是一次成功的公关活动。听法师讲法的多是来往河西走廊的西域各国胡商,在传播手段有限的当时,商人们是最有效的传播者。法师不贪图钱财,将商人们布施的金银牲畜一半给了当地寺庙,一半才受为燃灯(估计用作西行的经费)。这些商人回国后向本国君长称叹法师的才德,其美名随着商队在河西以及西域各国中传播。

      名气越大,保险系数越大。无论是瓜州的州吏李昌毁掉通缉法师的文书,还是玉门关外王祥、王伯陇对他法外施恩,都和他在河西一带的美名有关。要是他作为一个普通的僧人出关,甚至装扮成难民,一旦被抓住,恐怕官吏不会对他那样客气。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李昌等人之所以敢置朝廷律例不顾,让玄奘出境,除了因为他们笃信佛法外,恐怕还是在于他们有一种自信,因为法师的美名远扬,使他们判定法师走出去不是为钱财,也不为其他目的,而是求真法。这个理由是容易得到理解的,给自己带来的风险也小。

      法师再次来河西,却和敦煌擦肩而过。他在敦煌北面的瓜州等候了一个月,等到了胡僧的帮助,才得以西行。从此到唐代的玉门关前的河畔,陪伴他的胡人石盘陀,不堪前路艰险,离他而去。从此他独自一人穿过朝廷五道烽燧的封,经过长八百余里,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的莫贺延碛。这段路是玄奘西行中唯一一段独身一人行走的路,也是最艰难的路。

      特别是走了一百余里后,因为迷路,去找野马泉不得。下马饮水,因为皮囊太重失手打翻在地。《大慈恩寺玄奘法师传》说:“千里之资一朝斯磬。”一个满怀万丈雄心的人,一下子把资本全亏掉了,而路刚刚开始。怎么办?犹豫、彷徨是常人应有的心态,玄奘也不例外。他想回去归到第四烽。回头路走了十几里,自己想起了曾经发愿,若不到天竺决不东归一步。于是再发誓愿,“宁可就西而死,岂归东而生!”在这样的绝境下,他四夜五日无一滴水可饮,凭着信念走出来了。

      在最艰难的时候玄奘挺住了,尽管后面的路还很长还很难,但最痛苦的时候过去了,法师真正超越了自我。没有这次超越,他很难十七年内走遍西域印度诸国,并参透那样高深的佛法。也许,这次绝境是佛祖对他的一次考验,考试通过了才有资格求法,否则还是回长安找个寺庙终此一生罢了。

      明天,我们就要步行,走这段当年玄奘最难走的路。当然,我们不是孤身一人,我们有粮草的保障。此步行非彼步行。

      选择步行,要让我们的脚步等等我们的灵魂。

      我们走得太快了,快得连我们自己有时都感觉到迷惑。灵魂,总需要缓缓地一段休憩时光。

      出发前的这个下午,一行来到了莫高窟看洞窟。这是我第三次来莫高窟了,前两次是七、八月份的旅游旺季,人山人海哪有佛门静地的样子。这次是晚秋,西北的天气已有彻骨之寒了,莫高窟有了一种悲凉、寂寥的美。树叶黄得晃眼,洞窟前的山峦和山上的荒塔,在夕阳残照下,看得让人心酸。

      此次游洞窟,没有前两次的惊喜、新奇,而是一种平平淡淡的亲近感。那庄严慈祥的佛,以及佛的弟子,那在窟顶上舞动裙裾的飞天,像是梦中见过无数次的,那微笑似乎可以实实在在地触摸到。

      绘有维摩诘经变的220窟非常著名,但我这次去在别人听讲解的时候,自个蹲在窟门口仔细地查看供养人的肖像。这是个家族供养的洞窟,供养人有翟家好几代人。修成洞窟的时候,这个家族的父亲和长兄已经去世了。看他们官衔,在敦煌这个地方还是很显赫的。父亲是兵马使关光禄大夫,佩银章青绶,算是一方大员了。老大是敦煌某某,下面两个字没有了,至少是知县吧。老二是节度押衙随军参谋御史中丞。老三是步军头领。翟氏家族是中国典型的世代官宦人家,洞窟修成时为贞观年间,那时候科举制刚刚步入正轨,几个儿子的官恐怕是沾老爹的官得来的吧。他们钱怎样得来的不好妄下断语,但无论如何人家修了个让后人惊叹的洞窟,比现在一些有钱人强。

      回来的时候,和同行的延藏法师坐在一起,和他还真有缘。他是湖南人,而且是我老家邵阳一家明寺的支持,在甘肃长大。途中闲聊,他说:这个世界太快了,来得快也去得快。有些东西来得太容易了,太容易了就不会珍惜,就很少有人愿意沉静地等待。你看看,数码相机随便照随便删,照相的人不行长像以前那样认真地取景、对焦,以前的胶片相机,照一张就少一张。

      可是,我想他也明白,这个快速的世界谁也躲不掉,只能适应,我看到法师的手机比我的先进多了。当然,我们能尽量地寻找一点值得慢慢留下来品味的东西。

      所以明天,我不但选择步行,而且只准备两瓶水,尽管我永远回不到玄奘那个时代了。

      2005年10月26日晚 敦煌鸣沙山畔

    • 家园 不知道是否可以发在这个版里,如果有问题,斑竹勿怪,呵呵:)
    • 家园 作者信息

      『闲闲书话』让我们的脚步等等我们的灵魂。

      作者:十年砍柴 提交日期:2005-10-27 07:02:00

      转自天涯

    • 家园 徒步最后一天:荒漠外还有理想主义吗?(完)

       徒步最后一天:荒漠外还有理想主义吗?

        

         昨晚风很大,吹打着帐篷,总觉得有人在敲我的门。很晚才睡着,红柳和芦苇丛中,我竟然梦回家乡。坐在我的小学的教室里,破破烂烂的桌椅,老师正在教我读课文。窗外有一个很大的池塘,碧波荡漾,池旁草木葱茏。

        大约是走了几天单调的戈壁,乍见清泉和树林,便在睡梦中激活了有关童年的记忆。

        10月30日的徒步里程只有20公里,目的地也是此次“体验之旅”的终点红柳园,据说是玄奘西行时,唐帝国设在玉门关外的第三个烽燧。

        徒步者行走不久,就分成几个自然小组了。我和几个媒体的朋友边走边聊,抄近道直插目的地,而大多数人沿着已有两千年历史的古驿道行进。

        在翻过几座满身绿锈的丘陵——据说此地隐含着铜矿。绕过一条干涸的河道,大约下午3点钟,我们也上了古驿道。发现从我们的左边,走过了两人。一个背着重重的行囊,那是王石,因为他12月份将去南极徒步旅行,因此特意给自己加负。另一位红衣纱巾,步履轻盈,那是王小丫。没想到他俩跑得那样快,我们几人好几次想加速超过他俩,等我们加速时,他们也加速,到底一直和他俩相隔100左右。我只好对旁边的人解释说:甭追了,追不上,一个是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大侠,一个叫小丫,人家撒开脚丫子行走起来,名实相符呀。

        最后王石和王小丫并排最先到达终点。小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说:我会爱上行走的,没想到自己能坚持跑下来。

        稍事休息后,全队人马将乘车回敦煌。我有点依依不舍,其实还想再走下去。对玄奘来说,他的西行之路,走到这里刚刚是开始。《三藏法师传》记载他是绕过第二、三烽。径自到了第四峰,通过第一烽的校尉王祥介绍,结识了王祥的同族人王伯陇,王伯陇送给玄奘盛满水的大皮囊以及麦饼。告诉他不必经过第五烽,因为守烽的将官难以通融,不如走另一条道,百里许到野马泉,再取水前行。

        玄奘从第四峰绕到进入八百里许的莫延贺碛,没有找到野马泉,水尽道迷,犹豫彷徨,差点回第四烽。但终于咬牙前行,大难不死走出了茫茫大漠,完成了他“超凡入圣”的心路历程。

        可惜,我们不能徒步经过八百里沙海了,又要回到大都市。明年我们还会再来的,我们将完完整整走过“玄奘之路”,从西安经西亚各国,直到印度。不过那时候是乘车行走了,很难体验到脚步丈量瀚海黄沙的艰辛了。

        

        晚上回到敦煌后,晚饭桌上,大家谈得最多的是理想主义。能够离开都市,徒步行走荒漠的人,多多少少有点理想主义色彩。但在荒漠外的今天中国的企业家身上,还有没有理想主义存在?因为企业家是要赚钱的,赚钱和理想主义是否有冲突?

        

        长江商学院副院长齐大庆博士认为,今天中国真正的企业家有种非常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这代企业家和欧美的职业经理人,甚至和欧美的企业家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经历是完整的,他们经历了一个企业初创,成长,壮大整个的过程,这个过程非常难得,而且这个过程是浓缩在一个人的身上,所以他有非常强的直觉和信念。

        曾经做过记者的博华紫光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李保刚说,中国的企业家除了要有点理想主义之外,还要坚忍不拔.有一句话,“古来成大事者,不唯有创世之才,亦有坚韧不拔之力”,我觉得玄奘他既是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个具有坚韧毅力的执行者。

         王小丫特别喜欢这次活动的主题:让我们的脚步等待我们的灵魂。她说我来到这里的初衷跟灵魂有关,因为我发现都是各路精英,我带着很多疑问到这里来解答,我一直是个幼稚的人,有很多很多疑问,所以在第一天我提出有一个疑问需要大家解答,就是放弃和放下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我在现实生活中弄反了,该放下的放弃了,该放弃的放下了,我觉得不行,我得好好调整自己。各位精英给了我非常有益的启示,我今天其实能走二十公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想到我的脚不错,好像比我的灵魂强点,跟着王石走得特棒,我发现既然脚不错,那么灵魂的进步还是有所期待。

        

         在敦煌到兰州的火车上,受小丫的影响,我也一直在思考:我该放下什么?不该放弃什么?

        

        花絮:

         经济学家张维迎的“钱眼”。在第一天的行走中,他慧眼独具,在离锁阳城不远的沙丘上发现一枚开元通宝。大伙儿惊叹不愧是经济学家。

        王石忽悠王小丫。最后一天两人一起紧跟着行走。在第8公里时小丫就想歇息吃午饭。王石说到10公里再说。走到第10公里时候小丫不想走了,王石说你要休息,安西的父老乡亲就要追你签名,小丫说那咱们继续走。两人一气走完20公里,最先到达。

        延藏法师的“弯路”。最后一天延藏法师等四人没有拿对讲机和GPS,安息县博物馆馆长告诉他,照着前方山丘上一个土塔走就行了,而实际的目的地离这个塔有5公里。所以法师一行走了一段不短的弯路,最晚到达终点。在前两天,延藏曾以车代步走了近10公里,因此有人说他必须把省略的路补回来,才对得起玄奘大师。他的僧鞋走破了,留在当地。

        张明正的魔术。来自台湾的趋势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张明正,从来没有步行过这么远的路,自己对自己能坚持下来非常自豪。最后一天晚饭时他给大家表演魔术,空手变钱,从镍币到百元大钞都能变出来。他在徒步结束时接到电话,这四天内他在日本上市的公司股票增值13亿日元。因此大家更能理解他变魔术的功夫。

    • 家园 10月29日 玄奘的孤独 今日的喧嚣(四)

      10月29日 玄奘的孤独 今日的喧嚣

        

    • 家园 10月28日艰难地往前走(三)

        10月28日

        艰难地往前走

        

         从帐篷醒来时,已是早晨7点,帐篷外晨曦刚起,寒意袭人。大多数同伴还在帐篷里酣睡,我拿着相机蹑手蹑脚地离开营地,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感觉真是的很奇妙。似乎回到了童年,我和小伙伴们在村外的稻草垛里玩捉迷藏的游戏,突然睡去,醒时发现身在野外,头上月光如水。

         不在温暖的室内入睡,已经好多年了。人类自从学会了建筑房舍,也是如此。

         面对东方,看着晨曦的红色越来越浓,像似有一支蘸着红颜料的巨大画笔,在宣纸上不断地刷动,泼染。一轮红日一点点从地平线上往上升起,戈壁上变得灿烂起来。突然,那火球艰难地一跃,整个身躯出来啦。此时,我才理解什么叫喷薄而出。我们昨晚宿营的地点叫大墓子母阙。这晨光映照的,竟是谁家的陵阙?我不知道。

        拆帐篷时,我有点依依不舍,我知道这个地方,此生不可能再回来。佛家说,桑下不三宿,我只在这里睡了一个晚上,就生眷恋心。

        由于上午照合影耽搁的时间太长,我们出发时,已经是10点来钟。一部分人选择先坐一段汽车再步行,我和其他七位同伴选择了全程30公里徒步。

        前半程景色单调,大多是戈壁,间或有点雅丹地貌。我以为徒步行走不过如此,谁知道最艰难的一段路在后头。

        中午经过一个杨树簇拥、清渠环绕的绿洲,在渠旁吃了午餐,继续前行。休憩了一阵后,反而觉得步履是那样沉重,如灌了铅一般。走了一个多小时后,隔壁地貌消失了,变成了红柳丛生的盐碱地。红柳生在小沙丘上,沙丘之间的平地上可看到白白的盐碱,偶尔还长着很矮的芦苇。可以想象,并不遥远的岁月前,这里应当是一片沼泽地。临行前查阅了地图,今晚宿营的八龙墩在葫芦河畔。葫芦河流域在唐代也不如今天这般荒凉。岑参曾在此赋诗寄家人:“苜蓿烽边逢立春,葫芦河上泪沾巾。”而今葫芦河已经干涸,苜蓿烽也湮没不可寻。

         因为欣赏周边的风景,我放慢了脚步,在一棵红柳树下歇了一阵脚后,再也看不到同伴了。红柳丛中,也就只能看到十米开外左右的地方。好在有GPS导航,我并不惊慌。大约独自走了一个小时时,对讲机中传来了有人呼叫:“我是张维迎,我现在一个人在走,看不到你们,听到请回话。”原来北大的经济学家张维迎教授在戈壁滩上,租了老乡的一匹马走了一阵,走到我的前面了,他没有带GPS,问他的具体方位,离目的地的距离,他都不知道。我让他歇着等我,另外六位同伴早就走在前面,他只能等着和我回合,才可能凭我的导航系统前行。

         我在对讲机里问张教授,你是不是看到低矮的红柳丛中有三、五棵乔木,上面搭着鸟窝,这些乔木在我的左前方。张教授回答说:我已经经过这些乔木了。据此我估计他在我前方一公里左右。

         一刻钟后,我找到了张维迎,在没有人烟的红柳林中,两人见面,分外亲切,估计他那个经济学家的身份只有出了荒漠,回到城市才有感觉。

        和张教授结伴往前走的一段路,最为艰难。红柳变得稀疏,而取而代之的是密密的骆驼刺。看起来平整的盐碱地表,却因为曾经流水的侵蚀,变得沟沟坎坎。我们只能以时速3公里往前走,北上的包似有千钧重,水又只剩下小半瓶,不敢大口地喝。为了节省体力,我俩选择了尽量少说话,相隔2米慢慢往前挪动。张维迎都46岁了,可步履看起来比我还轻松,他说他少年时在陕北农村长大,徒步行走是那时候练就的童子功。

        两人大约走了2公里,看到一群骆驼,见不到放养的牧人,太阳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照着骆驼们的驼峰,很美,但我也无暇欣赏。只有一个念头:往前走,往前走。走一步离目的地就更近一步。

        大约离目的地还有3公里的时候,看到一条弯曲的小道儿,看来平常有人行走。张教授提议,不要再按着GPS指示的方向直直地往前走,那样虽然距离短,但都是骆驼刺,太难走了,宁可绕点弯路,顺着小道走,只要大方向正确就行了。

        我俩在小道上走了还没几分钟,听到汽笛声,回头看到尘土飞扬中,一辆微型面包车改装的警车驰来,在我们身边停下来。原来是当地县公安局的人,去我们的营地。问我们要不要搭车。我俩一合计,天太晚了,剩下的三公里至少得走一小时,便决定上车。

        就这样,剩下的一小段路,我没有徒步,关键时刻选择了放弃。那天晚上我对张教授感慨说:“有时候绕了弯路,反而更容易达到目的地,教授不亏是经济学家。”

        营地前面500米是残存一线流水的葫芦河,当年玄奘在渡过这条河与陪伴他的弟子石盘陀分手,孤独地往西走。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载,两人三更许渡河,遥见玉门关。他们渡河的地方在玉门关上游十里许,“胡人(石盘陀)斩木为桥,布草填沙,驱马而过。”有《西游记》研究者提出石盘陀是孙悟空的原型之一,小说家言,不可能和历史一一对应。孙悟空身上有印度神猴的影子,也有着石盘陀的影子。悟空一路驱魔降怪和石盘陀帮助玄奘过河何其相似。特别应当引起读《三藏法师传》和《西游记》的人注意两件事:石盘陀和悟空都曾在心魔左右下,试图对玄奘做出大逆不道的伤害行为。

        玄奘和石盘陀过河安歇后,“少时胡人乃拔刀而起,徐向法师,未到十步许又回,不知何意,疑有异心,即起诵经,念观音菩萨。胡人见已,还卧遂睡。”石盘陀为什么起这样的心魔呢?大约是他担心前路艰险,去天竺取经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又害怕玄奘连累自己。他后来对玄奘解释说:“弟子将前途险远,又无水草,惟五峰下有水,但一处被觉,即是死人。不如归还,用为安稳。”当石盘陀说,“弟子不能去。家累既大而王法不可许也。”法师让石盘陀自己回家,石盘陀又担心法师被擒拿后,供出他来。玄奘发誓:“纵使切割此身如微尘者,终不相引。”如此,石盘陀才放心玄奘一个人往西走。

        《西游记》中,悟空两次对唐僧心生嗔怨,两人差点决裂。一次是收留悟空不久后,因悟空三打白骨精,唐僧将他逐回花果山,此时悟空对取经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倒觉得回到花果山后更自在。是在唐僧遇到危险后,八戒用激将法请悟空出山。第二次则是师徒四人过了女儿国,灭了蝎子精,因为杀死几个强盗,唐僧再次将悟空驱逐,悟空此时已受佛法影响日久,不能心安理得地回花果山当土皇上,看到西天越来越近,自己却半途而废,心有不甘,恳求唐僧容下自己没有得到答应,便去他的观音姐姐那里诉苦。

        悟空的心魔这时候出现了,假的美猴王装成悟空的模样,将唐僧打晕,抢了唐僧的行李,让小猴子变成八戒、沙僧,自个儿去完成取经大业。

        这个假美猴王就是真美猴王,是另一个悟空。悟空对师父生怨怒之情,心魔出现了。心魔是最大的敌人,战胜自己是最难的。悟空取经途中,最难降服的假美猴王,便是另一个自己。善念和恶念在悟空心中翻腾、搏斗,所以真假美猴王之间的战斗,吴承恩明明白白地说是:“二心扰乱大乾坤”,二心者即是善恶二心。在如来和观音的帮助下,悟空终于战胜恶的另一半,打死了假美猴王六耳猕猴。悟空值到此时才算是真正地“悟空”,心中那种名利功业之心消失了。

        今天的玉门关遗址是汉代残留的,在敦煌市以西百公里左右,而玄奘遥见的玉门关是唐玉门关,在汉玉门关东北两百多公里左右,具体的位置至今没有定论。“春风不度玉门关”所指的当然是今日不可寻的唐玉门关。

        在玄奘师徒当年宿营的地方,我们安营扎寨,坐标是:北纬40度50.875分,东经095度47.206分。

    • 家园 【文摘】徒步第一天:我们真的能放下么?(二)

        徒步第一天:我们真的能放下么?,

        

        10月27日,玄奘之路“体验之旅”徒步行走第一天,起点安西县锁阳城遗址。

        早晨从敦煌出发前,我特意独自一人去拜谒鸣沙山旁边的雷音寺。西部的太阳升起得格外晚,7:30分钟来到庙前,晨曦刚起,通往月牙泉的马路悄无声息,庙门紧闭,但寺院的早课已罢。庙门前的一副对联是:到这里逐步登高且慢前行照顾当下,在此间万缘放下莫留后悔反观过去。

        这副对联给我一个激灵,因为今天的体验的主题是:放下。亦即要放下对大都市的一切牵绊。可是,这一队经济学家、大企业的老板,真的能放下一天?我暗自怀疑他们只是在繁忙之余,来一次距离更远的郊游而已。

        两小时车程到了瓜州古城——即锁阳城郊的塔尔寺。塔尔寺是不是当年河西有名的阿育王寺,学界尚有争论。但大部分学者认可是当年玄奘法师逗留数日,物色马匹和向导的地方。庙宇无存,只有一个土垒的塔犹在,不甚高,但在一片荒野中显得巍峨。塔在锁阳城遗址东门外约一箭之遥的地方。古代建塔,多是与城隔郭相望,塔尔寺和锁阳城的遗址之间,当年应当是郭,散居着城乡结合部的农民。

        玄奘就在这个寺庙里碰到了他西行的第一个同伴,后成为他的徒弟石盘陀,也得到了一匹后来帮助他找到水草的瘦老赤马。

        简短的出发仪式开始后,此次体验之旅的组织者、央视主持人曲向东还真的把大家的手机没收了。——没收了手机,走一路戈壁沙漠,不放下也得放下。

        从塔尔寺,经过一片红柳林到锁阳城。有同行者在红柳丛中发现几个陶制的小型圆锥形物件,敦煌研究所的研究员李正宇先生说,这是唐代故物,名叫善业塔,有善男信女供养在庙内,寺庙坍塌后,这些陶塔便散落在草木丛中。就在发现善业塔不远的地方,陪同的安西县博物馆馆长李宏伟先生正在向人介绍地下残留的半扇石磨。有石磨说明当年此地居住着人家,这扇磨至少是明代以前,因为瓜州古城到了明代,由于王朝西疆防御线东撤到嘉峪关,此城才废弃。真不知道这个石磨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大概是今天大多数普通家庭一样,不甚富裕但温馨。月亮的升起的时候,男主人在桌边小酌,女主人在月下磨着麦子,而他们的孩子,正在庭院里望月唱着儿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就半扇石磨随便我联想翩翩。

        走了约500米,我们从锁阳城的北门瓮城进去,瓮城保留得还很好,洞开的城门,对着一片旷野,旷野上稀疏长着红柳。

        穿瓮城进城门,我登上了北城墙,发现这个废弃的锁阳城规模真不小,可是现在满眼只有了被风蚀得很厉害的房屋遗址,以及遗址旁一丛丛茂密的红柳。城的南面,是绵延的祁连雪山。大约城墙是政府主导的工程,为了防御外敌,施工的要求更高,所以比城内的建筑保存得更为完整。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城内的红柳远比城外的长得茂密,如火燃烧般簇拥在一起,难道是因为沾过人气的土地更肥沃?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此时此景,怎能想象唐代瓜州城是那样的繁华。据记载当时的瓜州城有五千户左右,保守地估计,城市居民约三万人。在中世纪农业文明时代,支撑一个如此规模的城市,可以推测到当时瓜州绿洲的农业是何等的发达。

        瓜州城内,玄奘法师受到了刺史独孤达的礼遇,州吏李昌不惜毁掉追索法师的文书。法师于一个晚上骑着马,带着石盘陀出北门,往西北方向走。虽说是法师深夜潜行,逃离大唐西陲最后一座城市。但应当是和瓜州的主要官吏玩了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法师是趁防备不严时夜遁的,而非故意放走的。即使有朝一日朝廷追查,大概这个理由也能搪塞过去的。同行的周国平老师说,在交通和通讯不发达的唐代,边郡首领便宜行事的空间还是很大的。我想这也大概是后来爆发“安史之乱”和形成藩镇割据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到了明代,嘉峪关的守备官吏敢把一个朝廷下文捉拿的人私放出境,恐怕不多久锦衣卫就会将大小一干官吏全部逮捕,押送到京城严惩。

        锁阳城之有名,和中国戏曲有着相当大的关联,薛仁贵征西坚守锁阳城的故事,大概是改编为地方戏曲种类最多的题材,京剧、秦腔、豫剧、晋剧等等好像都有这曲戏。小时候我在家乡看祁剧,特烦那些吱吱呀呀唱了半天儿不知所云的青衣和老生,看《薛仁贵征西》,觉得很过瘾。白衣白甲的薛仁贵的英俊挺拔,大花脸的哈密国元帅苏保童头插长羽毛的威风,以及程咬金的诙谐幽默。那时候那能想到,我有一天能去这个故事发生的地方。

        有关锁阳城,我能记住玄奘法师,能记住薛仁贵将军,而那无数戍边的士兵,谁能记住他们?他们只能活在母亲或妻子的思念中。

        从锁阳城往西走,大约18公里到达今天晚上的宿营地大墓子母阙。城郊外有一片沙丘,上面长着骆驼刺和红柳走完沙丘后,进入一片面积很广的雅丹地貌,如城堡、如卧牛、如山峦,千姿百态。风化的土垒之间的平地,裂开如龟壳。有一条古河道穿过这块雅丹地区,我觉得它应该是疏勒河改道后的遗迹。当时疏勒河从锁阳城北郊通过,河床宽阔,水流量大,浇灌着这里约五十万亩的农田。走在最前面的延藏法师,和万科公司的董事长王石走在最前面。他们议论到,玄奘走这段路时,应该还比较轻松,因为那时候这里一定是阡陌纵横,鸡犬之声相闻,一派田园风光,不像如今这般荒凉。

        王石是资深的背包发烧友,曾登上过珠峰。此番行走对他而言只是短途拉练,法师在行走前曾说自己从没有穿过戈壁沙漠,有可能成为大家的累赘,多请担待。可是一旦走起来,他不穿专门的衣服和鞋子,而是一双僧鞋,一袭长袍,节奏不紧不慢,把大多数人拉在后头。王石走在他旁边,真有点像陪伴唐僧去西天的悟空。

        雅丹地形里,视野很不开阔。大约离目的地还有8公里的时候,我的视野内已经没有了同伴,顺着GPS指示的方向,我独自前行。不久就进入到戈壁地区,脚下只有碎石,耳畔只有风鸣,没有绿色,没有生命。“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大概是这样的,我可以听着mp3中张靓颖的歌声,而当时的玄奘呢?大概只能默念佛经吧。

        第三天的行走主题是“孤独”,可我此时已觉得孤独了,在没有生命的旷野上,我算什么呢?那些大款、学者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堆碳水化合物而已。已经暮色四合,我有点着急,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晚上7点钟,看到宿营地灯火时,觉得是那样的温暖,独自行走的两个小时,是那样的漫长。

        搭好帐篷,吃完晚饭。我查了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北纬40度13.538分,东经096度02.286分,距上海直线距离2519公里,距北京1763公里,距我的家乡县城3040公里,这就是这个晚上我在地球上的位置。我好久没有看过这样明亮的星星了,星光下,能隐隐看到前面一个大土堆,那就是大墓的遗址了。古代这是一片坟地,地下睡了千百年的鬼魂,从没有过如此多的现代人来惊扰过他们。

        我以为在此宿营,会有妖梦入怀,但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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