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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史上规模最大的还乡团,被国共两军“联手”秒灭 -- 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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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史上规模最大的还乡团,被国共两军“联手”秒灭

    作者:忘情

    革命战争年代,遭到群众打击的逃亡地主、恶霸纷纷组织反动武装,在国民党军大举进攻时追随返乡,对革命群众进行反攻倒算。这些反动武装的名称不尽相同,有的叫还乡团,叫还乡队,有的叫反共队、铲共队,还有的叫小保队。但历史上一般将它们统称为还乡团。

    还乡团的罪恶可谓罄竹难书。如今的年轻人若对此没啥概念,不妨去看看老电影《闪闪的红星》,里面那位大反派胡汉三,可谓还乡团的形象代言人。

    “各位父老乡亲们,呵呵,没想到吧,我胡汉三回来了。现如今,还是我胡汉三的天下。过去谁拿了我的什么,给我送回来!谁吃了我的什么,给我吐出来!有人欠我的账,那可得一笔一笔慢慢地算。”“哼,什么?潘行义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老子不在,儿子还!老公不在婆娘还!谁也跑不了!”

    这些经典台词,从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老表演艺术家刘江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令人过目不忘。但是,电影对还乡团凶残、反动和暴戾的表现,尚不及史实的万分之一。

    1948年4月,潍北人民给华野9纵写信揭露还乡团在当地的累累恶行。信中写到“……

    铡刀铡、活埋已成为匪徒们采用的普遍手段。有的先被割去耳朵舌头,然后活埋;有的被拔去头发而后铡死;有的被割开腿后加油烧死;有的被丢在水里眼睁睁淹死;有的妇女被裸体绑在树上轮奸,然后用火烧的枪条插入阴部活活搅死;有的被扒得精光,用开水浇身烫出无数水泡,再用竹扫帚把皮扫去,名为‘扫八路毛’;有的用剪刀剪碎全身皮肉,名为‘剪刺猬’;敌人还把待哺的婴儿的两腿劈开,丢在烧红的锅里,叫做‘穷小子翻身’……”

    1947年初,鲁南还乡团所到之处,种种令人发指的虐杀行为,连国民党中央社记者翁鲜豪都看不下去,遂四处告状,要求国民党军和国民党地方政权“管一管”。实际上,还乡团的种种作为,都出自国民党高层的授意。30年代初在江西“剿共”时,国民党公开传达蒋介石手令“旋奉层峰电令,以(江西)东固匪巢人民匪化已深,无法挽救,着以东固为中心点,纵横二十五里一律平毁殆尽,格杀无余。”中央红军踏上长征路后,国民党军和还乡团在原中央苏区大搞反攻倒算,公开喊出了“茅草要过火、石头要过刀、人要换种”的口号。

    所以,翁鲜豪的奔走呼号其实就是与虎谋皮。因为这就是国民党的既定政策。还乡团不仅是国民党军重要的辅助力量,更是国民党地方政府用于维系统治的武装力量,在“光复失地”后多给以地方保安团的加委。状告还乡团?不就是告国民党自己吗?

    面对还乡团,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革命的暴力对抗反革命的暴力。听要发现对手是还乡团,压根就不要啥政治动员,恨得牙根痒痒的人民子弟兵们战斗热情空前高涨。鉴于还乡团成员皆是罪大恶极、顽冥不化的极端反动分子,就算战斗中有俘虏,绝大多数情况下部队也不可能动员他们弃暗投明。

    还乡团的规模多在数百人左右。规模最大的还乡团,出现在1948年年底,竟超过了8000余人。不过,该还乡团却同时遭到国共两军的夹击,短时间内就被打得烟消云散。要说我军痛打还乡团,那自是在情理之中。但国民党军为何也对自己忠实的鹰犬痛下杀手呢?这就要从该还乡团的来龙去脉说起了。

    1948年11月28日,时任徐州“剿总”副总司令的杜聿明飞赴南京开会。在当天上午的会议上,蒋介石作出了放弃徐州南撤的决定。按说,要实施此等战略级别的行动,不仅事先要严格保密,而且要周密计划才行。所以杜聿明没敢用电话、电报向徐州“剿总”通报这一最高决策,也没和被他怀疑有“共谍”嫌疑的“国防部”作战厅厅长郭汝瑰商量个中细节,而是于当天下午飞返徐州传达。

    不过,杜聿明刚下飞机便傻了眼,因为徐州党、政、军、警、宪、特各系统人员正源源向机场涌来,“各显神通”准备乘飞机逃离。在从飞机场到“剿总”所在地的一路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像没头苍蝇般的逃难人群。也就是说,放弃徐州这等头等机密之事,国民党高层还未正式传达下去,徐州城里已是尽人皆知了。连本欲28日晚乘飞机前往蚌埠的刘峙,也因前往机场的路上混乱不堪,机场里为抢机位而视他这位徐州“剿总”司令为无物的人太多,所以迟至29日早上才得以飞离徐州。

    杜聿明率3个兵团撤离徐州,向永城方向前时,竟然有大批没有军藉的人随行。在前不久的国民党“金融改革”中,他们用废纸般的金圆券将国统区百姓洗劫了一遍,肥了一小撮官僚买办。甚至连民族资产阶级也都唾弃了这个极端腐朽反动的政权。咋还会有人死心踏地地跟着国民党走呢?

    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这些人中,既有国民党党、政、军、警、宪、特等系统的官员、工作人员及其家属,也有此前从江苏、山东、河南、安徽各处逃入徐州的流亡地主、恶霸、地痞、流氓和惯匪(即还乡团的领导者和骨干),以及依附于国民党统治集团的工商业者。也就是说,这都是国民党反动政权的基本盘。其中大多是人民政权的镇压对象,罪恶最轻的也是阶级改造对象。

    别看这些人对于正规作战来说是累赘,但“能量”却不容小觑。杜聿明集团撤逃时,本该用于拉运弹药粮食的汽车,很多都改拉了这些人,而将大批粮食弹药留在了徐州的军用仓库中,拱手送给了华野。杜聿明集团一出徐州,行军队列因为各兵团竞相逃命而置掩护命令于不顾,以及这些所谓“难民”抢道而变得混乱不堪,而且行军速度宛如蜗牛。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杜聿明于12月3日决定暂停撤退,整理队伍,但偏于此时收到了从天而降的“催命符”:蒋介石令他立即停止向永城前进,折向东南,向濉溪口攻击前进,协同由进的李延年兵团南北夹攻,以解黄维兵团之围。

    实际上,华野追击部队此时已经从侧后赶了过来,杜聿明集团折向东南,无形中帮了华野一个大忙,大大加速了合围进程。不过,合围初期并没有出现后来那种稳定的合围圈和泾渭分明的绵亘战线。两军都处于运动中,双方部队激烈对撞,互有攻守。著名的“逃跑将军”孙元良就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再次扔下部队成功脱逃。

    不过,孙元良个人逃跑容易,拥兵20万左右的杜聿明集团想逃出生天却比登天还难。因此杜聿明在12月6日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决定放弃突围,固守待援。会后,有一个他的黄埔一期同学,时任徐州“剿总”中将办公室主任的郭一予找到他,自告奋勇要求组织合围圈里的非战斗人员突围。

    这位郭一予在战史上可谓籍籍无名,但实际上他在国共两边的资历都老得有些吓人。此人是湖南浏阳人,曾是当地的小学老师,早在1923年就加入了中共。在黄埔一期生中入党时间仅次于蒋先云和陈赓,而且毕业后不久又进黄埔高级班第一期深造。不过,此人终究意志不坚定,在1927年“4.12”反革命政变后不久就叛变投敌。

    投入国民党阵营后,郭一予曾经很积极地想表现一下,先后上了中央训练团第一期、中央训练团高级干部训练班第一期、庐山训练团第一期、陆军大学将官班第一期。熟练历史的朋友都知道,这几个训练班简直就是通向权力之路的“镀金池”。按国民党方面论资排辈的尿性,身上有整整6个“第一期”加持,这郭一予本该“前途无量”才是。可偏偏蒋介石对中共叛徒并不信任,从来都不给郭一予带兵的机会,只让他在政训系统里混。

    升官无望的郭一予此后傍上了自己在黄埔时期的教官刘峙,在刘教官的言传身教下迅速坠落。刘峙坐镇徐州时,提携郭一予为徐州“剿总”中将办公室主任,其实上就是帮刘峙四处捞钱的“白手套”,一个挂着将星的家奴而已。

    刘峙从徐州开溜后,郭一予被留下来帮长官“善后”。在打点、押运刘峙个人财物的同时,郭一予没少打着刘司令长官的旗号狐假虎威、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即便是在遍地腐败的国民党内部,他也颇被人不齿。这一回,郭中将找黄埔同期同学杜聿明“主动请缨”,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给部队减负”,实际是想让自己早些脱离险境。杜聿明一方面碍于刘峙的面子,另一方面也觉得部队从徐州带出来的粮食已所剩无几,少了这些只会消耗粮食却无法生成战斗力的累赘倒也不错,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郭一予随后找到徐州“剿总”政务处处长左偕康,让他通知从徐州逃出来的国民党各机关团体负责人来开会,打算将合围圈里所有非军藉人员组织成一个“非战斗人员还乡队”,一块从东面的青龙集往外走。那里是李弥第13兵团的防区,眼见这么一大帮子男女老少要往对面去,李弥生恐他们冲垮已方防线、崩塌已方士气而坚决不肯放行。

    于是,郭中将又找到杜同学,讨到了一纸手令,李弥这才悻悻地不予阻拦。自以为得计的郭一予让人用白布做了面上书“难民还乡团”的大旗,让非军藉人员在大旗引领下堂而皇之地往包围圈外走。在这个还乡团行进过程中,不断有人加入,其中夹杂着不少国民党官兵,因此在这支杂七杂八的队伍很快倒膨胀到了8000人以上。

    刚开始,华野指战员看到对面突然涌过来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还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等大伙儿看清楚了引领这支队伍前进的大旗上,“还乡团”这三个扎眼的大字,看到队伍中竟然有不少身穿军服、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官兵,气顿时不打一出来。这不就是反动派想蒙混过关吗?真当劳苦大众是傻子,那么好忽悠?阶级仇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于是,我前沿部队猛烈开火,将对面这群反动政府的基本盘打得血肉横飞。乌合之众们遭此突然打击,本能地转身朝来时方向疯狂逃命。但就在此时,李弥兵团阵地上枪炮齐发,疯狂地将密集的弹雨倾泻到了逃难的人群中,几乎将他们屠戮殆尽。

    为啥国民党军会毫不留情地朝自己人开火?对于李弥等军中上层来说,真让这伙没头苍蝇冲过来,不劳解放军动手,阵地就被冲垮了,所以果断下令开火。对于国民党军中下层来说,这帮瘪犊子撤退时坐着汽车、马车、驴车,好不舒服,自己还得靠两条腿走路,心里本就窝着火。自己被围上了凶多吉少,这帮孙子却想溜,咋啥好事都轮不到自己呢?如今上峰命令下来,正好泄愤。

    国共双方“合击”这个史上最庞大还乡团时,郭一予刚与李弥交涉完,还没走出该兵团阵地而得以幸免。不过,这位在国民党那腐臭的大染缸里浸淫过久的中将,求生欲望实在太过强烈。他于48小时后,又组织起一支打着“难民还乡团”旗号的队伍试图混出合围圈。

    这一回,他汲取了上次失败的教训,将突围方向改在西南,打算从第2兵团所属74军阵地上混出去。由于包围圈里幸存的非军藉人员多被吓破了胆,郭中将这回集结起的还乡团不足千人,而且成员多为建制被打散的国民党军官兵。结果和12月6日如出一辙,这个还乡团又在国共双方的合击下灰尘飞烟灭。

    非但如此,大难不死的郭一予被自己的黄埔二期学弟邱清泉给扣押了,要以“临阵脱逃,动摇军心”的罪名枪毙,就算郭一予拿出两天前杜聿明签发的手令也不管用。邱清泉一贯瞧不起刘峙,敢称其为“猪”,自然就更看不上“猪”奴了。他的理由也很硬:此一时,彼一时也。前天杜老总签发手令时,各部突围行动尚在进行中,各自逃命可以理解。但此时战线已经稳定,你竟然带着官兵集体往外走,不是“临阵脱逃,动摇军心”又是啥?关键时候,还是宅心仁厚的杜聿明以黄埔一期老大哥的身份屈尊下贵,放下身段到邱清泉面前为郭一予苦苦求情,这才救了他一命。

    不过,郭中将仍死性不改。不久,蒋介石派了架小飞机降落在包围圈内,打算接走身负重伤,时任第70军军长的黄埔四期生高吉人。郭一予不管不顾地冲上飞机,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任凭飞行员磨破嗓子苦劝,就是死活不挪窝。结果华野炮弹砸过来,这架没能及时升空的飞机被打坏,结果从高吉人到飞行员,统统被留了下来。这事传开,国民党军内部对郭一予的人品更加不齿。

    不过,对郭一予来说,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在三次试图逃跑未果后,他穷极无聊,在包围圈里四处溜达时,看上了芳龄16的江苏徐州女子中学校花“珊珊”,遂以用自己克扣部属攒下的军粮供给对方全家老小吃喝为交换条件,将其纳为自己的四姨太。

    临阵娶亲,这事搁古代也是杀头的罪。更何况当时郭中将已45岁了,整个一中年油腻大叔,当人家的爹都绰绰有余,标准的“一树梨花压海棠”。恬不知耻的郭一予竟然还有心思布置新房,在四面楚歌的包围圈中当起了醉生梦死的新郎倌。当然,机灵的郭中将早早地准备好了白旗,待华野发起总攻时哪儿也不去,就待在新房里摇白旗,成功进军功德林。

    要问这位在功德林里表现如何,只要看看他被人民政府关押到1975年,和死硬分子黄维一样最后一批得到特赦便清楚了。当年功德林常驻人士都有撰写文史资料的功课要做。郭中将在回顾自己在淮海战役中所作所为时,极尽罔顾事实、美化自己之能事,并对诸多没法洗地之丑事选择性遗忘,结果遭到了同在包围圈里的杜聿明、文强等人无情的揭发,老脸都丢尽了。不过,有关方面在编撰《文史资料选辑》和《淮海战役亲历记》时,本着尊重作者的初衷,仍原文收录了郭中将的亲笔供状。

    要说郭一予年轻时加入过中共,应该也是有志革命的热血青年,后来何以堕落至此?应该说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很重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绝非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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