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巴黎琐事之二 温州饭局 -- 玉垒关2

我马上动身去巴黎的时候，巴黎朋友小齐联系我说，过了安检记得买两条万宝路带给他。刚下飞机，他就请我去日餐馆大吃一顿。另外一个朋友说，肯定是他家亲戚开的餐馆，他们温州人都这样。那又怎么样？端上来的各种刺身分量十足，食材新鲜，那叫个爽。而老板娘，小齐的胞姐，挂着两颗明媚的大耳环利落地在红火的餐馆穿梭，赏心悦目。

吃完小齐说，他出书了，陪他去出版社取书吧。我心里好奇，小齐文化程度不高。他从小就在南少林出家，学习武术的。然后十几岁又和他的很多同乡一样踏上偷渡之路。

我随他到了香榭丽舍大道，能看见凯旋门的地方，有一家出版社，老板也是温州人。老板说，恭喜恭喜，出书了。我也忙说，恭喜恭喜，给我送一本吧。

小齐扭捏说，不行，要等过几天新书发行仪式上再送给你，还要签名的。不过过了一会儿，几个出书的温州朋友都过来，小齐又扭捏说，我还是现在就送给你一本。有个人说，应该写“惠存雅正”几个字。哦哦，这样呀，小齐一边点头，一边慎重翻开扉页。

小齐说，这书他没有出钱，朋友赞助的。我翻开书，都是他们和各个名人，大部分是到巴黎演出的艺人们的合影，然后再题一首自己写的诗。有些作品多的，就自己出一本，作品少的，就两个人合一本。通常不自己出钱。

而是相互赞助。

一番混乱，大家相互告别，纷纷去餐馆工作了。他们大部分是大厨。

我翻开另外一个朋友的，第一首诗歌，大概意思是，奋斗在这异国，艰辛，荣辱，不改其乐云云。我很喜欢。很佩服。

几天后，他们合起来在一个餐馆举办了热闹的新书发布会。他们的组织者，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带着温州乡音，和略颤抖的声音，大声说，我们有二十七本书出版了。掌声热烈。

当然，发布会的伙食真的太好了。龙虾，扇贝，都吃到心满意足。

然后，他们就拉我进了他们的微信群。每当国际国内的大事，比如屠呦呦获奖，以及习大大和马英九握手之类的，这个群里就掀起写诗的高潮，感情热烈。

而和有些华人说话，却是需要小心的。这次一个法国朋友请我去他家吃饭，席间特地提醒我，不要在他中国妻子面前说国内的进步之类的，她会很生气的。他说上次他赞叹了一下神舟还有高铁啥的，他老婆突然跳起来破口大骂，说应该做的事情有啥可赞美的。

我还有另外一位诗人朋友小马，那段时间一直在为开个外卖店而奔波。小马本来是大厨，十几年前偷渡来，这两三年才解决身。他说，现在“时候”不好，像前些年那样开餐馆就发财不太可能了，只能开个夫妻店，就是赚个幸苦钱。他想买下的外卖店上面全家人可以住下，刚好附近有很不错的学校。刚好解决两个孩子就学问题。他说，光凭这个就值得。他现在住在非洲人云集的地方。当时还有一个温州长者在场，他们两个都认为，北非移民和中国人相比其实主要差在教育上。 等我要回国的时候，小马请我在一家很好的牛排馆吃了一顿大餐。他说，他们全家反复商量，最终还是放弃盘下那个小小的外面店。现在他们夫妻两个都在餐馆工作，虽然确实辛苦，一个月却能有四五千欧元的收入。“现在时候不好，我输不起”。完全没有昔日他们温州同乡们海外创业的气魄。 我居住的城市，几个国内名校的校友们最近一两年热衷于以众筹的方式开咖啡馆。最开始我还郁闷过咋就错过入伙了。然后就发现，那几个咖啡馆都在繁华街区，装修别致，经营面积很大。然而生意清淡。

我还有一位精英朋友，生意貌似热闹，然而我参加完他鼓动人心的入伙演说会，回家冷静之后，我还是觉得那种发展下线的结构不像是他所声称的是一种实业，而更像一种这几年热火朝天的金融模式。赶快断交。

小马和小齐其实都比我还小上几岁。他们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而在他们面前，我总觉得不敢称大。我没有他们那样的勇气，也没有他们对“时候”的判断能力。

在新书发布会上，我还遇到另外一位文化人，是早年国内大学毕业后来法国的文人。一见他他就说，今天晚上其实有三个聚会请他。

该文人说，现在国内完全不尊敬华侨。以前他回去国人们对他毕恭毕敬，就是想问华侨要钱的。现在国内有钱了，就不搭理华侨了。上次他回国生病去医院，没有带钱，他说他是华侨，而且把他戴的高级手表拿给医院看，然而医院非要先缴押金。 其实，大使馆也是一样的，他说，就只想问华侨要钱。然而我明明记得他写文章说的，写诗要写颂侨诗，作文要作爱国文这么句话。而且特别热衷于参加大使馆的各种活动。吃饭间他又骂了国内来的人太爱拉关系。

不过诗社的人是这样说的，这文化人曾经在那个温州人诗社做过主席，那个主席说好是轮流做的，做完一任后，他不想下台，于是大家让他做了二任。然而第二任后他仍然不想下台，并且要把继任者开除。这样性质就变了，诗社的人说。于是大家合起来把他开除了。

一个温州人说，其实我挺同情他，这么小的舞台，这么争。

回国前，我把一部分朋友们的书寄存在朋友家。再回顾一下，技巧方面，这些诗不算高明，而且过于模仿所谓文化人。其实如果他们平实地说出他们的所看所想，那么，我们会发现，他们的格局，见识，胸襟，都高于我以及我身边很多文化人的。

现在回想起和这些温州朋友们吃过的饭，不觉涎下沾衣裳。

这些年在成长的过程里，看世事纷纭，无非是吃谁的饭，说谁的话。我没有办法不从心底赞赏愿意花钱花时间和我小酌畅谈，大快朵颐的人。