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我的妈妈　写于父亲节 -- 映日荷花

父亲节到了，我却写了妈妈，因为好长的时间里，在我心中，妈妈既是妈妈又是爸爸。另外，在《我的小弟》里有妈妈打我们的叙述，觉得对她不公平，赶紧写上这一篇，说说我的妈妈。

妈妈出生在抗战中的河北农村，小时候非常爱哭。那时候妈妈住的村子离日本踞点很近，村里的人们常常要跑来跑去躲避日本军的搜捕。妈妈的爱哭就成了一个大大的麻烦，甚至威胁。姥爷没办法，逃亡时妈哭的时候，就用厚重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以防止哭声传出去。姥爷的大哥大嫂（我叫他们大姥爷，大姥姥）觉得妈妈太可怜，就把她收留了过去。大姥爷，大姥姥没有孩子，把妈妈视为他们的亲生女儿，我也是从小在大姥姥，大姥爷身边长大，直到小学三年级才被妈妈接到了城市里。

大姥爷毕业于燕京大学，自己教了一辈子的书，知道读书的重要，他不是把妈妈养大，然后嫁出去了之。而是培养妈妈读书，并供她完上了大学，这在当时的农村是不寻常的。

妈妈长的很好看，大大的眼睛，高高的个子，很活泼，还爱唱歌。从外表上看，和爸爸结婚，妈妈吃了亏。那时大姥姥总怕妈妈结婚后受欺负，就托人给她介绍了当时也在外求学，看上去非常老实的爸爸，很多时候看上去老实意味着长得不好看，爸爸就是这样，他的小名就叫“丑”呢。可妈妈还是痴心地喜欢上了爸爸。虽然爸爸不欺负妈妈，但正是因为嫁给了他，妈妈受了好多苦。

爸妈从结婚开始，过了二十年两地分居的生活。从小娇生惯养的妈妈不得不承担起几乎全部的家庭担子，一个人带着我和弟弟，还要上好自己的班。妈妈非常好强，凡事不求人。一个人换煤气罐，一个人买粮，买过冬的白菜和蜂窝煤。后来她告诉我，换煤气罐时，最难的是要把罐子举起来放到卡车里，她得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才放得上去。为了让我和弟弟把全部精力放在学习上，她从来不让我们做任何家务。那时候学校常留的一项作业是让家长默写学过的生字。我记得妈妈总是把我和弟弟的课本放在洗衣服的大盆两边，一边洗衣，一边同时给我们两个人默写。

我们家的楼上住着退休在家的“章姑姑”，由于从未结过婚而有些脾气古怪，她曾经是某重点中学的教导主任，把孩子教育作为第一己任的妈妈常常向它取经，而“好孩子是打出来的”是章姑姑的基本理论。这套理论使得我和弟弟常常遭殃。妈妈把我们的吃，穿都照顾得很好，唯一的希望就是我们能拿出好的成绩。每当我们在学习上不能令她满意时，她就特别着急，生气，伤心。而我们所挨的打，基本上全都是因为没有乖乖地把书念好，或者在学校淘气。许多年我们都长大后，妈妈告诉我们，哪一个妈妈愿意打自己的孩子呢？每次打完我们，她常常整夜不能入睡。

由于家庭成份不好，爸爸又不在身边，妈妈活得总是很小心。平时我和弟弟都上学，她只好推辞掉所有出差的任务。等到暑假来了，人们由于天热不愿意出门的时候，她就让爸爸把我和弟弟接到他那儿避暑，自己到别人不愿意去的地方出差。爸爸那里夏天很凉快，好多家属和孩子都到那儿去过夏天，叔叔阿姨们总是问我和弟弟”你妈妈怎么又没来？“

生活的重担改变了妈妈的性格，她变得很沉默而且忧郁。在记忆中我更是没有听妈妈唱过歌。以前的活泼好动也只体现在每次厂里，或局里的运动会上，她总能获得名次，拿到不止一个奖品，家里的锅碗瓢盆好多是妈妈在运动会上得来的。

妈妈最怕弟弟得病了，有几次他高烧总不退，妈妈急得没有办法，就到邮局去打长途给爸爸，其实妈妈也只是走到邮局就回来了，爸爸离得那么远，除了担心又能帮上什么呢。我永远也忘不了妈妈背着弟弟去医院给他看病的样子。最后一次弟弟已经上初中了，妈妈的步子显得那么沉重而艰难。

好长的时间里，我觉得妈妈是不爱我的。她总是那么严厉，我永远不能够达到她的要求，让她满意。最严重的是我没能考上好的大学。我从来没有象其他女孩子那样，亲密地拉着妈妈的手，或挽着妈妈的胳膊，更不要说和妈妈撒娇了。许多女孩子的心事，我只是对朋友说。妈妈在我的心里，是一个中性的人，是妈妈也是爸爸，但却又既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在记忆中，妈妈也仅仅有一次，左手拉着弟弟，右手拉着我，到外面散步，那是一个初夏的星期天的下午，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妈妈特别高兴，还领我们到饭馆吃了小吃。

直到上了大学，有一天，我发现爸妈行动有些诡秘，猜想是不是大姥姥生病了，偷偷摸摸看了老家的来信，果然这样。那时通不了电话，就向同学借了路费，周六上午逃课，坐火车回老家了。怕妈妈不同意，就托弟弟告诉她我留在桌上的一封信。回来后，妈妈非但没有责怪我，还做了饺子让我吃。那天晚上，她特地看着我躺下，给我关上灯，还走到床边为我掖好被角，这是妈妈第一次温柔地对我，黑暗中，我泪流满面。从那时候起，我相信妈妈是爱我的，只是她把爱埋在心里。

我和弟弟都上了研究生以后，妈妈肩上最重的担子卸了下来，性格也因此变得开朗起来，不象从前那么沉默了，现在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要和她说上两三个小时。寄回去的照片，亲戚们看了都说我越来越象妈妈了。

今年过年时，弟弟寄来一组爸妈的照片，我发现我的年轻而能干的妈妈变老了，背有些驼了，白发更多了，脸上也有了大姥姥曾有过的老年斑，尽管妈妈在照片里笑着，我却只有悲伤。妈妈说她现在的第一任务是锻炼好身体，准备为下一代服务。爸说妈锻炼身体可用力了，旁人都劝她，”动作轻一点吧，身体是自己的，别不爱惜啊“。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后记：接连写这样的文章，读者也许会觉得我有些滥情。可能有不少人听过远志明的布道，不管是否接受他的信仰，但他有一个关于人生的比喻很对，人就象一根小木棍，他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往自己的身上缠上名与利的丝线，等到终于觉得名利足够多时，才发现棍子已经烂掉了。《红楼梦》中，《好了歌》也有同样的感慨。我想如果我们能少一些名利的负累，多一些情感堆积在心里，会不会让我们的生活多一些安慰，一些满足与快乐呢。这也就是我写这些文章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