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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饥饿随青春消逝 -- 秋雨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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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饥饿随青春消逝

    我从不抽烟。在需要凝神思考的时候,就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水――有时候是绿茶,但因为很容易导致失眠,一般也很少喝。

    经过了整个晚上漫不经心的网上浏览和毫无头绪的追忆思索,我心情沮丧地关了电脑――夜深了,值班的保安把办公大厅里的灯关闭了大半,我该回宿舍休息了。

    西伯利亚袭来的冷空气在横扫大半个中国,给华北和江南大部造成了大风和降温之后,终于在蓊蓊郁郁的南岭阻挡下成为强弩之末。昏黄的路灯下,绿化带中的九里香依然散发着氤氲的香气。透过茂密的大叶榕树冠,让棕榈叶子翩然起舞的夜风,也只是略带一丝微微的凉意。

    午夜的街头,出租车沙沙地驶过身旁,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还鸣了一下喇叭。我不需要灯红酒绿的夜生活,我既达不到那样的消费水平也没有那样的消费习惯。但是,我倒觉得应该去吃点夜宵了――不是饥饿,只是口里寡淡得很,可能是因为水喝多了的缘故吧。

    路边的小店铺依然灯火通明,下夜班的工人在那里喝着啤酒,大声喧哗着。我不想去凑那个热闹,我怀疑他们使用的廉价油大有问题。

    左边的路口处有家中西餐厅,环境幽雅,菜品精致,以粤菜为主的风味使得当地人趋之若鹜。其名曰“广临”,在南方人的口音中听来,总让我联想到那句“广陵散从此绝矣”的哀叹,因此平时很少光顾。

    秋风起,天气凉。餐厅的藤椅上也加了柔软的坐垫和靠垫,让人有种舒适体贴的感动。而服务小姐的谦恭殷勤,却让我心里微有不安:我仅仅来吃点夜宵而已,是那种只带来20%利润的80%啊。

    我点的是“星州炒米粉”,所谓“星州”,估计是新加坡特色的做法吧。深红的火腿丝,金黄的煎蛋丝,浅绿的青椒丝,深绿的香葱丝,浅粉嫩白的虾仁,湛青碧绿的青豆,伴着被咖喱染成淡黄色的米粉,盛在一个花纹精雅的瓷盘里,看一眼就觉得赏心悦目。

    可是,依然勾不起我强烈的食欲。当吧台的音响中传出“Yesterday Once More”的乐曲时,我不仅感慨:难道连那种席卷天下,并吞八荒的饥饿感都成为昨日,一去而不复返了吗?

    拨弄着这盘米粉,我想起当年在老家教书的时候,有次去市里考试,中午在人民路一带的饭馆里吃焖饼的情景。切得也不算细的饼条儿,配一点点绿豆芽儿,里面只有一点点肉,半斤一盘下去竟跟什么都没吃一样。那蒸腾的热气中好闻的酱香味儿,至今想起来仍在心里缭绕不散。

    然后又想起有一年的深秋或者是初冬,在市长途汽车站附近吃过的水煎包。是那种很鲜嫩的韭黄做的馅儿,底部煎得金黄酥脆,配上碗馄饨汤:香菜末儿、葱花儿、虾皮儿、韭菜花儿、紫菜片、辣椒粉、香油、醋、蒜……吃得满头大汗,满腹的寒气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心中似有一轮冬日暖阳在冉冉升起。

    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里写到祥子在被军阀的队伍抓了壮丁,逃出来的时候,又累又冷又饿的祥子在一个小吃摊上吃老豆腐:

    歇了老大半天,他到桥头吃了碗老豆腐:醋,酱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热的雪白的豆腐一烫,发出点顶香美的味儿,香得使祥子要闭住气;捧着碗,看着那深绿的韭菜末儿,他的手不住的哆嗦。吃了一口,豆腐把身里烫开一条路;他自己下手又加了两小勺辣椒油。一碗吃完,他的汗已湿透了裤腰。半闭着眼,把碗递出去:“再来一碗!”

    我在学校读书的时候,也在县城吃到过那样的老豆腐(豆腐脑)。仿佛记得也是大冷天儿的,骑了一个多小时的乡间土路,饥寒交迫的我蹲在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前,搓着手,急不可待的盯着卖豆腐脑的老头儿用迟缓的动作掀开洋铁皮锅盖,舀一瓢热的雪白的老豆腐,再添点淡黄色的清汤,抖抖嗦嗦的手在调料罐上一一晃过:香菜末儿、葱花儿、韭菜花儿、辣椒油、香油、醋、蒜……那种香美的味道,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还记得在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里,那时刚刚实行包产到户,我随姑姑去自己家的玉米地里锄草。晌午回来,奶奶刚蒸熟了一锅韭菜馅儿的包子,很大个儿的包子,皮厚馅大,腊肉和韭菜的香味混合在一起,饿极了也累极了的我坐在枣树底下一口气就吃了五个,还喝了两大碗绿豆稀饭。奶奶高兴得直说:“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啊!”

    后来我在县城供销社饭店里面,吃到过那种牛肉馅的包子,也是空前绝后的香美啊。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下了一点小雪儿,不是那种飘舞的雪花,而是象小米饭粒儿那样的霰。北风不大,可吹在身上仿佛把棉衣都能打透了一样。走了很远才望见那个装饰着红五星的水泥抹成的门楼,里面映出昏暗的灯火。我跑进去一问,有包子卖,就花了一块多钱再加半斤粮票买了一斤包子,个头儿比较小,但也比现在的小笼包大多了,具体几个也忘了。包子端上来以后我狼吞虎咽差点儿没噎着,惹得旁边几个等着上菜的食客纷纷侧目:“这包子多少钱一斤?”

    ……

    如今,那种饥饿的感觉也随着青春的消逝而一去再也不回来了。现在的我,对着这盘精工细作却又毫无食欲的米粉,静思默想着这二十年来人生的足迹,青春的影子,粗砺的食物,香美的回味,贪馋的记忆……

    元宝推荐:懒厨,
    • 家园 再读更觉深有同感,花之!
    • 家园 梧桐兄吃过又一村的包子吗

      33个一斤,好象只有白菜猪肉馅.真是好吃,高中时有一次和弟弟两人吃了三斤.那时想,要是住的近又有钱,我天天来吃!大前年,弟弟在又一村旁边开了一家店,虽然没有问过他,我想他很少去吃包子了吧.

      愿望总会实现,但总不是当初想象的样子.

      • 家园 又一村

        咱们那边很多大小包子铺都取名“又一村”,从单间门脸到豪华餐厅的都有。不过我猜测老弟说的“又一村”可能是德州(山东德州,非美国德州)的吧,好象是吃过的,有点印象,也很多年了。据说也是师承天津狗不理的。天津正宗狗不理包子也吃过不少次,有那么一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了。

        又:老弟的签名很有意思,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人生的历程中常有心想事成、梦想成真的情景,但仔细想来却并不完全符合自己的心意,不是当初自己想象的那种样子。

    • 家园 我的豆腐脑,兼和楼主秋雨梧桐

      豆腐脑的味道精华,全在那点儿卤上,韭菜花多点,来根油条一搭配,那个味道......擦口

      水先...小时候曾经暗自发誓:长大了吃豆腐脑要用桶吃。

      说得起劲,再回忆一段:

      北方的大冬天,早上寒风刺骨,路边的冰是光滑稀薄,蒙着一层灰尘;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去

      上学,街边上一家早点摊子,一律是长条桌小板凳,旁边放俩大桶,塑料布裹紧盖严了。

      你一撩军大衣后摆坐下,老板就招呼你:“是要一样还是两样?*备注” 你说:“两

      样!”老板就麻利的掀开桶盖,抄起一只碗,用勺子将豆腐脑一片片的舀进碗里(至今我都

      觉得那个动作很艺术化),然后掀开另一只大桶,舀一勺浓浓的卤浇在上面,热气腾腾的放

      在你面前;你对着冻僵的手指哈口气,然后伸出两个指头一指大油锅,老板马上用长筷子拎

      起两个冒着油泡的油条(我们那里叫麻叶儿)给你递过来...你喝一口老豆腐,嘶哈着热气

      咬一口油条,不一会就浑身暖和了。一算帐,老豆腐2角5,油条2角,一顿丰盛的早餐。

      要是零花钱多了一点,就可以要一碗羊杂汤,热乎乎的一层羊油漂在碗里,里面是羊肚丝和

      羊肝,上面还撒一层碧绿的香菜叶子(芫荽),单是闻一下就胃口大开了,花上1元钱热乎乎的喝上一碗,一早上都不会冷。

      以上就是我寒冬数九早上顶着西北风走路去上学的最大动力。

      • 家园 老票笔下的豆腐脑也很诱人啊,亲切有味,花!

        看其中的一些方言词语似乎老票兄是西北人氏,不知猜对与否?

        • 家园 西北偏东,老西子,阎锡山的乡党

          秋雨老兄桑梓何方?

          感觉是华东一带?

          • 家园 乡关何处

            问我家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老票是山西人,咱们得攀半个老乡。我们的祖辈是明代初年从山西移民到河北山东一带来的。据说经过燕王扫北再加上靖难之役,华北平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明成祖朱棣政权巩固之后开始从山陕一带大规模移民,洪洞大槐树下就是移民编队迁徙的集结地。

            俺原籍河北,现在广东工作。老票估计是在国外就学或者工作吧?

      • 家园 一样就是纯豆腐脑,两样就是加卤。

        转贴自己以前写的,漏了,sorry。

        再看,还是觉得好吃,呵呵。建议太傅去试一下。

      • 家园 嗯?备注到哪里去了?

        虽然我们那里几乎人人都拿豆腐脑当早餐,但我从小就不沾那东西,受不了那豆腥味。

        羊杂汤确实好喝,咽口水ing。。。

    • 家园 喜欢老舍

      可惜他的文章读得却不多,心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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