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晕啊，经验还不够：狐女也尴尬 -- 慕容无言

【散碎文字】

狐女也尴尬

□ 慕容无言

　　聊斋灵异类故事中，女主角多为狐女，不仅貌美聪颖，而且明眸善睐、善解人意，言谈话语中都透着那么一股聪明劲儿，让人读了恨不得急娶之而后快；一众男主角于是也被迷惑的神魂颠倒、魂牵梦绕。话分两头，可能并不是所有狐女都是聪慧狡黠，引诱帅哥也并不见得都是一帆风顺，偶尔几个概率之外的帅哥发起呆来也会让狐女们进退不得，尴尬狼狈。那天看书，正好看到有此一段好文，于是说给各位听听，开头是这样写的：

　　一书生家中有园亭，夜雨独坐。忽一女子搴（qian，拔取意）帘而入，自云家在墙外，窥宋已久，今冒雨相就。

　　看到这里感觉本文似乎应该是典型琼瑶类的菜籽佳人小说，女子暗恋帅哥许久，终于在雨夜找到机会，“拔”帘闯入，“嗖”的一声冲进帅哥的书房，直接了当表明来意，愿以身相许，至于许了以后是明婚还是私奔，那都是明天的事了，今晚先相就了再说。看来这位书生不是一般的帅，这位女子也不一般的热烈执著。设想这样一位柔弱女子日日在墙外寒风中含情偷窥，恐怕谁都会起怜香惜玉之心，何况被偷窥的又是自己；而且人家还大胆而来，自荐枕席，这不是传说中的肥猪……。美女拱门么？这样良辰美景佳人在怀的机会，实在难得，羡煞旁人。岂料这件事情的发展完全可以用出乎意料来概括。书生闻言并不激动，也没有马上揽美人如怀做干柴烈火状，也没有义正词严的维护自己十佳青年拒腐蚀的良好形象，而是放下了手中那本《十万个为什么》，问了一句美女想不到的问题。

　　书生曰：“雨猛如是，尔衣履不濡，何也？”

　　“下这么大雨。你头脚衣衫不湿，为什么？”你总不能说你穿着防雨绸、坐着别克车来的吧？这样的天一般人走两步都会淋成落汤鸡，难道你不是一般人？

　　女词穷，自承为狐。

　　这一句话比老君的急急如律令还管用，老君符下，狐女自然被迫显形，可书生一句话，竟然逼问得狐女自己就坦白了。可见此狐女以往诱人定然屡屡轻易得手，闯进屋摆个poss一站，开场白一说，就能把目标迷惑的欣然相就，根本用不着第二招，就直接上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所以狐女一帆风顺惯了，压根就没预料到会居然会有人提问。狐女自己看来也没准备什么B、C计划，应急预案什么的，一句话就被问得词穷，红着脸戳在那里，吭哧半天只能自己承认是狐女。各位，有看过《聊斋》的都知道，狐女一般都是颇有容貌、身材极好，且会法术几可点石成金的人物，有幸得到一个就快活似神仙，纵然有些狐女败坏社会风气，专以采补男士为业，不过样的几率相当于交通事故，你既然想求得一个狐女，那也要冒一定的生命风险。所以，这位闯进来被书生问住的狐女一定是位极漂亮的美女。此时此刻，小屋外寂夜深沉大雨倾盆；书生年少独居，血气方刚；狐女妩媚婀娜，身材惹火；小屋内清香暗动，一灯如豆……等等，十八岁以下同学且慢退场，后面形势的发展并不是你们所想象那样。

　　书生问：“此间少年多矣，何独就我？”

　　这呆子也不知道是看狐女矗在那里比较尴尬，给她个台阶扔个话茬，还是有钻研癖，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但是你也不想想，头一句你就逼问出人家原形来，你再问人家狐女还怎么招架的住？索性狐女这次学了乖，急中生智扔出一个答案来。

　　狐女曰：“前缘。”

　　天大地大缘份最大，我今天来你这里是因为缘份，所以你少来那么多为什么，你问了我也不知道！估计此狐女已经被问得有点皱眉了，一句前缘连削带打，化解了书生的灼灼攻势。可是偏这书生是个好问的，不说给大老远冒雨前来的狐女搬个凳子倒杯水，反而一开口又问出几个为什么。

　　问道：“此缘谁所记载？谁所管领？又谁以告尔？尔前世何人？我前生何人？其结缘何事？又在何代何年？请道其祥。”

　　这缘份在谁那里记着？归那个部门科室管？又是谁给你传达的？我上辈子是谁？怎么结的缘？案发时间？案发地点？见证人是谁？而且缘份这东西都是档案部门管理的，怎么会流传到你手里？这呆子书生搁现代倒是个搞侦工的材料，问的直接，问的尖锐。你既然说有缘，那就要把缘份说清楚，不然你肯定是另有目的！狐女顿时“仓促不能对，嗫懦久之”。这一下又把狐女问住了，以往诱惑少年美男多了，谁不是一听来意马上兴高采烈的干柴烈火呀，跟捡个天大便宜似的，没见过一个象今天这木头呆子这么费劲的，大下雨天审贼一般的问来问去没完没了，婆婆妈妈唧唧歪歪，估计这位狐女此时咬碎了那书生的心都有。不过还是狐女聪明，加上平时文化水平高，看书较多，尤其喜欢张爱玲同学的作品，马上活学活用的给书生说了一段：

　　“子千百日不坐此，今适坐此；我见千百人不相悦，独见君相悦；其为前缘审矣，请勿拒”

　　“于千百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于千百年中，在时间的无垠的荒野中，有两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这样相逢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轻轻地道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到了最后狐女深情流露“请勿据”，想必也是明眸流转满目期盼，楚楚动人我见尤怜。是呀，相逢也算一种缘份吧。行啦，到这里该说的都说了，环境条件这样好，才子狐女赶紧相就吧。一个刻意回护，一个欲拒还迎；一个窥宋已久，一个怜花有意；芙蓉章里避雨说话去吧。我接着往下看，心想这俩人也该那什么了吧？那书生还要说？我倒，这个倒霉木头脑袋榆木疙瘩的书生，真让观众着急！

　　书生曰：“有前缘者必相悦。吾方坐此，尔适自来，而吾漠然心不动，则无缘审矣，请勿留。”

　　得，这俩人一个是“请勿拒”，一个是“请勿留”，说了半天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猴吃麻花，满拧。看到这捉磨半天，叹服此文作者好文笔，几百字把一个急切欲采补的狐女，和一个义正词严拒糖衣炮弹的书生描写的活灵活现，两人对话间情节峰回路转波澜迭出。狐女的先自信、后仓促、懦窘、以及狡黠之言、急切之态，描写无不生动。书生着墨不多，但言语有条有理、思路清晰敏捷，只几句对话便勾勒出其人细致、谨慎的心性。想到这里忽然有个疑问，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狐女这个人物该怎么退场呢？她自己再挑帘出去必很没面子，也落了俗笔；她再诱惑书生，俨然已无新意。这个故事收尾怎么收？

　　女趑趄（ziju，迟疑意）间，闻窗外呼曰：“婢子不解事，何必定觅此木强人！”女子举袖一挥，灭灯而去。

　　原来外面还有一位姐姐在冒雨偷听！屋里这位狐女的确有些无法下台，想走太过失面，回去定然被同辈笑话；不走眼见这呆子不上套，百般诱惑就是不应。正是进退不得，无计可施的时候，外面偷听的那位姐姐实在忍不住了，跺脚拍窗大喊：“臭丫头还不赶紧出来，根那木头人较什么劲！”一句话结了围，灭灯而去。为什么灭灯？大概是此番太过尴尬，想摔点东西出气，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冲着灯去了。

　　好文笔，好桥段，好曲折，好故事。此文出自《槐西杂志》，作者纪大烟袋。附录全文如下：

　　石洲又言：一书生家中有园亭，夜雨独坐。忽一女子搴帘而入，自云家在墙外，窥宋已久，今冒雨相就。书生曰：“雨猛如是，尔衣履不濡，何也？”女词穷，自承为狐。问：“此间少年多矣，何独就我？”曰：“前缘。”问：“此缘谁所记载？谁所管领？又谁以告尔？尔前世何人？我前生何人？其结缘何事？又在何代何年？请道其祥。”狐仓促不能对，嗫懦久之，曰：“子千百日不坐此，今适坐此；我见千百人不相悦，独见君相悦；其为前缘审矣，请勿拒。”书生曰：“有前缘者必相悦。吾方坐此，尔适自来，而吾漠然心不动，则无缘审矣，请勿留。”女趑趄间，闻窗外呼曰：“婢子不解事，何必定觅此木强人！”女子举袖一挥，灭灯而去。或云是汤文正公少年事。余谓狐魅岂敢近汤公，当是曾有此事，附会于公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